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史 後漢書   》 捲十九耿弇列傳第九      范晔 Fan Ye    李賢 Li Xian

  弟國國子秉秉弟夔國弟子恭
  耿弇字伯昭,扶風茂陵人也。其先武帝時,以吏二千石自鉅鹿徙焉。武帝時,徙吏二千石高貲富人及豪傑並兼之傢於諸陵也。父況,字俠遊,以明經為郎,與王莽從弟伋共學《老子》於安丘先生,嵇康《聖賢高士傳》曰“安丘望之字仲都,京兆長陵人。少持《老子經》,恬淨不求進宦,號曰安丘丈人。成帝聞,欲見之,望之辭不肯見,為巫醫於人閑”也。後為朔調連率。王莽改上𠔌郡曰朔調,守曰連率。弇少好學,習父業。《袁山鬆書》曰:“弇少學《詩》、《禮》,明銳有權謀。”常見郡尉試騎士,建旗鼓,肄馳射,由是好將帥之事,《漢官儀》曰:“歲終郡試之時,講武勒兵,因以校獵,簡其材力也。”
  及王莽敗,更始立,諸將略地者,前後多擅威權,輒改易守、令。況自以莽之所置,懷不自安。時弇年二十一,乃辭況奉奏詣更始,因賫貢獻,以求自固之宜。及至宋子,會王郎詐稱成帝子子輿,起兵邯鄲,弇從吏孫倉、衛包於道共謀曰:“劉子輿成帝正統,捨此不歸,遠行安之?”弇按劍曰:“子輿弊賊,卒為降虜耳。我至長安,與國傢陳漁陽、上𠔌兵馬之用還出太原、代郡,反復數十日,歸發突騎以轔烏合之衆,轔,轢也,音力刃反。如摧枯折腐耳。觀公等不識去就,族滅不久也。”倉、包不從,遂亡降王郎。
  弇道聞光武在盧奴,乃馳北上謁,光武留署門下吏。弇因說護軍祐,求歸發兵,以定邯鄲。光武笑曰:“小兒曹乃有大意哉1因數召見加恩慰。續漢書曰“弇還檄與況,陳上功德,自嫌年少,恐不見信,宜自來。況得檄立發,至昌平見上”也。弇因從光武北至薊。聞邯鄲兵方到,光武將欲南歸,召官屬計議。弇曰:“今兵從南來,不可南行。漁陽太守彭壟,公之邑人;寵,南陽宛人也。上𠔌太守,即弇父也。發此兩郡,控弦萬騎,邯鄲不足慮也。”光武官屬腹心皆不肯,曰:“死尚南首,柰何北行入囊中?”漁陽、上𠔌北接塞垣,至彼路窮,如入囊也。光武指弇曰:“是我北道主人也。”會薊中亂,續漢書曰“弇歸,主人食未已,薊中擾亂,上駕出南城門,頗遮絶輜重,城中相掠。弇既與上相失,以馬與城門亭長,乃得出”也。光武遂南馳,官屬各分散。弇走昌平就況,昌平,縣名,屬上𠔌郡,今幽州縣,故城在縣東也。因說況使寇恂東約彭寵,各發突騎二千匹,步兵千人。弇與景丹、寇恂及漁陽兵合軍而南,所過擊斬王郎大將、九卿、校尉以下四百餘級,得印綬百二十五,節二,斬首三萬級,定涿郡、中山、鉅鹿、清河、河閑凡二十二縣,遂及光武於廣阿。是時光武方攻王郎,傳言二郡兵為邯鄲來,衆皆恐。既而悉詣營上謁。光武見弇等,說,曰:“當與漁陽、上𠔌士大夫共此大功。”乃皆以為偏將軍,使還領其兵。加況大將軍、興義侯,得自置偏裨。弇等遂從拔邯鄲。
  時更始徵代郡太守趙永,而況勸永不應召,令詣於光武。光武遣永復郡。永北還,而代令張曄據城反畔,乃招迎匈奴、烏桓以為援助。光武以弇弟舒為復鬍將軍,使擊曄,破之。永乃得復郡。時五校賊二十餘萬北寇上𠔌,況與舒連擊破之,賊皆退走。
