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典 》 匯評三國志演義   》 第十九回　下邳城曹操鏖兵　白門樓呂布殞命      羅貫中 Luo Guanzhong

　　【毛批：使劉備於漏書之後，而小沛之戰為布所殺，則操必曰：“非我也，布也。”及令備當淮南之衝，若其放走呂布而操殺之，則又必曰：“非我也，軍令也。”欲使他人殺之，而無其隙構，呂布則有其隙矣。欲自殺之，而無其名，違軍令則有其名矣。操心中步步欲害玄德，而外面卻處處保護玄德；乃玄德心中亦步步堤防曹操，而外面亦處處逢迎曹操。兩雄相遇，兩智相對，使讀書者驚心悅目。
　　玄德嘗曰：“元竜湖海之士，豪氣未除。”又曰：“元竜如臥百尺樓上。”則元竜之為人，其英爽高明可知。乃英爽高明之人，而亦喜於用詐，何也？曰：兵不厭詐，亦在用之得其宜耳。不當詐而不詐，則有不欺人之羊叔子；當詐而詐，何妨有善騙人之陳元竜。
　　或曰：玄德既知丁原、董卓之事，何不勸操留布，以為圖操之地？予曰：不然，操非丁原、董卓比也。操不殺布，則必用布；用布，則必防布。既能以利厚結之，而使為我用；又能以術牢籠之，而使不為我害：是為虎添翼也。操之周密，不似丁、董之疏虞，玄德其見及此乎？
　　易牙殺子以饗君，管仲以為非人情不可近，劉安之事，將毋同乎？曰：不同。牙為利也，安為義也。君非絶食，則易牙之烹其子為不情；君當絶食，則介之推自割其肉不為過也。雖然，呂布之戀妻也太愚，劉安之殺妻也太忍，唯玄德為得其中。不得不棄而棄之，何必如兄弟之誓同生死，固不當學呂布；得保則保之，又誰雲衣服之不及手足，亦不當學劉安。
　　曹傢人截嫁攔婚，並非拉着香囊酒吃；呂傢女空回白轉，不為少了開門前來。前日長枷釘韓胤，是獨桌請了媒人；今番火炬燒下邳，是打燈接着新轎。軍中得勝鼓，疑是娶親人的奏樂人；馬前大纛旗，權當迎女的扆閨帳。國丈自馱着貴妃出走，不顧辱沒了東宮；皇帝更不教太子親迎，衹為了惡識了天使。詩詠成破斧，待大媒的是刀鋸不是酒漿；血光星犯着紅鸞，戰通宵的是疆場不是枕席。此數聯皆絶倒。
　　將欲和人戒酒，先特特邀人飲酒，張飛何其有禮；從未請人吃酒，便白白教人斷酒，呂布大是不情。自要吃酒，卻戒他人不吃酒，張飛怪得高懷；自不吃酒，卻怒他人吃酒，呂布怒得沒趣。送酒是好意，侯成遇張飛，定當引為腹心；拒酒是蠢才，曹豹與呂布，果然可稱翁婿。先飲酒，後領棒，以醉人受醉棒，曹豹之痛好耐；既折酒，以醒棒打醒人，侯成之恨難消。張飛藉老曹打老呂，實不曾打老曹；呂布為衆將打一人，是分明打衆將。張飛戒飲之飲，比不戒飲之飲愈多，翻覺戒飲為多事；呂布禁酒之害，比害酒之害更甚，可為禁酒之大懲。戒氣勝戒酒，張飛但當戒一己之鞭笞；禁酒如禁色，呂布安能禁衆人之夫婦。張飛殺過一夜酒風，明日便戒酒不成，倒便宜了醉漢；呂布打散他人筵席，自傢竟與酒永別，活斷送了醒人。張飛徐州之失，還堪以酒解其悶；呂布白門樓之死，誰能以酒奠其魂。此數聯又絶倒。】
　　卻說高順引張遼擊關公寨，呂布自擊張飛寨，關、張各出迎戰，玄德引兵兩路接應。呂布分軍從背後殺來，關、張兩軍皆潰，玄德自變量十騎奔回沛城。【毛夾批：今日狼狽奔回，則知前日不當盡出城外下寨。】呂布趕來，玄德急喚城上軍士放下吊橋。呂布隨後也到。城上欲待放箭，又恐射了玄德，【毛夾批：敘事周緻。】被呂布乘勢殺入城門，把門將士抵敵不住，都四散奔避。【鐘眉批：寡不敵衆，何劉公亦有此疏謀？】呂布招軍入城。玄德見勢已急，到傢不及，衹得棄了妻小，【毛夾批：此捲中以玄德棄妻、劉安殺妻、呂布戀妻，相對成趣。】穿城而過，走出西門，匹馬逃難。【毛夾批：又失了小沛城。此城凡三得三失矣。】呂布趕到玄德傢中，糜竺出迎，告布曰：“吾聞大丈夫不廢人之妻子。今與將軍爭天下者，曹公耳。玄德常念轅門射賴之恩，不敢背將軍也。今不得已而投曹公，惟將軍憐之。”【毛夾批：語亦動聽。】【贄眉批： 亦善言語。】【漁眉批：說得親熱宛轉能動。】【鐘眉批：糜竺善言語。】布曰：“吾與玄德舊交，豈忍害他妻子。”【毛夾批：前布與袁術戰時，玄德曾遣雲長助之，故今以此相報耶？】【漁眉批： 莫說竟是無義之徒，此處也還頗知恩義。】【鐘眉批：此是呂布義處。】便令糜竺引玄德妻小去徐州安置。【毛夾批：為後糜竺登城拒布伏案。】【贄眉批： 此是呂布好處。】布自引軍投山東兗州境上，留高順、張遼守小沛。此時孫乾已逃出城外，關、張二人亦各自收得些人馬，往山中住紮。【毛夾批：補筆應前，亦便伏筆照後。】【漁眉批： 點得凄涼有趣。】
