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类 性情解读:刘绪义读春秋   》 第20节:平王东迁,历史不可承受之变(8)      刘绪义 Liu Xuyi

  接着大叔段秣马厉兵,做好了袭取郑国都城的周密计划,并与母亲武姜约好做内应,到时打开城门。"公闻其期",大概庄公早就在京地安排了卧底,探知这个讯息,便大喊一声:"该动手了。"于是命子封伐京,先发制人,京地百姓都纷纷背叛大叔段,段只好逃往鄢,庄公又伐鄢;大叔段只好逃到共。这就是"克段"的前因后果,史称"兄弟阋墙"。
  《左传》在讲述这段历史的时候,花了很多的笔墨,可见对这件事之重视。为什么呢?正如后世所责难的那样,就要揭露郑庄公如何伪善,如何处心积虑要置弟弟于死地的真面目。
  段叔跑到共国做寓公去了,可是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他的后台还在。庄公迁怒于其母武姜,顾及母子名分,就把武姜软禁到城颖,并发誓说:"不到黄泉永不相见"。但不久庄公就后悔了,为什么后悔?史书没有记载。清人吴楚才、吴调侯认为是庄公"天性萌动","宛然孺子失乳之啼"(《古文观止》),我认为不大可能。我的猜测,大约这一做法太绝了,遭到了国内舆论的压力。可以想见,到了宋代,著名学者吕祖谦尚且批评庄公的做法是"天理已绝,古今大恶",更何况周代那种重视人伦和礼制的时代。但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更何况身为诸侯,当无戏言。后悔也来不及了啊。一个叫颖考叔的大臣看穿了庄公的心思,于是跑来找庄公,替庄公想了一招,叫做掘地道相见。地道大概离"黄泉"不远了,这样既没有违背庄公的誓言,又解决了庄公找不到后悔药的困窘。《左传》并没有赞美这种母子如初的做法,相反,倒是重点赞美了颖考叔,称他是纯孝,并惠及他人。
  郑庄公为后人所非议的另一件恶名,便是说他叛周,甚至还有人说他是"周纲解纽罪之魁","周纲之坠,郑伯罪之首也"(清·吴闿生《与李右周进士论左传书》)。郑庄公为什么会享此"大名"?这就涉及郑国与周王室的关系了。
  郑本是周之同姓、宗亲,又是平王东迁有功之臣,故武公死后,庄公继续在周朝做卿士,辅佐平王执掌朝政。但周平王看到郑国日益强大起来,也于心不安,于是试图削夺郑庄公的实权。怎么削夺?平王东迁后,主要靠的就是晋郑两国的支持,这个郑国不仅有功而且也得罪不起。唯一的办法是分其权。凑巧的是,这一段时间庄公于处理国内平叛之事,不能在平王身边理事,平王便想趁机叫虢公忌父参与政事,名义上补庄公之缺,实质上是要与郑庄公分掌权力。当然,这种做法,除了傻瓜之外,明眼人一看就知,更何况郑庄公是一雄才大略之主。庄公由此心生不满和怨恨。
  但是,平王毕竟是天子,他想给谁权力就给谁呀,你庄公再能干也只是一诸侯。庄公憋着一股气,就向平王打辞职报告,拜还卿士,退守藩国。这实际上是以退为进,庄公知道天子离不开他,故而以此相威胁。平王自然也明白庄公的用意,知道他生气了。由于王室力量如江河日下,平王不敢真的批准庄公的辞职报告,只好尽力挽留,支吾着解释。无奈一方面庄公心有芥蒂,平王也心虚;另一方面,庄公也不想真的撂担子,平王也不敢决绝于郑,双方只得各退一步。但是双方又互不信任,造成这样一个局面,可能是平王想不到的。最后于隐公三年,双方提出一个折衷策略,以互相交换人质的方式求得妥协,平王继续保留庄公的卿士大权,庄公继续为天子效力。这就是春秋史上著名的"周郑交质"。
  "周郑交质"的内容其实只一条,就是周天子叫太子狐到郑国去做人质,而郑国则派世子忽到周天子身边做人质。交换人质本是双方对等的,这一来,就把周天子降格到和郑国平起平坐的诸侯之位了。所以宋代吕祖谦谴责道:"(《左传》)并称周郑,无尊卑之辨,不责郑之叛周,而责周之欺郑。"
  其实,《左传》并没有责周欺郑,它只是如实记录这件史事。并称周郑,无分尊卑,是郑庄公做出来的事,与《左传》何干?事实上,《左传》以"君子曰"的形式对此表明了态度:"信不由中,质无益也。君子结二国之信,行之以礼,又焉用质?"吕祖谦显然是激愤于《左传》把周、郊并称为二国。他还认为,东迁之后,周"所以不三代而春秋者,盖由平王自为不振。如郑庄公为卿士,当用则用,当废则废,何必以虚言欺之?此全失人君之体"。这话貌似有理,其实却没有理会当时的历史情境?平王不是不想振作,实在是他能力有限,想振而振不起来,更兼君弱臣强,他也曾试图一振,想收回郑庄公之权,不就是一次尝试么?关键是他太心虚了。
  周郊交质,确实不好说罪责在谁。站在周天子的立场,他要削夺诸侯的权力,是理所当然的;站在郑庄公的立场,他要争取自己的权力,维护自己的既得利益,也无可厚非。但是站在周礼的立场来看,周天子削压诸侯权力,并不违礼,郑庄公打辞职报告也不违制。然而,他们妥协的结果却是令人大跌眼镜的,是谁想出这样一着损招?让周天子和诸侯互相之间交换人质呢?是谁出的主意已经无从查证,但总是周天子点头的。因此,身为天子的周平王自应知道这一做法之不妥,同样,身为诸侯的郑庄公,更应明了这一做法的直接后果。站在现实的立场上看,周天子的做法似是无可奈何,身不由己之举,而郑庄公的做法则是不顾纲纪,执意而为。所以后世多责庄公,自是没错。犯不着为他辩护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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