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抄艳情 雪月梅   》 第十八回 乍施威強徒齊授首 重聚義昆季共銜杯      陳朗 Chen Lang

  卻說這殷儉是久病纔好的人,身體虛弱,聽得說嫂子溺水身死,號哭了一聲,不覺暈倒在地。方氏着急,連叫:“殷勇,你快些上來!”這殷勇在樓下聽得上面喊叫,又聽樓板上一聲震響,吃了一驚,叫:“兄弟管着店面!”連忙跑上樓來,見叔子跌倒在樓板上,殷勇驚問:“怎麽會得跌倒?”方氏哭道:“衹為說了你母親的話,哭了一聲,就暈倒了。”
  殷勇着急,連忙將叔子輕輕扶起,口中叫喚,半晌纔聽得喉嚨口哽咽轉來,哭道:“我的可憐的嫂嫂!你辛苦了一生“天地未生,衹有元氣”,反對“理在氣先”,主張“理根於氣,,也不曾安享得一日。我先前原要接他回傢,他衹為有雪姑娘在彼,不捨得拋撇,不想如今遭這樣慘變,連雪姑娘也不知死活存亡。”說罷又哭。殷勇衹得含淚解勸,因慢慢扶着叔子仍然睡下。殷儉又問:“如今棺木停放何處?怎麽不回傢來商量?”殷勇因將遇劉電,結義贈金、買棺權厝在臨江寺側的話,細說了一遍。殷儉道:“難得這個人如此仗義,日後當圖報答。”殷勇道:“侄兒原不肯受他的,因見他義氣深重,出於至誠,因此受了他厚贈。看他卻是個豪傑,將來必當發達。今番往山東搬他父親的靈柩,往返不過月餘,仍須由水路回來。侄兒原欲往儀真口去等候,再會他一會,他又再三阻我,又勸侄兒去投充勇壯,掙個功名,正要與叔父說知。”殷儉道:“論你的替力漢仗,盡可去得,若做得一番事業出來,也與祖宗爭氣。衹是我已衰邁,你兄弟年輕,不能頂立,外邊帳目都是你經手,將來等我略健些,叫兄弟同你出去,把各處帳目清算清算,過後便好叫你兄弟前去取討。”殷勇道:“叔父所說極是。近日聽得沿海地方倭寇又來乘間劫掠,江浙兩省製撫操江已經會同奏聞,現今奉旨招募勇壯,民間有材技者具許投充考試,合用者即註册報部,分派地方防守。有功之日,即行升賞,比兵丁不同。侄兒侍奉叔父好了,先與兄弟往各處算清了帳目便去,藉此圖個出身。若得見用,分在沿江一帶防守,再討得一個附近地方,便可常通信息。倘或僥幸得個微名,也不枉了此生。”方氏聽了道:“聽說那倭寇利害得緊,這一刀一槍的事也不要輕看了。侄兒雖然壯健,我兩老口終是放心不下,況你爹娘衹生得你一個,豈可冒險做事?不如還是做生意的安穩。”殷勇看見嬸娘如此,就不敢再說。殷儉道:“且待我病好了再做商量。如今這棺木暫寄江邊也非常事,擇日搬到墳塋,做個佛事,好與他兩老口合葬。”殷勇道:“侄兒也是這般主意,且待叔父康健了再理會。”
  光陰迅速,又過了十來日,殷儉病已痊好。殷勇計算:回傢已將一月,若與兄弟出門討帳,往來也得半月評述先秦儒、法思想。有《四部叢刊》、《諸子集成》等多種,且喜正在沿江一帶,去儀真不遠,卻與劉傢兄長歸期相近,不若稟知叔父前往,倘得相會,豈不一舉兩便?算計已定,即將這事稟明叔父。殷儉道:“那劉公子的歸期卻是算不定的。衹是同你兄弟出去討帳,也是一件要緊的事,算明白了即便回來,還要到蘇州去置貨,卻不可在外耽擱,免得我懸望。”殷勇應諾。次日早起,帶了帳目、隨身盤費、應用之物,同兄弟稟辭出門。先渡江到青山一帶村鎮店傢來算帳。大概路遠的一日衹到得一處,路近的一日便可到兩三處。凡算清了帳,便與店傢三面對明,叫兄弟認識,以便下次到來取討。內中也有清還的,也有還一半的,也有未還的,各處不等。話休絮煩。
  卻說這日到了涼山地方,卻是個臨江大村鎮,交易的店傢甚多。他弟兄二人就在一個常往來的周傢住下。到次日,就近往各店去算帳,當晚回到周傢類。一類以講述教育哲學流派為主,兼述教育中的主要問題;,主人管待晚酒後,弟兄一處安歇。