　　且說玄德匹馬逃難，正行間，背後一人趕至，視之，乃孫乾也。【毛夾批：孫乾先至，關、張慢來，敘法參差有緻。】玄德曰：“吾今兩弟不知存亡，妻小失散，為之奈何？”【毛夾批：先說兩弟，後及妻小，妙。】【漁眉批： 先說兄弟，次及老小。】孫乾曰：“不若且投曹操，以圖後計。”玄德依言，尋小路投許都。途次絶糧，嘗往村中求食，但到處，聞劉豫州，皆爭進飲食。【毛夾批：絶勝重耳過衛時。○先寫此句，為後劉安殺妻供食作引。】一日，到一傢投宿，其傢一少年出拜，問其姓名，乃獵戶劉安也。【毛夾批：是喜吃野味人。】當下劉安聞豫州牧至，欲尋野味供食，一時不能得，【毛夾批：野味難得，不若傢味之便。】乃殺其妻以食之。【毛夾批：奇絶。古名將亦有殺妻饗士者。婦人不幸生亂世，遂使命如草菅，哀哉！○玄德以妻子比衣服，此人以妻子為飲食，更奇。】【漁眉批： 欲以感切之事形容受之者之好處，不知言之太過，反成慘毒。文字不可太過，於此可知。】玄德曰：“此何肉也？”安曰：“乃狼肉也。”【毛夾批：人有溺愛悍妻者，但知妻是肉，不知妻是狼，乃當以劉安之法處之。○若在懼內者言之，當名曰獅子肉。】玄德不疑，遂飽食了一頓，【毛夾批：曹操在呂伯奢傢，誤認豬是人；玄德在劉安傢，誤認人是狼。曹操不曾吃得一塊豬肉，玄德飽吃一頓人肉。不吃豬肉者，反是惡人；吃人肉者，反不失為好人。】天晚就宿。【毛夾批：不知劉安此夜如何睡得着？】至曉將去，往後院取馬，忽見一婦人殺於廚下，【毛夾批：不意取馬，反忽見狼。】臂上肉已都割去，【毛夾批：昨宵深得此一臂之力。○玄德髀肉可復生，此婦臂肉安得復生耶？】玄德驚問，方知昨夜食者，乃其妻之肉也。【毛夾批：設或不見不問，則劉安終不使玄德知之。其立念比殺妻饗士者更奇。】【贄眉批： 劉安亦奇。】【鐘眉批：劉安殺妻待備，可愧今之慳吝者矣。】玄德不勝傷感，灑淚上馬。劉安告玄德曰：“本欲相隨使君，因老母在堂，未敢遠行。”【毛夾批：又是孝子。】玄德稱謝而別，取路出梁城。忽見塵頭蔽日，一彪大軍來到。玄德知是曹操之軍，同 孫乾徑至中軍旗下，與曹操相見。【毛夾批：不必直到許都，即於途中相遇，好。】具說失沛城、散二弟、陷妻小之事。操亦為之下淚。【毛夾批：假慈悲。】又說劉安殺妻為食之事，【毛夾批：其事甚奇，不得不為一述。】操乃令孫乾以金百兩往賜之。【毛夾批：千金買駿骨，百金謝狼肉。一上黃金臺，一飽劉君腹。○劉安得此金，又可娶一妻矣，但恐無人肯嫁之耳。何也，恐其又把作野味請客也。】【漁眉批： 如此忍心，賜金不必。】【鐘眉批：一妻換金百兩，換得值。】軍行至濟北，夏侯淵等迎接入寨，備言兄夏侯惇損其一目，臥病未痊。【毛夾批：回顧前文，好。】操臨臥處視之，令先回許都調理。【毛夾批：好安放。】一面使人打探呂布現在何處。探馬回報雲：“呂布與陳宮、臧霸結連泰山賊寇，共攻兗州諸郡。”【毛夾批：照前文。】【漁眉批： 傢奴出身，好結連賊寇。】操即令曹仁引三千兵打沛城，操親提大軍，與玄德來戰呂布。【毛夾批：伏後案。】
　　前至山東，路近蕭關，正遇泰山寇孫觀、吳敦、尹禮、昌豨領兵三萬餘，攔住去路。操令許褚迎戰。四將一齊出馬，許褚奮力死戰，四將抵敵不住，各自敗走。操乘勢掩殺，追至蕭關。探馬飛報呂布。【毛夾批：此句是過文。】時布已回徐州，欲同陳登往救小沛，【毛夾批：小沛休矣。】令陳珪守徐州。【毛夾批：徐州休矣。】陳登臨行，珪謂之曰：“昔曹公曾言東方事盡付與汝。今布將敗，可便圖之。”【毛夾批：照應前文。】登曰：“外面之事，兒自為之。倘布敗回，父親便請糜竺一同守城，休放布入。兒自有脫身之計。”珪曰：“布妻小在此，心腹頗多，為之奈何？”【毛夾批：思慮周匝。】登曰：“兒亦有計了。”【毛夾批：是父是子。】【贄眉批： 陳登大是可兒。】乃入見呂布曰：“徐州四面受敵，操必力攻。我當先思退步。可將錢糧移於下邳，【毛夾批：衹說錢糧，不說妻小，妙甚。】【漁眉批： 小兒得近徑，倒象真實為他。】【鐘夾批：下邳，《地理志》雲：“東海郡下縣，張良遇黃石公於此，即今淮安府下沛縣是也。】倘徐州被圍，下邳有糧可救。【鐘眉批：陳登有此妙計，不愧為陳珪之子。】主公盍早為計？”布曰：“元竜之言甚善。吾當並妻小移去。”【毛夾批：此句待他自說，甚妙。】【漁眉批： 又點老小。】遂令宋憲、魏續保護妻小與錢糧，移屯下邳，【毛夾批：妻小休矣。○此處點出宋憲、魏續，筆法閑警。】一面自引軍與陳登往救蕭關。
