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评论 蔡宽夫诗话   》 卷下      Cai Qi

  一、协声
  
  秦汉以前①,字书未备,既多假借,而音无反切,平侧皆通用。〔如“庆云、卿云,皋陶、咎繇”之类,大率如此。《诗》:“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曷云能来1“燕燕于飞,下上其音;之子于归,远送于南。”思与来,音与南,皆以为协声。②魏晋间此体犹在:刘越石“握中有白璧,本自荆山璆。惟彼太公望,共此渭滨叟。”潘安仁“位同单父邑,愧无子贱歌。岂敢陋微官,但恐忝所荷”是也。〕③自齐、梁后,既④拘以四声,又限以音韵,故大率以偶俪声响⑤为工,文气安得不卑弱乎?惟陶渊明、韩退之〔时时〕摆脱〔世⑥俗〕⑦拘忌,〔故栖字与乖字,阳字与清字,〕⑧皆取其傍韵用,盖笔力自足以胜之也。(《丛话》前一、《竹庄》四、《野客丛书》六〔《野客丛谈》三〕、《历代》三)
  案:吴景旭《历代诗话》四十九引此则作《西清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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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野客丛书》“前”作“来”。
  ②《野客丛书》、《历代》引至此。
  ③《历代》无以上诸语。
  ④《历代》“既”作“概”。
  ⑤《历代》“响”作“脖。
  ⑥《竹庄诗话》脱“世”字。
  ⑦《历代》无“时时”“世俗”等字。
  ⑧《历代》无此二句。
  二、五言起源
  
  五言起于苏武、李陵,自唐以来,有此说。虽韩退之亦云然。苏、李诗世不多见,惟《文逊中七篇耳。世以苏武诗云:“寒冬十二月,晨起践凝霜。俯观江汉流,仰视浮云翔”,以为不当有江汉之言,或疑其伪。予尝考之此诗,若答李陵则称江汉决非是。然题本不云答陵,而诗中且言结发为夫妇之类,自非在虏中所作,则安知武未尝至江汉邪?但注者浅陋,直指为使匈奴时,故人多惑之,其实无据也。①《古诗十九首》,或云枚乘作,而昭明不言,李善复以其有“驱车上东门”与“游戏宛与洛”之句,为辞兼东都。然徐陵《玉台》分“西北有浮云”以下九篇为乘作,两语皆不在其中;而“凛凛岁云暮,冉冉孤生竹”等,别列为古诗。则此十九首,盖非一人之辞,陵或得其实。且乘死在苏、李先,若尔则五言未必始二人也。(《丛话》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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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案:吴景旭《历代诗话》二十八云:“据五臣注:江汉流,浮云翔,皆喻客游不止。李善注:‘江汉流不息,浮云去靡依,以喻良友各在一方,播迁而无所托。’此注甚妙,按苏、李在武帝时,同为侍中,金兰素洽,到此各方,遂托风人比兴之旨,故用俯仰二字随所及而托意,原非实境语,何类訾议之纷纷为!即宽夫亦未核也。”
  三、蔡琰诗
  
  《后汉·蔡琰传》载其二诗,或疑董卓死,邕被诛,而诗叙以卓乱流入胡,为非琰辞。①此盖未尝详考于史也。且卓既擅废立,袁绍辈起兵山东,以诛卓为名,中原大乱,卓挟献帝迁长安,是时士大夫岂能皆以家自随乎?则琰之入胡,不必在邕诛之后。其诗首言“逼迫迁旧邦,拥主以自强,海内兴义师,共欲诛不祥”,则指绍辈固可见。继言“中土人脆弱,来兵皆胡羌。纵猎围城邑,所向悉破亡。马边悬男头,马后载妇女。长驱西入关,迥路险且阻”,则是为山东兵所掠也。其末乃云:“感时念父母,哀叹无穷已”,则邕尚无恙,尤亡疑也。(《丛话》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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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案:此指东坡语。
  四、晋宋诗人造语之病
  
