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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经典 》 匯評金玉紅樓夢 Collection of Reviews on Gold and Jade Dream of the Red Chamber 》
第十七回 大觀園試纔題對額 榮國府歸省慶元宵
曹雪芹 Cao Xueqin
【陳其泰:大觀園(試纔題對額)[築成勝景] (榮國府歸省慶元宵)[賈寶玉小試仙纔]:
首句一口說盡,次句侵入下回。】
【王希廉:大觀園工程告竣,若衹請賈政一看,毫無意味;今以聯扁為題,則此一看為最要緊之事,不徒為遊玩起見,而各處亭臺樓榭、殿閣山水即可挨次細敘,不覺瑣煩。非善於敘景者,不能有此想。
寶玉試纔,為下文做詩引綫。若此時不預先一試,則下回做詩豈不突如其來?
寶玉不待賈政傳喚而適相撞見,省卻多少閑筆。
寶玉遊園已經多日,其各處景緻自已熟悉,且雲“衆清客心中早知賈政要試寶玉之才,寶玉亦知此意”等語,則賈政之欲令寶玉擬題聯匾,己早露消息,並非臨時起念。其處處議論,安知不有宿構?
於遊歷時忽想起帳簾、陳設等事,趁勢補入,簡淨便利。
鋪寫各種奇花異卉,用賈政喝住,變筆極妙!
清客引古詩泣斜陽,於無意中露盛極必衰之意。
李白《鳳皇臺》崔顥《黃鶴樓》,雖是替寶玉解說,然崔、李二詩,均有感慨興亡之意,亦是無意中伏筆。
玉石牌坊寶玉心中忽若見過,直射第五回夢中所見太虛幻境牌坊。省親不過是一時熱鬧,與幻境何殊?前後照應,在有意無意之間,的是化工妙手!
遊覽園景衹到了十之五六,含蓄不盡,妙極!
賈政看園,至怡紅院而止,亦歸結得妙!
衆小廝分解佩物,事甚無謂,而藉此描寫黛玉諞妒多疑,煞有意思。
藉采辦小尼帶出妙玉,不必另起頭緒,省筆最好。
妙玉父母雙亡,不知何姓,其師亦不知姓氏籍貫,又已圓寂,又知其平日用度及珍貴器皿、老嬤、丫頭從何得來,實令人可疑。
第十四、五回寫寧府秦氏喪事之盛。此回同下回寫榮府元妃歸省之榮。一兇一吉,皆是反襯後來冷落光景。】
【張新之:以上四大段,每段各四回,此第十七、十八兩回,自為一段。以前是鋪排場面,分派腳色;此段方點定戲文,副末登場。至第十九回,纔開全本傳奇。
此回題目最難解,園名大觀。元妃所賜,此時無所謂大觀園也。而上半曰“大視園試纔題對額”。杏花盛開!各色簾幔俟秋天方全,其時非元宵也;園工未完,題本未上,元妃未來,無所謂歸省也。而下半曰“榮國府歸省慶元宵”。睡語,睡不至如此;醉語,醉不至如此。總之饅頭庵事而說在鐵濫寺者,為更殊謬。不知此乃作者特筆單提,以講明此書之用,指點此書之妙,告人心法,告人讀法,以便讀“情切切”、“意綿綿”以下之書。“試纔”試天賦之性情,“歸省”省生人之沉溺。纔試纔便是歸省,纔歸省便是元脊,三五團圓,生意暢達之會矣。蓋主陽明“良知”之說,而憤充則自“孝”字下手。試纔、歸省,不可分拆;而極文字之大觀,便在此處。若曰:我為此書,敢雲“大觀”
凡屬有纔,請各“歸省”。
試纔是情字,不能歸省是情字,故篇末特着黛玉剪香袋一事,乃在所當省者第一義也。
妙玉出於此捲之終,正以一“妙”字收煞大觀園,又即以一“空”字收煞寶、黛、釵諸人事。】
【姚燮:此回賈政遊園,自正殿以外,特詳寫稻香村、怡紅院、瀟湘館、蘅蕪院四處。
觀鉸荷包一事,其黛玉偏淺之性,己刻露十二分矣。然一種嬌癡之態,卻又令人可憐,宜寶哥之俯首受羈也。
此回末一段,補寫女伶女尼諸事,是造園已就後一番佈置,隨手為妙玉出身點明,真善於構局者。】
