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类 宋代理學三書隨劄   》 (八)泰伯篇      錢穆 Qian Mu

  士不可以不弘毅章。
  朱子曰:“弘非止是容物,乃容得衆理耳。今之學者執德不弘,纔得些子道理,便自足。他說更入不得,如此則滯於一隅,如何得弘,如何勝得重任耶。”今按:西方學者崇尚專門,倘以中國語衡重,亦可謂其執德不弘。所以在西方史上,學者從不負政治重任,亦不負師道重任,其實則是不負人群大道之重任。不僅任不重,抑亦道不遠。過些時,他那一套便須有另一人另一套來代替。所以我們要衹說求變求新了。
  興於詩章。
  朱子曰:“衹是這一心。興於詩,興此心也。立於禮,立此心也。成於樂,成此心也。”又曰:“今豈特詩樂無,禮也無。而今衹有義理在,且講究分別是非邪正,到感慨處,必能興起其善心,懲創其惡志,便是興於詩之功。涵養德性無斯須不和不樂,便是成於樂之功。如禮,古人這身都衹在禮之中,都不由得自傢。今既無之,衹得硬做些規矩,自恁地收斂。”今按:朱子此處語,也須放寬看。由屈原陶潛以下,也盡有詩。昭明《文選》及唐宋諸傢集中詩,也有可興,朱子也親自在詩上幼年起即用着功。禮樂也非絶。朱子在後世禮上盡多討究,並親定了《傢禮》一書。樂則最微,亦非無。朱子在此方面似用力最少。惟孔子先聖既已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朱子所謂衹有義理,則從先聖先賢心上來。故孔子教其子,學詩學禮。朱子教人,則讀《論語》《孟子》。此非不是,亦並不與孔子意相違。四書之教先於五經,正是理學最着精神處。但並不是有了義理,不再要詩與禮樂了。後人誤解理學家,每在此等處。今日則詩與禮樂三者真全廢了,則朱子此條更值註意。今人亦有言復興文化者,則當從義理大處來興詩興禮興樂纔是。
  民可使由之章。
  或問:子謂民可使之由於是理之當然,而不能使之知其所以然者,何也。朱子曰:“理之所當然者,所謂民之秉彝,百姓所日用者也。聖人之為禮樂刑政,皆所以使民由之也。其所以然,則莫不原於天命之性,雖學者有未易得聞者,而況於庶民乎。其曰,不可使知之,蓋不能使之知,非不使之知也。”又曰:“不是愚黔首,是不可得而使之知也。”又曰:“由之而不知,不害其為循理。及其自覺此理而知之,則沛然矣。必使之知,則人求知之心勝,而由之不安。甚者遂不復由,而惟知之為務,其害豈可勝言。大抵由之而自知,則隨其淺深,自有安處。使之知,則知之必不至。至者亦過之,而與不及者無以異。”又曰:“某嘗舉張子韶之說以問李先生,曰,當事親,便要體認取個仁。當事兄,便要體認取個義。如此則事親事兄卻是沒緊要底事,且姑藉此來體認取個仁義耳。李先生笑曰,不易。公看得好。或曰,王介甫以為不可使知,蓋聖人愚民之意。曰,申韓黃老之說便是此意。”今按:說不可使知之非愚民,已極詳盡。今人讀《論語》此條,仍必主愚民說,不肯讀書,亦無如之何矣。近世科學昌明,駕駛飛機者,豈盡知飛機製造之理。修理電燈者,豈盡知電燈製造之理。科學上之一事一物尚然,又何論於國傢治平禮樂刑政之大。所以中國人論政,必兼言教,而又言不可使知,其理微矣。學者則不可不察。
  好勇疾貧章。
  或問:好勇疾貧之說。朱子曰:“鬍氏曰,好勇而不疾貧,則不肯為亂。疾貧而不好勇,則不能為亂。自古亂民,皆其材力出衆,而迫於饑寒者也。為人上者,其可不思製其産,厚其生乎。抑學者不幸而好勇,又不幸而貧,苟無道以持之,自行一不義,取非其有,日長月滋,其不流於蹠也幾希。此又學者所當自警也。”今按:近世資本主義盛行,必疾貧。又以帝國主義求為保持擴張,則必教民好勇。使國外受阻遏,則內亂必興。又有好勇而疾貧之學者為之助長,其不致亂者幾希。故中國為政者,必重製産厚生。而知仁勇三德,勇必隨於知與仁之後也。今國人方慕西化,既教人疾貧,又教以好勇,其為危道亦可警矣。
  大哉堯之為君章。
  朱子曰:“非惟蕩蕩無能名也,亦有巍巍之成功可見,又有煥乎之文章可睹。”今按:莊老之論不如儒,即此一端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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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四書集義精要》隨箚《大學》(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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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九)(十)
《論語》(一)學而篇(二)為政篇(三)八佾篇(四)裏仁篇
(五)公冶長篇(六)雍也篇(七)述而篇(八)泰伯篇
(九)子罕篇(十)先進篇(十一)顔淵篇(十二)子路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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