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不是任何人都能够把哲学当作自己的生活方式的。为了配得上过哲学的生活,一个人必须--如柏拉图所说--"具备真正的哲学灵魂"。具备此种灵魂的征兆,或者说哲学生活的特点,就在于关注思想本身而非其实用性,能够从思想本身获取最大的快乐。关于这一点,也许没有比亚里士多德说得更清楚的了。他在他的好几种著作(《形而上学》卷一,《政治学》卷七,《伦理学》卷六、卷十)中都谈到:明智是善于从整体上权衡利弊,智慧则涉及对本性上最高的事物的认识,两者的区别就在于有无实用性;非实用性是哲学优于其他一切学术之所在,使哲学成为"惟一的自由学术","为学术自身而成立的惟一学术";幸福生活的实质在于自足,与别种活动例如社会性的活动相比,哲学的思辨活动是最为自足的活动,因而是完美的幸福。如此说来,哲学生活首先是一种沉思的生活,而所思问题的非实用性恰好保证了这种生活的自得其乐。
三精神生活的维度
人在世上生活,必须维持肉体的生存,也必须与他人交往,于是有肉身生活和社会生活。肉身生活和社会生活所满足的是人的外在的功利性需要。在此之外,人还有内在的精神性需要,其实质是对生命意义的寻求。这种需要未得到满足,人就会觉得自己是一个盲目的存在,并因此而感到不安。精神生活也是人的生活的不可缺少的维度。
肉身生活和社会生活都具有经验性质,仅涉及我们与周围直接环境的联系。精神生活则把我们超拔于经验世界的有限性和暂时性,此时我们力求在一己的生命与某种永恒存在的精神性的世界整体之间建立一种联系。由于这种世界整体超越于经验,我们无法证明它,但我们必须有这一假定。真正的精神生活必具有超验性质,它总是指向一个超验领域的。凡灵魂之思,必有这样一种指向为其底蕴。所谓寻求生命的意义,亦即寻求建立这种联系。一个人如果相信自己已经建立了这种联系,便是拥有了一种信仰。因此,寻求意义即寻求信仰。
人类精神活动的一切领域,包括宗教、哲学、道德、艺术、科学,只要它们确实是一种精神性的活动,就都是以建立上述联系为其公开的或隐蔽的鹄的的,区别只在于方式的不同。其中,道德若仅仅服务于社会秩序,便只具有社会活动的品格,若是以追求至善为目的,则可视作较弱的宗教。科学若仅仅服务于技术进程,便只具有物质活动的品格,若是以认识世界为目的,则可视为较弱的哲学。于是,我们可以把精神活动归结为三种基本的方式。一是宗教,依靠单纯的信仰亦即天启的权威来建立与世界整体的联系。一是哲学,试图通过理性的思考来建立这种联系。一是艺术,试图通过某种主观的情绪体验来建立这种联系。它们殊途而同归,体现了同一种永恒的追求。
四在宗教和科学之间
哲学生活是一种沉思的生活,但沉思未必都是哲学性的。一个人可以沉思数学或物理学的问题而也不问其实用价值。沉思之成为哲学性的,取决于所思问题的性质和求解的方法。
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都曾指出,哲学开始于惊疑,即惊奇和疑惑之感。我们或许可以相对地说,面对自然易生惊奇之感,由此而求认知,追问世界的本质,形成哲学研究中的世界观、本体论、形而上学(在这里是同义词)这一个大领域。面对人生易生疑惑之感,由此而求觉悟,追问生命的意义,形成哲学研究中的人生观、生存论、伦理学(在这里也是同义词)这另一个大领域。康德说:世上最使人敬畏的两样东西是头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哲学所思的问题无非这两大类,分别指向我们头上的神秘和我们心中的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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