話說秦鐘既死,寶玉痛哭不已,李貴等好容易勸解半日方住,歸時猶是凄惻哀痛。賈母幫了幾十兩銀子,外又另備奠儀,寶玉去吊紙。七日後便送殯掩埋了,別無述記。衹有寶玉日日思慕感悼,然亦無可如何了。
又不知歷幾何時,這日賈珍等來回賈政:“園內工程俱已告竣,大老爺已瞧過了,衹等老爺瞧了,或有不妥之處,再行改造,好題匾額對聯的。”賈政聽了,沉思一回,說道:“這匾額對聯倒是一件難事。【東觀閣側批:
世傢子弟不能執筆者,往往如此。】【姚燮眉批:題一匾額,便稱難事,世傢子弟大半雷同。】論理該請貴妃賜題纔是,然貴妃若不親睹其景,大約亦必不肯妄擬,若直待貴妃遊幸過再請題,偌大景緻,若幹亭榭,無字標題,也覺寥落無趣,任有花柳山水,也斷不能生色。”衆清客在旁笑答道:“老世翁所見極是。如今我們有個愚見:各處匾額對聯斷不可少,亦斷不可定名。如今且按其景緻,或兩字,三字,四字,虛合其意,擬了出來,暫且做燈匾聯懸了。待貴妃遊幸時,再請定名,豈不兩全?”賈政等聽了,都道:“所見不差。我們今日且看看去,衹管題了,若妥當便用,不妥時,然後將雨村請來,令他再擬。”衆人笑道:“老爺今日一擬定佳,何必又待雨村。”賈政笑道:“你們不知,我自幼於花鳥山水題詠上就平平,如今上了年紀,且案牘勞煩,於這怡情悅性文章上更生疏了。縱擬了出來,不免迂腐古板,反不能使花柳園亭生色,【東觀閣側批:
政老尚有自知之明。】【姚燮眉批:迂腐之談使花柳無色,政老自知愈於強作解人者。】似不妥協,反沒意思。”衆清客笑道:“這也無妨。我們大傢看了公擬,各舉其長,優則存之,劣則刪之,未為不可。”賈政道:“此論極是。且喜今日天氣和暖,大傢去逛逛。”說着起身,引衆人前往。
賈珍先去園中知會衆人。可巧近日寶玉因思念秦鐘,憂戚不盡,賈母常命人帶他到園中來戲耍。此時亦纔進去,忽見賈珍走來,嚮他笑道:“你還不出去,老爺就來了。”寶玉聽了,帶着奶娘小廝們,一溜煙就出園來。方轉過彎,頂頭賈政引衆客來了,躲之不及,衹得一邊站了。賈政近因聞得塾掌稱贊寶玉專能對對聯,雖不喜讀書,偏倒有些歪才情似的,今日偶然撞見這機會,便命他跟來。寶玉衹得隨往,尚不知何意。
賈政剛至園門前,衹見賈珍帶領許多執事人來,一旁侍立。賈政道:“你且把園門都關上,我們先瞧了外面再進去。”賈珍聽說,命人將門關了。賈政先秉正看門。衹見正門五間,上面桶瓦泥鰍脊,那門欄窗槅,皆是細雕新鮮花樣,並無朱粉塗飾,一色水磨群墻,下面白石臺磯,鑿成西番草花樣。左右一望,皆雪白粉墻,下面虎皮石,隨勢砌去,果然不落富麗俗套,自是歡喜。遂命開門,衹見迎面一帶翠嶂擋在前面。衆清客都道:“好山,好山!”賈政道:“非此一山,一進來園中所有之景悉入目中,則有何趣。”衆人道:“極是。非胸中大有邱壑,焉想及此。”說畢,往前一望,見白石崚嶒,或如鬼怪,或如猛獸,縱橫拱立,上面苔蘚成斑,藤蘿掩映,其中微露羊腸小徑。賈政道:“我們就從此小徑遊去,回來由那一邊出去,方可遍覽。”
說畢,命賈珍在前引導,自己扶了寶玉,逶迤進入山口。擡頭忽見山上有鏡面白石一塊,正是迎面留題處。賈政回頭笑道:“諸公請看,此處題以何名方妙?”衆人聽說,也有說該題“疊翠”二字,也有說該提“錦嶂”的,又有說“賽香爐“的,又有說“小終南”的,種種名色,不止幾十個。原來衆客心中早知賈政要試寶玉的功業進益如何,衹將些俗套來敷衍。寶玉亦料定此意。賈政聽了,便回頭命寶玉擬來。寶玉道:“嘗聞古人有雲:‘編新不如述舊,刻古終勝雕今。’況此處並非主山正景,原無可題之處,不過是探景一進步耳。莫若直書‘麯徑通幽處’這句舊詩在上,倒還大方氣派。”衆人聽了,都贊道:“是極!二世兄天分高,才情遠,不似我們讀腐了書的。”賈政笑道:“不可謬奬。他年小,不過以一知充十用,取笑罷了。再俟選擬。”
