词曰:
暮鼓晨钟,春花秋月何时了。七颠八倒,往事知多少?
昨日今朝,镜里容颜老。一场谈笑,几个人知道。
却说东普中宗元帝司马睿,字景文,宣帝司马懿曾孙,琅琊王觐之子,其实牛金子也。盖琅琊王觐之妃夏侯氏,生得千娇百媚,水性杨花,因小吏牛金入值,见是美貌少年,诱与私焉。往来既熟,因而有孕。觐虽不时幸御,以其年月不对,疑之。以爱妃之故,不忍发。至生时,有神光之异,一室尽明,因育之。及长,隆准龙颜,目有精光,沉敏有大量,遂冒认为己子。及夏侯氏临终,明为元帝言之。元帝暗召牛金。牛金已死。元帝耻于复姓,遂冒姓司马氏,厚赐其子而遣之。初为安东将军,都督扬州诸军事。及闻愍帝遇害,及即位于建康,立子绍为太子,以王导为谋主,拜为骠骑大将军。以王敦为荆州刺史,又以祖逖为豫州刺史。
逖,范阳人,少有澄清中原之志,尝与刘琨同寝,中夜闻鸡鸣,蹴琨觉,曰:“此非恶声也。”因起舞,睿不给以兵仗,使自如召募。逖将其部曲百余人渡江,中流击楫而誓曰:“祖逖不能澄清中原,而复济者,有如大江。”遂屯淮阴,起冶铸兵,募得二千余人而后进。祖逖镇雍邱,数遣兵邀击后赵兵,后赵镇戍者归逖甚众。后赵境土渐蹙,自河以南,多叛后赵而归晋。逖练兵积谷,为取河北之计。后赵主石勒患之,乃下幽州。为逖修祖父墓,置守冢二家。因与逖书,求通使及互市。
逖亦禁诸将不得暴后赵之民,边境之间稍得休息。元帝以戴渊为征西将军,督六州,镇合肥。逖以戴渊虽有才望,无宏志远识,且已剪荆棘,收河南地,而渊雍容一旦来统之,意甚快怏。
又闻王敦将乱,知大功不遂,感愤发病而卒。以逖弟约代领其众。刘琨初为并州刺史,及石勒破乐平,并州震骇,降勒。琨奔段匹磾,后为匹磾所杀。王敦举兵反,敦久蓄反谋,以惮祖逖不敢发,及逖卒,遂反。罪状刘隗、刁协。湘州刺史谯王丞、梁州刺史甘卓起兵讨之。敦令魏乂寇长沙,长沙城池不完,资储又乏,人心震恐,或劝谯王丞出走丞不可,乃据城固守。王敦,王导从兄也,刘隗、刁协劝帝尽诛王氏,周岂页上表救之甚力,而不使知,导甚恨之。帝以导为前锋大都督讨敦。敦叹曰:“吾不得复为盛德事矣。”帝令刁协、刘隗、戴渊帅众攻敦,为敦所败。协为人所杀,隗奔后赵。帝令百官诣石头城见敦,以敦为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敦欲杀周岂页、戴渊,以问王导,导不答,遂收岂页并渊杀之。后导检中书,乃见岂页表,执之流涕曰:“我虽末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幽冥之中,负此良友矣。”敦竟不朝天子而还武昌,举兵陷长沙,杀谯王丞。
又令襄阳太守周虑袭杀甘卓,四方贡献,多入其府。将相岳牧,皆出其门。
元帝忧愤成疾,在位六年崩。太子绍即位,是为肃宗明帝。
