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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书类 》 中庸 》
中庸--第二輯
南懷瑾 Na Huaijin
但是不能絶對說反派的絶對不對,也不能說正派的絶對對,看兩個的意見綜合了用其中,緻中和天地位焉,用其中也。那麽後世解釋用其中就是模棱兩可。你說的:左邊跟你說對不對?差不多。右邊跟你說怎麽樣?大概是那個樣子。那麽大概的差不多,你怎麽辦?我看看在說吧。那就不是中庸了,可是後世解釋中庸都把那個:在說吧偷一下。所以,那就變成湯圓了,不是中庸了。中庸之道有裁定的作用,正反的意思,正中有反,反中有正,它裁定。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所以,這個執並不一定是講大舜堅執兩端,因為兩端偏見的人都是很堅執自己的意見,這個執是執兩邊的偏見,各有執着的。那麽善於用其中就是至中和了,他把人傢的執着,並不讓你把執着的意見完全放棄,那是不可能,那不是中庸,即使你完全不對的意見太堅執了,也有他的需要與他的道理,給你保留了一點點,達到你,滿足你的需要再來改正你,這是舜。
所以,研究歷史,看舜的用人,做事,他的確處理是這樣處理。那所以看,非常高明,高明到極點。舜其大知也與!一個種田出身的,甚至種田,幹過陶器,打過魚,他真不想當皇帝,後來逼得沒得辦法,堯實在找不到人繼承位子了,幾次邀請他,他就逃,逃得沒得辦法再逃,衹好請他上去。所以,執跟用兩個道理是這樣說。那麽,因此孔子贊他一句話:其斯以為舜乎!像我們後世贊嘆,歷史上:舜,萬歲,萬歲,萬萬歲!孔子最高的贊嘆:這就是叫做舜,舜就是這樣叫做舜。你說舜是佛,舜是上帝,舜是聖人,都不能代表他,你說某人同佛一樣,不過是同佛樣,某人同菩薩一樣,同菩薩樣。他舜就是舜,最高的贊嘆。最高的贊嘆:某人就是某人!因為每個人各有千秋,這個千秋的本樣,並不需要跟誰去學。所以說,我像諸葛亮,我像關公,你不過像而已,不是關公,不是諸葛亮。你說我是誰?我就是我。他有他的千秋,我有我的千秋。孔子贊嘆舜這句話贊嘆到了極點其斯以為舜乎!這個叫做舜!所以,叫他聖人都是多餘的,這句贊嘆他的話贊嘆到了極點。因此,就是講中庸的用。
子曰:人皆曰[予知]驅而納諸罟攫陷井之中,而莫之知闢也。人皆曰[予知],擇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孔子自己對於修道上的感嘆。孔子說,有一天,講他自己,說:別人都講我很有學問,很有智慧,其實我是天下大笨蛋一個,有人騙我,把我騙到陷井裏頭去了,把我活埋了,乃至把網子把我套起來,我都不會曉得逃避,我有什麽聰明。孔子這個話很深的感嘆。如果研究孔子一生的歷史,他是有這個遭遇,你不要看他周遊列國自己到處跑,有好幾個國傢都是人傢硬弄去的,他明知道是陷井,因為他是個菩薩心腸,救世心腸,聖人的心腸,陷井我要跳,苦海我要跳,這就是菩薩的心腸。苦海跳下去又苦又有鹹味的,有什麽好跳呀?那你太聰明了。所以,孔子說:別人都講我很聰明,其實我很笨,你怎麽樣騙我,我都信,但我不會曉得逃避。你仔細研究一下,這一句話我們要效法。所以,修道的人就是這樣,苦難的地方我纔來,不苦難的地方要你去幹什麽?誰不想享受呀,拿菩薩來說,大菩薩的心腸,大聖人都在救世,苦難的事情我來。所以,他不知道回避。孔子講反面的文章,換別人講,都說我聰明,你們看看,我哪裏聰明,每次都上當,不會曉得逃避,這是講他的行為。這個行為你懂了,反表襯達出來這個聖人之道,可以犧牲自己,救世為人,救人,這是一個行為上的目的。
第二講修道就睏難,人皆曰《予知》,孔子說,別人都講我智慧高明,擇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他說我的中庸境界,想把它定住一個月都做不到。等於有些人說,我要打坐修道100天,20幾天就垮掉了,做不到。這還是講身體呢,你那個境界,有些人說我得了那個道,你得了?三天就跑掉了,睡一覺那個道就已經跑掉了。期月守也,一個月,他說能夠一個月都在這個境界裏頭。所以,孔子對於他的第一學生顔回贊嘆的不得了,大概顔回三個月都在仁的境界,都在這個定境中不變。所以,他喜歡這個學生喜歡的不得了。其實,孔子謙虛的話,沒有說一個月都保守不住,那孔子就叫倥子了,那就不叫孔子了。他是拿自己極謙虛為別人做榜樣,說明這個道理,修道行道之睏難。所以,他下面又贊嘆他的第一學生,他最喜歡的學生顔回,子曰:回之為人也,擇乎中庸,得一善,則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他說顔回呀,那真是不得了。孔子有時候跟同學兩個講話,與子貢兩個在論語上講,有一天大概坐在那裏喝喝茶,不曉得他抽不抽煙,正在那時悠哉悠哉,子貢過來了,他說:子貢呀汝與回也孰愈?你看看你與顔回兩個比較那個行?子貢說:老師,你不要亂講。顔回呀,聽了你的話,問一而知十,你就告訴他一句,下面十分他都懂了。我嗎,問一而知三。他也實在不客氣,講真話。