說着,進入石洞來。衹見佳木蘢蔥,奇花熌灼,一帶清流,從花木深處麯折瀉於石隙之下。再進數步,漸嚮北邊,平坦寬豁,兩邊飛樓插空,雕甍綉檻,皆隱於山坳樹杪之間。俯而視之,則清溪瀉雪,石磴穿雲,白石為欄,環抱池沿,石橋三港,獸面銜吐。橋上有亭。賈政與諸人上了亭子,倚欄坐了,因問:“諸公以何題此?”諸人都道:“當日歐陽公《醉翁亭記》有雲:‘有亭翼然’,就名‘翼然’。”賈政笑道:“‘翼然’雖佳,但此亭壓水而成,還須偏於水題方稱。依我拙裁,歐陽公之‘瀉出於兩峰之間’,竟用他這一個‘瀉’字。”有一客道:“是極,是極。竟是‘瀉玉’二字妙。”賈政拈髯尋思,因擡頭見寶玉侍側,便笑命他也擬一個來。寶玉聽說,連忙回道:“老爺方纔所議已是。但是如今追究了去,似乎當日歐陽公題釀泉用一‘瀉’字,則妥,今日此泉若亦用‘瀉’字,則覺不妥。況此處雖雲省親駐蹕別墅,亦當入於應製之例,用此等字眼,亦覺粗陋不雅。求再擬較此藴籍含蓄者。”賈政笑道:“諸公聽此論若何?方纔衆人編新,你又說不如述古,如今我們述古,你又說粗陋不妥。你且說你的來我聽。”寶玉道:“有用‘瀉玉’二字,則莫若‘沁芳’二字,豈不新雅?”賈政拈髯點頭不語。衆人都忙迎合,贊寶玉才情不凡。賈政道:“匾上二字容易。再作一副七言對聯來。”寶玉聽說,立於亭上,四顧一望,便機上心來,乃念道:
繞堤柳藉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脈香。賈政聽了,點頭微笑。衆人先稱贊不已。
於是出亭過池,一山一石,一花一木,莫不着意觀覽。忽擡頭看見前面一帶粉垣,裏面數楹修捨,有千百竿翠竹遮映。衆人都道:“好個所在!”於是大傢進入,衹見入門便是麯折遊廊,階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面小小兩三間房捨,一明兩暗,裏面都是合着地步打就的床幾椅案。從裏間房內又得一小門,出去則是後院,有大株梨花兼着芭蕉。又有兩間小小退步。後院墻下忽開一隙,得泉一派,開溝僅尺許,灌入墻內,繞階緣屋至前院,盤旋竹下而出。
賈政笑道:“這一處還罷了。若能月夜坐此窗下讀書,不枉虛生一世。”說畢,看着寶玉,唬的寶玉忙垂了頭。衆客忙用話開釋,又說道:“此處的匾該題四個字。”賈政笑問:“那四字?”一個道是“淇水遺風”。賈政道:“俗。”又一個是“睢園雅跡”。賈政道:“也俗。”賈珍笑道:“還是寶兄弟擬一個來。”賈政道:“他未曾作,先要議論人傢的好歹,可見就是個輕薄人。”衆客道:“議論的極是,其奈他何。”賈政忙道:“休如此縱了他。”因命他道:“今日任你狂為亂道,先設議論來,然後方許你作。方纔衆人說的,可有使得的?”寶玉見問,答道:“都似不妥。”賈政冷笑道:“怎麽不妥?”寶玉道:“這是第一處行幸之處,必須頌聖方可。若用四字的匾,又有古人現成的,何必再作。”賈政道:“難道‘淇水’‘睢園’不是古人的?”寶玉道:“這太板腐了。莫若‘有鳳來儀’四字。”衆人都哄然叫妙。賈政點頭道:“畜生,畜生,可謂‘管窺蠡測’矣。”因命:“再題一聯來。”寶玉便念道:
寶鼎茶閑煙尚緑,幽窗棋罷指猶涼。賈政搖頭說道:“也未見長。”說畢,引衆人出來。
方欲走時,忽又想起一事來,因問賈珍道:“這些院落房宇並幾案桌椅都算有了,還有那些帳幔簾子並陳設玩器古董,可也都是一處一處合式配就的?”賈珍回道:“那陳設的東西早已添了許多,自然臨期合式陳設。帳幔簾子,昨日聽見璉兄弟說,還不全。那原是一起工程之時就畫了各處的圖樣,量準尺寸,就打發人辦去的。想必昨日得了一半。”賈政聽了,便知此事不是賈珍的首尾,便命人去喚賈璉。