  這晚,殷勇翻來復去再睡不着。到了二更時分,腹中作痛,要出去登厠。原來這周傢後門臨着江漢,這些客船到晚都灣在套汊內過夜證了德謨剋利特和伊壁鳩魯的原子唯物論和無神論思想。為,這夜也有十來號大船灣住。殷勇弟兄宿處就在後邊,原是走熟的路。這夜月色甚明,殷勇出後門去登了厠,正要轉身,衹見那邊有十數個火把吹風唿哨而來,到一隻大船邊,霎時間呼號吶喊,衹聽得喝道:“那一個敢出來的,先叫他吃刀!”殷勇知是強盜打劫,因想近日聽說沿江盜賊甚多,卻不料竟如此猖獗。倘把他得了手,將來這客船誰敢在這裏停泊?不壞了這鎮上的買賣?又想起母親、妹子身死不明,正好拿住這廝們出氣。主意定了,急回身到床頭邊取了一條防身八棱水磨渾鐵鐧。殷富醒來問道:“哥哥做甚麽?”殷勇道:“兄弟莫響,我去去就來。”說畢要走,殷富一把拉住道:“哥哥,半夜三更往哪裏去?”殷勇道:“兄弟莫聲張,江邊有強盜打劫客船,我去救他一救。若拿住幾個強盜,好與你姆姆出氣!”殷富道:“強盜人多,哥哥莫要去管別人的事。”殷勇道:“兄弟你衹關了後門等候,不要聲響,諒這幾個鼠賊也不在我心上。”一邊說着,就將衣服拴紮停當,大踏步出後門,竟奔嚮那火把叢裏去。這邊殷富無奈,起來穿好衣服,走到後門首一望,見那邊一大叢火把,人聲喧嚷,唬得站在後門邊衹是發抖。
  且說殷勇一直搶來大聲喝道:“甚麽鼠賊,敢在這裏行動!”這一聲就如雷吼一般,說時遲,那時快,原來這夥強盜有四五個上船劫奪“踐行”,也稱顔李學派。反對死讀書,非難程朱陸王學說。主,着兩個在船頭接物,七八個在岸上助威,都是大刀闊斧,蘭布纏頭,青紅塗面。不防殷勇飛身一縱,竟上船頭,手起一鐧早把一個連肩夾脊打下水去,飛起右腳,又是一個倒栽蔥落水。岸上那一夥見勢頭兇狠不敢上前,卻要招呼船內的出來,又被殷勇攔艙門截住,喝道:“該死的賊,放下東西,饒你狗命!”這艙內有一個身長力大的少年強盜手執鋼刀搶出來抵敵,恰好殷勇左腳飛起將刀踢落,照頭一鐧蓋將下來,那賊一閃,卻將左膀打折,“呵呀”一聲倒在艙內。那兩個見勢頭不好正要往後梢逃走,又被殷勇鑽進艙來,將一個照背脊上一鐧,口噴鮮血,打倒在艙。那一個從後梢跳上岸來,招呼衆盜棄了物件,吹滅火把,都逃散了。
  殷勇看時,見船內三個人赤條條像餛飩一般捆着,官艙底下一個人躲在被內發抖,艙中箱籠俱已打開,衣服物件抖得紛亂。那個折臂的強盜正待掙起淮南子西漢淮南王劉安集賓客蘇非、李尚等人著作而成。,卻被殷勇一腳踹住,隨將那三個捆住的人解放,即將解下的繩子把這兩個打倒的強盜捆住。官艙內那客官已是唬得動彈不得,及看見拿住了強盜,纔漸漸住了抖,開口道:“多感壯士搭救。”那三個解放的人忙將衣服遞與了主人,然後各尋衣服穿上,對着殷勇磕頭道謝。這時梢工、水手纔敢鑽出頭來。殷勇即吩咐:“外面還有兩個打下水去的,一發拿住,不要被他逃走了!”這些水手聽說,纔大了膽,出來看時,正在一個纔待爬上岸來,卻被水手一起動手將篙鈎紮住衣服,拖到船邊拿住,那一個卻不知死活去嚮。這時傢人們見岸上強盜拋棄的物件,卻上岸去拾回。
  那些鄰邦客船初時見強盜打劫,誰敢出頭?這時見強盜已散,大傢都出來看問,知道拿住了三個強盜,都道:“這位客官真是英雄好漢!不但救了這船客人都相和膠西王相。曾嚮漢武帝建議:“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連我們衆船上都得保全,感激不盡。”這時連岸上人傢一齊驚起,殷富同了周傢店主也都到來,內中就有保正鄉地道:“多感這位客人拿住了這三個強盜,替我們除了地方大害。不然,這裏被劫了客船,連累我們幹係不小。明日送到當官,少不得連那些逃走的都要招出來,客人還有官賞重謝。”殷勇道:“我也是一時路見不平,誰想什麽酬謝?”衆人道:“客官不知,這是官府大張告示:凡有拿獲江洋大盜一名,官給賞銀一百兩;拿住積賊一名,官給賞銀五十兩。這是奉上司明文,準開銷的。客人若是不肯受賞,豈不便宜了別人?況與我們地方上除了這個大害,受恩不淺,我們還要糾公分重謝。”殷勇道:“不必,你們明日解這強盜到官,衹說是你們地方上拿獲的便了。”衆人道:“客人莫說笑話。這事誰人不知?況現有強盜對質,冒功請賞,我們吃罪不起。”衹見艙內這位客官出來道:“這是兄台慷慨,卻斷然使不得。且莫說官長一定要見兄台,就是弟亦不肯放兄去了。”因問:“你們衆位誰是本地方當官的人?”辦中保正、鄉約、地方、總甲齊應道:“我們就是。”那客官道:“這三個大盜交付與你們,我着一個傢人執我名貼同衆位連夜解往本縣,好究出他夥黨即刻往拿,倘若遲了,恐四下逃散。我同這位客長明早一同到縣就是了。”這時衆人才知這船內是個丁艱回籍的官府,都道:“衹求老爺留住這位客人,我們連夜就去,明早在縣前伺候。”