司空导受遗诏辅政。明帝仁慈,善文词,喜武艺,好贤受谏,明敏有机断。初,为太子时,王敦切忌,而欲废之,温峤阻之,遂不果。至是敦谋篡位,敦弟彬谏之甚苦,敦变色目左右,将杀之,彬正色曰:“君昔岁杀兄,今杀弟耶?”敦乃止。王敦疾笃,敦无子,以兄含子应为嗣,矫诏拜应为武卫将军以自副。王导闻敦疾笃,率子弟为敦发丧。众以为敦已死,咸有奋志,于是尚书腾诏下敦府,列敦罪恶。教见诏甚怒,而病益笃,不能自将,以兄含帅众五万,奄至江宁。导遗含书曰:“兄妄萌逆节,凡在人臣,谁不愤叹。导受国恩,今日之事,明目张胆,为六军之首。宁为忠臣而死,不为无赖而生矣。”含不答,帝帅诸军袭击之,大破之。敦死众溃,其党钱凤、洗充等,俱伏诛,乃发敦瘗出尸,跪而斩之。王含、王应奔荆州,王舒遣军沉其父子于江,以陶侃都督荆湘等州军事。明帝在位三年崩,司徒王导,中书令庾亮,尚书令卞壶,并受遗诏辅政。
时帝年方五岁,是为显宗成帝。庾太后临朝称制。以温峤都督江翔军事,庾亮以太后故,年少专权。南顿王宗,初为肃宗所亲任,庾亮忿而杀之,由是大失众心。宗之死也,帝不知。
久之,问曰:“当日白头公何在?”亮对以谋反伏诛。帝泣曰:“舅言人作贼便杀之,若人言舅作贼当何如?”亮惧色变。时历阳内史苏峻前守临淮,王敦再犯阙时,入卫有功,威望渐着。
及在历阳,卒锐器精,志轻朝廷,招纳亡命。庾亮修石头城以防之,复以温峤等为声援。亮以苏峻在历阳,终为祸患,欲下谭征之。举朝以为不可,亮不听,征峻为大司马。峻曰:“我宁山头望廷尉,不能廷尉望山头。”峻知祖约怨朝廷,乃遣使推崇约,请共起兵讨庾亮。约大喜,以兵会峻。苏峻帅军二万,济自横江,攻青溪栅,卞壶帅兵拒击。力竭苦战而死。二子卞畛、卞盱随之,亦赴敌而死。峻纵火烧台省及诸营署。峻兵入台城,称诏大赦,惟庚亮兄弟不赦。宣城内史桓彝起兵赴难,竣分兵陷宣城,执彝杀之。温峤有众七千,将起兵讨峻,邀陶侃同赴国难,侃即戎服登舟。郗鉴在广陵,涕泣誓众,入赴国难,将士争奋。峻闻四方兵起,逼迁帝于石头城。王导密令张闿以太后诏谕三吴,使起义兵。会稽内史王舒、吴兴太守卢潭、吴国内史蔡模、义兴太守顾众等,皆起兵应诏讨峻。峤等率诸军同赴建康,戍卒四万,旌旗七百余里。峻望之大惧。陶侃、温峤等讨峻于石头城,相持不决。侃欲西归,峤曰:“夫子幽逼,乃臣子肝脑涂地之时,今日之势,譬如骑虎,安可中下哉?”公若违众独返,义旗将回指于公矣。毛宝等劝侃分米以饷峤军,侃督水军向白石。庾亮、温峤、赵孕等帅步兵向白石。
苏竣将八千人逆战,侃部将彭世、李干投之以矛,峻坠马斩首,脔割之,焚其骨,三军皆称“万岁”。余众大溃,峻司马任护等共立峻弟逸为主,闭城自守。赵孕令将击祖约于历阳,约奔后赵,后为后赵所族。渚军攻石头城,建威长史滕含大破其兵,苏逸、韩晃被获,皆斩之。含部将曹据抱帝奔温峤船,群臣见帝叩头,号泣请罪。时宫殿灰烬,众欲迁都,王导请镇之以静,收集散亡,京邑以安。帝不豫,帝二子丕、奕皆在襁褓,庾冰说帝以国有强敌,宜立长君,请以琅琊王岳为嗣,帝许之。帝在位十七年崩。
琅琊王岳即位,是为康帝,亮阴不言,委政于庾冰、何充。