一時,賈璉趕來,賈政問他共有幾種,現今得了幾種,尚欠幾種。賈璉見問,忙嚮靴桶取靴掖內裝的一個紙折略節來,看了一看,回道:“妝蟒綉堆,刻絲彈墨並各色綢綾大小幔子一百二十架,昨日得了八十架,下欠四十架。簾子二百挂,昨日俱得了。外有猩猩氈簾二百挂,金絲藤紅漆竹簾二百挂,黑漆竹簾二百挂,五彩綫絡盤花簾二百挂,每樣得了一半,也不過秋天都全了。椅搭,桌圍,床裙,桌套,每分一千二百件,也有了。”
一面走,一面說,倏爾青山斜阻。轉過山懷中,隱隱露出一帶黃泥築就矮墻,墻頭皆用稻莖掩護。有幾百株杏花,如噴火蒸霞一般。裏面數楹茅屋。外面卻是桑,榆,槿,柘,各色樹稚新條,隨其麯折,編就兩溜青籬。籬外山坡之下,有一土井,旁有桔橰轆戶之屬。下面分畦列畝,佳蔬菜花,漫然無際。
賈政笑道:“倒是此處有些道理。固然係人力穿鑿,此時一見,未免勾引起我歸農之意。我們且進去歇息歇息。”說畢,方欲進籬門去,忽見路旁有一石碣,亦為留題之備。衆人笑道:“更妙,更妙,此處若懸匾待題,則田捨傢風一洗盡矣。立此一碣,又覺生色許多,非範石湖田傢之詠不足以盡其妙。”賈政道:“諸公請題。”衆人道:“方纔世兄有雲,‘編新不如述舊’,此處古人已道盡矣,莫若直書‘杏花村’妙極,”賈政聽了,笑嚮賈珍道:“正虧提醒了我。此處都妙極,衹是還少一個酒幌。明日竟作一個,不必華麗,就依外面村莊的式樣作來,用竹竿挑在樹梢。”賈珍答應了,又回道:“此處竟還不可養別的雀鳥,衹是買些鵝鴨雞類,纔都相稱了。”賈政與衆人都道:“更妙。”賈政又嚮衆人道:“‘杏花村’固佳,衹是犯了正名,村名直待請名方可。”衆客都道:“是呀。如今虛的,便是什麽字樣好?”
大傢想着,寶玉卻等不得了,也不等賈政的命,便說道:“舊詩有雲:‘紅杏梢頭挂酒旗’。如今莫若‘杏簾在望’四字。”衆人都道:“好個‘在望’!又暗合‘杏花村’意。”寶玉冷笑道:“村名若用‘杏花’二字,則俗陋不堪了。又有古人詩云:‘柴門臨水稻花香’,何不就用‘稻香村’的妙?”衆人聽了,亦發哄聲拍手道:“妙!”賈政一聲斷喝:“無知的業障,你能知道幾個古人,能記得幾首熟詩,也敢在老先生前賣弄!你方纔那些鬍說的,不過是試你的清濁,取笑而已,你就認真了!”
說着,引人步入茆堂,裏面紙窗木榻,富貴氣像一洗皆盡。賈政心中自是歡喜,卻瞅寶玉道。”此處如何?”衆人見問,都忙悄悄的推寶玉,教他說好。寶玉不聽人言,便應聲道:“不及‘有鳳來儀’多矣。”賈政聽了道:“無知的蠢物!你衹知朱樓畫棟,惡賴富麗為佳,那裏知道這清幽氣像。終是不讀書之過!”寶玉忙答道:“老爺教訓的固是,但古人常雲‘天然’二字,不知何意?”
衆人見寶玉牛心,都怪他呆癡不改。今見問‘天然’二字,衆人忙道:“別的都明白,為何連‘天然’不知?‘天然’者,天之自然而有,非人力之所成也。”寶玉道:“卻又來!此處置一田莊,分明見得人力穿鑿扭捏而成。遠無鄰村,近不負郭,背山山無脈,臨水水無源,高無隱寺之塔,下無通市之橋,峭然孤出,似非大觀。爭似先處有自然之理,得自然之氣,雖種竹引泉,亦不傷於穿鑿。古人云‘天然圖畫’四字,正畏非其地而強為地,非其山而強為山,【東觀閣夾批(姚燮眉批):
寶玉自是可人。】雖百般精而終不相宜……”未及說完,賈政氣的喝命:“叉出去,”剛出去,又喝命:“回來!”命再題一聯:“若不通,一並打嘴!”寶玉衹得念道:
新漲緑添浣葛處,好雲香護采芹人。