  晋、宋间诗人造语虽秀拔,然大抵上下句多出一意。如“鱼戏新荷动,鸟散余花落”,“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之类,非不工矣,终不免此玻①其甚乃有一人名而分用之者,如刘越石“宣尼悲获麟,西狩泣孔丘”,谢惠连“虽好相如达,不同长卿慢”等语,若非前后相映带,殆不可读,然要非全美也。唐初余风犹未殄,陶冶至杜子美,始净尽矣。(《丛话》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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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名贤诗旨》及《玉屑》三引至此。
  五、乐府辞
  
  齐、梁以来,文士喜为乐府辞,然沿袭之久,往往失其命题本意。《乌将①八九子》但咏乌,《雉朝飞》但咏雉,《鸡鸣高树巅》但咏鸡,大抵类此;而甚有并其题失之者。如《本府莲》讹为《想夫怜》,《杨婆儿》讹为《杨叛儿》之类是也。②盖辞人例用③事,语言不复详研考,虽李白亦不免此。惟老杜《兵车行》、《悲青坂》、《无家别》等数篇,皆因事自出己意,立题略不更蹈前人陈迹,真豪杰也。(《丛话》前一、《竹庄》六、《历代》二十四)
  案:刘凤诰《杜工部诗话》引此作蔡条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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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杜工部诗话》“将”作“生”。
  ②《历代》引至此。
  ③《竹庄》“用”作“多”。
  六、双声迭韵与蜂腰鹤膝
  
  声韵之兴,自谢庄、沈约以来,其变日多。四声中又别其清浊以为双声,一韵者以为迭韵,盖以轻重为清浊尔,所谓“前有浮声,则彼有切响’是也。①王融《双声诗》云:“园蘅眩红葩,湖荇晔黄华。回鹤横淮翰,远越合云霞”,以此求之可见。自唐以来,双声不复用,而迭韵间有。杜子美“卑枝底结子,接叶暗巢莺”,白乐天“户②大嫌甜酒,才高笑小诗”之类,皆因其语意所到,辄就成之,要不以是为工也。陆龟蒙辈遂以皆用一音,引“后牖有朽柳,梁王长康强”为始于梁武帝,不知复何所据。所谓蜂腰、鹤膝者,盖又出于双声之变,若五字首尾皆浊音而中一字清,即为蜂腰;首尾皆清音而中一字浊,即为鹤膝,尤可笑也。(《丛话》前二、《历代》四)
  案:周春《杜诗双声迭韵谱》:“案唐人多守此法,而初、盛尤严。乃云自唐以来,双声不复用,殆为痴人说梦也。仅举少陵‘卑枝’‘接叶’迭韵一联,则疏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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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历代》引至此。
  ②《海山仙馆》本“户”作“量”。
  七、陶诗异文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此其闲远自得之意,直若超然邈出宇宙之外。俗本多以见字为望字,若尔,便有褰裳濡足之态矣。乃知一字之误,害理有如是者。①渊明集世既多本,校之不胜其异。有一字而数十字不同者,不可概举。若“只鸡招近局”,或以局为属,虽于理似不通,然恐是当时语。“我土日以广”,或以土为志,于义亦两通,未甚相远。若此等类,纵误不过一字之失,如见与望,则并其全篇佳意败之。此校书者不可不谨也。(《丛话》前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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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诗林》一引至此。
  八、唐诗人之宗陶者
  
  渊明诗,唐人绝无知其奥者,惟韦苏州、白乐天,尝有效其体之作。而乐天去之亦自远甚。大和后,风格顿衰,不特不知渊明而已。然薛能、郑谷乃皆自言师陶渊明。能诗云:“李白终无敌,①陶公固不刊。”谷诗云:“爱日满阶看古集,只②应《陶集》是吾师。”(《丛话》前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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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唐纪》六十、《全唐诗》二十一“敌”作“缺。
  ②《全唐诗》二十五“只”作“祗”。
  九、太白从永王璘事
  