帝在位二年崩,太子聘即位,是为穆帝。时方二岁,太后褚氏临朝称制。何充加侍中录尚书事。江州都督庾翼卒,何充以桓温英略过人,竟代翼。蜀汉主李势骄淫,不恤国事,桓温帅师伐之,拜表即行卜策步卒直指成都。势战败,乃面缚舆榇,诣军门降。温送势及宗室瓞人于建康,兴贤旌善,蜀人悦之。诏封势为归义侯,桓温为临贺郡公。既灭蜀,威名大震,朝廷惮之。会稽王昱以扬州刺史殷浩累辞征辟,固征之,乃起,有盛名,朝野推服,乃引为心膂以抗温。殷浩锐志北伐。王羲之、王彪之以书劝之,不听。初,姚戈仲之子姚襄降晋,诏屯谯城、历阳。殷浩恶其强盛,屡遣客刺之,不谐。又潜遣魏憬袭襄。
襄斩憬,至是北伐,又以襄为前驱。襄度浩榜至,阴伏甲以邀之。浩至山桑,襄纵兵击之,浩大败而归。桓温上疏请废之,免为庶人,徒之信安。自此大权悉归于温矣。桓温帅师伐秦,大败秦兵于蓝田,进军霸上,三辅郡县皆来归。温抚谕民人,使安堵复业,民争持牛酒迎劳,男女夹路观之,耆老有垂泣者曰:“不图今日复睹官军。”
北海五猛,少好学,倜傥有大志,不屑细务,人皆轻之。
猛悠然自得,隐居华阴。闻桓温入关,披褐谒之。扪虱而谈当世之务,旁若无人。温异之。徐曰:“江东无卿比也。”初,温指秦麦为粮,既而秦入悉芟麦,温军乏食,又数与秦战不利,乃徙秦中三千余户而归。温欲与猛俱还,猛不就。桓温率诸军讨姚襄,与寮属登平乘楼,北望中原叹曰:“遂使神州陆沉,百年垢墟,王夷甫诸人,不得辞其责矣。”温至伊水,姚襄迎战,连败而走。温屯金墉,谒诸陵有毁坏者,修复之,置镇戍而还。襄奔平阳,欲图关中,帅师伐秦,大败,为秦所杀。弟苌率其众降秦,后叛秦,为后秦主。时谢安少有重名,前后征辟皆不就,桓居会稽,以山水文章自娱,虽为布衣,人皆以公辅期之,曰:“安石不出,如苍生何?”安每游东山,常以妓女自随。会稽王昱闻之曰:“安石既与人同乐,自不得不与人同忧,召之必至。”安妻,刘妹也,见家门贵盛,而安独静退,谓:“大丈夫不当如此也。”安掩鼻曰:“恐不免耳。”年四十余,桓温请为司马,安乃赴召。温大喜,深礼重之。帝在位十七年崩。无嗣,大臣迎立成帝长子琅琊王丕,是为哀帝,在位四年崩。无子,母弟琅琊王奕即位。
桓温帅步骑五万伐前燕,燕主晖求救于秦。秦主坚遣邓羌救燕,与温战于枋头,不利,奔还燕。吴王垂帅八千骑追之,及温于襄邑,大破之。温深耻丧败,乃归罪于袁真,奏免为庶人。真不服,表温罪状。朝廷不报,遂据寿春,叛降燕。及秦灭前燕。大司马温拔寿春,获袁真子瑾斩之。桓温恃其才略位望,阴蓄不臣之志。尝抚枕叹曰:“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亦当遗臭万年。”温欲先立功河朔,以收人望,还受九锡。及枋头之败,威名顿挫。既克寿春,谓参军郗超曰:“足雪枋头之耻乎?”超曰:“未也。”“然则奈何?”超曰:“明公不能为伊霍之举者,以无大威权镇压四海也。”温深以为然,遂与之定议。乃诣建康,宣太后令,废帝奕为东海王,迎元帝少子会稽王昱立之,是为太宗简文帝。帝奕在位六年而被废,后得善终。温威势日盛,诏进温丞相大司马,留京辅政。温固辞,仍请还镇姑熟。帝在位二年崩,太子曜即位,是为烈宗孝武帝。