你給我講一點,三分我都懂了,四分就不懂。可見子貢也真不得了,問一知三呀。我們有些人呀,你告訴他,教十還不懂一呢。所以,子貢也很了不起。孔子聽了子貢那麽講,怎麽說,弗如也,吾與汝弗如也他說你講得對,不要說你不及他,我都不及他。孔子這個教育傢,對一個得意的學生贊嘆。當然顔回有他的道理,他這裏講,回之為人也,顔回的修道德,修道做人擇乎中庸,隨時在這個中庸的境界裏。擇:為什麽叫擇,决擇,就是這點不對了,超過了,今天不對,這個境界太高了太矮了都不對。擇乎中庸隨時决擇,,定在這個境界裏。得一善,而且他的行為,不管人傢講一件事,不管人傢講這樣做是對的,是對的他馬上改。拳拳服膺拳是形容詞,拳拳就是二個拳頭叫做拳。拳頭捏起來幹什麽?抓東西嗎,是抓住的意思。所以,中文經常有拳拳服膺,這句話通用的。你看為什麽拳拳?想打拳?那不是打痛了。拳就是抓,現在講把握。服膺,膺就是胸中,心中。顔回他說,他認為對的,真正選擇了後,要證到這個境界,要定住,定在這個境界上,他就把握的很牢。可見心中隨時在這個境界,永遠掉不了,絶不會掉了。像我們大傢有些同學們有時候打坐一樣,有時很不錯,你看他來,吱牙咧嘴的,牙齒一咧出來就曉得昨天境界坐的不錯,第二天來愁眉苦臉的樣子,不到幾個鐘頭。孔子還保持一個月,我們十二個鐘頭也保持不了。他說顔回永遠不掉,孔子贊嘆顔回。他為什麽?也就是給我們後世做榜樣,行為的修行,或是見道的修行,要這樣。有些人你把他拼命教一頓,駡一頓,改個三分鐘就好了,第四分鐘又走樣了,他的樣子又變相出來了,沒有用。所以,得一善而拳拳服膺啊,此所謂聖賢境界,修道人的境界。
子曰:天下國傢可均也,爵祿可辭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這是講修道之難。這幾句話連着都是引用孔子的話,說修道之難,行道之難。他說國傢天下政治之難,這裏有一句話是政治哲學,國傢,天下,政治,什麽難?均勻難。所以,我們三民主義國父的思想,平均地權,平均資本,都是均。生活財富一切的褔利,享受,能不能平等均勻最難。如果人人滿足,都均勻了,天下太平了。均之難。但是,治天下國傢有如此之難,他說雖然難,也不難,可以做到。孔子說也可以做到。爵祿可辭也,爵位,歷史上封諸侯,封王,皇帝叫萬歲,封你當九千歲那還得了,就是說封王,功名富貴,做官,地位到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在過去歷史上,很多人走掉,逃掉,决不要。尤其是我們上古時代,堯舜的時代,好幾個人皇帝不肯當,許由,常復,還有好幾個。你看堯去找許由,請他當皇帝,許由把堯說了一頓,他說:你什麽事情不找我,這樣的壞事情找我去,趕快把他趕跑了,自己跑到流水邊上,山裏頭當隱士,去洗耳朵,耳朵聽髒了。他那個朋友常復,當隱士放牛,正拉牛來喝水:老許你幹什麽?你今天不洗頭髮洗耳朵?他說:今天耳朵聽一個人講話聽得好髒,來洗一下。什麽?堯來找我。他找你幹什麽?他說年紀大了國傢交不下去,讓我來當皇帝,這不就是髒死了。所以,我來這裏洗一洗。常復說:老許你這個傢夥真混蛋,你曉得這個地方的水,我牛要喝的,你把我這個水洗髒了,我牛都不能喝,把牛就拉走了,不喝這個水。這些都是我們歷史上有名的,這些高士,這些故事。印度文化裏頭都很難找出來這樣的。所以,爵祿可辭也寧願不幹。中國這一方面的隱士,好像我們有一位同學寫博士論文就是寫這一面,寫這個隱士的哲學,拿博士的學位。孔子說,這還可以辦,換句話,看到錢不要,看到地位、官不想做,什麽都不要,這還做得到。第三種白刃可蹈也危險的地方,看到刀在那裏,炸彈在那裏,這一腳下去自己就炸死了,有勇氣踏過去了,都做的到。換句話這些勇氣,大智,大仁,天下可均也是大仁;爵祿可辭也是大智;白刃可蹈也是大勇;這三句話代表這個精神,要特別註意。大仁大智大勇都做得到,唯有什麽做不到?得道很難。所以,佛傢說:學佛乃大丈夫,非帝王將相之所能為。大智大仁大勇可以當帝王,不一定能夠成道,中庸不可能也就有那麽嚴重。所以,我們很多同學想到這裏打坐學禪,你看看你有沒有當帝王的材質,是不是爵祿可辭也,大概美鈔給你擺個五百萬在前面,你坐住坐不住?那就坐不住了。要爵祿可辭也,白刃可蹈也以這樣的精神,不一定能夠入道,中庸不可能也修道之難。
上次講到天下國傢可均也;爵祿可辭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說明學問修養,一個學者達到中庸的,內養的,內學的境界,必須要智仁勇兼備。因此,引出來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光看他的原文,是個非常值得註意的問題。原文是子路問強子路提出一個問題來,什麽叫強?也可以說強(jiàng),我們這個中國字“強”,個性很強(JIANG)也是這個字,不過讀音不同。強就是勇的意思,有勇氣,壯大。比如現在報紙上經常說,某某是哪一樣的強人,不過我有時經常把它念成強(jiàng)人,非常強(jiàng),但報紙上實際上是強人。孔子答復的問題,子路提出來什麽叫做強?孔子的答復:南方之強與,北方之強與,抑而強與?孔子就問他:你問這個問題的意思,是說北方人強的個性?