  更始見光武威聲日盛,君臣疑慮,乃遣使立光武為蕭王,令罷兵與諸將有功者還長安;遣苗曾為幽州牧,韋順為上𠔌太守,蔡充為漁陽太守,並北之部。時光武居邯鄲宮,晝臥溫明殿。漢趙王如意之殿也,故基在今洺州邯鄲縣內。弇入造默下請閑,因說曰:“今更始失政,君臣淫亂,諸將擅命於畿內,貴戚縱橫於都內。《更始傳》曰:“李軼、朱鮪擅命山東,王匡、張卬橫暴三輔。”天子之命,不出城門,所在牧守,輒自遷易,百姓不知所從,士人莫敢自安。虜掠財物,劫掠婦女,懷金玉者,至不生歸。元元叩心,更思莽朝。又銅馬、赤眉之屬數十輩,輩數十百萬,聖公不能辦也。辦猶成也,音蒲莧反。其敗不久。公首事南陽,破百萬之軍;今定河北,據天府之地。《前書》曰:“關中所謂金城天府。”弇以河北富饒,故以喻焉。以義徵伐,發號響應,天下可傳檄而定。天下至重,不可令它姓得之。聞使者從西方來,欲罷兵,不可從也。今吏士死亡者多,弇願歸幽州,益發精兵,以集大計。”光武大說,續漢書曰:“光武初見弇言,起坐曰:‘卿失言,我斬卿/弇曰:‘大王哀厚弇如父子,故披赤心為大王陳事。’上曰:‘我戲卿耳。’”乃拜弇為大將軍,與吳漢北發幽州十郡兵。弇到上𠔌,收韋順、蔡充斬之;漢亦誅苗曾。於是悉發幽州兵,引而南,從光武擊破銅馬、高湖、赤眉、青犢,又追尤來、大槍、五幡於元氏,弇常將精騎為軍鋒,輒破走之。光武乘勝戰順水上,虜危急,殊死戰。時軍士疲弊,遂大敗奔還,壁範陽,數日乃振,壁謂築壘壁也。賊亦退去,從追至容城、小廣陽、安次,連戰破之。容城,縣名,屬涿郡,故城在今易州乃縣也。廣陽國有廣陽縣,故曰小廣陽,及安次,縣名,並在今幽州也。光武還薊,復遣弇與吳漢、景丹、蓋延、祐、邳彤、耿純、劉植、岑彭、祭遵、堅鐔、王霸、陳竣馬武十三將軍,追賊至潞東,及平𠔌,平𠔌,解見光武紀。再戰,斬首萬三千餘級,遂窮追於右北平無終、土垠之閑,無終、土垠並縣名,屬右北平郡。無終故城在今漁陽縣。土垠故城在今平州西南。垠音銀。至俊靡而還。俊靡,縣名,屬右北平,故城在今漁陽縣北。靡音麻。賊散入遼西、遼東,或為烏桓、貊人所鈔擊,略荊
  光武即位,拜弇為建威大將軍。與驃騎大將軍景丹、強弩將軍陳俊攻厭新賊於敖倉,皆破降之。建武二年,更封好畤侯。食好畤、美陽二縣。三年,延岑自武關出攻南陽,下數城。穰人杜弘率其衆以從岑。弇與岑等戰於穰,大破之,斬首三千餘級,生獲其將士五千餘人,得印綬三百。杜弘降,岑與數騎遁走東陽。
  弇從幸舂陵,因見自請北收上𠔌兵未發者,定彭壟於漁陽,取張豐於涿郡,還收富平、獲索,東攻張步,以平齊地。帝壯其意,乃許之。四年,詔弇進攻漁陽,弇以父據上𠔌,本與彭寵同功,又兄弟無在京師者,自疑,不敢獨進,上書求詣洛陽。詔報曰:“將軍出身舉宗為國,所嚮陷敵,功效尤著,何嫌何疑,而欲求徵?且與王常共屯涿郡,勉思方略。”況聞弇求徵,亦不自安,遣舒弟國入侍。帝善之,進封況為隃麋侯。隃麋,縣名,屬右扶風,故城在今隴州汧陽縣東南。隃音逾。乃命弇與建義大將軍祐、漢忠將軍王常等擊望都、故安西山賊十餘營,皆破之。望都,縣名,屬中山國。堯母慶都山在南,故以名焉。故城在今定州唐縣東北。故安,縣名,故城在今易州易縣東南。時徵虜將軍祭遵屯良鄉,良鄉,縣名,屬涿郡。驍騎將車劉喜屯陽鄉,陽鄉,縣名,屬涿郡,故城在今幽州故安縣西北。以拒彭寵。寵遣弟純將匈奴二千餘騎,寵自引兵數萬,分為兩道以擊遵、喜。鬍騎經軍都,軍都,縣,屬廣陽郡,有軍都山,在西北,今幽州昌平縣。舒襲破其衆,斬匈奴兩王,寵乃退走。況復與舒攻寵,取軍都。五年,寵死,天子嘉況功,使光祿大夫持節迎況,《袁山鬆書》曰:“使光祿大夫樊宏詔況曰:‘惟況功大,不宜監察從事。邊郡寒苦,不足久居。其詣行在所。’”賜甲第,奉朝請。封舒為牟平侯。遣弇與吳漢擊富平、獲索賊於平原,大破之,降者四萬餘人。