賈政聽了,搖頭說:“更不好。”一面引人出來,轉過山坡,穿花度柳,撫石依泉,過了荼蘼架,再入木香棚,越牡丹亭,度芍藥圃,入薔薇院,出芭蕉塢,盤旋麯折。忽聞水聲潺湲,瀉出石洞,上則蘿薜倒垂,下則落花浮蕩。衆人都道:“好景,好景!”賈政道:“諸公題以何名?”衆人道:“再不必擬了,恰恰乎是‘武陵源’三個字。”賈政笑道:“又落實了,而且陳舊。”衆人笑道:“不然就用‘秦人舊捨’四字也罷了。”【東觀閣夾批(姚燮眉批):
此等清客,真是混飯吃者。】寶玉道:“這越發過露了。‘秦人舊捨’說避亂之意,如何使得?莫若‘蓼汀花漵’四字。”賈政聽了,更批鬍說。
於是要進港洞時,又想起有船無船。賈珍道:“採蓮船共四衹,座船一隻,如今尚未造成。”賈政笑道:“可惜不得入了。”賈珍道:“從山上盤道亦可以進去。”說畢,在前導引,大傢攀藤撫樹過去。衹見水上落花愈多,其水愈清,溶溶蕩蕩,麯折縈迂。池邊兩行垂柳,雜着桃杏,遮天蔽日,真無一些塵土。忽見柳陰中又露出一個折帶朱欄板橋來,度過橋去,諸路可通,便見一所清涼瓦捨,一色水磨磚墻,清瓦花堵。那大主山所分之脈,皆穿墻而過。
賈政道:“此處這所房子,無味的很。”因而步入門時,忽迎面突出插天的大玲瓏山石來,四面群繞各式石塊,竟把裏面所有房屋悉皆遮住,而且一株花木也無。衹見許多異草:或有牽藤的,或有引蔓的,或垂山巔,或穿石隙,甚至垂檐繞柱,縈砌盤階,或如翠帶飄飄,或如金繩盤屈,或實若丹砂,或花如金桂,味芬氣馥,非花香之可比。賈政不禁笑道:“有趣!衹是不大認識。”有的說:“是薜荔藤蘿。”賈政道:“薜荔藤蘿不得如此異香。”寶玉道:“果然不是。這些之中也有藤蘿薜荔。那香的是杜若蘅蕪,那一種大約是茝蘭,這一種大約是清葛,那一種是金{艹登}草,這一種是玉蕗藤,紅的自然是紫蕓,緑的定是青芷。想來《離騷》,《文選》等書上所有的那些異草,也有叫作什麽藿蒳薑蕁的,也有叫作什麽綸組紫絳的,還有石帆,水鬆,扶留等樣,又有叫什麽緑荑的,還有什麽丹椒,蘼蕪,風連。如今年深歲改,人不能識,故皆像形奪名,漸漸的喚差了,也是有的。”未及說完,賈政喝道:“誰問你來!”唬的寶玉倒退,不敢再說。
賈政因見兩邊俱是超手遊廊,便順着遊廊步入。【東觀閣夾批(姚燮眉批):
政老古板而無趣,全無父子天性。】衹見上面五間清廈連着捲棚,四面出廊,緑窗油壁,更比前幾處清雅不同。賈政嘆道:“此軒中煮茶操琴,亦不必再焚名香矣。此造已出意外,諸公必有佳作新題以顔其額,方不負此。”衆人笑道:“再莫若‘蘭風蕙露’貼切了。”賈政道:“也衹好用這四字。其聯若何?”一人道:“我倒想了一對,大傢批削改正。”念道是:
麝蘭芳靄斜陽院,杜若香飄明月洲。衆人道:“妙則妙矣,衹是‘斜陽’二字不妥。”那人道:“古人詩云‘蘼蕪滿手泣斜暉’。”衆人道:“頽喪,頽喪。”又一人道:“我也有一聯,諸公評閱評閱。”因念道:
三徑香風飄玉蕙,一庭明月照金蘭。賈政拈髯沉吟,意欲也題一聯。忽擡頭見寶玉在旁不敢則聲,因喝道:“怎麽你應說話時又不說了?還要等人請教你不成!”寶玉聽說,便回道:“此處並沒有什麽‘蘭麝’,‘明月’,‘洲渚’之類,若要這樣着跡說起來,就題二百聯也不能完。”賈政道:“誰按着你的頭,叫你必定說這些字樣呢?”寶玉道:“如此說,匾上則莫若‘蘅芷清芬’四字。對聯則是:
吟成荳蔻纔猶豔,睡足酴醿夢也香。賈政笑道:“這是套的‘書成蕉葉文猶緑’,不足為奇。”衆客道:“李太白‘鳳凰臺’之作,全套‘黃鶴樓’,【東觀閣側批:
政老文理全不既得。】衹要套得妙。如今細評起來,方纔這一聯,竟比‘書成蕉葉’猶覺幽嫻活潑。視‘書成’之句,竟似套此而來。”賈政笑道:“豈有此理!”