還是南方人的個性?還是說抑而強與,整個問題什麽叫做強這個原則?強的這個原則,定義。他說換句話說有三種分析的講法,孔子說:寬柔以教,不報無道,南方之強也,君子居之。對人寬厚的,溫柔的,重於文教的,註重在教化,不報無道別人不對的地方,無道,就是非常不對不合理,可以寬容他,原諒他,並不馬上采取報復,不立刻報復。這是南方人個性的一種特色南方之強與,君子居之。比較有教養的這一班人都出在這個地方,在南方的多一點。裧金革這人裧字古書的解釋就是席子,睡的席子。實際上裧也可以解釋睡的席子,披在身上挂的披掛。金革,革就是皮做的,比如我們的皮鞋,古文上也稱革履。開始皮鞋來,我們幾十年前可以看到寫,某某青年西裝革履,就是穿的西裝穿的皮鞋。金革,在古代武士的盔甲,皮做的,重要地方套上鐵片防身的。比如唱京戲的,我們都看到胸口有個亮亮的銅片鐵片是護身鏡,這個地方是最怕別人打的,尤其是弓矛的時代,有時候長武器一下到這裏來,有個鐵鏡在這裏防的很好的,保護胸部的。就是說喜歡爭鬥,喜歡打鬥,非常武士的盔甲,死而不厭,死了無所謂,脾氣一來了,打死了算了,北方之強也,這是北方人的個性。而強者居之,我認為這個字可以念成強(jiàng)者居之。個性特別的。這是兩個南北的地方個性不同,以南北來分界限。故君子和而不流,瞭解了南北兩方面的地方性,民族性,他說,所以,受過真正文化教養的人,那麽真正的強,真正的大勇在什麽地方,和而不流。同老子的觀念一樣,和光而同塵。非常能夠適應環境,適應一切人。適應是適應,可是自己有他的人格,有他的氣節,有他的立場,决不跟人傢隨便,隨流逐波變去走。所以,和而不流強哉矯,能夠做到和而不流真正夠得上真正的強,頂天立地,是個強人。中立而不倚,另一種呢,可以做到和而不流是一種做法,一種人生處事的態度。可和而不流,要和幾乎會流。要和的人往往就變成,我們經常駡人:某人是個湯圓。湯圓者,那就很滑,很圓滑,不着邊際也不得罪人。“你說對不對呀?”“差不多,大概是這樣子”“你說某人好不好?”“還不錯呀”“那麽某人真不對嗎?”“也不見得吧”,反正不給你下定義,那麽慢慢的習慣了,就變成湯圓了。幾十年前在軍閥的時代,有個老軍閥,我們老一輩的人都講他,某某人的個性是個水晶湯圓。那就很歷害了,水晶,透明的,晶瑩得很。可是對人的態度非常和藹,不着邊際。所以,和而不流已經很難,這是一種典型。要和而真正不流纔夠得上頂天立地的人。另一種典型中立而不倚強哉矯,做人做事,有他的修養,有他的人格標準,有他自我的中心。任何事情不着偏嚮,非常理性,所謂中流砥柱,站在那裏屹然而不動,不偏嚮於哪一面,也不隨便跟人傢的意見而跑,強哉矯而且很好。還有一種國有道,不變塞焉;強哉矯。國無道,至死不變,強哉矯,這兩種表面上看,為什麽文字上一定把他分開,好幾層文字可以構成一條,一個贊嘆之詞強哉矯就夠了,可他把它分開?我們往往念書文字很容易看懂,不加思想就被文字騙過去。他又不同,有一個典型,國傢有道,社會安定,天下太平,一切都好不變塞焉,怎麽叫不變塞呢?在安定的社會,安定久了的時候,會得安逸,享受,清閑,把自己變壞了。所以,我們看自己過去的歷史,許多安定的時代,怎麽樣話說天下大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平安久了會亂呢,變塞。所以,一個國傢,民族,到了經濟社會安定,天下太平是非常可怕的。所以,孟子說:無敵國外患者,國恆亡。一個社會沒有別的刺激了,人的享福惰性來了,是非常糟糕的事。國有道而不變塞,在富貴中,假使一個人得意了,能夠不忘本,還是書生本色,英雄本色。比如,像我們曉得跟我們相隔年代最近,可以說近代,也可以勉強算作現代裏頭的,曾國番,功業,文章,樣樣都到了很好,不能說到了極點,幾乎到了極點,但是始終保持鄉土的氣味,自己不變,我來自於鄉間,還是一個鄉巴佬,就是不變塞也,強者象。另一種國無道,至死不變,就是一個社會到達紊亂的時候,一個時代到達紊亂的時候,一般人都喜歡趁火打劫的,有機會。而時代越亂,社會越變得壞,年青人越搞得眼光短了,越註重現實,不註重現實很難生活,註重現實隨波逐流,跟着下去了。所以,國無道,自己有人格思想的中心,自己站得非常端正至死而不變,這個纔是真正的強。他分析了很多強,那麽我們現在討論這一點,文字上瞭解了,下面孔子所講:和而不流;中立而不倚;國有道不變塞焉;國無道至死不變,這四種典型,此所謂真正強。一個人做到如此,真正是大丈夫頂天立地,完成了一個人。過去的教育,我們幾千年的教育,完全一個人格,人格就是這樣,這四種典型。那麽,我們把這四種典型結合歷史上,找過去的人物就非常多,不過現在我們大傢學校念歷史,衹念一個綱要,很少真正去研究一個歷史的內容,那歷史上這一類的人物是非常非常多的。前面是文化的強,真正一個人格完成的教育。前面提到最有趣的南方之強和北方之強,我們也都曉得,南方人北方人個性的確不同。比如,這一節書正碰到一個問題,我們到了臺灣三十多年來,開始一來,哪裏人?外省人?本省人?看起來界限很分明,再碰到外省人,哪裏人?山東人。北方人駡我們南方人:南蠻子,南方人一聽:北方人,侉子。聽到四川人:川老鼠,耗子。湖南人:湖南騾子。江西人:江西老表。湖北人:湖北九頭鳥。