  因詔弇進討張步。弇悉收集降卒,結部麯,置將吏,率騎都尉劉歆、太山太守陳俊引兵而東,從朝陽橋濟河以度。朝陽,縣名,屬濟南郡,在朝水之陽。今朝城在濟水北,有漯河,在今齊州臨濟縣東。張步聞之,乃使其大將軍費邑軍歷下,歷下城在今齊州歷城縣也。又分兵屯祝阿,祝阿,今齊州縣也,故城在今山茌縣東北。別於太山鐘城列營數十以侍弇。弇度河先擊祝阿,自旦攻城,日未中而拔之,故開圍一角,令其衆得奔歸鐘城。鐘城人聞祝阿已潰,大恐懼,遂空壁亡去。費邑分遣弟敢守巨裏。巨裏,聚名也,一名巨閤城,在今齊州全節縣東南也。弇進兵先脅巨裏,使多伐樹木,揚言以填塞坑塹。數日,有降者言邑聞弇欲攻巨裏,謀來救之。弇乃嚴令軍中趣修攻具,宣來諸部,後三日當悉力攻巨裏城。陰緩生口,令得亡歸。歸者以弇期告邑,邑至日果自將精兵三萬餘人來救之。弇喜,謂諸將曰:“吾所以修攻具者,欲誘緻邑耳。今來,適其所求也。”即分三千人守巨裏,自行精兵上岡阪,《爾雅》曰:“山脊曰岡,坡者曰阪。”乘高合戰,大破之,臨陳斬邑。既而收首級以示巨裏城中,城中兇懼,兇,恐懼聲,音呼勇反。費敢悉衆亡歸張步。弇復收其積聚,縱兵擊諸未下者,平四十餘營,遂定濟南。
  時張步都劇,使其弟藍將精兵二萬守西安,西安,縣名,屬齊郡,故城今青州臨淄縣西北。諸郡太守合萬餘人守臨淄,相去四十裏。弇進軍畫中,畫中,邑名也。畫音鬍麥反。故城在今西安城東南。有澅水,因名焉。居二城之閑。弇視西安城小而堅,且藍兵又精,臨淄名雖大而實易攻,乃來諸校會,會猶集也。後五日攻西安。藍聞之,晨夜儆守。至期夜半,弇來諸將皆蓐食,《前書·音義》曰:“未起而床蓐中食也。”會明至臨淄城。護軍荀梁等爭之,以為宜速攻西安。弇曰:“不然。西安聞吾欲攻之,日夜為備;臨淄出不意而至,必驚擾,吾攻之一日必拔。拔臨淄即西安孤,張藍與步隔絶,必復亡去,所謂擊一而得二者也。若先攻西安,不卒下,頓兵堅城,死傷必多。縱能拔之,藍引軍還奔臨淄,並兵合埶,觀人虛實,吾深入敵地,後無轉輸,旬日之閑,不戰而睏。諸君之言,未見其宜。”遂攻臨淄,半日拔之,入據其城。張藍聞之大懼,遂將其衆亡歸劇。
  弇乃令軍中無得妄掠劇下,須張步至乃取之,以激怒步。步聞大笑曰:“以尤來、大彤十餘萬衆,吾皆即其營而破之。今大耿兵少於彼,弇,況之長子,故呼為大耿。又皆疲勞,何足懼乎1乃與三弟藍、弘、壽及故大彤渠帥重異等兵重,姓;異,名。號二十萬,至臨淄大城東,將攻弇。《袁山鬆書》曰“弇上書曰:‘臣據臨淄,深塹高壘,張步從劇縣來攻,疲勞饑渴。欲進,誘而攻之;欲去,隨而擊之。臣依營而戰,精銳百倍,以逸待勞,以實擊虛,旬日之閑,步首可獲。’上是其計”也。弇先出淄水上,與重異遇,突騎欲縱,弇恐挫其鋒,令步不敢進,故示弱以盛其氣,乃引歸小城,陳兵於內。伏瓚齊地記》曰:“小城內有漢景王祠。”步氣盛,直攻弇營,與劉歆等合戰,弇升王宮壞臺望之,臨淄本齊國所都,即齊王宮,中有壞臺也。《東觀記》作“環臺”。視歆等鋒交,乃自引精兵以橫突步陳於東城下,大破之。飛矢中弇股,以佩刀截之,左右無知者。至暮罷。弇明旦復勒兵出。是時帝在魯,聞弇為步所攻,自往救之,未至。陳俊謂弇曰:“劇虜兵盛,可且閉營休士,以須上來。”弇曰:“乘輿且到,臣子當擊牛釃酒以待百官,反欲以賊虜遺君父邪?”乃出兵大戰,自旦及昏,復大破之,殺傷無數,城中溝塹皆滿。弇知步睏將退,豫置左右翼為伏以待之。兩旁伏兵,如鳥之翼。人定時,步果引去,伏兵起縱擊,追至鉅昧水上,鉅昧,水名,一名巨洋水,在今青州壽光縣西。八九十裏僵屍相屬,收得輜重二千餘兩。步還劇,兄弟各分兵散去。