說着,大傢出來。行不多遠,則見崇閣巍峨,層樓高起,面面琳宮合抱,迢迢復道縈紆,青鬆拂檐,玉欄繞砌,金輝獸面,彩煥螭頭。賈政道:“這是正殿了,衹是太富麗了些。”衆人都道:“要如此方是。雖然貴妃崇節尚儉,天性惡繁悅樸,然今日之尊,禮儀如此,不為過也。”一面說,一面走,衹見正面現出一座玉石牌坊來,上面竜蟠螭護,玲瓏鑿就。賈政道:“此處書以何文?”衆人道:“必是‘蓬萊仙境’方妙。”賈政搖頭不語。寶玉見了這個所在,心中忽有所動,尋思起來,倒像那裏曾見過的一般,卻一時想不起那年月日的事了。賈政又命他作題,寶玉衹顧細思前景,全無心於此了。衆人不知其意,衹當他受了這半日的折磨,精神耗散,纔盡詞窮了;再要考難逼迫,着了急,或生出事來,倒不便。遂忙都勸賈政:“罷,罷,明日再題罷了。”賈政心中也怕賈母不放心,遂冷笑道:“你這畜生,也竟有不能之時了。也罷,限你一日,明日若再不能,我定不饒。這是要緊一處,更要好生作來!”
說着,引人出來,再一觀望,原來自進門起,所行至此,纔遊了十之五六。又值人來回,有雨村處遣人回話。賈政笑道:“此數處不能遊了。雖如此,到底從那一邊出去,縱不能細觀,也可稍覽。”說着,引客行來,至一大橋前,見水如晶簾一般奔入。原來這橋便是通外河之閘,引泉而入者。賈政因問:“此閘何名?”寶玉道:“此乃沁芳泉之正源,就名‘沁芳閘’。”賈政道:“鬍說,偏不用‘沁芳’二字。”【東觀閣側批:
政老不通,而無天性。】【姚燮側批:政老全無天性。】
於是一路行來,或清堂茅捨,或堆石為垣,或編花為牖,或山下得幽尼佛寺,或林中藏女道丹房,或長廊麯洞,或方廈圓亭,賈政皆不及進去。因說半日腿酸,未嘗歇息,忽又見前面又露出一所院落來,賈政笑道:“到此可要進去歇息歇息了。”說着,一徑引人繞着碧桃花,穿過一層竹籬花障編就的月洞門,俄見粉墻環護,緑柳周垂。賈政與衆人進去。
一入門,兩邊都是遊廊相接。院中點襯幾塊山石,一邊種着數本芭蕉;那一邊乃是一棵西府海棠,其勢若傘,絲垂翠縷,葩吐丹砂。衆人贊道:“好花,好花!從來也見過許多海棠,那裏有這樣妙的。”賈政道:“這叫作‘女兒棠’,乃是外國之種。俗傳係出‘女兒國’中,雲彼國此種最盛,亦荒唐不經之說罷了。”衆人笑道:“然雖不經,如何此名傳久了?”寶玉道:“大約騷人詠士,以此花之色紅暈若施脂,輕弱似扶病,大近乎閨閣風度,所以以‘女兒’命名。想因被世間俗惡聽了,他便以野史纂入為證,以俗傳俗,以訛傳訛,都認真了。”衆人都搖身贊妙。
一面說話,一面都在廊外抱廈下打就的榻上坐了。賈政因問:“想幾個什麽新鮮字來題此?”一客道:“‘蕉鶴’二字最妙。”又一個道:“‘崇光泛彩’方妙。”賈政與衆人都道:“好個‘崇光泛彩’!”寶玉也道:“妙極。”又嘆:“衹是可惜了。”衆人問:“如何可惜?”寶玉道:“此處蕉棠兩植,其意暗蓄‘紅’‘緑’二字在內。若衹說蕉,則棠無着落;若衹說棠,蕉亦無着落。固有蕉無棠不可,有棠無蕉更不可。”賈政道:“依你如何?”寶玉道:“依我,題‘紅香緑玉’四字,方兩全其妙。”賈政搖頭道:“不好,不好!”
說着,引人進入房內。衹見這幾間房內收拾的與別處不同,竟分不出間隔來的。原來四面皆是雕空玲瓏木板,或“流雲百蝠”,或“歲寒三友”,或山水人物,或翎毛花卉,或集錦,或博古,或萬福萬壽各種花樣,皆是名手雕鏤,五彩銷金嵌寶的。一槅一槅,或有貯書處,或有設鼎處,或安置筆硯處,或供花設瓶,安放盆景處。其槅各式各樣,或天圓地方,或葵花蕉葉,或連環半璧。真是花團錦簇,剔透玲瓏。倏爾五色紗糊就,竟係小窗;倏爾彩綾輕覆,竟係幽戶。且滿墻滿壁,皆係隨依古董玩器之形摳成的槽子。諸如琴、劍、懸瓶、桌屏之類,雖懸於壁,卻都是與壁相平的。衆人都贊:“好精緻想頭!難為怎麽想來!”