　　到半路，登曰：“容某先到關探曹操虛實，主公方可行。”【毛夾批：此關休矣。】布許之，【漁眉批： 好益友。】登乃先到關上。陳宮等接見。登曰：“溫侯深怪公等不肯嚮前，要來責罰。”【毛夾批：反間得妙。】宮曰：“今曹兵勢大，未可輕敵。吾等緊守關隘，可勸主公深保沛城，乃為上策。”陳登唯唯。【漁眉批： 陳宮雖智，不出陳登之手。】至晚上關而望，見曹兵直逼關下，乃乘夜連寫三封書，拴在箭上，射下關去。【毛夾批：書中約他放火為號，殺入關中也。此處尚不說明。】次日，辭了陳宮，飛馬來見呂布曰：“關上孫觀等皆欲獻關，某已留下陳宮守把，將軍可於黃昏時，殺去救應。”【毛夾批：又反間得妙。蓋孫觀等皆新結之寇，且又新敗，而陳宮實為呂布心腹，故必作如此語以誘布，而布乃無不信矣。○“黃昏時”三字，更有針綫。】布曰：“非公則此關休矣！”【毛夾批：非公則此關安得休？】便教陳登飛騎先至關，約陳宮為內應，舉火為號。【毛夾批：正暗合陳登書中之意。亦是“黃昏時”三字，有以啓之也。】登徑往報宮曰：“曹兵已抄小路到關內，恐徐州有失。公等宜急回。”【毛夾批：騙呂布又騙陳宮，兩邊夾敘，都用實敘，妙。】宮遂引衆棄關而走。【毛夾批：也着了道兒。】登就關上放起火來。【毛夾批：不負書中之約，亦可謂不背呂布之令。】呂布乘黑殺至，陳宮軍和呂布軍在黑暗裏自相掩殺。【毛夾批：衹一陳登，弄得他七顛八倒，可知曹操用間之妙。】【漁眉批： 陳登一人弄布於股掌之上，可敬可羨。】曹兵望見號火，一齊殺到，乘勢攻擊。【毛夾批：陳登箭上三書中語暗補於此，妙。】孫觀等各自四散逃避去了。【毛夾批：易聚易散，是賊寇身分。○此句伏後招安一案。】呂布直殺到天明，方知是計，【毛夾批：呆鳥。】急與陳宮回徐州。【鐘眉批：陳珪父子弄呂布如嬰兒，可憐呂布不悟也。】到得城邊叫門時，城上亂箭射下，【毛夾批：前日小沛城上之箭，當移於此日射之。】糜竺在敵樓上喝曰：“汝奪吾主城池，今當仍還吾主，汝不得復入此城也！”【毛夾批：陳珪不出，使糜竺答話，妙甚。】【贄眉批： 通。】【鐘眉批：竺亦說得趣。】布大怒曰：“陳珪何在？”竺曰：“吾已殺之矣。”假說妙。【毛夾批：若不如此說，恐陳登在呂布軍中，為其所害也。然不知登已早脫身去矣。】布回顧宮曰：“陳登安在？”【毛夾批：已往小沛賺高順、張遼去了。】【漁眉批： 兩問陳珪父子，真瞌睡漢。】宮曰：“將軍尚執迷而問此佞賊乎？”【毛夾批：真是呆鳥。】布令遍尋軍中，卻衹不見。【毛夾批：好笑。】宮勸布急投小沛，布從之。行至半路，衹見一彪軍驟至，視之，乃高順、張遼也。【毛夾批：奇。】布問之，答曰：“陳登來報，說主公被圍，令某等急來救解。”【毛夾批：不嚮陳登那邊敘去，卻從呂布這邊聽來，是用虛筆，與前文變。】宮曰：“此又佞賊之計也。”布怒曰：“吾必殺此賊！”【毛夾批：衹怕殺他不得了。】急驅馬至小沛。衹見小沛城上，盡插曹兵旗號。原來曹操已令曹仁襲了城池，引軍守把。【毛夾批：敘法虛實俱佳。】呂布於城下大駡陳登。登在城上，指布駡曰：“吾乃漢臣，安肯事汝反賊耶！”【毛夾批：此時卻不面諛。】【漁眉批： 一語說明收事，前疑盡釋。】【鐘眉批：陳登固為忠義之言，然德亦有囗（虧）耳。】布大怒，正待攻城，忽聽背後喊聲大起，一隊人馬來到，當先一將，乃是張飛。【毛夾批：突如其來，來得湊巧。】【漁眉批： 正怒，又撞着對頭，妙甚。】高順出馬迎敵，不能取勝，布親自接戰。正鬥間，陣外喊聲復起，曹操親統大軍衝殺前來。【毛夾批：寫張飛後，不即寫雲長，忽又夾敘曹操，用筆錯落。】呂布料難抵敵，引軍東走。曹兵隨後追趕。呂布走得人睏馬乏，忽又閃出一彪軍攔住去路，為首一將，立馬橫刀，大喝：“呂布休走！關雲長在此！”【毛夾批：突如其來，來得湊巧。○看他寫關、張之來，敘法各變，妙甚。】呂布慌忙接戰。背後張飛趕來，【漁眉批： 關張於此相聚，攢簇如錦，大奇，大奇！】布無心戀戰，與陳宮等殺開條路，徑奔下邳。侯成引兵接應去了。【毛夾批：略作一頓。○此處點出侯成，用筆閑警。】
　　關、張相見，各灑淚言失散之事。【毛夾批：寫得有情緻。】雲長曰：“我在海州路上住紮，探得消息，故來至此。”張飛曰：“弟在芒碭山住了這幾時，今日幸得相遇。”【毛夾批：補寫二人蹤跡，衹在二公口中自敘，省筆。】【漁眉批： 此人也落草，不信。】兩個敘話畢，一同引兵來見玄德，哭拜於地。玄德悲喜交集，【毛夾批：敘得有情緻。】引二人見曹操，便隨操入徐州。糜竺接見，具言傢屬無恙，玄德甚喜。陳珪父子，亦來參拜曹操。【毛夾批：敘事簡到，一筆不漏。】操設一大宴犒勞諸將，操自居中，使陳珪居右、玄德居左，【毛夾批：亦學呂布坐法耶。】其餘將士，各依次坐。宴罷，操嘉陳珪父子之功，加封十縣之祿，授登為伏波將軍。【毛夾批：完陳珪父子。】【贄眉批： 大是。】【鐘眉批：老瞞不囗（沒）人之囗（功）。】