  後數日,車駕至臨淄自勞軍,群臣大會。帝謂弇曰:“昔韓信破歷下以開基,《前書》曰,齊屯兵於歷下以備漢,信擊破之。今將軍攻祝阿以發跡,此皆齊之西界,功足相方。而韓信襲擊已降,《前書》曰,酈食其說齊王田廣,廣降之,乃與食其縱酒,罷守備。韓信聞齊已降,欲止,蒯通說信令擊之。食其音異基也。將軍獨拔勍敵,其功乃難於信也。又田橫亨酈生,及田橫降,高帝詔衛尉不聽為仇。《前書》曰,齊既破,橫走居海島,高帝召之。橫曰:“臣亨陛下之使酈食其,今聞其弟商為衛尉,臣恐懼,不敢奉詔。”高帝詔酈商曰:“橫即至,敢動者族之。”張步前亦殺伏隆,若步來歸命,吾當詔大司徒釋其怨,大司徒伏湛,即隆之父。又事尤相類也。將軍前在南陽建此大策,謂弇從帝幸舂陵時,請收上𠔌兵定彭寵,取張豐,平張步等。常以為落落難合,落落猶疏闊也。有志者事竟成也1弇因復追步,步奔平壽,平壽,縣名,屬北海郡,故城在今青州北海縣。乃肉襢負斧鑕於軍門。鑕,鍖也。示必死。鍖音竹林反。弇傳步詣行在所,而勒兵入據其城。樹十二郡旗鼓,《東觀記》曰:“弇凡平城陽、琅邪、高密、膠東、東萊、北海、齊、千乘、濟南、平原、泰山、臨淄等郡。”令步兵各以郡人詣旗下,衆尚十餘萬,輜重七千餘兩,皆罷遣歸鄉裏。弇復引兵至城陽,降五校餘黨,祝阿餘黨也。齊地悉平。振旅還京師。
  六年,西拒隗囂,屯兵於漆。漆,縣名,屬右扶風,故城在今豳州新平縣也,漆水在西。八年,從上隴。明年,與中郎將來歙分部徇安定、北地諸營保,皆下之。
  弇凡所平郡四十六,屠城三百,未嘗挫折。
  十二年,況疾病,乘輿數自臨幸。復以國弟廣、舉並為中郎將。弇兄弟六人皆垂青紫,省侍醫藥,當代以為榮。及況卒,謚烈侯,少子霸襲況爵。
  十三年,增弇戶邑,上大將軍印綬,上音時掌反。罷,以列侯奉朝請。每有四方異議,輒召入問籌策。年五十六,永平元年卒,謚曰愍侯。
  子忠嗣。忠以騎都尉擊匈奴於天山,有功。忠卒,子馮嗣。馮卒,子良嗣,一名無禁。延光中,尚安帝妹濮陽長公主,位至侍中。良卒,子協嗣。
  隃麋侯霸卒,子文金嗣。文金卒,子喜嗣。喜卒,子顯嗣,為羽林左監。顯卒,子援嗣。尚桓帝妹長社公主,為河東太守。後曹操誅耿氏,唯援孫弘存焉。《决錄註》雲“援字伯緒,官至河東太守”也。
  牟平侯舒卒,子襲嗣。尚顯宗女隆慮公主。襲卒,子寶嗣。
  寶女弟為清河孝王妃。及安帝立,尊孝王,母為孝德皇后,以妃為甘園大貴人。帝以寶元舅之重,使監羽林左騎,位至大將軍。而附事內寵,與中常侍樊豐、帝乳母王聖等譖廢皇太子為濟陰王,及排陷太尉楊震,議者怨之。寶弟子承襲公主爵為林慮侯,林慮即上隆慮也,至此避殤帝諱改焉。位至侍中。安帝崩,閻太後以寶等阿附嬖幸,共為不道,策免寶及承,皆貶爵為亭侯,遣就國。寶於道自殺,國除。《决錄註》曰:“寶字君達。”大貴人數為耿氏請,陽嘉三年,順帝遂紹封寶子箕牟平侯,為侍中。以恆為陽亭侯,承為羽林中郎將。其後貴人薨,大將軍梁冀從承求貴人珍玩,不能得,冀怒,風有司奏奪其封。承惶恐,遂亡匿於穰。數年,冀推跡得之,乃並族其傢十餘人。
  論曰:淮陰廷論項王,審料成埶,則知高祖之廟勝矣。淮陰侯韓信也。史記韓信說高祖曰:“項王特匹夫之勇,婦人之仁也。名雖霸,實失天下心。今大王入關,秋豪無所取,秦人無不欲得大王王秦者。今大王舉而東,三秦可傳檄而定。”於是漢王舉兵定三秦。廟勝謂謀兵於廟而勝敵。耿弇决策河北,定計南陽,亦見光武之業成矣。然弇自剋拔全齊,而無復尺寸功。夫豈不懷?懷,思也。言豈不思重立大功乎。將時之度數,不足以相容乎?三世為將,道傢所忌,史記曰,秦使王翦之孫王離擊趙。或曰:“王離秦之名將,舉之必矣。”客曰:“不然。夫將三代必敗,以其殺伐多也,其後受其不祥。”而耿氏纍葉以功名自終。將其用兵欲以殺止殺乎?何其獨能隆也!