原來賈政等走了進來,未進兩層,便都迷了舊路,左瞧也有門可通,右瞧又有窗暫隔,及到了跟前,又被一架書擋住。回頭再走,又有窗紗明透,門徑可行;及至門前,忽見迎面也進來了一群人,都與自己形相一樣,----卻是一架玻璃大鏡相照。及轉過鏡去,益發見門子多了。賈珍笑道:“老爺隨我來。從這門出去,便是後院,從後院出去,倒比先近了。”說着,又轉了兩層紗櫥錦槅,果得一門出去,院中滿架薔薇,寶相。轉過花障,則見青溪前阻。衆人咤異:“這股水又是從何而來?”賈珍遙指道:“原從那閘起流至那洞口,從東北山坳裏引到那村莊裏,又開一道岔口,引到西南上,共總流到這裏,仍舊合在一處,從那墻下出去。”衆人聽了,都道:“神妙之極,”說着,忽見大山阻路。衆人都道“迷了路了。”賈珍笑道:“隨我來。”仍在前導引,衆人隨他,直由山腳邊忽一轉,便是平坦寬闊大路,豁然大門前見。衆人都道:“有趣,有趣,真搜神奪巧之至!”於是大傢出來。
那寶玉一心衹記挂着裏邊,又不見賈政吩咐,少不得跟到書房。賈政忽想起他來,方喝道:“你還不去?難道還逛不足!也不想逛了這半日,老太太必懸挂着。快進去,疼你也白疼了。”寶玉聽說,方退了出來。
至院外,就有跟賈政的幾個小廝上來攔腰抱住,都說:“今兒虧我們,老爺纔喜歡,老太太打發人出來問了幾遍,都虧我們回說喜歡,不然,若老太太叫你進去,就不得展纔了。人人都說,你纔那些詩比世人的都強。今兒得了這樣的彩頭。該賞我們了。”寶玉笑道:“每人一吊錢。”衆人道:“誰沒見那一吊錢!把這荷包賞了罷。”說着,一個上來解荷包,那一個就解扇囊,不容分說,將寶玉所佩之物盡行解去。又道:“好生送上去罷。”一個抱了起來,幾個圍繞,送至賈母二門前。那時賈母已命人看了幾次。衆奶娘丫鬟跟上來,見過賈母,知不曾難為着他,心中自是歡喜。
少時襲人倒了茶來,見身邊佩物一件無存,因笑道:“帶的東西又是那起沒臉的東西們解了去了。”林黛玉聽說,走來瞧瞧,果然一件無存,因嚮寶玉道:“我給的那個荷包也給他們了?你明兒再想我的東西,可不能夠了!”說畢,賭氣回房,將前日寶玉所煩他作的那個香袋兒----纔做了一半----賭氣拿過來就鉸。【東觀閣夾批:
黛玉(姚燮眉批:)一味嬌癡。】寶玉見他生氣,便知不妥,忙趕過來,早剪破了。
寶玉已見過這香囊,雖尚未完,卻十分精巧,費了許多工夫。今見無故剪了,卻也可氣。因忙把衣領解了,從裏面紅襖襟上將黛玉所給的那荷包解了下來,遞與黛玉瞧道:“你瞧瞧,這是什麽!我那一回把你的東西給人了?”林黛玉見他如此珍重,帶在裏面,可知是怕人拿去之意,因此又自悔莽撞,未見皂白,就剪了香袋。因此又愧又氣,低頭一言不發。【東觀閣夾批(姚燮眉批):
一對癡(小)男(
女),煞(殺)是可人。】寶玉道:“你也不用剪,我知道你是懶待給我東西。我連這荷包奉還,何如?”說着,擲嚮他懷中便走。黛玉見如此,越發氣起來,聲咽氣堵,又汪汪的滾下淚來,拿起荷包來又剪。寶玉見他如此,忙回身搶住,笑道:“好妹妹,饒了他罷!”黛玉將剪子一摔,拭淚說道:“你不用同我好一陣歹一陣的,要惱,就撂開手。這當了什麽。”說着,賭氣上床,面嚮裏倒下拭淚。【東觀閣(姚燮
)側批:女孩兒嬌癡情景(嬌情癡景)。】禁不住寶玉上來“妹妹”長“妹妹”短賠不是。
前面賈母一片聲找寶玉。衆奶娘丫鬟們忙回說:“在林姑娘房裏呢。”賈母聽說道:“好,好,好!讓他姊妹們一處頑頑罷。纔他老子拘了他這半天,讓他開心一會子罷。【東觀閣夾批(姚燮眉批):
世傢子弟嬌養壞了,往往如此。】衹別叫他們拌嘴,不許扭了他。”衆人答應着。黛玉被寶玉纏不過,衹得起來道:“你的意思不叫我安生,我就離了你。”說着往外就走。寶玉笑道:“你到那裏,我跟到那裏。”一面仍拿起荷包來帶上,黛玉伸手搶道:“你說不要了,這會子又帶上,我也替你怪鱢的!”說着,“嗤“的一聲又笑了。寶玉道:“好妹妹,明兒另替我作個香袋兒罷。”黛玉道:“那也衹瞧我高興罷了。”一面說,一面二人出房,到王夫人上房中去了,可巧寶釵亦在那裏。
此時王夫人那邊熱鬧非常。原來賈薔已從姑蘇采買了十二個女孩子----並聘了教習----以及行頭等事來了。那時薛姨媽另遷於東北上一所幽靜房捨居住,將梨香院早已騰挪出來,另行修理了,就令教習在此教演女戲。又另派傢中舊有曾演學過歌唱的女人們----如今皆已皤然老嫗了,着他們帶領管理。就令賈薔總理其日用出入銀錢等事,以及諸凡大小所需之物料賬目。
