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文 反說西方取經   》 是當鋪      柏楊 Bai Yang

  人生在世,錦上添花的多,雪裏送炭的少,你越有辦法的時候,就越有辦法;越沒辦法的時候,就越沒辦法。去年(一九六三)有個朋友出島考察,駕臨柏府,教我給他出個主意,看能不能弄一個名譽學位,以便唬唬眼皮薄的中國同胞。我曰:“依我看來,你老哥周遊世界一趟,平安歸來就不錯啦。”他聽了甚為泄氣,我曰:“名譽學位是典型的錦上添花,你如今既無赫赫之名(在臺灣小島上,折騰的人人見了都鞠躬,那不算數),說了半天他還不知道你是幹啥的,怎能有學位到手?假如你閣下得了諾貝爾奬金,或是腰纏巨款,到了某一大學堂,捐上美金一千萬元,蓋個圖書館,或蓋個女生宿舍,看他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吧。”
  名譽學位是求名,而嚮銀行貸款是求利,毛病都是一樣的,越是需要它,它越不來,等你忽然偉大啦,不需要它啦,它反而往你懷裏硬塞。鬍適先生共有三十七個學位,嗚呼,隨便轉讓給柏楊先生一個,我就一輩子吃之不盡矣。美國有些政治型科學家,腦袋上的學位,能有一二百個,真是天生的鐵頭,不怕壓爛也。而我們想出了神經病,卻硬是想不到一個。嚮銀行貸款也是一樣,越是晴天,他越藉給你傘,一旦大雨傾盆,正需要傘的時候,他不但不藉給你傘啦,反而把已藉給你,正在遮雨的傘索回。而你閣下如果手裏有美金二千億──這數目未免有點太多,可能把當鋪掌櫃的嚇成羊癲瘋;所以,不妨少一點,你閣下如果手裏有美金一百萬元吧,過年過節,銀行老闆都會請你“吃油大”──坐上席吃豬肉。平常日子,一個電話,要多少有多少,不要說教他送錢啦,就是教他送女兒他都幹。
  這是銀行傢的本質,移到中國,變成當鋪,就更為稀爛。到了最近幾年,權勢和傢兄也插上一腳──而且是一大腳,就更不可收拾。官崽同志每每吹曰:“這個起飛啦,那個起飛啦。”我想,仔細研究研究,恐怕衹有當鋪纔真正起了飛。
  於是乎畸形人開腔啦,說不是他亂限製呀,而是空頭支票滿天飛,影響銀行的信譽呀。嗟夫,銀行既然成了當鋪,還有啥信譽的。而且即令影響信譽的話,影響的也是客戶的信譽,固影響不到銀行的信譽,不必自己往自己臉上貼金也。
  關於空頭支票滿天飛,跟銀行開戶濫不濫根本沒有關係,如果一定要說有關係,限製開戶就可減少空頭支票的話,那麽柏楊先生又有一個妙法,用此妙法,不但可以減少空頭支票,而且還能根本杜絶。說出來也很稀鬆,衹要下令所有的銀行關門,豈不就根本沒有空頭支票乎哉。寫到這裏,我又有建設性的建議,孔丘先生一輩子都是主張“正名”的,為了正名,還是索性改稱吧,除了交通銀行外,其他銀行,一律改稱當鋪,臺灣銀行改為“臺灣當鋪”,“華南銀行”改為“華南當鋪”,“第一銀行”改為“第一當鋪”,“合作金庫”改為“合作當鋪”,“土地銀行”改為“土地當鋪”。一味亂叫“銀行”,實在有點擾亂聽聞,動搖國本。
  有人說世界上最難同化的有兩個民族,一是日本的大和民族,一個是中國的漢民族,這句話至少有一半是真的,憑天地良心說,日本人實在是其軟如棉,而又其硬如鐵,對外來的文化,吸收之快,消化之強,教人伸大拇指。當一個日本學者,他根本不需要瞭解任何一種外國文字,就可從事更高深的研究和更精彩的發明。蓋洋大人辛辛苦苦,費了一輩子精力,纔寫了一本書,不出一個月,日文譯本就在東京堂而皇之地出了籠。洋大人對日本這種搞法,真是又喜又恨;喜的是,自己著作在世界上迅速得到反應;恨的是,自己費了那麽大勁(可能他閣下為了這本書斷了一條腿),而日本人卻輕輕鬆鬆,順手拈來,天下還有比這更不公平的事哉?美國有位教授,曾化了十四年功夫,在亞馬遜河研究土著巫醫所用的若幹種特效藥,回國後寫了一本書,他的投資機構正想發筆大財,誰曉得衹幾天光景,日本譯本就寄了回來,嚮其表示敬意。雖然氣得張口結舌,卻仍不能不拍個復電表示感謝。
  日本人這種吸收力和消化力,對洋大人的科學如此,對洋大人的文學也同樣如此,別小看該可憐兮兮的三島,他衹要一天和外界保持聯絡,他就會一天走到時代的前端,而永不落伍,別人有啥,他準也有啥。美國的汽車世界第一,日本的汽車卻硬擠進了美國市場,把美國佬擠得牙齒癢癢。德國的照相機世界第一,日本照相機也使德國坐臥不安。這種例子多啦,舉一天都舉不完。而日本人對文學欣賞的程度,也擠進世界第一流國傢之列,就是去年(一九六三),全日本個人收入最多的是作傢,而不是電影明星和首相大臣,在半開化的醬缸國傢裏,恐怕連夢都夢想不到天底下竟真有此太虛幻境也。
  日本之所以能如此飛黃騰達,完全仗着他的吸收和消化,不過這種吸收,一旦到了無處可吸收,沒啥可消化的地步,也就是說,一旦發生天災人禍,使大日本和外界隔絶啦,事情就恐怕不妙。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初期,日本連露了幾手,大軍所指,勇不可當,尤其零式飛機,把美利堅搞得束手無策,飛行員們一聽說來襲的是零式飛機,就兩腿發軟。可是,過了兩年,就不行啦,洋大人不斷有新鮮玩藝搬到戰場上,而日本卻仍是老一套,蓋存貨用光啦,餘勁使盡啦,肚裏空空,衹好垮臺。
  怪哉的是,日本雖勇於吸收,善於消化,其精髓和形式卻始終不變,當然不是說一星一點都不變,而是說日本始終有他自己的一套,那是一種民族的自我警覺和自尊。在巴西移民中,日本人有他們的小小國度──日文學堂和日文報紙,仍穿他們的和服,仍敬他們的天皇神道。最使人冒火的,他們還衹用日本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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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北嶽文藝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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