  國字叔慮,《東觀記》“慮”作“憲”。建武四年初入侍,光武拜為黃門侍郎,應對左右,帝以為能,遷射聲校尉。七年,射聲官罷,拜駙馬都尉。父況卒,國於次當嗣,上疏以先侯愛少子霸,固自陳讓,有詔許焉。後歷頓丘、陽翟、上蔡令,所在吏人稱之。徵為五官中郎將。
  是時烏桓、鮮卑屢寇外境,國素有籌策,數言邊事,帝器之。及匈奴薁鞬日逐王比自立為呼韓邪單於,款塞稱藩,願捍禦北虜。事下公卿。議者皆以為天下初定,中國空虛,夷狄情偽難知,不可許。國獨曰:“臣以為宜如孝宣故事受之,宣帝甘露二年,呼韓邪單於款塞請朝。帝發所過郡二千騎迎之,寵以殊禮,位在諸侯王上,贊謁稱臣而不名。令東捍鮮卑,北拒匈奴,率厲四夷,完復邊郡,使塞下無晏開之警,晏,晚也。有警急則開門晚也。萬世安寧之策也。”帝從其議,遂立比為南單於。由是烏桓、鮮卑保塞自守,北虜遠遁,中國少事。二十七年,代馮勤為大司農。又上言宜置度遼將軍,左右校尉,屯五原以防逃亡。永平元年卒官。顯宗追思國言,後遂置度遼將軍,左右校尉,如其議焉。
  國二子:秉,夔。
  秉字伯初,有偉體,腰帶八圍。博通書記,能說《司馬兵法》,尤好將帥之略。以父任為郎,數上言兵事。常以中國虛費,邊陲不寧,其患專在匈奴。以戰去戰,盛王之道。顯宗既有志北伐,陰然其言。永平中,召詣省闥,問前後所上便宜方略,拜謁者僕射,遂見親幸。每公卿會議,常引秉上殿,訪以邊事,多簡帝心。
  十五年,拜駙馬都尉。十六年,以騎都尉秦彭為副,與奉車都尉竇固等俱伐北匈奴。虜皆奔走,不戰而還。
  十七年夏,詔秉與固合兵萬四千騎,復出白山擊車師。車師有後王、前王,前王即後王之子,其廷相去五百餘裏。固以後王道遠,山𠔌深,士卒寒苦,欲攻前王。秉議先赴後王,以為並力根本,則前王自服。固計未决。秉奮身而起曰:“請行前。”乃上馬,引兵北入,衆軍不得已,遂進。並縱兵抄掠,斬首數千級,收馬牛十餘萬頭。後王安得震怖,從數百騎出迎秉。而固司馬蘇安欲全功歸固,即馳謂安得曰:“漢貴將獨有奉車都尉,天子姊婿,固尚光武女涅陽公主,明帝姊也。爵為通侯,當先降之。”安得乃還,更令其諸將迎秉。秉大怒,被甲上馬,麾其精騎徑造固壁。言曰:“車師王降,訖今不至,請往梟其首。”固大驚曰:“且止,將敗事1秉厲聲曰:“受降如受敵。”遂馳赴之。安得惶恐,走出門,脫帽抱馬足降。《東觀記》曰“脫帽趨抱馬蹄”也。秉將以詣固。其前王亦歸命,遂定車師而還。
  明年秋,肅宗即位,拜秉徵西將軍。遣案行涼州邊境,勞賜保塞羌鬍,進屯酒泉,救戊己校尉。
  建初元年,拜度遼將軍。視事七年,匈奴懷其恩信。徵為執金吾,甚見親重。帝每巡郡國及幸宮觀,秉常領禁兵宿衛左右。除三子為郎。章和二年,復拜徵西將軍,副車騎將軍竇憲擊北匈奴,大破之。事並見《憲傳》。封秉美陽侯。食邑三千戶。
  秉性勇壯而簡易於事,軍行常自被甲在前,休止不結營部,然遠斥候,明要誓,有警,軍陳立成,士卒皆樂為死。永元二年,代桓虞為光祿勳。明年夏卒,時年五十餘。賜以朱棺、玉衣,將作大匠穿塚,假鼓吹,五營騎士三百餘人送葬。謚曰桓侯。匈奴聞秉卒,舉國號哭,或至梨面流血。梨即“剺”字,古通用也,剺,割也,音力私反。
  長子衝嗣。及竇憲敗,以秉竇氏黨,國除。衝官至漢陽太守。