各種地方到處都有個外號,江西人碰到洛汀人:洛汀人老遢。老遢很難聽,講不出那個味道。反正各地,沒有一個地方,廣東人,我們去了以後包括臺灣人都在內到了廣東:外江佬。到了四川:腳底人。我們都是他腳底的,四川很高都在他腳底。這是個大問題,什麽問題?中華民族很有趣味的問題,這個民族吃飽了飯沒有事,衹要坐在那裏,一個鄉村鄰居的,隔一條河,前岸的同後岸的人就不同,他是前岸的,我們後岸的。東邊同西邊的不同。吃飽了飯沒有事,專門鬧傢務的。但是有一點,中華民族不同,吃飽了沒有事鬧的好玩,等於大傢兄弟姐妹打架,沒有事情都找來吵吵嘴,才能夠過這個日子,不然一天到晚很悶。真到了一個國傢,民族碰到大事的時候,這些問題都放棄了,根本沒有這回事。尤其到了國外一碰到:日本人?中國人?中國人,好呀,同鄉到我傢裏去。這些問題,但是你說沒有問題,現在一個資料明顯的反映出,春秋戰國時,已經南方人北方人不同,是有不同。那麽你在看這個民族,這就是個大問題,要寫一篇專述,博士論文起碼要寫好幾集。歷代歷史上用人,山東出將,山西出相。比如,史記上司馬遷寫的:“秦晉多士,秦晉之人多姦詐”懦弱傢都出在秦晉,那個時候,春秋戰國的時候。這個話不能拿到現在來說。這一路下來,每一個時代都在鬧這個問題,一直到了宋朝非常明顯的,宋太祖趙匡胤立了一個碑,不準打開看,哪個兒子就位當皇帝纔可以打開看:不準用南人為宰相。南方人不準當宰相,這是什麽理由?那很嚴重,南人為宰相是不許可的。結果宋朝第一個南人當宰相,江西人:王安石,歷史上看,開始使天下亂了。這是趙匡胤哪個和尚教他的,哪個道士教他的不知道。所以,中國歷史幾乎成一個定理,北方人,黃河人,中原一帶的人主持一件事情,南方人為輔助,天下太平。南方人味道就兩樣了,文化思想絶對高明。你看老子,莊子,禪宗,歷來都出在南方,大部份,十份之八九。思想文化,聰明絶頂。那個寬容大度,穩重氣派,包容萬象,就南方不及北方了。詳細的分起來,各地都有個性。所以,一路下來,你看滿清入關三百年,鬧了半天學術上,政治上,就是南北之爭。從康熙以後一直到了光緒時代,始終是南方的學者,與北方的學者形成了兩個大壁壘。但是,以滿清三百多年的政治與文化,北方的當政,南方的做做名仕,做做詩,名氣很大,不主政,天下都太平。到乾隆、嘉慶、鹹豐以後,南方人的力量起來了,天下要亂了,幾乎是呆定的。後來清朝的初年,有一位學者,那是一位,真是天下之仕:顧亭林,他寫了一部書《天下郡國利病書》,這一部大書。它是講經世實用之術。顧祖禹做了一部《讀史方輿紀要》,把中國歷史地理配合起來,研究這個國傢,將來也留給後人,你要想如何建國,如何使這個國傢民族富強,這兩部書不能不讀。一個是顧亭林的《天下郡國利病書》,還有顧祖禹的《讀史方輿紀要》。所以,我們年青的時候,這兩部書必讀,必保存,叫做二顧全書。老古文化公司出版社,很想出這樣一部書,各地都去親自看過,調查各地他的民族性,地方性,有他的性格。第二個問題,人為什麽形成一個性格呢?這研究起來很妙,人同植物,同動物,同礦物,人也是物。所以,叫人物,硬有不同。說哪一省哪一地區比較出漂亮的人物,清秀就是清秀,粗獷就是粗獷。粗獷有粗獷的氣派,清秀有清秀的味道,味道跟氣派兩樣。味道衹可以看看,氣派那硬是可以做一點事情。因此,相法上也講,看相的說南人北相,或者北人南相,那都是大貴人,都是了不起。這個道理就是說南北的個性,東西的個性,甚至於說每個地區,每個人的個性。比如人,本省,我也是書讀多了,種書毒,到了本省我也問,這裏南方人同北方人不同?我以前來的那些本省老頭子,現在活的話都九十多了,他說:有呀,南部看北部看不起的,南部的人看北部的人害怕,北部人好厲害,好狡滑。北部的人看文山區最可怕了,文山區就是現在新店一帶,又不同。我說:哪裏最好呢?南部一帶嘉義,不過日本人又看不起嘉義,日本人叫嘉義人:髒話。那什麽道理?抗日的英雄,日本人統治的時候,跟日本人抵抗死的最多,就是髒話嘉義人最多。就是這麽一點地方,也是東南西北地區個性不同。所以,我受了本省這些老朋友的教育,大致看這些同學的面孔個性,十個不離七八個我都問對了。根據於此,就會知道個性不同。南方之強也,強的狡猾。這麽個小地方研究這個方位呀,對人的個性不同,甚至於長相還有特別之處。所以,因此,人物,幾乎同物理是一樣。水果也好,蔬菜也好,尤其吃中藥都知道,中藥上寫個川什麽,那是出在四川的,寫個甘什麽,那是出在甘肅的,甘枸杞,甘肅的最好,不是甜的意思,不是說甜枸杞就好吃,到處都有枸杞,不出在甘肅那個做藥用的效果不大,不是強哉矯,甘枸杞就是強哉矯。川黃蓮,不是四川的沒有那麽苦,淡淡的苦,那沒有意思。淮山藥,一定出在長江淮石一帶,長江的下遊,山藥就好吃,此地的山藥吃的像芋頭一樣,有時硬得像石頭一樣,就不是那個味道。到處的紅薯到了這個地方,所以紅薯每個地區也有不同。所以,這一篇我們是簡單零碎的做這麽個介紹,不是做精細的研究,精細研究下來這一篇問題很多,也包括了很多的學問,我衹是告訴同學們,要研究這一篇裏頭引出的歷史文化的問題,歷史哲學的問題,歷史政治的問題,那你必須要讀剛纔說的兩部書,要細心研究《天下郡國利病書》,每一省,每一縣,每個地區,他都加以研究了。