　　且說曹操得了徐州，心中大喜，【毛夾批：可知其在兗州時，未嘗須臾忘徐州也。】商議起兵攻下邳。程昱曰：“布今止有下邳一城，若逼之太急，必死戰而投袁術矣。【毛夾批：確慮。】布與術合，其勢難攻。今可使能事者守住淮南徑路，內防呂布，外當袁術。【毛夾批：正是此意。】況今山東尚有臧霸、孫觀之徒未曾歸順，防之亦不可忽也。”【毛夾批：此是餘意。】【贄眉批： 老成，是是。】【鐘眉批：老成之見。】操曰：“吾自當山東諸路。其淮南徑路，請玄德當之。”【毛夾批：使玄德當袁、呂往來之要衝，亦即驅虎吞狼之計也。】玄德曰：“丞相將令，安敢有違。”【毛夾批：玄德此時不得不應。】次日，玄德留糜竺、簡雍在徐州，帶孫乾、關、張引軍住守淮南徑路，曹操自引兵攻下邳。
　　且說呂布在下邳，自恃糧食足備，【毛夾批：應前移屯錢糧。】且有泗水之險，【鐘夾批：泗水，原初兗州泗水縣。】安心坐守，可保無虞。陳宮曰：“今操兵方來，可乘其寨柵未定，以逸擊勞，無不勝者。”【漁眉批： 策雖工，其如布之不用何？】【鐘眉批：是。】布曰：“吾方屢敗，不可輕出。待其來攻而後擊之，皆落泗水矣。”【毛夾批：豈知此水反為我害。】遂不聽陳宮之言。過數日，曹兵下寨已定。操統衆將至城下，大叫：“呂布答話！”布上城而立。操謂布曰：“聞奉先又欲結婚袁術，吾故領兵至此。夫術有反逆大罪，而公有討董卓之功，今何自棄其前功，而從逆賊耶？倘城池一破，悔之晚矣。若早來降，共扶王室，當不失封侯之位。”【毛夾批：此非誘布，實欲用布也。玄德在白門樓時，正慮此耳。】【贄眉批： 老賊哄他。】【漁眉批：一句入罪，兩句出罪。狡之極。】【鐘眉批：老賊哄人。】布曰：“丞相且退，尚容商議。”【毛夾批：主張不定。】【漁眉批： 呂布柔軟無丈夫氣，陳宮雖失身從人，卻可謂至死不變。】陳宮在布側，大駡：“曹操姦賊！”一箭射中其麾蓋。【毛夾批：今日城上之一箭，不如前日店中之一劍。】操指宮恨曰：“吾誓殺汝！”【毛夾批：為白門樓伏案。○呂布轅門之射，玄德不必報恩；陳宮麾蓋之射，曹操安得懷恨耶？】遂引兵攻城。宮謂布曰：“曹操遠來，勢不能久。將軍可以步騎出屯於外，宮將餘衆閉守於內。操若攻將軍，宮引兵擊其背；若來攻城，將軍為救於後。不過旬日，操軍食盡，可一鼓而破。此乃掎角之勢也。”【毛夾批：玄德屯兵城外，而致失小沛者，為與關、張俱出，而城中空虛也。今陳宮所言，則誠大善。】【贄眉批： 大是大是。】【漁眉批： 以寡敵衆，以逸待勞，以守為戰，此法妙甚，乃夾攻之奇，不獨犄角之勢也。】【鐘眉批：陳宮認得老賊。】布曰：“公言極是。”遂歸府收拾戎裝。時方鼕寒，吩咐從人多帶綿衣，布妻嚴氏聞之，【毛夾批：百忙中忽閃出一婦人，正應前“移置妻小”句。】出問曰：“君欲何往？”佈告以陳宮之謀。嚴氏曰：“君委全城，捐妻子，孤軍遠出，倘一旦有變，妾豈得為將軍之妻乎？”【毛夾批：汝若肯死，安得為他人妻？衹此一語，便非貞婦。】【贄眉批： 又一貂蟬也。】【漁眉批：“操待公臺如赤子”，此語從何處得來？】【鐘眉批：嚴氏亦一貂蟬。】布躊躇未决，三日不出。【毛夾批：沒主意。】宮入見曰：“操軍四面圍城，若不早出，必受其睏。”布曰：“吾思遠出不如堅守。”【毛夾批：沒主意。】【漁眉批： 忍着老公，偏會說得。】宮曰：“近聞操軍糧少，遣人往許都去取，早晚將至。【毛夾批：又在陳宮口中，帶敘曹操軍中事。】將軍可引精兵往斷其糧道。此計大妙。”【贄眉批： 大是。】【鐘眉批：斷糧計囗（最）毒。】布然其言，復入內對嚴氏說知此事。【毛夾批：婚姻之事謀及婦人，猶可言也；軍旅之事謀及婦人不可言也。】嚴氏泣曰：“將軍若出，陳宮、高順安能堅守城池？倘有差失，悔無及矣！妾昔在長安，已為將軍所棄，【漁眉批： 此處纔放出吃醋的情事來。】幸賴龐舒私藏妾身，再得與將軍相聚。【毛夾批：頓提前事，如千丈遊絲，忽然一落。】【漁眉批： 又照應龐舒事，又影出貂蟬，以王允時無處插入耳。絶好心思筆用。】孰知今又棄妾而去乎？將軍前程萬裏，請勿以妾為念！”言罷痛哭。【毛夾批：先以危詞動之，又以哀詞訣之，然後繼之以哭，不由丈夫不聽。】布聞言愁悶不决，入告貂蟬。【毛夾批：貂蟬別來無恙。○既謀之妻，又謀之妾，總是沒主張。】【贄眉批： 呂布聽老婆，所以為呂布也。雖然，一呂布雲乎哉。】【漁眉批： 耳朵軟，雖有千斤之力，衹當懦夫。】貂蟬曰：“將軍與妾作主，勿輕身自出。”【毛夾批：嚴氏之言詳，貂蟬之言略，敘法俱佳。】布曰：“汝無憂慮。吾有畫戟、赤兔馬，誰敢近我！”