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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态人情 》 新石頭記 》
第二十一回 放手槍寶玉縛強盜 中冷箭焙茗現原形
吳趼人 Wu Jianren
卻說寶玉接了薛蟠的信,便想到自由村一行伯惠道:“又沒有事何苦又往北邊跑呢?”寶玉道:“正是為的沒有事,可以到處逛逛,也是遊歷的思。”伯惠道:“我衹聽見人到外國去遊歷卻不曾聽見到村莊上遊歷的。”寶玉道:“我正了這個狠不舒服。我聽見他們動不動說到外國遊歷,不知遊歷了有什麽益處!最奇的是每一個人遊歷,便有一部遊歷的日記;無論他遊歷的那一國,日記的一篇,一定是畫上一張平圓地球圖。其中所記的,於人傢的政治、風土、人情、物産都沒有,內中縱有一二,也是說的模棱得狠,何嘗有一句是有用的說話。所記的不過某日走了多少路,某日見某人,談某話,某日遊某廠,看製造某物。又復一味的誇張外國如何繁華,如何美麗!看了他日記,恰是毫無用處。他有畫地球的工夫,何以不畫了一國的山川險要來?有走路的工夫,何以不稽查了他的風土物産來?有見人談話的工夫,何以不訪求了他的政治人情來?有遊廠的工夫,何以不考求了他那製造之法來,遊了這麽一遍,費了纏,費了時日,費了精神,到底有什麽益處!而且他既遊歷的,自己中國地方,他到過幾處,通了幾省的言語?所以我說遊歷中國比遊歷外國要緊。衹要派上幾個學生,叫他自己認定了,願意遊歷那一省,就派他那一省。遊歷之法,要遍歷各府、亍、州、縣、細細的考察各處風土人情、民間疾苦、地方利弊、農礦出産,一一都要寫了日記,並準他附記條陳辦法。今年派這個去,明年派那個去。幾個人去過之後,把他的日記互相比較,是那個考查得最清楚的,條陳得最好的,就派他去做那個地方的官。你看官民還有隔膜的麽?如此一來,地方還有不治的麽?”
伯惠道:“你的高論自是不錯!然而你此刻又不是想做官,又不是要遍歷、亍、州、縣,不過要到什麽自由村。邊去年鬧了那一個亂子。殺人遍地。那些穢惡之氣鬱住了,到了熱天,那疫氣更是利害。不是有要緊事,何苦去碰他呢?”寶玉道:“那瘟疫怕他什麽?你看那瘟疫死的人,大半是窮人,不然就是那起居無節,飲食不時的幹淨人,謹慎起居的人少得疫癥的。”伯惠道:“既如此說,你是一定要去的了。”寶玉道:“我本來各處都要去逛逛,不過先到那裏去一走,順便也把他那款子了去。請你代他轉了匯票罷,此刻匯劃總通了。”伯惠道:“通可是通了,然而那個什麽自由村,從來也不曾聽見過的。從那裏匯去?”寶玉聽說,呆了一呆,大傢就此放下不提了。
過了幾天,寶玉對伯惠道:“我想薛捨的款,一定要同他匯去。既然匯兌不通,我想了一個法子。如果取了現銀,未免太笨重纍贅了,不如同他換了金子,同他帶了去罷。好在金子到處都可以換成銀子的。”伯惠道:“你還當真要麽?”寶玉道:“他在別處呢,我可以不去;他在自由村,我可不能不去。因為我近來聽人傢說的那自由有多少好處,要去看看那自由村的自由。我不過要逛一遍,仍舊要到南邊來的。我並且要到廣東、福建一帶去逛呢。”伯惠道:“那麽幾時動身?”寶玉道:“這幾天就打算走。因為刻正是穿來袍的時候,行李不必多帶,衹要帶幾件單夾及夏衣就構了;並且連衣箱也不必用,衹要買一個外國的大皮匣就是。我頂多一兩個月就回來。”伯惠知道留他不住,就同他把薛蟠的款子,都換了金條,一一點交明白。寶玉便買了皮匣,收拾好行李,預備動身。恰好“泰順”輪船要開行。這個船要開行。這個船,吳伯惠從前在那裏當過賬房的,船上還有兩個舊同事,便送了寶玉上船,囑托招呼一切,方纔別去。