顧亭林的讀書,他讀遍萬卷書,他也旅行過全國各地,因為他有志要推翻滿清,恢復中國的明朝的江山。所以,學者,一輩子不出來做官,但是他辦法高明得很,滿清不能允許他不投降,不做官,他的後代兒子,外孫都在滿清去做大官,跟在康熙皇帝邊上。所以,不會一定逼他出來投降,他也絶不投降。研究這個人本身就是一部歷史哲學,加上他的學問,著作,都是關於國濟民生的,學術上的著作很有名的,顧亭林的。就是說,中庸裏頭為什麽加上了這一段,這完全是講道德修養的,你們年青人學習應該曉得這個事,為什麽加上了子路問強這一段,非常有意思。因為我們現在讀古書,尤其讀史書,讓宋儒把他圈開了,一段段把他圈開來,好像變成了一個標語,一個條文。實際上《大學》《中庸》是連貫的一篇文章,中間沒有分開的,分章分段是後人分的。所以,在連慣的文章裏頭,他這裏是一個高潮,這個高潮也說明一個東西,練習學寫古文的都知道,這個高潮說明一個人要想學修道,或者學問,道德,想完成,必須要堅強的意志,堅強的個性,頂天立地的大丈夫纔可以完成這麽一件事。歷史的精神在這裏,為什麽理由我們這樣看法呢,你看到下一章就知道了。
子曰:素隱,行怪,後世有述焉:吾弗為之矣。君子遵道而行,半途而廢;吾弗能已矣。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見知而不悔,唯聖者能之。上面先提出來強,堅定的意思,有狠心有毅力,有大丈夫氣派,對人,才能夠說修道做學問。那麽,因此纔引用孔子話來說明,素隱,行怪,這是兩個名詞。我們現在街上看到某某什麽書的索引,對不對,這個名稱詞句,就是從孔子這裏藉來用的。所謂街上賣的書,十三經索引,現在後世用這個引,引出來的引,過去不用這個引出來的引,《經樓夢素隱》,大概你們沒有看過,幾十年前有部老書叫紅樓夢素隱。現在索引那是工具書,查這一部書哪句話哪個字在哪。有些古書用這個素隱,就是說,把本書的作者,同本書的真正含藏的意思特別拿出來,那個叫素隱。有這樣的不同,素隱跟索引不同的地方。可這裏講素隱呢,不是這個意思。就是一個人做的事情,由喜歡研究事情研究到非常古怪的地方,用現代話叫鑽牛角尖。一個讀書人鑽了牛角尖以後,構成了特種的個性,非常古怪。第二種:素隱,行怪,那個行為特別,在中國歷史上把素隱行怪又是一個題目。把歷史上素隱的人物,行怪的人物,找出來多得很。比如有名的現代人:齊白石,那個刻圖章的,會畫畫的,有時候行怪起來不得了,那也是藝術傢,名仕。有一次在北京,有一個很有地位的人,請他刻一個圖章。平時他不給人傢刻的,他肯給你刻一個圖章非常的希奇,然後那個人就派人送了一百塊錢營養,等於現在說送一千塊錢美金來謝謝。他一看,一百元,派來的傭人送錢來:給你做小費坐車子。一般人看了行怪,希奇古怪的人很多,你把歷史上這些人物多的很。我們這裏有一個朋友做過部長的,現在過世了,後來窮得沒有飯吃,跑到朋友那裏藉二千塊錢,好久沒有上館子去了,藉了錢要上個素菜館子,到館子裏一個人,叫了一瓶酒,好久沒有抽好煙了,又拿了一包三五的煙,拿來以後,三五也打開,好酒也喝上,“要吃什麽菜?”“隨便你們看哪幾樣好。”一共吃下來算算五六百塊,然後把二千塊拿出:“煙酒呢?”“都算了”“不要那麽多,衹要六百塊就好了”“那多的就給你做小費好了”。回到傢裏還是沒有錢。你說他行怪,他也是用慣了的。他本來也如此,這個小費多少他也不問,也是行怪之一。行怪人多的很,過去有些文人學問好的,那個行為之怪闢,當然比我還要怪。你看畫傢,明朝的倪雲林,潔僻,愛幹淨。他的花園裏頭,什麽東西絶不能碰的。不大留朋友住的。結果有一天,一個朋友跟他很要好,他留他過一夜,夜裏這個朋友睡到半夜,咳嗽了一聲,他聽見了,一夜都沒有睡着:不曉得這口痰吐在哪裏?一早等朋友走了以後,他讓傭人從床上找起,找了所有的地方也找不到,窗子前樹葉子一顆一顆找,最後找不到,把花園所有樹葉子都打下來算了。不曉得這口痰吐在哪裏,都有嫌疑。倪雲林怪都怪到這樣。後來碰到一個非常有權位的人請他畫一幅畫,决不畫,不然要殺他頭,他就逃了,逃了以後,碰到明清之間天下大亂,結果給人傢抓住了,打他,讓他承認是不是倪雲林,你衹要承認你是倪雲林就放了你,硬是一聲不吭,打得半死,然後沒有辦法,看看又把他放了。別人問他:你怎麽不叫一聲呢?他說一叫就俗氣了,就不高雅了(衆笑)。歷史上這一類行怪的人集中來多得很。很有名的,南北朝時很有名的,袁季好鍛,袁詩好文好,官不肯出來做官,一天到晚打鐵。但是怪的人都出名,有名的,歷史上竹林七賢,每一賢都有每一怪。又賢又怪,那是怪味雞,又鹹又怪吃川菜一樣。所以,孔子說:素隱,行怪,後世有述焉,一個人有了學問,真有學問的又非常平常,非常平時,平淡。有了一點才氣的,聰明點,一定古古怪怪的。這種人後世有述焉,後世在歷史上,文學上都有名,可是不是正道,孔子說:吾弗為之矣,我决不幹。此所謂孔子,在一般人都為名利。比如晉朝的袁宏:不流芳百世,就遺臭萬年。人總要在歷史上留名,不留芳百世,給人傢駡幾千年也是出了名。這樣素隱行怪,孔子說,這樣我是不做的,我决不做。這是一種典型,一種規範。第二種好一點,一輩子也努力於道德,努力於學問,年青力志來修行,遵道而行,處處學規矩。可是學了半天,三五十歲,四五十歲了,也修不成功什麽一個果呀,水果都修不成一個,他就半途而廢了,就不幹了,就變了。