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在红学界可以听到很多天方夜谭。比如曹雪芹是十八世纪中国的007,他跟他的“邦德女郎”一起刺杀了雍正皇帝。听到这样的话,完全不必大惊小怪,因为,类似的话一百年前就有,一百年后还会有。在红学界又可以不经意间听到特别有价值的观点。二十年前在哈尔滨参加中国第一届国际红学会,我就听到纽约来的历史学家唐德刚教授说到胡适至今没公开发表的言论。唐先生说:胡适之不做国民党的官,跑到美国没架子了,经常跟晚辈吹牛。胡适说:《红楼梦》不是好小说,没有主题。唐德刚问:没有主题你为什么还研究《红楼梦》?胡适说:“好玩啊!”
胡适是新红学鼻祖,我认为“好玩”两个字,在他所有红学观点里,最重要、最精辟、最到位。《红楼梦》为什么好玩?因为有趣。《红楼梦》充满了情趣、谐趣,还有一般小说没有的雅趣。《红楼梦》是小说,又不仅仅是小说,它是一部盖世奇书,它吸纳了中国古代文学各种形式,诗、词、歌、赋,调动了中华文化方方面面,建筑、园林、绘画、美食,用来写人物、讲故事,最终《红楼梦》还是最好的小说,怎么看怎么有趣的小说。毛主席让叱咤风云的大将许世友看《红楼梦》;梁思成规定清华建筑系学生必须读《红楼梦》……
为什么地不分东西南北,人不分工农商学,都爱《红楼梦》?就是因为《红楼梦》一等一的有趣,登峰造极的好玩。
有时候我们讲《红楼梦》也遇到特别好玩的事。
宝玉黛玉像一对金凤凰在蓝天飞翔
1990年我到北京大学看望吴组缃先生,他刚带完一个捷克留学生。怎么带?留学生看《红楼梦》,每周一个下午吴先生答疑。这学生真走运,中国红学会第一任会长吴组缃给讲《红楼梦》!吴先生还是现代著名小说家。中国那么多教授讲《红楼梦》,有哪位敢叫板,说我跟吴先生有一拼?打死也没人敢说这话。这个留学生听吴先生讲一年《红楼梦》,要回国了,向吴先生告别。说:《红楼梦》很多问题我都弄明白了,只有一个问题还不明白。
“哦,什么问题?”
“大观园那么多珍宝,贾宝玉、林黛玉为什么不卷包而逃哇?”
吴先生对我摇头叹气:“马瑞芳啊,听了这个问题,我知道,这一年《红楼梦》白教了。”
我安慰吴先生说:“留学生什么问题不提啊?您知道我教的留学生提什么问题?”
我也一对一给日本学生讲《红楼梦》,讲到“意绵绵静日玉生香”,留学生说:“老师,您总说宝黛爱情是大悲剧,它算什么悲剧呀?贾宝玉和林黛玉不是已经都上床了?”
这可是两百年《红楼梦》研究石破天惊的大发现!
我用了一个小时给日本学生解释,为什么尽管贾宝玉和林黛玉脸对脸地躺在林黛玉的床上情意绵绵地说话,贾宝玉甚至嗅到林黛玉身上的香气,但是他们就是没有、也绝对不可能有现代人所谓的“上床”!
为什么外国留学生会对《红楼梦》有这么离奇的问题?归根到底是他们对宝黛爱情是怎么回事没弄明白。而要弄明白宝黛爱情首先得知道贾宝玉和林黛玉是什么样的人。鲁迅先生说,自从《红楼梦》出来,传统写法都打破了。《红楼梦》打破传统,首先是写出从未有过的崭新人物。贾宝玉不是因为不长进被他爹胖揍一顿吗?贾政训斥他:你有什么不足,整天唉声叹气?贾宝玉的父亲很不理解他,你生活无忧无虑,住的是雕梁画栋,吃的是金珠玉粒,穿的是绫罗绸缎,在家有美女环绕,出门有宝马香车。你应该很知足才对,你为什么还在唉声叹气?贾宝玉为什么不满呢?为什么唉声叹气呢?因为贾宝玉的思想是跟封建社会的主流意识形态对着干。比如说,封建社会讲男尊女卑,贾宝玉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就觉得清爽,见了男人就觉得浊臭逼人;封建社会要求读书做官,贾宝玉把追求为官做宰说成国贼禄鬼,把封建时代最高的道德“文死谏武死战”贬得一文不值。贾宝玉周围的人都说他不肖,无能,薛宝钗说他“无事忙”,“富贵闲人”,只有林黛玉理解贾宝玉。林黛玉从来不劝贾宝玉读书做官,立身扬名。所以贾宝玉和林黛玉虽然都喜欢《西厢记》,但他们之间的爱情恰好不是张生、崔莺莺式的一见钟情——因为外貌吸引产生的爱情。贾宝玉和林黛玉是建立在共同理想和人格追求上的知己之恋,两个人都是封建叛逆者,两个人思想相同,趣味相投,是叛逆之恋,知己之恋。我看宝黛恋爱就觉得好像看两只美丽的凤凰比翼飞翔。贾宝玉跟贾府的爷们儿比,跟那两个哥哥,贾珍和贾琏相比,贾宝玉不就是鸦鹊窝飞出金凤凰?林黛玉更是真正的凤凰,她体现了清洁的精神,高贵的灵魂。真是非梧桐不栖,非澧泉不饮,非竹实不餐。林黛玉的生活才叫“诗意的栖居”,她住在“有凤来仪”的潇湘馆,她写《葬花吟》、《桃花行》、《柳絮词》,林黛玉冰雪聪明,我们说她有花的体魄,诗的灵魂。古代真实的女诗人有几个比曹雪芹虚构的女诗人影响大?曹雪芹在林黛玉身上集中了中国传统美学最美好的东西。这样一个天上掉下的林妹妹怎么可能像三流小说的女主角跟上个小白脸儿“卷包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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