“泰順”船開行了兩天,到了煙臺下碇,起卸的貨甚多,耽擱了許久,還不得開行。寶玉忽然動心,想道:“這裏山東地方,我何不上岸逛一逛,就此從陸路進京,也是無妨。不然,住他幾天,等有別個船來了,再附了到天津也好。想罷,忙叫焙茗收拾好行李,別過船上的人,叫了舢舨,一徑岸去了。在客寸裏住了幾天,因想我既到了山東,何不去登泰山呢?想定了主意,便托了客棧代雇了長行車,主僕二人,登車嚮西進發。在路上行了八九天,到得泰安,便到泰山上去遊了一遍。無非是摩挲大夫鬆,玩索表泰碑,謁青帝祠,遊碧霞宮,秦觀望長安,越觀望會稽。在山上住了兩夜,方纔下來。
又雇了兩匹牲口到麯阜,先下了店,去逛孔林,瞻仰古楷,趨步杏壇,又遊了一天多。寶玉心中無往不適的,便想從此進京去,取道濟南,順便要逛歷山。因和客店裏商量,要雇兩匹長行牲口,或者是雇個車也好,店主道:“今日來不及上路了,明日大早走罷!”寶玉答應了。店傢又跟到房裏來道:“這屋子不好,我給爺另搬一罷。”寶玉道:“住一夜的事情,胡亂將就點過了,還搬什麽呢?”店傢道:“爺們從南邊來,是舒服慣了的人,搬一個罷。”殷殷懃勤的,代寶玉提了皮匣,取了鋪蓋,另走到一個屋子裏來。這屋子果然心起先那個幹淨,又是新糊的銀花白紙,店傢交代好了,方纔出去。
寶玉看那房子,陳設得雖是不離那鄉村俗態,卻四壁都懸有字畫;角子上,還挂了一幅中堂,畫的是五色牡丹。心中暗笑道:“村也不應該村到這個樣子,怎麽把個中堂挂到角子上去呢?”閑坐了一會,便吃晚飯,飯後方纔掌燈,焙茗便把鋪蓋開好了。寶玉瞥眼看見角子那畫上,爬着一個蝎子。便叫焙茗道:“好好的打了他,別叫他咬一口。”焙茗不敢動手,拾了一塊小瓦片,對準那蝎子一摔準了,可摔準了,可摔他不死,也不傷,豁刺一下跑了。一時找他不着,也就算了。寶玉是個細心人,他想:明明捽準了,何以不死,又不呢?這片碎瓦捽到那畫上,勁也不小了,但是聽他打上去的聲音,卻一點勁都沒有,那畫的後頭就同空的一般,這是什麽原故呢?想罷,揭開那畫來看,原來畫的後面不是墻,卻是一個門口;有一扇木門,是從那邊關過來的。門上有一條小小的板縫,湊近去一張,衹見裏面隱隱約約的有燈光,卻看不清楚有些什麽東西。放下那畫,十分疑惑。畫前面本來放着一張方桌子,往桌子底下一看,卻是好好的墻。又暗想:這個莫非是個窗戶,再揭開那畫看時,那窗戶自上至下,足有五六尺高,再揭開那畫看時,那窗戶自上至下,足有五六尺高,那裏有這麽高的窗戶呢?常時聽說北邊有一種黑店,尃門埋藏盜賊,劫奪客商財物。我今番一定是碰上了,這個怎生是好呢?低頭默默尋思,忽然想着在上海所賣的六手槍,帶了多時,在京的時候,在會館裏雖然拿他放過幾槍,操演手法眼法,卻不曾拿他打過人,今番不免要藉重他了。因悄悄關照焙茗,叫他今天晚上不要睡,留着心。一面取出槍,裝好了彈子,放在枕頭旁邊。暗想:他若是一兩個人還好,倘使人多,可不得了。然而,無可奈何,也要仗着他背城藉一的了。不然,時候己經夜了,往那裏走呢?叫焙茗關上門,剔亮了燈。坐了一會;己是二更時候,便到床上去和衣假寐,焙茗也踙手踙腳的躺下。
到得三更過後,四面人聲俱寂,微微的聽見那畫有點響動。寶玉偷眼看時,衹見一個少年後生,從那畫後鑽了出來,手上提着明晃晃的一口大刀,慢慢的的踏到了桌子上面。寶玉躺在床上看得親切,拿起手槍,揮過來一扳,機箕動處,濃煙忽起,害的一聲,雞心大的一顆鉛彈,早着在強徒的大腿上,立腳不住,從桌上翻將下來;手中的刀,也撂在地下。焙茗嘩的一聲喊起來,寶玉也忙坐起來,喝叫捉下了。那強徒扒起來走,卻被焙苔下死勁的一推,後又跌下來。寶玉便親自來按住他,叫焙茗拿鋪蓋繩來把他綁了。