  曾孫紀,少有美名,闢公府,曹操甚敬異之,稍遷少府。紀以操將篡漢,建安二十三年,與大醫令吉ぶ、“ぶ”或作“平”。丞相司直韋晃謀起兵誅操,不剋,夷三族。於時衣冠盛門坐紀罹禍滅者衆矣。
  夔字定公。少有氣决。永元初,為車騎將軍竇憲假司馬,北擊匈奴,轉騎都尉。三年,憲復出河西,以夔為大將軍左校尉。將精騎八百,出居延塞,直奔北單於廷,於金微山斬閼氏、名王已下五千餘級,單於與數騎脫亡,盡獲其匈奴珍寶財畜,去塞五千餘裏而還,自漢出師所未嘗至也。乃封夔粟邑侯。粟邑,縣名,屬左馮翊,故城在今同州白水縣西北。會北單於弟左鹿蠡王於除鞬自立為單於,衆八部二萬餘人,來居蒲類海上,遣使款塞。以夔為中郎將,持節衛護之。及竇憲敗,夔亦免官奪爵土。
  後復為長水校尉,拜五原太守,遷遼東太守。元興元年,貊人寇郡界,夔追擊,斬其渠帥。永初三年,南單於檀反畔,使夔率鮮卑及諸郡兵屯雁門,與車騎將軍何熙共擊之。熙推夔為先鋒,而遣其司馬耿溥、劉祉將二千人與夔俱進。到屬國故城,單於遣薁鞬日逐王三千餘人遮漢兵。夔自擊其左,令鮮卑攻其右,虜遂敗走,追斬千餘級,殺其名王六人,獲穹廬車重千餘兩,馬畜生口甚衆。鮮卑馬多羸病,遂畔出塞。夔不能獨進,以不窮追,左轉雲中太守,後遷行度遼將軍事。
  夔勇而有氣,數侵陵使匈奴中郎將鄭戩。音翦。元初元年,坐徵下獄,以減死論,笞二百。建光中,復拜度遼將軍。時鮮卑攻殺雲中太守成嚴,圍烏桓校尉徐常於馬城。馬城,縣名,屬代郡,故城在今雲州定襄縣。秦始皇初築城,輒崩壞,其後有馬周章馳走,因隨馬跡起城,故以名焉。夔與幽州刺史龐參救之,追虜出塞而還。後坐法免,卒於傢。
  恭字伯宗,國弟廣之子也。少孤。慷慨多大略,有將帥纔。永平十七年鼕,騎都尉劉張出擊車師,請恭為司馬,與奉車都尉竇固及從弟駙馬都尉秉破降之。始置西域都護、戊己校尉,乃以恭為戊己校尉,屯後王部金蒲城,金蒲城,車師後王庭也,今庭州蒲昌縣城是也。謁者關寵為戊己校尉,屯前王柳中城,柳中,今西州縣。屯各置數百人。恭至部,移檄烏孫,示漢威德,大昆彌已下皆歡喜,遣使獻名馬,及奉宣帝時所賜公主博具,武帝元封中,遣江都王建女細君為公主,嫁與烏孫昆莫,賜乘輿服禦,官屬侍禦數百人,贈送甚盛,蓋後宣帝賜以博具也。願遣子入侍。恭乃發使賫金帛,迎其侍子。
  明年三月,北單於遣左鹿蠡王二萬騎擊車師。恭遣司馬將兵三百人救之,道逢匈奴騎多,皆為所歿。匈奴遂破殺後王安得,而攻金蒲城。恭乘城搏戰,以毒藥傅矢。傳語匈奴曰:“漢傢箭神,其中瘡者必有異。”因發強弩射之。虜中矢者,視創皆沸,遂大驚。會天暴風雨,隨雨擊之,殺傷甚衆。匈奴震怖,相謂曰:“漢兵神,真可畏也1遂解去。恭以疏勒城傍有澗水可固,五月,乃引兵據之。七月,匈奴復來攻恭,恭募先登數千人直馳之,鬍騎散走,匈奴遂於城下擁絶澗水。恭於城中穿井十五丈不得水,吏士渴乏,笮馬糞汁而飲之。笮謂壓笮也。恭仰嘆曰:“聞昔貳師將軍拔佩刀刺山,飛泉涌出;貳師,大宛中城名,昔武帝時使李廣利伐大宛,期至貳師城,因以為號也。今漢德神明,豈有窮哉。”乃整衣服嚮井再拜,為吏士禱。有頃,水泉奔出,衆皆稱萬歲。乃令吏士揚水以示虜。《東觀記》曰:“恭親自輓籠,於是令士且勿飲,先和泥塗城,並揚示之。”虜出不意,以為神明,遂引去。