這樣的人有始而無終,不可以,孔子說,我,在我個人,决不這樣,也不做。那麽真正一個人,所謂知識分子,一個讀書人,學者,受過教育的,應該怎麽做個人,依乎中庸,就是隨時為道。一切的學問,為達到內養,內性的,道的境界,必須要依乎中庸。在內念念不離修道,念念不離道德,遁世不見知而不悔,那是一輩子隱着,世界上沒有人知道你,誰都不瞭解你,也沒有人知道你有道德,有學問。在易經上換一個字遁世不見而不慍,不煩悶,决不煩悶,也是孔子說的。一輩子默默無聞,一輩子沒有人瞭解你,自己不悔,用的已經很好,不過易經上,孔子敘述原文更好,無慍,沒有煩惱。所以,我們看孔子的修養,看他的學識,論語的一篇也講: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沒有一個人瞭解你,但是不怨天不憂人。不慍,不煩悶,覺得我是怎麽一個了不起的人,你們都不瞭解我,看到人眉頭就皺起來:你們這些笨人,我是當代的聖人,我是當代的才子。所以,人不知不慍,沒有煩惱,纔夠得上教育完成一個人,受高級教育完成的人。不慍這兩個字,我十幾年前到日本,同一個教授,我問到大戰以後,你們在學術上的變化,他就拿起筆寫“慍人很多”,他是個老教授中文很好,我們兩個對看一下,笑一笑。慍人,心中不平的,本事沒有多大。慍人很多,真正的修養遁世不見而不悔,孔子加一個結論:唯聖者能之。真正有內性修養,,有內性修道的人,才能夠做得到。內性修道而如何呢?平凡而平淡。自己覺得比任何人沒有了不起,這樣纔做到了國有道不變塞,國無道至死不變,強哉矯。完全是個人。學問之道在此。這一節連起來說明一個人學問,道理,修養有成就的一個規範,標準。
下面就講道的境界了:君子之道費而隱。夫婦之愚,可以與之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婦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能焉。天地之大也,人猶有所憾。故君子語大,天下莫能哉焉,語小,天下莫能破焉。這個地方是真正的中庸。中庸這本書,子思註,全書著述孔子的學問,道德,學術思想,建立這個中庸的名稱。中庸是天下之大本,中庸的道理,講的是形而上的道體,與發揮人格的行為真正的作用,道德的用,整個合起來叫中庸。實際上,這個道,體在哪裏?比如佛傢講明心見性,本體叫真如,體在哪裏見?你去找一個體,不但一輩子找不到,學佛的人由凡夫到成佛要經三大阿僧衹劫,八大阿僧衹劫你也找不到。體在哪裏?體衹有在用上見,體在萬有之相上見。換句話,這個道體在哪裏?萬有的相,就是道的相,萬有的用,就是道的用。體在相,用,中,離相用以外另外有個體,這個體也是相,也是用。所以,孔子在易經上說: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上,不可知不可見,形而下者謂之器,哲學的名詞,形而上是出在易經的,孔子說的,西洋哲學翻過來叫形而上,就是孔子一句話。這個道的體在哪裏?君子之道,你要見道,明心見性,很容易,費而隱,道無處不在,拿佛傢的話,盡虛空遍法界,你的頭髮到腳指頭,到你鞋底下面,地下的泥巴狗屎那裏都有,因為他無所不在。但是你要找他找不到。所以,在佛傢叫如來藏性,無所不在。可是你要找一個如來藏性,你說我現在打坐,眼睛閉起來躲到如來藏性去,你正是在哪裏用,在忙碌,找不到。所以,君子之道費而隱,無所不在,就是你找不到,找到了當下就是道。子思在這個地方特別註明,可見他是悟了道,證了道。道在哪裏?夫婦之愚,男女之間,可以與之焉,男女之間的心裏行為,各種行為,就是人與人之間,都是道。但是你說這個最普通,世界上有人,有人就有男人有女人,有男人女人就相愛,相愛並沒有離開道,可是愛的合不合於道就是個問題了。夫婦之愚可以與之,可是你說就那麽容易嗎?比如說夫婦之愚到達了人生人,多容易呀,我們都是人生出來的,到現在為止人生人究竟怎麽樣生的,在醫學上還是大問題,還沒研究完。所以,現在科學研究不靠人而生人,正在研究中,瓶子裏頭製造人,準備將來空氣裏頭還可以製造人呢,科學家的幻想。你說幻想會不會變成事實,就不會知道了。即使玻璃瓶子造出人,空氣裏手一指就造出一個人來,也沒有希奇。在中國文化看來,空氣裏頭本來就有人,君子之道費而隱,人本來在空氣裏。拿中國文化解釋,不做科學解釋很容易,君子之道費而隱,人也本在瓶子裏呀。這是文學化,那就不是科學了。但是道理的確是這麽一個道理。你要知道,道無所不在,你說到處都在嗎?你要明心見性,你要見這個道,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知焉,到了他最高深,最奧妙,最真理的處,即使得道的聖人,還不能徹底瞭解。雖聖人亦有所不知焉。中國文化講聖人,乃之老子,釋伽牟尼佛都包括在內了。還有所不知,這兩句話就考死了人。據我所知,衹有一個人答得最好的,這兩句話。明朝末期禪宗的一位大師,密雲悟禪師,解答這兩句話透徹得很,衹有他。所以,後世很多的儒傢都認為,唯有研究了佛法,研究通了以後回轉來讀儒傢的書,整個是合然而慣通,就是這個道理。