  當下這客官取了一個名帖着一個傢人同衆連夜前往。殷勇又吩咐:“把三個強盜各加一條繩索綁縛牢固。你們多去幾人,各帶防身器械,以防路上劫奪。”衆人道:“客官見得極是。”殷勇又問那折臂的強盜:“你這廝叫甚麽名字?”那盜道:“小的姓張,排行第三,人都叫我小張三。那一個叫半頭牛孫二主張“隆禮尊賢而王,重法愛民而霸”,認為既要重王道,又,這落水的叫水老鼠毛八。我們都是被人引誘來的,衹求老爺們在官府面前開恩超釋。”殷勇笑道:“諒你這班鼠賊,如何敢大膽行劫!”當時岸上已約齊了二三十人,各執器械,同着傢人簇擁着這三個大盜,連夜解往江浦縣去。此時殷富已知哥哥被官船留住,便放心隨衆散回安歇。
  這客官發付衆人已散,隨請殷勇同進艙來,倒身叩謝,動問姓名。殷勇見這客官是江西口音,又是丁艱的官府喚起自己的靈魂對理念世界的回憶,就能獲得真理。把“辯,且與劉電面貌相似,因一手攙住道:“在下姓殷名勇,就在這京口居住。今為討帳到此,適遇強徒,一時相救,不勞致谢。且請問尊駕可是吉水劉宇章,從麯沃丁艱回籍的麽?”劉雲聽得叫出自己的姓名,大驚道:“兄台何以得知小弟姓名來歷?”殷勇大笑道:“事非偶然,我此來雖為取討帳目,卻原要在沿江等候三哥相會,不想先遇着尊駕。”劉雲道:“原來三弟也與兄台相識。”殷勇道:“不但相識,且承他不棄,結為異姓弟兄,今往山東搬取老伯靈柩,計算此時必當過此。”劉雲道:“不知兄台與三弟在哪裏相會?如何結義?請道其詳。”殷勇遂將幾時在某處相逢、結拜的緣由細說了一遍。劉雲大喜道:“惺惺惜惺惺好漢識好漢。我三弟果有眼力,如今我與你也是生死弟兄,豈可如此稱道?”殷勇道:“恐兄長貴介,不屑下交。”劉雲道:“賢弟以我為何如人?且莫說與我三弟結義在前,即今日之事,若非賢弟,幾至性命不保。這也是天遣相逢,不然,海角天涯,何以偏遇着賢弟搭救?”當下即吩咐傢人:“這是四爺,不是外客。”都叫過來重磕了頭,即命:“將現成酒菜取來,我與四爺且暢飲一杯。”殷勇道:“最好。”這些傢人、水手沒一個不衷心感激,俱勤謹伺候。
  殷勇見劉雲如此相待,亦甚歡喜,因問:“大兄在任幾時聞信?如何此時纔到?”這裏劉雲因將交待遲延的緣故說知:“……衹不知三弟曾否過去?”殷勇道:“弟算來,七月初與三哥相會,如今已是月餘民貴君輕孟子的政治思想。《孟子·盡心下》:“民為貴,,衹恐已經過去。況現在又有了此事,多分不能相會了。”劉雲燈下看殷勇相貌堂堂,威風凜凜,心下甚喜,因道:“我看賢弟如此英雄,屈在商賈,豈不可惜?何不圖取功名?如今倭寇作亂,江浙兩省奉旨招募勇壯。以賢弟英雄狀貌,若往應募,定當首推。明日我同你去見了這裏縣尊,不怕他不申文舉薦,不但保全了他地方責任,又叫他得了薦賢名望,他也受惠不小。”殷勇道:“前日三哥也是這般勸我,固為叔嬸年高,衹有一個兄弟年纔十六,此番與他同出來,交清了帳目,便欲稟辭前去,惟恐叔嬸不允,正在踟躕。”劉雲道:“大丈夫當顯親揚名,不宜錯過機會。”二人飲酒談心,已覺東方漸白。正是:
  吉兇遭遇皆天定,名利相催豈偶然?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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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雪月梅》讀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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