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国风情 》 名家走世界：塞纳河 莱蒙湖   》 第21节：罗丹的巴尔扎克(1)      郭宏安 Guo Hongan

　　罗丹的巴尔扎克
　　我到了巴黎，很快就在国际学生中心设在蒙巴纳斯大街上的一座宿舍楼中安顿下来。第二天，我便打听好蓬皮杜文化中心的所在，顺着这条大街向瓦凡地铁站走去。我过了两三条小巷，正要穿过拉斯帕伊大街，无意中向右首望了望……我突然眼睛一亮，瞥见大街中心的树丛中有一座雕像高高地矗立着。这雕像好生面熟，我不由得走了过去：原来是一座巴尔扎克的青铜塑像。那宽大的睡衣，高昂着的雄狮一样的头，不甚清晰然而线条十分有力的面部，阔大的鼻子和嘴，紧蹙的眉峰……这不是罗丹的巴尔扎克塑像吗?是的，这正是罗丹的不朽杰作。它那青绿色的躯体饱经雨雪风霜，现出了斑斑驳驳的白痕。它矗立在这里已经有45个年头了。然而，它作为塑像，并不是在雕刻家爱抚的目光下诞生的。在此40年前，雕刻家就在石膏原型的身旁离开了人世。他造就了《人间喜剧》的作者的不朽躯体，却一天也没有亲眼看见这作者如何注视着人间喜剧的继续扮演。
　　蒙巴纳斯大街和拉斯帕伊大街是两条繁华热闹的大街，日日夜夜，不管阴晴冷暖，总是有那么多的行人车辆从这座塑像前走过，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然而，除了旅游者外，有多少人驻足欣赏它?有多少人定睛细察巴尔扎克那急切不安的神情?有多少人用心揣摩罗丹对《人间喜剧》的作者的深刻理解?又有多少人探究思索那40年的空白?我从那里走过至少100次，只有一次，我看见一位年轻的女学生，她坐在地上，膝上一个画夹，正聚精会神地捕捉这座塑像的变化莫测的线条。
　　然而，这座塑像毕竟是值得欣赏、细察和揣摩的，我对雕塑是外行，难以说出这座塑像的妙处，我只是感到它凝聚着一种顷刻间就要爆发的力量，那略显模糊的轮廓，近乎僵硬的衣褶，有些粗糙的面容，处处都流动着一种雄浑有力的韵律。我似乎看到他马上就要动了，一个活生生的巴尔扎克栩栩然如在目前：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头脑中的构思渐渐成熟，突然，他拿定主意，立刻翻身下床，穿上拖鞋，披上睡衣，站在桌前凝神构想，他就要去拿笔铺纸了……这时，我的脑海中涌出了“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之类的文句。巴尔扎克一生不知度过了多少个这样的不眠之夜，他以惊人的毅力和艰苦的劳动为巴黎提供了历史的见证，为人类对自身的认识提供了珍贵的资料，更以高超的艺术为人们贡献了大喜悦和大痛苦。夙兴夜寐，殚精竭虑，不正是他的人格的真实写照吗?
　　有人向罗丹请教雕塑艺术，罗丹的回答很简单：
　　“砍掉多余的部分。”他的确是砍掉了“多余的部分”。巴尔扎克是交际场中的常客，他有讲究穿着的嗜好，他有发财的欲望，他为摆脱债主的追逼而费尽心机，他为追求韩斯卡夫人而柔肠寸断……罗丹把这些都砍去了，他保留了工作中的巴尔扎克， 但是，巴尔扎克无时无地不在工作，他有身着中国睡袍、足踏波斯拖鞋的时候，他有对着拿破仑像出神的时候，他有为高老头之死痛哭的时候，他也有……罗丹把这些也砍去了，他保留了浮想联翩、夜不能寐的巴尔扎克。这真是匠心独运的选择。他说得明白：“我想表现这位辛勤劳作的人，夜里被一种思想困扰着，他下了床，要在写字桌上把这思想固定下来。”
　　然而，罗丹的巧妙而深刻的构思和意图，足足等了40年，方才得到理解和承认。为巴尔扎克塑像的建议，由来久矣，早在1851年，作家逝世的第二年，大仲马就发起了一次募捐活动，要为巴尔扎克塑像，结果还和作家的未亡人打了一场官司。官司赢了，塑像的热情却冷了，大仲马也“出师未捷身先死”。1885年，法国文化人协会旧话重提，决定为它的创建者立像，6年之后，它得到的只是一个塑像的雏形。面对着一件未完成的作品，有人主张继续到底，有人主张推倒重来。文化人协会选择了后者，当时的主席左拉力主将重任交给罗丹，他成功了，于是罗丹受命开始工作，并且保证18个月内拿出原型。可怜的罗丹!他本人从未见过巴尔扎克，现存巴尔扎克的形象资料也少得可怜：没有死者的面模，结果，他用了7年，才交出了塑像的石膏原型。这7年间，他再次走访了巴尔扎克的故乡，他细心搜寻与巴尔扎克相像的人，他甚至不惜花费3年的工夫打听一位曾为巴尔扎克做衣服的裁缝的行踪。他并非没有找到与像主相像的人，然而他们并不能使他满意。拉马丁论到巴尔扎克时写过：“他拥有如此强大的精神，致使他那笨重的躯体形同乌有。”当罗丹读到这句话时，他突然明白了，他苦苦思索的问题在这里找到了答案。然而，如何把一颗巨大的头颅安放在一具不成比例的躯体上?他很快想到了巴尔扎克工作时常穿的那件修士的长袍，为了使雕塑中的巴尔扎克穿上这件长袍，他制作过7具裸像。他起过17次稿，终于决定，让巴尔扎克并拢双足，紧抱两臂，高扬起头，眼睛望着无限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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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来源】上海三联书店
第1节：巴黎人与书第2节：塞纳河畔访书第3节：巴黎一条街第4节：巴黎穿衣谈
第5节：巴黎的狗第6节：地铁众生相第7节：莼鲈之思第8节：话说西欧人的礼貌
第9节：奶酪的故事第10节：栗子而曰“烤"第11节：你吃你的鱼，我吃我的鸭第12节：餐桌上的水
第13节：在咖啡馆里写作的大作家第14节：斯丹达尔与旅游第15节：格朗贝岛，大坟岛(1)第16节：格朗贝岛，大坟岛(2)
第17节：格朗贝岛，大坟岛(3)第18节：格朗贝岛，大坟岛(4)第19节：访巴尔扎克故居(1)第20节：访巴尔扎克故居(2)
第21节：罗丹的巴尔扎克(1)第22节：罗丹的巴尔扎克(2)第23节：雨果故居探奇第24节：左拉百年祭(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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