【毛夾批：頻誇戟馬，正為後文盜馬、盜戟作反襯。】【鐘眉批：呂布聽老波，所以敗事。】乃出謂陳宮曰：“操軍糧至者，詐也。操多詭計，吾未敢動。”【毛夾批：懼內人偏不肯說是懼內，偏有許多解說。】宮出，嘆曰：“吾等死無葬身之地矣！”【毛夾批：極似李儒嘆董卓語。】【贄眉批： 至言。】布於是終日不出，衹同嚴氏、貂蟬飲酒解悶。【毛夾批：飲酒二字，閑閑而起。】【漁眉批： 到此呂布已安心束手待斃矣。】謀士許汜、王楷入見布，進計曰：“今袁術在淮南，聲勢大振。將軍舊曾與彼約婚，今何不仍求之？彼兵若至，內外夾攻，操不難破也。”【毛夾批：此計不出程昱所料。】布從其計，即日修書，就着二人前去。許汜曰：“須得一軍引路衝出方好。”布令張遼、郝萌兩個引兵一千，送出隘口。是夜二更，張遼在前，郝萌在後，保着許汜、王楷殺出城去。抹過玄德寨，衆將追趕不及，已出隘口，【毛夾批：讀者至此，為玄德着急。】郝萌將五百人，跟許汜、王楷而去。張遼引一半軍回來。【毛夾批：一軍忽分兩隊，一去一回，寫得變幻。】到隘口時，雲長攔住；【贄眉批： 着眼。】未及交鋒，【鐘眉批：兩人煞是有心。】高順引兵出城救應，接入城中去了。【毛夾批：此時捉住張遼，不如後日捉住郝萌。】
　　且說許汜、王楷至壽春，拜見袁術，呈上書信。術曰：“前者殺吾使命，賴我婚姻！今又來相問，何也？”汜曰：“此為曹操姦計所誤，願明上詳之。”術曰：“汝主不因曹兵睏急，豈肯以女許我？”楷曰：“明上今不相救，恐唇亡齒寒，亦非明上之福也。”術曰：“奉先反復無信，可先送女，然後發兵。”【毛夾批：孫策藉兵，得他玉璽為質；呂布藉兵，又要他女兒為質。一是死寶，一是活寶。】【漁眉批： 一句說盡其人。】許汜、王楷衹得拜辭，和郝萌回來。到玄德寨邊，汜曰：“日間不可過。夜半吾二人先行，郝將軍斷後。”商量停當。夜過玄德寨，許汜、王楷先過去了。郝萌正行之次，張飛出寨攔路。郝萌交馬，衹一合，被張飛生擒過去，五百人馬盡被殺散。【毛夾批：本恐許汜、王楷有失，故郝萌引軍送之；不意彼二人反走脫，郝萌反被擒，寫得變幻。○走張遼則寫雲長，擒郝萌則寫張飛，都好。】張飛解郝萌來見玄德，玄德押往大寨見曹操。郝萌備說求救許婚一事。操大怒，斬郝萌於軍門。【毛夾批：又殺了呂傢一個媒人。】使人傳諭各寨，小心防守，如有走透呂布及彼軍士者，依軍法處治。【毛夾批：玄德亦在約束之內。】各寨悚然。玄德回營，分付關、張曰：“我等正當淮南衝要之處。二弟切宜小心在意，勿犯曹公軍令。”飛曰：“捉了一員賊將，操不見有甚褒賞，卻反來諕嚇，何也？”【毛夾批：幾乎又惹此公發作。】【贄眉批： 趣。】【漁眉批：此話胸中真無宿物。】【鐘眉批：趣話。】玄德曰：“非也。曹操統領多軍，不以軍令，何能服人？弟勿犯之。”【毛夾批：玄德之意，不過“在他檐下過，不敢不低頭”耳。然若以此語勸張飛，飛必不服，故以軍令當嚴為辭，蓋假話也。】關、張應諾而退。
　　卻說許汜、王楷回見呂布，具言袁術先欲得婦，然後起兵救援。布曰：“如何送去？”汜曰：“今郝萌被獲，操必知我情，預作準備。若非將軍親自護送，誰能突出重圍？”布曰：“今日便送去，如何？”【毛夾批：又何倉卒至此。】【漁眉批： 送女兒去做皇后，老婆决然應許，故不必說得。】汜曰：“今日乃兇神值日，不可去。明日大利，宜用戌、亥時。”【毛夾批：不唯會做媒，又會選日。】布命張遼、高順：“引三千軍馬，安排小車一輛，我親送至二百裏外，卻使你兩個送去。”次夜二更時分，【毛夾批：是戌末亥初。】呂布將女以綿纏身，用甲包裹，負於背上，提戟上馬。【毛夾批：衹有隨新人的送娘，那有背新人的送爹？衹有蓋新人的紅羅，那有裹新人的鐵甲？衹有坐新人的花轎，那有騎新人的戰馬？可發一笑。】【漁眉批： 想是皇后裝辦該如此。】放開城門，布當先出城，張遼、高順跟着。【贄眉批： 好個送郎。】將次到玄德寨前，一聲鼓響，關、張二人攔住去路，大叫：“休走！”布無心戀戰，衹顧奪路而行。玄德自引一軍殺來，兩軍混戰。呂布雖勇，終是縛一女在身上，衹恐有傷，不敢衝突重圍。【毛夾批：趙雲懷小兒卻能衝陣，呂布背女子不能突圍。意者玄德之子紫微早已臨身，奉先之女紅鸞未曾照命耶？】【漁眉批： 好新人，好迎親。有聲勢。】後面徐晃、許褚皆殺來，衆軍皆大叫曰：“不要走了呂布！”布見軍來太急，衹得仍退入城。【毛夾批：前番是自己追轉，今番是別人趕回。】【鐘眉批：呂布一生頗雄，惟送女一事最囗。】玄德收軍，徐晃等各歸寨，端的不曾走透一個。【漁眉批： 點綴好照應。】呂布回到城中，心中憂悶，【毛夾批：不獨呂布憂悶，女兒當亦憂悶。】衹是飲酒。【毛夾批：聊當送親酒。】