又有林之孝傢的來回:“采訪聘買得十個小尼姑,小道姑都有了,連新作的二十分道袍也有了。外有一個帶發修行的,本是蘇州人氏,祖上也是讀書仕宦之傢。因生了這位姑娘自小多病,買了許多替身兒皆不中用,到底這位姑娘親自入了空門,方纔好了,【東觀閣夾批(姚燮眉批):
其實不入空門纔好。】所以帶發修行,今年纔十八歲,法名妙玉。如今父母俱已亡故,身邊衹有兩個老嬤嬤、一個小丫頭伏侍。文墨也極通,經文也不用學了,模樣兒又極好。【東觀閣側批:
模樣好,所以後來無結果。】【姚燮眉批:此模樣,安得有好結果?】因聽見‘長安’都中有觀音遺跡並貝葉遺文,去歲隨了師父上來,現在西門外牟尼院住着。他師父極精演先天神數,於去鼕圓寂了。妙玉本欲扶靈回鄉的,他師父臨寂遺言,說他‘衣食起居不宜回鄉。在此靜居,後來自然有你的結果’。所以他竟未回鄉。”王夫人不等回完,便說:“既這樣,我們何不接了他來。”林之孝傢的回道:“請他,他說‘侯門公府,必以貴勢壓人,我再不去的。’”王夫人笑道:“他既是官宦小姐,自然驕傲些,就下個帖子請他何妨。”林之孝傢的答應了出去,命書啓相公寫請帖去請妙玉。次日遣人備車轎去接
。不聽後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陳其泰:有造園林之才者,未必有寫園林之筆;而擅寫園林之筆者,不難兼造園林之才。胸中邱壑,腕下煙霞,作者殆兩擅長乎。若逐二填開,則是匠頭立承攬,白螞蟻寫經賬耳。此回妙訣,全在從賈政眼中看出來,能參活法,讀之如在目前,可當臥遊。更妙在未曾遊畢,當有餘不盡之致。益見此園廣大,使人想象無窮。文字之妙,偏於沒文字處生色,尤奇。寶玉而試聯額,遊時既免寂寞,而其非庸纔,已可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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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紅樓一春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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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跋 | 總評 | 紅樓夢論贊 | 第一回 甄士隱夢幻識通靈 賈雨村風塵懷閨秀 | 第二回 賈夫人仙逝揚州城 冷子興演說榮國府 | 第三回 托內兄如海薦西賓 接外孫賈母惜孤女 | 第四回 薄命女偏逢薄命郎 葫蘆僧亂判葫蘆案 | 第五回 賈寶玉神遊太虛境警幻仙麯演紅樓夢 | 第六回 賈寶玉初試雲雨情 劉姥姥一進榮國府 | 第七回 送宮花賈璉戲熙鳳 寧國府寶玉會秦鐘 | 第八回 賈寶玉奇緣識金鎖薛寶釵巧合認通靈 | 第九回 訓劣子李貴承申飭 嗔頑童茗煙鬧書房 | 第十回 金寡婦貪利權受辱 張太醫論病細窮源 | 第十一回 慶壽辰寧府排傢宴 見熙鳳賈瑞起淫心 | 第十二回 王熙鳳毒設相思局 賈天祥正照風月鑒 | 第十三回 秦可卿死封竜禁尉 王熙鳳協理寧國府 | 第十四回 林如海捐館揚州城 賈寶玉路謁北靜王 | 第十五回 王鳳姐弄權鐵檻寺 秦鯨卿得趣饅頭庵 | 第十六回 賈元春纔選鳳藻宮 秦鯨卿夭逝黃泉路 | 第十七回 大觀園試纔題對額 榮國府歸省慶元宵 | 第十八回 皇恩重元妃省父母天倫樂寶玉呈纔藻 | 第十九回 情切切良宵花解語 意綿綿靜日玉生香 | 第二十回 王熙鳳正言彈妒意 林黛玉俏語謔嬌音 | 第二十一回 賢襲人嬌嗔箴寶玉 俏平兒軟語救賈璉 | |
| 第 I [II] [III] [IV] [V] [VI]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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