桓温入朝,都下汹汹,或云欲诛王谢。因移帝室,王坦之甚惧,流汗沾衣,倒执手板。谢安神色不变,从容款曲,与温语移日。
温尝以郗超为谋主,至是延见朝臣,使超卧帐中听其言,适风动帐开。安笑曰:“郗生可谓入幕之宾矣。”温有疾,还姑熟,疾笃,讽求九锡,安与坦之故缓其事。时天子幼弱,外有强臣,安与坦之尽忠辅卫,卒安晋室。及大司马桓温卒,温以世子熙才弱,使弟冲代领其众。冲称温遗命,以少于元为嗣,时方五岁。冲既代温居任,尽忠王室,以谢安素有重望,以扬州让安。
桓氏宗族莫不苦谏,冲处之淡然。
时秦主坚并吞各国,日渐强盛,用兵寇晋梁、益二州,遂取成都,朝廷方以秦寇为忧。诏求文武良将,可御北方者。谢安以兄子元对。诏以元监江北诸军,镇广陵。元得刘牢之等为参军,战无不克,敌人畏之。秦主坚会群臣于太极殿,谋大举伐晋,群臣皆以为未可,惟慕容垂、姚苌心怀异志,劝之伐晋。
阳平以苻融以福德岁星在吴,天道不顺,谏之甚力。坚曰:“以吾之众,投鞭于江,足以断彼之流,击之犹疾风之扫秋叶耳。”
坚所幸张夫人,亦谏。坚曰:“军旅之事,非妇人所知。”坚令阳平公融,督后将罕张蚝、冠军将军慕容垂等帅步骑二十五万,又以姚苌为龙骧将罕,督益、梁二州诸军为前锋。坚帅戍卒六十余万,骑二十七万,旗鼓相望,前后千里,为后继以伐晋。晋令谢石、谢玄率众人万拒之。秦兵至颍口,兵既盛。都下震恐。元入问计于谢安,安夷然答曰:“已别有旨。”既而寂然。桓冲深以根本为忧,令精锐三千入援京师。谢安固却之,曰:“朝廷处分,兵甲无阙,西藩且留以为防。”冲叹曰:“今大敌将至,谢安乃游谈不暇,遣诸不经事之少年拒之,吾其为左衽矣。”秦将军梁成帅众五万屯洛涧。谢石、谢玄去洛涧二十五里而军,惮成不敢进。苻融遣晋旧臣朱序来说谢石、谢玄等使降。序私谓右等曰:“若秦首方之众尽至,此诚难与为敌。
今乘诸军未集,宜速攻之,若败其前锋,则彼夺气,遂可破也。”石等从序言。谢玄令刘牢之率精兵五千趋洛涧,梁成阻涧为阵以待之。牢之直前渡水攻成,大破之,斩成。分兵断其归路,秦步卒崩溃,争赴淮水,士卒死者一万五千人。石等诸军水陆继进,秦主坚与阳平公融登寿阳城望之,见晋兵步伐严整,又望见八公山草木,皆以为晋兵。顾谓融曰:“此亦劲敌,何谓弱也?”怃然始有惧色。秦兵逼淝水而阵,晋兵不得渡。
谢玄遣使谓平阳公融曰:“君悬军深入,而置阵逼水,此乃持久之计,非欲速战者也。若移阵少却,晋兵得渡,以决胜负,不亦善乎?”秦诸将皆曰:“我众彼寡,不如遏之,使不得上,可以万全。”坚曰:“但引兵少却,使之半渡,我以铁骑蹙而杀之,无不胜矣。”融亦以为然,遂麾兵使却。朱序在阵后呼曰:“秦兵败矣。”从闻之,不知其实,相传以为果败,众遂大溃,不可复正。谢玄、谢琰、桓伊等引兵渡水击之。融驰骑略阵,欲以止退者,马倒,为晋兵所杀。玄等乘胜追击,至于青冈,秦兵大败,自相践踏而死者,蔽野塞川。其走者闻风声鹤唳,皆以为晋兵且至,昼夜不敢息,早行露宿,加以饥冻,死者十七八。朱序与张天锡皆奔还晋。秦主坚中流矢,单骑走秦,遂因而乱亡,详见二十四回。