  太白之从永王璘,世颇疑之,《唐书》载其事甚略,亦不为明辨其是否。独其诗自序①云:“半夜水军来,浔阳满旌旃。空名适白误,迫胁上楼舡。从②赐五百金,弃之若浮烟。辞官不受赏,翻谪夜郎天。”然太白岂从人为乱者哉?盖其学本出纵横,以气侠自任,当中原扰攘时,欲藉之以立奇功耳。故其《东巡歌》有“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之句。至其卒章乃云:“南风一扫胡尘静,西入长安到日边”,亦可见其志矣。③大抵才高意广如孔北海之徒,固未必有成功,而知人料事,尤其所难。议者或责以璘之猖獗,而欲仰以立事,不能如孔巢父、萧颍士察于未萌,斯可矣,若其志亦可哀已。(《丛话》前五、《总龟》后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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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诗林》作“独白有《赠江夏韦太守良宰诗》中《自序》甚详”。
  ②《全唐诗》六“从”作“徒”。
  ③《诗林》一引至此。
  一○、古今比兴语意相类
  
  “愁思忽而至,跨马出北门,举头四顾望,但见松柏荆棘郁撙撙。中有一鸟名杜鹃,言是古时蜀帝魂。声声哀苦鸣不息,羽毛憔悴似人髠。飞走树间逐虫蚁,岂意①往日天子尊。念此死生变化非常理,中心恻怆不能言”。此鲍明远诗也,与子美《杜鹃行》语意极相类。或云:此诗子美为明皇作,理宜当然。韩退之《三星行》亦与《古诗》“南箕北有斗,牵牛不负轭,良无盘石固,虚名复何益”之意颇近。大抵古今兴比所在,适有感发者,不必尽相回避,要各有所主耳。此亦说诗者不以辞害意之义也。(《丛话》前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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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案《集》“意”作“忆”。
  一一、洛阳上清宫壁画
  
  洛阳上清宫即唐玄元皇帝庙,两廊皆吴生画,有高祖至睿宗真象,子美诗所谓“五圣联龙衮,千官列雁行”者也。国初犹皆存。迨真宗朝陵经过,爱其笔迹,命行在画工遍阅之。有负艺者耻以为不及,会诏有司修葺,即请尽漫壁更画,遂悉见毁。或云:当毁折时,人往往取其全者藏去,至今犹有存者也。(《丛话》前七)
  一二、诗家使事之难
  
  安禄山之乱,哥舒翰与贼将权①干佑战潼关,见黄旗军数百队,官军以为贼,贼以为官军,相持久之,忽不知所在。是日昭陵奏陵内前石马皆汗流。子美诗所谓“玉衣晨自举,铁马汗常趍”,盖记此事也。李晟平朱泚,李义山作诗复引用之云:“天教李令心如日,可待②昭陵石马来。”此虽一等用事,然义山但知推美西平,不知于昭陵似不当耳。乃知诗家使事难。若子美,所谓不为事使者也。(《丛话》前七、《玉屑》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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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玉屑》“权”作“崔”;案此事出安禄山事迹,似当作“崔”。
  ②《全唐诗》二十“待”作“要”。
  一三、苏涣诗
  