　　卻說曹操攻城，兩月不下。忽報：“河內太守張楊出兵東市，欲救呂布，部將楊醜殺之，欲將頭獻丞相，卻被張楊心腹將眭固所殺，反投犬城去了。”【毛夾批：此事衹在報人口中敘過，省筆。】【漁眉批： 正史中許多說話，演義反簡，妙妙！】操聞報，即遣史渙追斬眭固。【毛夾批：衹一句了卻，更省筆。】因聚衆將曰：“張楊雖幸自滅，然北有袁紹之憂，東有表、綉之患。下邳久圍不剋，吾欲捨布還都，暫且息戰，何如？”荀攸急止曰：“不可。呂布屢敗，銳氣已墮。軍以將為主，將衰則軍無戰心。彼陳宮雖有謀而遲。【毛夾批：確遲。】今布之氣未復，宮之謀未定，作速攻之，布可擒也。”【毛夾批：機會良不可失。若在袁紹，必不肯聽此言。】【贄眉批： 大是大是。】【漁眉批：說盡兩人形狀。】【鐘眉批：荀攸深得用兵之要。】郭嘉曰：“某有一計，下邳城可立破，勝於二十萬師。”荀彧曰：“莫非决沂、泗之水乎？”嘉笑曰：“正是此意。”【毛夾批：不消郭嘉說出，荀彧早已道着。二口如出一心。】操大喜，即令軍士决兩河之水。曹兵皆居高原，坐視水淹下邳。【毛夾批：濮陽城中，呂布贈操以火；下邳城中，曹操答布以水。畢竟火不勝水。】下邳一城，衹剩得東門無水，【毛夾批：為後侯成盜馬出東門伏案。】【漁眉批： 為下文盜馬伏綫。】其餘各門都被水淹。衆軍飛報呂布。布曰：“吾有赤兔馬，渡水如平地，又何懼哉！”【毛夾批：公則無懼矣，妻小奈何？恐不能盡馱在背上也。】【贄眉批： 妙人。】乃日與妻妾痛飲美酒。【毛夾批：衹顧自己吃酒，不顧他人吃水。】因酒色過傷，形容銷減。一日，取鏡自照，驚曰：“吾被酒色傷矣！自今日始當戒之。”【贄眉批： 戒酒遲了些。】遂下令城中，但有飲酒者皆斬。【毛夾批：不戒色，則戒酒；自己害酒，卻戒別人飲酒。可笑。】【鐘眉批：戒酒遲了。】
　　卻說侯成有馬十五匹，被後槽人盜去，欲獻與玄德。【毛夾批：將寫侯成盜馬獻曹操，先寫後槽人盜馬獻玄德，天然奇妙。】侯成知覺，追殺後槽人，將馬奪回。諸將與侯成作賀。【毛夾批：失馬安知非福，得馬安知非禍？嗟哉諸將，不若塞翁之高見矣。】侯成釀得五六斛酒，欲與諸將會飲，【毛夾批：戀妻妾者，既為遊釜之魚；會賓客者，亦作處堂之燕。有其上，必有其下也。】恐呂布見罪，乃先以酒五瓶詣布府，稟曰：“托將軍虎威，追得失馬，衆將皆來作賀。釀得些酒，未敢擅飲，特先奉上微意。”布大怒曰：“吾方禁酒，汝卻釀酒會飲，莫非同謀伐我乎！”【毛夾批：此語實啓其殺機。】【漁眉批： 失馬不為憂，得馬不為喜者，此也。】命推出斬之。【毛夾批：罪不至此。註曰：“予其殺者，未必殺也。”】宋憲、魏續等諸將俱入告饒。布曰：“故犯吾令，理合斬首。今看衆將面，且打一百。”衆將又哀告，打了五十背花，【毛夾批：與張飛打曹豹一樣打法，但打曹豹的是醉棒，打侯成的是醒棒。】然後放歸。衆將無不喪氣。宋憲、魏續至侯成傢來探視，侯成泣曰：“非公等，則吾死矣！”憲曰：“布衹戀妻子，視吾等如草芥。”【贄眉批： 然，如此。】續曰：“軍圍城下，水繞壕邊，吾等死無日矣！”【毛夾批：然則水可吊也，馬何可賀？】憲曰：“布無仁無義，我等棄之而走，何如？”續曰：“非丈夫也。不若擒布獻曹公。”【毛夾批：一個商量要走，一個决計要擒，敘法又參差又次序。】侯成曰：“我因追馬受責，而布所倚恃者，赤兔馬也。【毛夾批：因馬想到馬。】汝二人果能獻門擒布，吾當先盜馬去見曹公。”【毛夾批：因盜馬想到盜馬。○侯成馬後槽人不曾盜得，呂布馬侯成反要盜去，奇幻。】三人商議定了。【毛夾批：三人者，或則托其防護妻小，或則賴其引兵接應，皆布之心腹也。而布卒死於此三人之手，異哉。○回思呂布“同謀伐吾”一語，竟是出口成讖。】【鐘眉批：三人共囗（招）公憤，大事去矣。】是夜侯成暗至馬院，盜了那匹赤兔馬，【毛夾批：張飛奪馬是一百五十匹，後槽偷馬是一十五匹，今侯成盜馬卻衹一匹。】飛奔東門來。【毛夾批：東門無水故也。】魏續便開門放出，卻佯作追趕之狀。【毛夾批：若真追轉，呂布也該飲酒賀喜。】侯成到曹操寨，獻上馬，【毛夾批：侯成馬不曾獻與玄德，呂布馬反先獻與曹操，奇幻。】備言宋憲、魏續插白旗為號，準備獻門。【毛夾批：濮陽城中白旗是詐，下邳城上白旗是真。○白旗之說，前三人商議時所畫之策。乃卻於此處補出。】曹操聞此信，便押榜數十張，射入城去。【毛夾批：一則惑其軍心，一則暗約未宋、魏二人。○前陳登射書，今曹操射榜；陳登書連射三封，曹操榜又連射數十：正相對成趣。】其榜曰：