桓冲闻谢玄等成功,自悔失言,惭恨成疾而卒。时北方大乱,而江左独偏安无事。帝溺于酒色,迨谢安诸人卒后,委政于琅琊王道子。道子亦嗜酒,日与帝酣歌为事。又崇尚浮屠,穷奢极多,所亲昵者僧尼,近侍弄权,贿赂公行。长星现,自须女至于哭星,帝心恶之,于华林园举酒祝之,祝曰:“长星,吾劝汝一杯酒,自古岂有万年天子耶?”帝嗜酒,流连内殿。张贵人宠冠后宫,年近三十,帝戏之曰:“汝以年亦当废矣,吾意更属少者。”已而醉,寝清暑殿。贵人使婢以被蒙帝面而弒之。帝在位二十四年。贵人重赂左右曰:“因魇暴崩。”时太子闇弱,会稽王道子昏荒,遂不复推问。
太子德即位,是为安帝,道子进位太傅。安帝幼而不慧,口不能言寒暑,饥饱不辨,饮食寝兴,不能自主。母帝琅琊王德文,常侍左右,为之节制。初,烈宗武帝患母弟道子骄恣专权,以王恭都督青、兖等州诸军事,殷仲堪都督荆,益、宁州军事,以暗制之。桓温子桓玄自负才地,以豪杰自居朝廷,疑而不用,拜太子洗马,出为义兴守,玄郁不得志,叹曰:“父为九州岛伯,儿为五湖长。”遂弃官归家,居江陵,使势豪横,士民畏之。殷仲堪以桓氏累世临荆州,礼而用之。时王国宝与王绪依附会稽王道子,而恶王恭。恭遣使与殷仲堪谋诛国宝等,桓玄亦说仲堪,兴晋阳之甲,以除君侧之恶,仲堪然之。上表罪状王国宝及王绪。兴兵讨之。道子欲求姑息,乃赐国宝死,斩绪于市,遣使谢恭。恭乃罢兵还京口。未几,王恭复兴兵反,约毁仲堪、桓玄同反。玄陷江州,加会稽王道子黄钺,讨王恭。
时恭仗刘牢之为爪牙。而以部曲将遇之。牢之负才怀恨。会稽王道子之子元显知之,遣人说使叛恭,事成,授以恭位号。牢之从之,执恭以降,斩之,以牢之都督青、兖七州军事。道子又以重利啖桓玄及杨佺期,使讨殷仲堪。玄与佺期等虽喜于朝命,而资仲堪兵势,不得不与之合,乃联名上疏,申理仲堪无罪。乃以桓玄为江州刺史,复以殷仲堪为荆州刺史,敕使回军。
殷仲堪恐桓玄跋扈,乃与杨佺期结婚为援。玄引兵击杀仲堪,与佺期克荆、雍二州,求领荆、雍、江三州牧。朝廷不能违。
朝廷以会稽世子元显为扬州刺史,显性苛刻、生杀任意。
孙恩因民心骚动,自海岛帅其党攻陷会稽,杀内史王凝之,自称征东将军。表奏会稽王道子及世子元显之罪,请诛之。于是内外戒严。朝廷加道子黄钺,命元显领中军,命徐州刺史谢琰兼督吴兴、义兴军,以讨孙恩。刘牢之亦发兵讨恩,拜表辄行。琰与牢之转斗而前,所向每克。初,彭城刘裕勇健有大志,以卖履为业,好樗蒲,为乡闾所贱。刘牢之击孙恩,引裕参军事,使将数十人觇贼,遇敌数千人,即迎战击之,从者皆死,裕坠岸下。敌临岸欲下,裕奋长刀仰砍杀数人,乃得登岸,仍大呼逐之,敌皆走,裕所杀伤甚众。刘敬宣怪裕久不返,引兵寻之。见裕独驱数千人,咸共叹息,因进击敌,大破之,斩获千余人。孙恩闻刘牢之引兵济江,驱男女二千余口逃入海岛。