  子美称苏涣为静者,而极美其诗,以为涌思雷出,书箧几杖之外,隐隐留金石声,所谓“庞公不浪出,苏氏今有之”者,其人品固可见也。然涣本凶悍不逞,巴中号为白跖,后同哥舒晃反岭外,伏诛,不知子美何取庞公之比乎?逆旅相遇,一时意气所许,固不皆当,然以拟庞公则太不类,乃知诗人之言,类多过实,而所毁誉尤不可尽信。涣诗世犹或见其一二,如“日月东西行,不照①大荒北。其中有毒②龙,灵怪人莫测。③开月④为晨光,⑤闭目为夜色。一开复一闭,明晦无休息。居然六合内,⑥旷哉天地德。天地且不言,世人浪⑦喧喧”。唐人以为长于讽刺,得陈拾遗一鳞半甲,观其词气桀亢如此,固自可见其胸中也。(《丛话》前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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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唐纪》二十六“不照”作“照在”。
  ②《唐纪》“毒”作“烛”。
  ③《全唐诗》九上三句作“寒暑冬夏易,阴阳无停机。造化渺莫测”。
  ④《唐纪》《全唐诗》“月”作“目”。
  ⑤《唐纪》“光”作“晖”。
  ⑥《全唐诗》“内”作“外”。
  ⑦《唐纪》“浪”作“强”。
  一四、诗重自然
  
  天下事有意为之,辄不能尽妙,而文章尤然。文章之间,诗尤然。世乃有日锻月炼之说,此所以用功者虽多,而名家者终少也。晚唐诸人议论虽浅俚,然亦有暗合者,但不能守之耳。所谓“尽日①觅不得,有时还自来”者,使所见果到此,则“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之句,有何不可为?惟徒能言之,此禅家所谓语到而实无见处也。往往有好句当面蹉过,若“吟成②一个字,捻断几茎须”,不知何处合费许〔多〕③辛苦?正恐虽捻尽须,不过能作“药杵声中捣残梦,茶铛影里煮孤灯”句耳。人之相去,固不远哉!(《丛话》前八、《玉屑》八、《郑五代》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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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案此《贯休诗》。《全唐诗》三十“尽日”作“几处”。
  ②案此卢延让《苦吟诗》。《全唐诗》“成”作“安”。
  ③《玉屑》有“多”字。
  一五、王荆公校改杜集
  
  今世所传子美集本,王翰林原叔所校定,辞有两出者,多并存于注,不敢彻去。至王荆公为《百家诗逊始参考择其善者定归一辞,如“先生有才过屈宋”,注:“一云先生所谈或屈宋”,则舍正而从注。“且如今年冬,未休关西卒”,注:“一云如今纵得归,休为关西卒”,则刊注而从正。若此之类,不可概举。其采择之当,亦固可见矣。惟“天阙象纬逼,云卧衣裳冷”,阙字与下句语不类。“隅目青荧夹镜悬,肉骏碨礧连钱动”,肉骏,于理若不通,乃直改阙作阅,改骏作鬃,以为本误耳。(《丛话》前九)
  一六、贾至诗
  
  唐自景云以前,诗人犹习齐、梁之气,不除故态,率以纤巧为工。开元后,格律一变,遂超然越度前古,当时虽李、杜独据关键,然一时辈流,亦非大和、元和间诸人可跂望。如①王摩诘世固知之矣,独贾至未见深称者。余尝观其五言,如“极浦三春草,高楼万里心。楚山晴霭碧,湘水暮流深。忽与朝中旧,同为泽畔吟。停杯试北望,还欲泪沾襟”。又“越井人南去,湘川水不流。江边数杯酒,海内一孤舟。岭峤同迁客,京华即旧游。春心将别恨,万里共悠悠”。如此等类,使置老杜集中,虽明眼人恐未易辨也。(《丛话》前十、《竹庄》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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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竹庄》无以上数语。
  一七、杜诗乌鬼为神名
  