此時門外己經有人擂鼓般打門,一迭連聲叫饒命。寶玉衹不理,叫綁了再說。焙茗一個人綁不動,寶玉幫着把他綁了個四蹄攢。外面打門之聲,仍是擂鼓似的。寶玉握槍在手,叫焙茗開門。門開處,衹見店傢踉踉蹌蹌的跑進來,見了寶玉便跪下叩頭,口稱:“饒命。”寶玉道:“你開的好店,窩藏了強盜,打劫人傢財物?此刻被我打倒了,你便叫饒命;可知我被你們打倒了又怎麽?”店傢叩頭道:“老爺,可憐小的衹有這個兒子,饒了他罷。我保佑你公侯萬代。”焙茗噗嗤一聲笑了道:“你還會保佑人呢!既會保佑人,為甚不保佑你自己的兒子,別被我爺的掌心雷打着。”店傢進來的時候,來得慌張,並不曾看見寶玉手上槍,聽了焙茗這句話,便信以為真,嚇的又連忙叩頭道:“我的天爺爺,你要是放了掌心雷,我的兒子的性命是死定了。爺爺饒命罷?”寶玉暗想:這種愚民真是愚得可笑,天下那裏有什麽掌心雷。寶玉暗想:這種愚民真是愚得可笑,天下那裏有什麽掌心雷。正想藏過洋槍,乘勢藉這個去嚇他,忽聽得己經被綁着的那個徒兒子說道:“是洋槍打的,不是掌心雷。”寶玉便道:“我若用了掌心雷,你這房子早震倒了。”此時早驚動了合店的人,店傢媽媽也起來了,也來跪着求饒;那店傢又忙着跑出跑進,叫夥計們弄茶弄水,做點心。寶玉此時不敢再睡,樂得和他們鬍纏。因問他:“為甚要起意作弄我?”店傢道:“我們這店,覺得兩頭輕重不同,知道包裏的銀子不少,因此起了意。若是大夥客人,便多約幾個夥伴。見爺們衹有兩個人,所以我的兒子便不約人了,要一個人獨得,誰知倒被爺打倒了。”
說話之間,已經將近天亮。外面有人打門,店傢出去看了。回來說:“牲口來了,今天頭一站是長站,要趕早上路,請爺就動身。”寶玉叫焙茗收拾好了,先把鋪蓋拿去,馱在馬上,焙茗背了皮匣,然後放了那強徒,出門上馬而去。
走了四五裏路,還不見天亮。兩旁樹木從雜。焙茗在前,寶玉在後。正行之間,忽聽得颼的一聲響,一枝冷箭,正中在寶玉的馬腿上,那馬負痛把寶玉掀下地來,便溜疆去了。寶玉跌下來,便忙在懁裏去取洋槍。原來,寶玉因為夜來之事,便加意防傋,把那手槍揣在懁裏。果然出門不遠,便要用着。方纔槍在手,衹見前面焙茗也跌下馬來,那馬也溜跑去了。馬夫不消說,是追他自馬去了。焙苔卻直挺挺的站在那裏不動。玉不知強盜多少,索性不聲張,躺在地下看動靜。衹見兩邊一時起了四五個火把,直奔焙茗,焙茗卻還是直挺的站着不動。忽聽得內中一個強盜失聲叫道:“呀!怎麽射了菩薩。”寶玉心中猛然省悟,當日在玉霄宮遇見焙茗,原像是個鬼一般,此時莫非有了什麽變動?放眼望去,火光中衹見焙茗肩上插了一箭,四五個強盜,都站在那裏目定口呆,還有一個跪在地下,對着焙茗叩頭。暗想:這班人都是迷信鬼神的,還可以藉這個去嚇他。因一起來,跑了過去。衆強盜看的呆了,不曾提防,倒嚇了一跳。寶玉喝道:“好狗纔,你射傷了我的傢人,還看什麽?”一面看焙時,那裏是什麽焙茗,竟是一尊木塑的仙童偶像,面目都剝落不堪的了。心中也自詫怪,不過了衆強盜,不好現於顔色。因對着偶像嘆道:“我說你道行不深,睏然遭了這劫。”衆強盜嚇的不知所云,衹道寶玉是神仙,便都對他磕頭。寶玉衹管不理,嚮木偶身上解下皮匣,自己背了,對衆強盜道:“想你們也不值得一殺,我這仙童被你們射壞了。須知他暫時避開,過後還要來的。你們好好的擡了回去,香花燈燭供養。從此改邪歸正,我便都饒了你。”衆強盜連忙答應,叩謝了,擡了偶像就走。
此時天色己經微明。寶玉見強盜去了,暗暗好笑。然而好好的一個焙茗,改變了個偶像。心中十分疑惑:自己從來不信那妖狐鬼怪的,此時卻被我親見這等怪事。一面想着,信行去,也不知走了多少路,忽然,擡頭看見日出,不覺驚道:“往濟南是嚮北走的,我怎麽嚮東走起來?”再細看時,衹見遠遠的祥光萬道,瑞氣千條。那祥光瑞氣之中,隱隱現出一座牌坊來。
不知那牌坊是何所在,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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