朝廷以谢琰为会稽太守,琰不为武备。孙恩复攻会稽,太守谢琰败死。恩转攻临海,朝廷大震,令兵讨之,不克,以刘裕为下邳太守,讨孙恩于郁州,大破之。孙恩复攻,临海太守景辛击破之。恩所掠三吴男女,死亡殆尽,恩赴海死。其党从死者以百数,谓之水仙。余众数千人,推恩妹夫卢循为主。循神采清秀,雅有才艺,而志存不轨。桓玄欲抚安东土,以循为永嘉太守。循虽受命,而寇暴不已。桓玄表其兄伟为江州刺史,镇夏口。司马刁畅为辅国将军镇襄阳。令其将皇甫敷、冯该戍隘口,厉兵训卒,专伺朝廷之隙。数使人上己符瑞,又致笺于会稽王道子,追论王恭之事,元显大惧。张法顺谓元显曰:“桓玄始得荆州,人心未附,若使刘牢之为前锋,大军继进,玄可取也。”元显以为然,会武昌太守庾楷使人自结于元显,请为内应,元显大喜。遣法顺至京口说牢之,牢之以为难。法顺还谓元显曰:“观牢之言色,必贰于我,不如召入杀之,不尔败人大事。”元显不从,大治水军,以刘牢之为前锋,谯王尚之为后部,讨桓玄。玄闻之大惊,遂举兵反。玄兵至姑熟,刘牢之叛于玄,元显军溃,玄入建康,自为太尉,总百揆,杀元显及谯王尚之等。以刘牢之为会稽内史。牢之曰:“如此殆夺我兵,祸其至矣。”于是大集僚佐,议据江北以讨玄。参军刘袭曰:“事之不可者,莫大于反。将军往年反王恭,近日反司马元显,今复反桓玄,一人三反,何以自立?”语毕,趋出,僚佐多散走。牢之惧,帅部曲北走,至新州,缢而死,道子等皆死。
桓玄初至,黜佞奸,擢贤士,京师欣然,冀得少安。既而奢华纵恣,政令无常,朋党互起,凌侮朝廷。帝几不免饥寒,由是众大失望。玄自为相国,封十郡为楚王,加九锡,未几篡之,即皇帝位,国号楚。废帝为平固王,迁浔阳。玄登座而御牀忽陷,群下失色。刘裕从桓修入朝,玄后刘氏有智鉴,谓玄曰:“刘裕龙行怒步,瞻视不凡,恐终不为人下,不如早除之。”
玄曰:“我方平疡中原,非裕莫可用者。俟关河平定,然后别议尔。”刘裕与何无忌同舟还京口,密谋兴复晋室。刘毅家于京口,亦与无忌谋讨玄。无忌曰:“天下草泽之中,非无英雄也。”毅曰:“所见惟有刘下邳。”无忌笑而不答,还以告裕。
遂与毅定谋。无忌夜草檄文,其母刘牢之姊也,密窥之,泣曰:“吾不及东海吕母明矣!汝能如此,吾复何恨?”裕问无忌曰:“急须一府主簿,何由得之?”无忌曰:“无过刘道和。”道和者,东莞刘穆之也。裕即驰信召焉,至则署为主簿。刘裕托以游猎,与何无忌收合徒众,得百余人。诘旦,京口城开,无忌着传诏服,称敕居前,徒众随之齐人,即斩桓修以徇于众。
刘毅复帅壮士直入,斩桓宏,众推刘裕为盟主。玄时忧具特甚,或曰:“刘裕乌合之众,势必无成。”玄曰:“刘裕足为一世之雄。刘裕家无担石之储,樗蒲一掷百万。何无忌酷似其舅,共举大事。何谓无成?”玄欲复舟山,按兵坚阵以待之,桓谦等固请战。遂与裕战于复舟山,裕大破之。裕与刘毅等分为数队并进,裕拭身先之,裕军与玄枭将吴甫之遇于江东,斩之,进与玄将皇甫敷战,又斩之。将士皆殊死战,无不一当百,呼声震动天地。时长北风急,因纵火焚之,烟火冲天,鼓噪之音震动京邑,诸军大溃。玄率亲信数千人,趋走石头城。裕入建康,率百官奉迎乘舆,诛桓玄宗族之在建康者。裕至建康,诸大处分皆委于刘穆之,仓笋立定,无不允惬。时晋政宽弛,纲纪不立,豪族陵纵,小民穷蹙。穆之斟酌时宜,随方矫正。