  或言老杜诗“家家养乌鬼,顿顿食黄鱼”,乌鬼乃鸬鹚,谓养之以捕鱼。予少时至巴中,虽见有以鸬鹚捕鱼者,不闻以为乌鬼也。不知《夔州图经》何以得之。然元微之《江陵诗》云:“病赛乌称鬼,巫占瓦代龟。”注云:“南人染病,则赛乌鬼。”则乌鬼之名自见于此。①巴楚间尝有捕得杀人祭鬼者,问其神明曰乌野七头神,则乌鬼乃所事神名尔。或云养字乃赛字之讹,理亦当然。盖为其杀人而祭之,故诗首言:“异俗吁可怪,斯人难并居。”若养鸬鹚捕鱼而食,有何吁怪不可并居之理?则鸬鹚决非乌鬼,宜当从元注也。(《丛话》前十二)
  案:乌鬼一词歧解纷纭,蔡说较近是。吴景旭《历代诗话》三十九亦以此说为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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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案:《能改斋漫录》六所据与此同。
  一八、杜诗白鸟解
  
  〔杜诗:〕①“江湖多白鸟,天地有青蝇。”人遂以白鸟为鹭。而《礼记·月令》:“群鸟养羞”,郑氏乃引《夏小正》丹鸟、白鸟之说,谓白鸟为蚊蚋,则知以对青蝇,意亦深矣。不然,“江湖多白鹭”,有何说邪?(《丛话》前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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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案:此杜甫《寄刘伯华使君四十韵诗》,应有“杜诗”二字。
  一九、杜诗优劣
  
  诗语大忌用工太过,盖炼句胜则意必不足。〔语工而意不足,则格力必弱,此自然之理也。〕①“红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可谓精切,而在其集中,本非佳处;不若“暂止②飞鸟将数子,频来语燕定新巢”为天然自在。③其用事若“宓子弹琴邑宰日,终军弃繻英妙年”,④虽字字皆本出处,然比“今日朝廷须汲黯,中原将帅忆廉颇”,虽无出处一字,而语意自到。故知造语用事虽同出一人之手,而优劣自异,信乎诗之难也。(《丛话》前十三、《竹庄》二十四、《玉屑》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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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竹庄》无“语工而意不足”数语。
  ②《竹庄》“止”作“上”。
  ③《竹庄》引至此。
  ④案:此题《终明府水楼二首诗》。《玉屑》“年”作“时”。
  二○、唐史有所遗
  
  〔杜甫〕①《洗兵马》云:“张公一生江海客,身长九尺须眉苍。征起适会风云际,扶颠始知筹策良”,说者以为张公镐也。镐虽史称有王霸大略,然尝为相收复两京时,不闻别有奇功,但有策史思明欲以范阳归顺为伪,知许叔冀临难必变二事耳。然当时亦不果用也。岂史氏或有遗邪?《唐书·房琯传》:上皇入蜀,琯建议请诸王分镇天下,其后贺兰进明以此谗之肃宗,琯坐是卒废不用,世多悯之。予读司空图《房太尉汉中诗》云:“物望倾心久,凶渠破胆频。”注谓:“禄山初见分镇诏书,拊膺叹曰:‘吾不得天下矣!非琯无能画此计者’。”盖以乘舆虽播迁,而诸子各分统天下兵柄,则人心固所系矣,未可以强弱争也。今《唐史》乃不载此语。图博学多闻,尝位朝廷,且修史,其言必有自来。夫身以此废,而功之在时乃若是,于其人之利害岂不重哉!惜乎史臣不能为一白之也。(《丛话》前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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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当有此二字。
  二一、唐扶诗类杜甫
  
  子美《题道林岳麓寺诗》云:“宋公放逐登临后,物色分留与老夫。”宋公,之问也。此语句法清新,故为杰出,其后唐扶题诗复云:“两祠物色采①拾尽,壁间杜甫真少恩。”意虽相反,而语亦秀拔。乃知文章变态,初无穷尽,惟能者得之。扶即沈传师所谓唐侍御者〔也。〕②其诗他语亦称此。如“泉清或戏蛟龙窟,殿豁数尽高帆掀。即今异鸟声不断,闻道看花春更烦”之类,与子美“寺门高开洞庭野,殿脚插入赤沙湖,五月寒风冷佛骨,六时天乐朝香炉”之句,几不相上下。(《丛话》前十四、《竹庄》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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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竹庄》“采”作“收”。
  ②《竹庄》缺“也”字。
  二二、律诗体格
  