  時焉耆、龜茲攻歿都護陳睦,北虜亦圍關寵於柳中。會顯宗崩,救兵不至,車師復畔,與匈奴共攻恭。恭厲士衆擊走之。後王夫人先世漢人,常私以虜情告恭,又給以糧餉。數月,食盡窮睏,乃煮鎧弩,食其筋革。恭與士推誠同死生,故皆無二心,而稍稍死亡,餘數十人。單於知恭已睏,欲必降之。復遣使招恭曰:“若降者,當封為白屋王,妻以女子。”恭乃誘其使上城,手擊殺之,炙諸城上。虜官屬望見,號哭而去。單於大怒,更益兵圍恭,不能下。
  初,關寵上書求救,時肅宗新即位,乃詔公卿會議。司空第五倫以為不宜救。司徒鮑昱議曰:“今使人於危難之地,急而棄之,外則縱蠻夷之暴,內則傷死難之臣。誠令權時後無邊事可也,匈奴如復犯塞為寇,陛下將何以使將?又二部兵人裁各數十,二部謂關寵及恭也。匈奴圍之,歷旬不下,是其寡弱盡力之效也。可令敦煌、酒泉太守各將精騎二千,多其幡幟,倍道兼行,以赴其急。匈奴疲極之兵,必不敢當,四十日閑,足還入塞。”帝然之。乃遣徵西將軍耿秉屯酒泉,行太守事;遣秦彭與謁者王蒙、皇甫援發張掖、酒泉、敦煌三郡及鄯善兵,合七千餘人,建初元年正月,會柳中擊車師,攻交河城,《前書》曰:“車師前王居交河城,河水分流繞城下,故號交河,去長安八千一百五十裏。”故城在今西州交河縣也。斬首三千八百級,獲生口三千餘人,駝驢馬牛羊三萬七千頭。北虜驚走,車師復降。《東觀記》曰,車師太子比持訾降。
  會關寵已歿,蒙等聞之,便欲引兵還。先是恭遣軍吏範羌至敦煌迎兵士寒服,羌因隨王蒙軍俱出塞。羌固請迎恭,諸將不敢前,乃分兵二千人與羌,從山北迎恭,遇大雪丈餘,軍僅能至。城中夜聞兵馬聲,以為虜來,大驚。羌乃遙呼曰:“我範羌也。漢遣軍迎校尉耳。”城中皆稱萬歲。開門,共相持涕泣。明日,遂相隨俱歸。虜兵追之,且戰且行。吏士素饑睏,發疏勒時尚有二十六人,隨路死沒,三月至玉門,玉門,關名,屬敦煌郡,在今沙州。臣賢案:酒泉郡又有玉門縣,據《東觀記》曰“至敦煌”,明即玉門關也。唯餘十三人。衣屨穿决,形容枯槁。中郎將鄭衆為恭已下洗沐易衣冠。上疏曰:“耿恭以單兵固守孤城,當匈奴之衝,對數萬之衆,連月逾年,心力睏荊鑿山為井,煮弩為糧,出於萬死無一生之望。前後殺傷醜虜數千百計,卒全忠勇,不為大漢恥。恭之節義,古今未有。宜蒙顯爵,以厲將帥。”及恭至雒陽,鮑昱奏恭節過蘇武,宜蒙爵賞。於是拜為騎都尉,以恭司馬石修為雒陽市丞,張封為雍營司馬,軍吏範羌為共丞,共,今衛州共城縣。餘九人皆補羽林。恭母先卒,及還,追行喪製,有詔使五官中郎將據《東觀記》,馬嚴。賫牛酒釋服。奪情不令追服。
  明年,遷長水校尉。其秋,金城、隴西羌反。恭上疏言方略,詔召入問狀。乃遣恭將五校士三千人,副車騎將軍馬防討西羌。恭屯枹罕,數與羌接戰。明年秋,燒當羌降,防還京師,恭留擊諸未服者,首虜千餘人,獲牛羊四萬餘頭,勒姐、姐音紫,又子也反。燒何羌等十三種數萬人,皆詣恭降。初,恭出隴西,上言“故安豐侯竇融昔在西州,甚得羌鬍腹心。今大鴻臚固,即其子孫。前擊白山,功冠三軍。宜奉大使,鎮撫涼部。令車騎將軍防屯軍漢陽,以為威重”。由是大忤於防。忿恭薦竇固奪其權。及防還,監營謁者李譚承旨奏恭不憂軍事,被詔怨望。坐徵下獄,免官歸本郡,卒於傢。
  子溥,為京兆虎牙都尉。溥音普。《漢官儀》曰:“京兆虎牙都尉、扶風都尉比二千石。以涼州近羌,數犯三輔,將兵護園陵。”元初二年,擊畔羌於丁奚城,軍敗,遂歿。詔拜溥子宏、嘩並為郎。