裕以身先物,戚禁内外,百官肃然。刘毅等与玄战于峥嵘州,大破之。玄复挟帝入江陵,宁州督护冯迁迎击之,抽刀而前。玄曰:“汝何人?敢杀天子。”迁曰:“我杀天子之贼耳。”遂斩之。乘舆反止于江陵。毅等传送玄首,枭于大桁,诛诸桓氏,特宥桓冲之孙孕。安帝至建康,以刘裕都督中拜渚军事,出镇京口。以卢循为广州刺史,循遣使贡献,遗刘裕益智棕,裕报以续命汤。时扬州刺史王猛卒,刘毅等不欲裕入辅政,议以谢琨为扬州刺史。穆之密白裕曰:“晋命已移,公勋高位重,岂得遂为守藩将耶。扬州根本所系,不可假人。”裕从之,遂自领扬州牧。刘裕抗表伐南燕,南燕起没见二十四回。
初,苻氏之败,王猛、孙镇恶来奔,骑射不能及人,而有谋略,善果断,或荐于裕,与语悦之,曰:“吾闻将门有将,信然。”裕帅舟师自淮入泗,南燕主超召群臣会议。公孙五楼曰:“吴兵轻入,利在速战。宜据大岘,使不得入。沮其锐气,坚壁清野。简精骑,循海而南,绝其粮道。敕段晖帅兖州之众,缘山东下,腹背击之。”超不从。裕过大山,举手指天,喜形于色。左右曰:“公未见敌而先喜,何也?”裕曰:“兵已过险,士有必死之士,余粮栖亩,人无匮乏之忧,虏入吾掌中矣。”
进与蒸兵战于临朐,燕众大败,斩段晖等十余人,超遁还广固。
广固,今在山东青州府城北。裕乘胜逐北至广固,克其大城。
超收众入保小城,裕筑长围守之。北方之民,执兵负粮归裕者,日以千计。南燕内城久不下,裕悉众攻之。南燕尚书悦寿开门纳晋师,超突围出走,追获之,送超诣建康,斩之。初,卢循之姊夫徐道复向刘裕北伐,劝循乘虚袭建康,循从之。朝廷急征刘裕,裕方议留镇下邳,经营司雍。会诏书,引兵还,以船载辎重,自帅精锐步卒归。至山阳,闻何无忌败死,虑京邑失守,卷甲兼行,将济江,风急,众咸难之。裕曰:“若天命助国,风当自息,不然覆溺何害。”即命登舟,舟移而风止。及至建康,毅与卢循战于桑落州,毅兵大败。卢循至淮口,中外戒严。裕谓将佐曰:“贼若于新亭直进,其锋不可当,宜且避之。若回泊西岸,此成擒耳。”循回泊西岸,裕率众齐力击循,循大败走,趋豫章,收散卒径还番禺,奔交州。刺史杜慧度羽斩之,送首建康。刘裕帅师袭荆州,杀都督刘毅,又杀豫州刺史诸葛长民。又击并州司马休之,休之奔后秦。太尉裕戒严,将伐后秦。后秦起没见二十四回。刘穆之为左右仆射,总摄内外。穆之决断如流,宾客满座,求诉百端,目览词讼,手答书笺,耳行听受,口并酬应,不相参涉,悉皆瞻举。裕发建康,遣王镇恶、檀济、沈田子等,数路并进。王镇恶、檀道济所向皆捷,进逼洛阳,克之。裕至潼关,秦主泓使姚丕守渭桥,王镇恶大破之于渭,泓兵不战而溃,单马还宫,将妻子群臣诣王镇恶军门降。王恶抚慰,号令严明,百姓安堵。太尉裕入长安,送姚泓诣建康斩之。裕留于长安,经略西北,而诸将士皆久役思归。会刘穆之卒,裕以根本无托,遂决意东还。乃以次子桂阳公义真都督雍、梁、秦三州诸军事。义真时年十二,以王镇恶为司马。是役也,镇恶之功为多。田子等忌之,屡言镇恶家在关中,不可保信。裕曰:“古语云:猛兽不如孤群。卿等十余人,何惧镇恶?”