  文章变态固亡穷尽,然高下工拙亦各系其人才。子美以“盘涡鹭浴底心性,独树花发自分明”为吴体,以“家家养乌鬼,顿顿食黄鱼”为俳谐体,以“江上谁家桃树枝?春寒细雨出疏篱”为新句,虽若为戏,然不害其格力。李义山“但觉游蜂饶舞蝶,岂知孤凤忆雏①鸾”,谓之当句有对,固已少贬矣。而②唐末有章碣者,乃以八句诗平侧各有一韵,如“东南路尽吴江伴③,正是穷愁暮雨天。鸥鹭不嫌斜雨岸,波涛欺得送④风船。偶逢岛寺停帆看,深羡鱼翁下钓眠。今古若论英达算,鸱夷高兴固无边”,自号变体,此尤可怪者也。(《丛话》前十四、《玉屑》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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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全唐诗》二十“雏”作“离”。
  ②《玉屑》无以上数语。
  ③《玉屑》、《全唐诗》二十五“伴”作“畔”。
  ④《全唐诗》“送”作“逆”。
  二三、韦应物
  
  苏州诗律深妙,白乐天辈固皆尊称之,而行事略不见《唐史》为可恨。以其诗语观之,其人物亦当高胜不凡。《刘禹锡集》中有大和六年举自代一状,然应物《温泉行》云:“北风惨惨投温泉,忽忆先皇巡幸年。身骑厩马引天仗,直至华清列御前。”则尝逮事天宝间也,不应犹及大和,恐别是一人,或《集》之误。(《丛话》前十五)
  案:苕溪渔隐曰:“《苏州集》有《燕李录事诗》云:‘与君十五侍皇闱,晓拂炉烟上玉墀’;又《温泉行》云:‘出身天宝今几年,顽钝如锤命如纸。’余以《编年通载》考之,天宝元年至大和六年计九十一年,应物于天宝间已年十五,及有出身之语,不应能至大和间也。蔡宽夫云:‘刘禹锡所举别是一人’,可以无疑矣。”
  二四、裴迪邱丹
  
  《王摩诘》、《韦苏州集》载裴迪、邱丹唱和诗,其语皆清丽高胜,常恨不多见。如迪“安禅一室内,左右竹亭幽。有法知不染,无言谁敢酬?乌①飞争向夕,蝉噪②意先秋。烦暑自兹退,清凉何处求?”如丹“卖药有时至,自知往来③疏。遽辞池上酌,新得山中书。步出芙蓉府,归乘觳觫车。猥蒙招隐作,岂愧班生庐”。其气格殆不减二人。非唐中叶以来嘐嘐以诗鸣④者可比。乃知古今文士,湮灭不得传于子孙者,不可胜数。然士各言其志,其隐显亦何足多较。观两诗趣尚⑤,其胸中殆非汲汲于世者,正尔无闻,亦何所恨,其姓名偶见二人集,亦未必不为幸也。(《丛话》前十五、《竹庄》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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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竹庄》“乌”作“鸟”。
  ②《竹庄》“噪”作“蜕”。
  ③《竹庄》“往来”作“来往”。
  ④《竹庄》“鸣”作“名”。
  ⑤《竹庄》“尚”作“向”。
  二五、韩愈李商隐誉儿
  
  旧说退之子不惠,读金根车改为金银,然退之《赠张籍诗》所谓“召令吐所记,解摘了瑟僴”,则不应不识字也。白乐天晚极喜李义山诗文,尝谓我死得为尔子足矣。义山生子,遂以白老字之,既长,略无文性。温庭筠尝戏之曰:“以尔为乐天后身,不亦忝乎?”然义山有“衮师我娇儿,美秀乃无匹”之句,其誉之亦不减退之。不知诗之所称,乃此二子否乎?不然,二人之后,何其无闻也。(《丛话》前十六)
  二六、六么
  