所以,明朝的憨山大師都註有《大學》《中庸》,理由如此。密雲悟禪師怎麽答的,密雲悟也叫天通悟,因為他也在天通寺主持過方丈的,那個時候的方丈都是政府聘請的,悟了道有道的高僧。密雲悟大師同六祖的故事幾乎是一樣,從小沒有讀過書,很苦,也是砍柴,後來出傢了,出傢學參禪,大徹大悟,一代禪師影響明朝末期的歷史,非常大的一個人物。後來他的歸依弟子,跟他學佛的非常多,有學問的很多,有一位大儒傢就跑來問他,他悟道了以後什麽書,無書不通。他說:“你考功名都考取了,讀了一輩子書這個還不懂?”,“文字上我懂。這個道?師傅,我真是不懂”。他講這句話,震古爍今,古今以來沒有:“具足凡夫法凡夫不知,具足聖人法聖人不知。聖人若知即是凡夫,凡夫若知即是聖人”。透徹明了。道理我們如果看過《六祖壇經》你就知道,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那還是小悟,破初關而已。真正悟道是後來五祖再叫他三更入室,在講一次《金剛經》給他聽,又講到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的時候,六祖纔大徹大悟,他講了幾句話:何期自性本自具足。這個本性裏具足了天人的法,也具足了地獄惡鬼的法,本身裏人可以為聖人,也立刻成魔鬼,也可以立刻入地獄,也可以立刻入天堂。所以,具足一切法。密雲悟禪師答復,夫婦之愚可以與之,這個東西具足凡夫法,凡夫不知。我們一世凡夫本來就有道,本來具足,我們凡夫不知道。但是同樣的,同凡夫相對是聖人,悟了道的,具足聖人法,聖人也不知。得了道的人還有個我得了道,像小孩子一樣,我這個道不能掉了,你不要動,我有道,碰都碰不得,你那個道不值錢的了。道是不生不變,無所不在。所以,他說:聖人若知,聖人如果還有個悟了,覺得我是悟了的,就不是聖人了。就是剩下來的剩人。聖人若知即是凡夫,聖人得了道還有那點味道,你不要理,並沒有道。沒有真正大徹大悟。凡夫若知即是聖人,凡夫如果知道了,我當下這個就是道,凡夫成聖人了,悟道了。悟了以後這個悟的境界是不會有的,還想保住,你不要碰我,吃飯,我不吃了,我有道喲,修道要緊喲,那不是。答復的多透徹,古今以來再沒有人超過這個話。他也不是有意去註解《中庸》,人傢做人學問好的很,讀不懂了,這樣一答出來,那一班讀書人都反對佛教的,統統兩個膝蓋頭就軟了,就跪下來了。高明到極點了。所以,下面夫婦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能焉。同樣的道理。一個是“知”一個是“行”。王陽明後來講“知行”,行就是菩薩修道,悟了道的人才能修道。但是修道的人,儒傢來講就是聖人,聖人是非常平凡的,所謂行菩薩道,沒有什麽菩薩,做人應該做的事,愛人也是人應該做的事,救人都是人應該做的事。人做到了極點是佛,佛與人衹不過是名稱不同而已。所以,你讀這裏不要連起來,夫婦這愚可以與之,男女之間笨到極點,男女之間本來是笨到極點,講戀愛就是最笨的事,最笨的事也是最高興的事,這是不可思議,叫做夫婦之道費而隱也。夫婦不肖呢,男女之間做的行為都是莫名其妙的。但是聖人的行為也莫名其妙,明明知道衆生渡不完,偏要渡衆生,渡也渡不完,地獄未空我不成佛,你看這個不肖呀,比夫婦之愚還要愚。一個是行,一個是知,密雲悟禪師這幾句話解釋了以後,《中庸》不必講了,就是他二句話解釋,悟道,大徹大悟,同行道,都講完了。凡夫若知即是聖人,聖人若知即是凡夫。聖人道貌岸然那個樣子,那個道一毛錢一個,都可以買得到。有道的人不會有有道的樣子,很平凡。凡夫知了本身就是聖人,就是佛,衆生即佛,真的悟道了以後還變成人。凡夫若知即是聖人,這一知禪宗叫做轉語,這樣一轉就把整個的道理搞清楚了。機鋒轉語就是這個道理。現在有些人學禪,打機鋒轉語,轉了半天轉不出去,那有什麽用?密雲悟禪師給《中庸》下了一個轉語,大傢統統看懂了,就悟了。講這個道體,道為什麽費而隱,無所不在,盡虛空遍法界?本來人在道中,可是我們找不到,為什麽找不到?大而無外,天地之大也,人猶有所憾。故君子語大,天下莫能哉焉。他說這個天地,宇宙,是無限製的,無限量的擴充。莊子叫之大而無外,大到沒有外。你說大,這個叫大,天地大,宇宙更大,銀河係統外邊大,大,總有個邊吧,沒得邊。所以,沒得外,大的沒得外,就是最小。小而無內,小的沒得再小的了,沒得再小,就是空完了,那就是大。所以,大小是人為的假定,真正大小是沒有大小。在《中庸》裏面的道理也同莊子一樣講法。講到大這個道,盡虛空遍法界,佛經的形容。這兩句話你想一想,多大呀,四方虛空,佛說的話越大越好,最好沒得影子可見,大到不可思議。不可說不可說有多大。所以,這以大來講,道之大,體大,佛經《大方廣說華嚴經》體大,形而上道體,大到宇宙所裝不下來,就是楞嚴經有一句話:虛空生汝心中,明心見性的人,你見到自己本性的,虛空生在你心裏,如片雲點太清裏,等於一片雲在虛空裏飄一樣。整個宇宙在你的心體上那麽的渺小,你看心性之體有多大。你們在坐很多青年學佛的,你要曉得這是佛說的話喲,也同中庸說的一樣,君子語大天下莫能哉焉。可是大傢打坐閉起眼睛就在那裏玩小的,閉起眼睛在裏頭玩,裏頭玩玩又玩不了,一個念頭都抓不住,在那裏按,然後靠呼吸來抓,呼吸一下來一下去的,你怎麽抓,這都是理不明,怎麽能夠學道。