裕发长安,自洛入河,开汴渠而归。夏主赫连勃勃闻之大喜。使其子赫连王贵帅骑二万向长安,勃勃自将大军为后继。
沈田子将兵拒之,畏其众盛,不敢进。王镇恶闻之,曰:“公以十岁儿付吾,当共竭力。而拥兵不进,贼何由得败乎?”遂与田子俱出。田子与镇恶素有相图之志,至是益忿惧。勃勃独惧镇恶一人,闻二人不协,使人大播谣言,言镇恶欲尽杀南人,据关中反。田子遂请镇恶至营中计事,矫称太尉刘裕之令斩之。
义真与王修被甲登门,以察其变。修执田子,数以专戮而斩之。
勃勃进据咸阳,长安樵彩路绝。裕闻之,召义真东归,以朱龄石代镇长安。赫连王贵帅众三万追义真,力战数日。晋兵大败,义真仅得免归。勃勃克长安,朱龄石欲奔还,至潼关,夏兵追执送长安,勃勃杀之。宋公刘裕以谶文云:昌明之后,尚有二帝。及使中书侍郎王韶之与帝左右密谋弒帝,而立文德。文德常在帝左右,韶之不得间。会文德有疾出居于外,韶之以散衣缢帝于东堂,安帝在位二十二年而被杀。
裕因称遗诏,奉帝母弟琅琊王文德即位,是为恭帝。宋公裕进爵为王,移镇寿阳。宋王裕欲受禅,而难于发言,乃集群臣宴饮,从容言曰:“桓玄篡位,鼎命已移。我倡义兴复,功成业着,遂荷九锡。今年将衰暮,物忌盛满,非可久居,今欲送还爵位,归老京师。”群臣莫喻其意。日晚座散,中书令傅亮乃悟,叩扉请见曰:“臣暂宜还都。”裕解其意,无复他言。
亮出,见长星竟天,拊髀叹曰:“我常不信天文,今始验矣。”
亮走至建康,征刘裕入辅。裕留子义康镇寿阳,以参军刘湛为长史,决府事。裕至建康,亮具草诏,使帝书之。帝欣然操笔曰:“桓玄之时,晋氏已无天下,重为刘公所延将二十年。今日之事,本所甘心。”遂书赤纸为诏,逊于琅琊第,在位二年。
裕立坛南郊即位,大赦改元,国号宋,封恭帝为零陵王,居于故秣陵县,以兵守之。裕以毒酒,使郎中令张伟鸩之,伟自饮而卒。裕令褚淡之伺王隙,令兵逾垣而入,以被掩而弒之。
裕率百官,临于朝堂者三日。东晋亡,起元帝丁丑,终恭帝庚申,凡十一主,共一百四年。二晋通共一百五十六年。刘裕篡位,是为宋高祖武帝。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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