  近时乐家多为新声,其音谱转移,类以新奇相胜,故古曲多不存。顷见一教坊老工,言惟大曲不敢增损,往往犹是唐本。而弦索家守之尤严。故言《凉州》者谓之濩素,取其音节繁雄,言《六么》者谓之转关,取其声调闲婉。元微之诗云:“《凉州》大遍最豪嘈,《录要》散序多笼捻。”濩索转关,岂所谓豪嘈笼捻者邪?唐起乐皆以丝声,竹声次之,乐家所谓细抹将来者是也。故王建《宫词》云:“琵琶先抹《绿腰》头,小管丁宁《侧调》愁。”近世以管色起乐,而犹存细抹之语,盖沿袭弗悟尔。《绿腰》本名《录要》,后讹为此名,今又谓之《六么》。然《六么》自白乐天时,已若此云,不知何义也。(《丛话》前十六)
  案:袁文《瓮牖闲评》卷五云:“今曲名《六么》者,偶从省耳,非有他说也。”
  二七、用事浑成
  
  前史称王筠善押强韵,固是诗家要处,然人贪于捉对用事者,往往多有趁韵之失。退之笔力雄赡,务以词采凭陵一时,故间亦不免此患。如《和席八》“绛阙银河晓,①东风右②掖春”诗终篇皆叙西垣事。然其一联云:“傍砌看红药,巡池咏白蘋。”事除柳浑外,别无出处;③若是用此,则于前后诗意无相干,且趁蘋字韵而已。然则人亦有事非当用,而炉锤駈驾,若出自然者。杜子美《收京诗》以樱桃对杕杜,荐樱桃事,初若不类,及其云“赏因歌杕杜,归及荐樱桃”,则浑然天成,略不见牵强之迹,如此乃为工耳。(《丛话》前十六、《玉屑》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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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案:《集》“晓”作“曙”。
  ②《玉屑》“右”作“古”。
  ③案:柳浑为吴兴太守,有《江南曲》云:“汀州采白苹,日落江南春。”
  二八、韩愈阳山之贬
  
  退之阳山之贬,史不载所由,以其诗考之,亦为王叔文、韦执谊等所排尔,所谓“伾文未揃崖州炽,虽得赦宥常愁猜”是也。时柳子厚、刘禹锡同为御史,二人于退之最为厚善,然至此不能无疑。故其诗云:“同官尽才俊,偏善柳与刘。或虑言语①泄,传之落宛雠。二子不应②尔,欲③疑断还不。”盖伾、文用事时,亦极力网罗人物,故韩、柳辈皆在彀中。然退之岂终为人役者?虽不能自脱离,而视刘、柳终有间。及其为《永贞行》,愤疾至云:“数君匪亲岂其朋”,又曰:“吾尝为④僚情可胜”,则亦见其坦夷尚义待朋友终始也。退之与李宗闵,俱裴晋公征淮西时幕客也。退之作《南山有高木》⑤及《擒虎行》赠宗闵,皆略尽其终身所为。然退之亡恙时,宗闵才为中书舍人,其所为尚未暴。自钱徽贬后,牛、李之憾始结,至其为相,则退之死久矣,遂有封川之行,所谓“前汝下视鸟,各议汝瑕疵。乌鹊从噪之,虎不知所归”者,何其明验也。(《丛话》前十七)
  案:胡仔云:余阅洪庆善《韩子年谱》,然后知《宽夫诗话》之谬也。《年谱》云:贞元十九年,自博士拜监察御史,是时有诏以旱饥蠲租之半,有司徽愈急,公与张曙、李方叔上疏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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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案:《集》“言语”作“语言”。
  ②案:《集》“应”作“宜”。
  ③案:《集》“欲”作“将”。
  ④案:《集》“为”作“同”。
  ⑤案:《集》“木”作“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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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宽夫诗话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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