　　大將軍曹，特奉明詔，徵伐呂布。如有抗拒大軍者，破城之日，滿門誅戮。上至將校，下至庶民，有能擒呂布來獻，或獻其首級者，重加官賞。為此榜諭，各宜知悉。【毛夾批：前敘陳登書用暗補法，今敘曹操榜卻明寫其詞，都好。】
　　次日平明，城外喊聲震地。呂布大驚，提戟上城，各門點視，責駡魏續走透侯成，失了戰馬，欲待治罪。城下曹兵望見城上白旗，竭力攻城，布衹得親自抵敵，從平明直打到日中。曹兵稍退，【毛夾批：此時宋、魏二人不即獻門者，懼布之勇也。】布少憩門樓，【毛夾批：此門樓其即白門樓耶？】不覺睡着在椅上。【毛夾批：既非酒醉，何便睡着？】【漁眉批： 到此時還睡得着？衹是沒精神耳。】宋憲趕退左右，先盜其畫戟，【毛夾批：侯成盜馬，宋憲盜戟，正相對。○被責者侯成，而首欲擒布者，反是魏續；首謀者魏續，而先盜戟者，反是宋憲：敘得參差變幻。】便與魏續一齊動手，將呂布繩纏索綁，緊緊縛住。【毛夾批：不意呂布竟被縛於二人。夫非二人之能縛布也，布實自縛於其妻妾耳。○“緊緊”二字，對後“縛太急”句。】【漁眉批： 方天戟、赤兔馬何所用之？】布從睡夢中驚醒，急喚左右，卻都被二人殺散，把白旗一招，曹兵齊至城下。魏續大叫：“已生擒呂布矣！”【鐘眉批：早聽陳宮之言，未便至有今日。雖然，此皆天也，非人所能為也。】夏侯淵尚未信，宋憲在城上擲下呂布畫戟來，【毛夾批：典韋之死，雙戟先亡；呂布之擒，一戟先落。】大開城門，曹兵一擁而入。高順、張遼在西門，水圍難出，為曹兵所擒。陳宮奔至南門，為徐晃所獲。【贄眉批： 大是。】
　　曹操入城，即傳令退了所决之水，出榜安民。【毛夾批：敘事周。】【鐘眉批：大是。】一面與玄德同坐白門樓上。關、張侍立於側，提過擒獲一幹人來。呂布雖然長大，卻被繩索捆作一團。【毛夾批：真如細布。】布叫曰：“縛太急，乞緩之！”【毛夾批：既已被縛，何爭緩急。】操曰：“縛虎不得不急。”【毛夾批：陳登說他是鷹，曹操偏說他是虎。】【贄眉批： 老賊好妝。】【漁眉批：請問主薄是誰的主薄？】布見侯成、魏續、宋憲皆立於側，乃謂之曰：“我待諸將不薄，汝等何忍皆反？”憲曰：“聽妻妾言，不聽將計，何謂不薄？”【毛夾批：責備得是。】布默然。【毛夾批：其實沒得說。】須臾，衆擁高順至。操問曰：“汝有何言？”順不答。【毛夾批：亦好。】操怒，命斬之。徐晃解陳宮至。操曰：“公臺別來無恙！”【毛夾批：輕薄語。】宮曰：“汝心術不正，吾故棄汝！”操曰：“吾心不正，公又奈何獨事呂布？”【毛夾批：亦責備得不差。】宮曰：“布雖無謀，不似你詭詐姦險。”操曰：“公自謂足智多謀，今竟何如？”【毛夾批：好嘲笑。】宮顧呂布曰：“恨此人不從吾言！若從吾言，未必被擒也。”操曰：“今日之事，當如何？”問得惡。宮大聲曰：“今日有死而已！”【毛夾批：操如此問，宮必如此答。使操而有良心者，念其昔日活我之恩，若竟釋之；釋之而不降，則竟縱之；縱之而彼又來圖我，而又獲之，然後聽其自殺：此仁人君子之用心也，而操非其倫也。】操曰：“公如是，奈公之老母妻子何？”【毛夾批：又問得惡。○中牟縣初遇時，曾談及老母妻子，此處遙應前文。】宮曰：“吾聞以孝治天下者，不害人之親；施仁政於天下者，不絶人之祀。老母妻子之存亡，亦在於明公耳。吾身既被擒，請即就戮，並無挂念。”【毛夾批：並無一弱語。】【漁眉批： 俱是正言。Ｏ問答俱是針鋒相對，然畢竟陳宮氣壯，曹操心怯。Ｏ宮知後來操必不容，若此時不死，空折忠慨之名。】操有留戀之意。【毛夾批：假惺惺。不記前城上射箭時，發狠要殺之耶？】宮徑步下樓，左右牽之不住。【毛夾批：硬漢。】操起身，泣而送之，【毛夾批：假惺惺。】宮並不回顧。【毛夾批：硬漢。】操謂從者曰：“即送公臺老母妻子回許都養老。怠慢者斬。”【毛夾批：一味權詐。○諄諄母妻，亦為捲中殺妻戀妻等事作餘波。】宮聞言，亦不開口，伸頸就刑。【毛夾批：硬漢。】【贄眉批： 好個陳宮，亦好個曹操！】【漁眉批：操處陳宮亦有體。】【鐘眉批：陳宮慷慨就死，操亦泣而送之，囗（可）見忠囗（義）動人。】衆皆下淚。操以棺槨盛其屍，葬於許都。【毛夾批：宮初獲操而不殺，客店欲殺而不果，宮之活操者再矣。而操不一活之，操真狠人哉。】後人有詩嘆之曰：
　　生死無二志，丈夫何壯哉！不從金石論，空負棟梁材。輔主真堪敬，辭親實可哀。白門身死日，誰肯似公臺？