儒傢,道傢,佛傢都一樣的。所以,語大天下莫能哉也,語小呢,天下莫能破焉,小得沒得小,沒得一個小。學道,學佛的觀想,觀明點,觀亮光,觀到小到多小呀,我說小得沒得小。小大衹是兩邊相對的話,去掉兩邊相對也沒有真正的絶對,這個纔是中庸。有個絶對,絶對與相對兩個對起來的,“我這個是絶對的”“真的?”“絶對!”你看他已經相對了,因為絶對這個觀念是跟相對兩個對立的。等於說:“我這個絶對沒有主觀的”,“你沒有主觀?”“客觀”“你的很客觀?”“很客觀”已經主觀了,主觀的客觀,客觀的主觀,就是這個東西。所以,中無中可中,有一個中已經不中了。所以,語小天下莫能破焉,那麽把道體都告訴了我們。這一下告訴我們很清楚,道在哪裏修呀,哪裏去見道,找個中庸,換句話用佛傢說,你哪裏去明心見性,去找,夫婦之愚可以與之焉,道在吃飯中。莊子更講的徹底,道在屎尿,大小便裏都有道。但是不要把大便找來化驗。就是說那個行為,行在動嗎,念在動,就在這個裏頭去找。吃飯穿衣大小便,念佛跌倒都是道。費而隱,所以,拿禪宗的公案,有許多人跌倒一下開悟了,有許多人頭碰一下開悟了。為什麽那麽快呢?君子之道費而隱嗎,無所不在,就是你找不到。所以,說這個原則告訴我們,你要去找呀,雖聖人亦有所不知焉。我們大傢修道就靠自己鬼聰明去找,去造一個道,所以,找不到。那真是費而隱,本來道很明白,到給你隱起來了,費起來了。道在哪裏,他引用《詩經》我們上古文化:鳶飛戾天,魚躍於淵,鳥在空中飛,魚在水裏跳,這就是道。換句話生機天機是活潑潑的,道不是塊板子,你閉起眼睛坐在那裏盤起腿,那是給你修靜練習一下,把你心念習氣初步改變而已,不要認為這是道,這不是見道之道,這是學修道的一個姿態而已。道在哪裏,宇宙之間無所不在,盡虛空遍法界,無所不在。所以,禪宗祖師講:青青翠竹悉是法身,鬱鬱黃花無非般若。李臯,韓愈的那個弟子來見藥山禪師,最後老和尚給他手一指,其實老和尚一定讀過中庸,鳶飛戾天,魚躍於淵嗎,就是道,不過他沒有講出來。後來李臯就問,“師傅,我不懂呀,你就明白告訴我吧”藥山說:“雲在青天,水在瓶”。李臯認為自己悟了,悟了以後馬上下山就做了一篇文章,叫《復性書》,恢復本性。這一本書出了以後,宋朝理學家都在李臯的復性書裏面轉了。儒傢,宋明理學的根源這樣來的,《復性書》影響最大。所以,中庸上這兩句話,也就是藥山禪師講的,言其上下察也,擡頭一看,低頭一看,無處不是道,哪裏都是道。明心見性,你把眼睛瞪死了,變鏡子了也見不到呀。眼睛在不開不閉中就是道嗎。他說道處處皆有。這一篇給我們結論,中庸這一篇是中心,傳道的,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婦,及其至也察乎天地,他說中庸之道在哪裏,就在人生,男女夫婦之間,一陰一陽平常生活之間,就是極平常的生活,極樸素及低級的生活,普通,道德基本在這裏。修道就跟人生打成兩邊,變成兩樣那不是道。修道非要入山不可,那不是道。山裏哪裏有道,山裏馬路都沒有一條,哪裏來的道。道就在那——馬路上,大道。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婦,就是人生本位開始,人生本位你體悟夠了,瞭解了自己,也就是佛傢說自己認識自己,也就是明心見性。察乎天地,最後通法界,整個就瞭解了。在你自己心念之間先瞭解起,這就是道。道的境界,真得了道境界,那個胸襟氣魄,鳶飛戾天,魚躍於淵,包含宇宙,那個胸襟就是宇宙,自己個人的胸襟就是宇宙,氣象萬千。一邊學道,坐在那裏打坐,愁眉苦臉,然後腦袋,牙齒,腿酸的,牙齒咬的眉頭痛,那不是道。道是非常自在的,非常擴大,春風中,活潑潑的。道的境界,跟着下來引用孔子的話,深刻加以解說,子曰:道不遠人,人之為道而遠人,不可以為道”,孔子說人的屬性,道就在你這裏。你們讀過《六祖壇經》,慧明禪師來追六祖,六祖給他趕得沒有辦法,把衣服一丟,就躲起來了,慧明禪師拿衣鉢拿不動,大概那個時候六祖帶着強力膠,那個衣鉢粘住了。衣鉢,一件衣服一個碗他就端不動了,也許虛脫了,跑高山趴上去。然後他就叫了:他說我是為道而來,不為衣鉢。六祖就出來,他說“真的”“請你傳我道”。所以,他叫他“不思善,不思惡,就在這個時候”,那一個是你的本來面目。所以,慧明禪師這樣開悟了。開悟了以後還有一點點懷疑,去問六祖,他說五祖傳給你除這個以外還有秘訣沒有呀?還有密法沒有?六祖說有呀,密密在你那裏,不在我這裏呀。什麽叫密宗,個個有個密宗,密宗就在你那裏。告訴你,心就是佛,你找不到心,也就是孔子的話,道不遠人,道就在你那裏,人之為道而遠人,一般人學道,學聖人,一聽,第一反感,第二相信,就會找一個道,沒有事情找事情做,在那裏閉眉閉眼的,那真是很苦呀,咬起牙硬在那裏熬腿。他並不知道,道並不遠人,人之以為道而遠人,拼命去找這個道,越離開遠。所以,佛經上說:不增不減。自己沒有把道理搞清楚,以為道而遠,不可以為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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