  曄字季遇。順帝初,為烏桓校尉。“遇”或為“過”。時鮮卑寇緣邊,殺代郡太守。曄率烏桓及諸郡卒出塞討擊,大破之。鮮卑震怖,數萬人詣遼東降。自後頻出輒剋獲,威振北方。遷度遼將軍。
  耿氏自中興已後迄建安之末,大將軍二人,將軍九人,卿十三人,尚公主三人,列侯十九人,中郎將、護羌校尉及刺史、二千石數十百人,遂與漢興衰雲。
  論曰:餘初讀《蘇武傳》,感其茹毛窮海,不為大漢羞。蘇武,武帝時使匈奴,匈奴乃幽囚武於大窖中,絶不飲食。天雨雪,武臥嚙雪,與氈毛並咽之,數日不死,匈奴以為神。乃徙武北海上無人處,二十年乃還也。後覽耿恭疏勒之事,喟然不覺涕之無從。嗟哉,義重於生,以至是乎!《孟子》曰:“生者我所欲,義者亦我所欲,二者不可俱,捨生而取義也。”昔曹子抗質於柯盟,曹子,魯大夫曹劌也。一曰曹沬。史記曰,齊桓公與魯莊公會於柯而盟,曹沬執匕首劫齊桓公曰:“齊強魯弱,而大國侵魯亦已甚矣。今城壞{猒/土}境,君其圖之。”桓公乃盡還魯之侵地,而與之盟。相如申威於河表,相如,解見《寇恂傳》也。蓋以决一旦之負,異乎百死之地也。以為二漢當疏高爵,宥十世。《左傳》曰,晉範宣子之殺叔嚮之弟羊舌虎而囚叔嚮。於是祁奚聞之,見宣子曰“謀而鮮過,惠訓不倦者,叔嚮有焉。猶將十世宥之,以勸能者”也。而蘇君恩不及嗣,恭亦終填牢戶。追誦竜蛇之章,以為嘆息。史記曰,晉文公返國,賞從亡者。介之推不言祿,祿亦不及。縣書宮門曰“竜欲上天,五蛇為輔。竜已升天,四蛇各入其宇。一蛇獨怨,終不見處”也。
  贊曰:好畤經武,能畫能兵。往收燕卒,來集漢營。請閑趙殿,釃酒齊城。況、舒率從,亦既有成。國圖久策,分此兇狄。謂耿國議立日逐王為南單於,由是鮮卑保塞自守,北虜遠遁也。秉洽鬍情,夔單虜跡。慊慊伯宗,枯泉飛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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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二十四史
捲一上光武帝紀第一上捲一下光武帝紀第一下
捲二顯宗孝明帝紀第二捲三肅宗孝章帝紀第三
捲四孝和孝殤帝紀第四捲五孝安帝紀第五
捲六孝順孝衝孝質帝紀第六捲七孝桓帝紀第七
捲八孝靈帝紀第八捲九孝獻帝紀第九
捲十上皇后紀第十上捲十下皇后紀第十下
捲十一劉玄劉盆子列傳第一捲十二王劉張李彭盧列傳第二
捲十三隗囂公孫述列傳第三捲十四宗室四王三侯列傳第四
捲十五李王鄧來列傳第五捲十六鄧寇列傳第六
捲十七馮岑賈列傳第七捲十八吳蓋陳臧列傳第八
捲十九耿弇列傳第九捲二十銚期王霸祭遵列傳第十
捲二十一任李萬邳劉耿列傳第十一捲二十二朱景王杜馬劉傅堅馬列傳第十二
第   I   [II]   [III]   [IV]   [V]   [VI]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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