　　方操送宮下樓時，佈告玄德曰：“公為坐上客，布為階下囚，何不發一言而相寬乎？”【毛夾批：宮何硬，布何軟。】玄德點頭。【漁眉批： 此段寫情事俱活現。】及操上樓來，布叫曰：“明公所患，不過於布，布今已服矣。公為大將，布副之，天下不難定也。”【毛夾批：布言如此，備愈不肯出言相寬矣。】操回顧玄德曰：“何如？”【毛夾批：操意已動。】玄德答曰：“公不見丁建陽、董卓之事乎？”【毛夾批：妙極，似為操語。】【漁眉批： 衹這一句，斷送了他。】【鐘眉批：言正理囗（順）。】布目視玄德曰：“是兒最無信者！”【毛夾批：聊以效顰。】操令牽下樓縊之。布回顧玄德曰：“大耳兒！不記轅門射戟時耶？”【毛夾批：即不轅門射戟，備未必死。操則負宮，備不為負布。】忽一人大叫曰：“呂布匹夫！死則死耳，何懼之有！”【毛夾批：未駡曹操，先駡呂布；未說自己不怕死，先駡呂布怕死：大是妙人。】【鐘眉批：呂布祈生不生，張遼料死不死。】衆視之，乃刀斧手擁張遼至。【毛夾批：寫呂布、陳宮、張遼、高順陸續擒至，各有一樣身分。】【贄眉批： 匹夫呂布不及陳公臺、張文遠多矣。】操令將呂布縊死，然後梟首。後人有詩嘆曰：
　　洪水滔滔淹下邳，當年呂布受擒時。空餘赤兔馬千裏，漫有方天戟一枝。縛虎望寬今太懦，養鷹休飽昔無疑。戀妻不納陳宮諫，枉駡無恩大耳兒。
　　又有詩論玄德曰：
　　傷人餓虎縛體寬，董卓丁原血未幹。玄德既知能啖父，爭如留取害曹瞞？【贄眉批： 此時玄德亦知老瞞不可欺也，勿輕議之。】【鐘眉批：玄德絶不欺。】
　　卻說武士擁張遼至。操指遼曰：“這人好生面善。”遼曰：“濮陽城中曾相遇，如何忘卻？”操笑曰：“你原來也記得！”遼曰：“衹是可惜！”【毛夾批：奇語忽發。】操曰：“可惜甚的？”遼曰：“可惜當日火不大，不曾燒死你這國賊！”【毛夾批：因今日之水，提起昔日之火，妙甚。】【贄眉批： 好個張遼。】操大怒曰：“敗將安敢辱吾！”拔劍在手，親自來殺張遼。【毛夾批：不覺露恨惡身。】遼全無懼色，引頸待殺。【毛夾批：所謂“死則死耳，何懼之有”？】曹操背後，一人攀住臂膊，一人跪於面前，【漁眉批： 巧。】【鐘眉批：有此張遼，玄德、雲長應囗救之。】說道：“丞相且莫動手！”【漁眉批： 呂布求生不得生，張遼料死反不死，死生是由命哉！】正是：
　　乞哀呂布無人救，駡賊張遼反得生。
　　畢竟救張遼的是誰，且聽下文分解。
　　【李贄總評： 陳珪父子，弄呂布如嬰兒，可憐呂布全不知也。武夫哉，武夫哉！
　　從來聽婦人之官者，再無不壞事者，不獨一呂布也。凡聽婦人之言者，請看呂布這樣子，何如？
　　呂布求生，畢竟不生；張遼料死，而反不死。此雖往事，通之便可以得了生死之訣。
　　雲長先生為張文遠也，不惜一屈膝於老瞞，真是英雄自古惜英雄心。固知凡忌英雄者，皆小人也。
　　劉安殺妻，固非中道，猶勝呂布因妻而殺身者也。】
　　【鐘敬伯總評： 呂布聽婦人之言，不用陳宮之計，至於白門受縛，俯首乞憐，以視陳公臺、張文遠慷慨就死，不及多矣。嗟呼！此亦殺丁原、誅董卓之一報也，誰謂天道遠哉？
　　自古英雄惜英雄，雲長為文遠不惜一屈膝於曹瞞，方是真惜英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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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話說三國
序言讀三國志法
第一回　宴桃園豪傑三結義　斬黃巾英雄首立功第二回　張翼德怒鞭督郵　何國舅謀誅宦竪
第三回　議溫明董卓叱丁原　饋金珠李肅說呂布第四回　廢漢帝陳留踐位　謀董賊孟德獻刀
第五回　發矯詔諸鎮應曹公　破關兵三英戰呂布第六回　焚金闕董卓行兇　匿玉璽孫堅背約
第七回　袁紹盤河戰公孫　孫堅跨江擊劉表第八回　王司徒巧使連環計　董太師大鬧鳳儀亭
第九回　除暴兇呂布助司徒　犯長安李傕聽賈詡第十回　勤王室馬騰舉義　報父仇曹操興師
第十一回　劉皇叔北海救孔融　呂溫侯濮陽破曹操第十二回　陶恭祖三讓徐州　曹孟德大戰呂布
第十三回　李傕敦汜大交兵　楊奉董承雙救駕第十四回　曹孟德移駕幸許都　呂奉先乘夜襲徐郡
第十五回　太史慈酣鬥小霸王　孫伯符大戰嚴白虎第十六回　呂奉先射戟轅門　曹孟德敗師淯水
第十七回　袁公路大起七軍　曹孟德會合三將第十八回　賈文和料敵决勝　夏侯惇拔矢啖睛
第十九回　下邳城曹操鏖兵　白門樓呂布殞命第二十回　曹阿瞞許田打圍　董國舅內閣受詔
第二十一回　曹操煮酒論英雄　關公賺城斬車冑第二十二回　袁曹各起馬步三軍　關張共擒王劉二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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