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食文化 》 幸福从味蕾出发：食物的旅行   》 第22节：食物的旅行(22)      韩秀 Han Xiu

　　幸亏蛤蜊适时上桌，两个巨大的瓦盆中，肥美的蛤蜊在蚌壳里颤动着，肉嫩汁鲜，我不禁点头，“厨师理念正确，这般鲜美之物，只需清淡的酱汁就好，不至于埋没了食材。”彼特眼光闪烁，马上响应，“汤姆最拿手的，就是调理出最合理的酱汁，并且在火候恰到好处的时分，倾倒下去，创造最佳效果。”
　　美食当前，妮娜却似乎没有食欲，剥了一只蛤蜊，就开口问道，“那么，你自己最‘拿手’的是什么呢？”语气里多少有了些许嘲讽。我不禁有一点担心，遂抬头瞧瞧两位年轻人的反应。娜斯塔莎对母亲的“专横”早已经习惯了，她的神情平静，对彼特的回应也有足够的自信。果然，彼特神情愉快，朗声答道，“我的绝活是追捕白鲈，并且调理它们。”
　　噢！大西洋之滨的白鲈，那银光闪闪的Sea Bass，何其美味！在海产市场上又是何其昂贵！想到这鱼的肥美，我完全忘记了妮娜的冷峻，兴致勃勃问彼特他的调理之法。“中国人的作法，清蒸，姜丝是唯一的调味料。”我猛点头，“上桌的时候，配什么蔬菜呢？”“水芥而已，取其清爽。”我忍不住伸出手去，和彼特击一猛掌，“所见略同！”
　　母女俩交换着目光，我猛地想起，这鲈鱼的另一个著名产地正是俄罗斯的里海，伏尔加河的入海口，这母女的家乡。娜斯塔莎温柔而深情地瞧瞧妈妈，然后就把灼热的目光停留在彼特那里。
　　妮娜神色黯然。幸好主菜到了，彼特很体贴地介绍说：“这蟹肉饼完全由新鲜蟹肉做成，别的地方很难吃到。您尝尝看，希望合您的口味。”
　　我面前的香煎软壳螃蟹呈淡黄色，薄薄的裹粉几近透明。“两种煎油各一半，牛油保持了蟹肉丰润，橄榄油则让它变得比较爽口。”彼特解释，“裹粉除了面粉以外，加进了适量的玉米粉，以保酥脆。”用词之精确、贴切，绝对有着相当的水准。
　　妮娜听到这种内行话，脸上阴晴不定。我一边津津有味地嚼着螃蟹腿，一边饶有兴致地尝试解读她心头所想：彼特擅长调理美食，女儿有好东西吃自然是好，但是总不能除了吃还是吃吧？另外，这彼特口语中的华采又是从哪儿来的呢？也许，他还是个用功的读者，也不一定……
　　果然，妮娜迂回、包抄过来，“美国东部的冬天不算长，也有四个月。我很好奇，此地的渔民如何打发那漫长的冬日呢？”她顺便瞟了一眼云雾升腾的吧台。
　　这问题里面，多少对“此地”的文化有了一些看法，如果我们不愿意说那是“成见”的话。我用眼睛鼓励彼特应战。
　　彼特收起笑容，“我个人喜欢游走于不同的文字之间，恳切期待我的翻译与介绍可以使得‘此地’读者真正进入其他语种的文化之中，获得阅读的快感。”
　　“您的翻译，有没有出版过？”妮娜的声音干涩。
　　“有，我翻译的契诃夫和梅里美的小说都出版发行了。”彼特不经意地说。我在心里又叫了一声好，彼特起码熟练掌握俄语和法语两种语言。
　　“餐馆后面有个俱乐部，里面设有阅览室，彼特翻译的书，那里都有。等一下我去拿来给您看。”娜斯塔莎居然也轻描淡写。
　　妮娜泪眼婆娑，“我不懂，您为什么不告诉我们您是翻译家，而强调您的职业是渔民？”
　　这次，轮到彼特的脸色闪过了几分失望，他静了一下，解释道，“首先，我热爱捕鱼生涯。而且，海神一向厚待我，让我成为一个还算称职的渔人。更何况，我们提供海产带给人们的幸福并不比书本提供的幸福来得少。”话未说完他自己已经调皮地笑了，“再说，因为不靠翻译所得维持生活，也就不必向‘市场’低头，可以去精雕细琢自己心爱的作品。”点到为止，彼特不再继续。
　　妮娜大概也想到了自己身为语言学教授那微薄的薪水，也自嘲地笑了。餐桌上的空气随之温暖起来。
　　“你们那阅览室里，有没有什么精彩的食谱呢？”我好奇问道。
　　“有啊！其中一本是敦富瑞斯渔民家庭的集体创作，是从几代人的烹饪经验里面提炼出来的。甚至是手写体，留下了当地人的笔迹……”
　　妮娜已经迫不及待了，彼特很绅士地将臂膀伸给她，让她挽住，领头向吧台后面走去。我和娜斯塔莎快快乐乐尾随在后。
　　迎着人们充满善意的笑脸，我在想，无论彼特和这俄罗斯姑娘的将来是好是歹，我自己却已经爱上了这个“鸟儿不下蛋的地方”，乐意和此地的渔民们长长远远纠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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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来源】21世纪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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