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业类 不能回避的現實:鄉痛 Can not evade the reality: Township pain   》 第2節:關於爆竹      李勇 Li Yong

  關於爆竹
  我相信大凡中國人都知道爆竹,而且想必有一大部分人還玩過。作為我國傳統節日不可或缺的爆竹,為節日的喜慶平添了幾多熱鬧。然後在我的記憶裏,爆竹卻幾乎是死亡的代名詞。
  我傢所在的幾個村以做爆竹而遠近聞名。說起來也怪,除了我們那山凹凹裏的幾個村,山外頭的都不做這個東西,也許是傳統使然吧,因為我的記憶是與爆竹密切聯繫在一起的。我很小的時候(大概六七歲吧)就開始給爺爺當助手做爆竹了。不過當時的爆竹沒有現在的威力大,而且做的過程中也沒那麽危險。到後來爆竹做得越來越大,而且為了追求經濟效益製作過程越來越規模化,這個過程也就越來越危險。爆竹是用火藥作為爆破材料的,火藥是中國古代四大發明之一,是硫磺、雄磺、白藥的混合物。由於是家庭手工製作,鄉親們都是自己到集市上買來這些原料然後根據一斤白藥六兩硫磺三兩雄磺的比例混合而成製作爆竹的火藥,後來出現了“銀粉”(當地客傢語稱呼,至於學名是什麽,我也無從知道),其威力比原來土製火藥要大得多,因此製作過程中發生的事故就比原來大大增加了。
  從20世紀年代中期到1996年我上大學,我們總共不足2000人的幾個村每年因為爆竹爆炸事故而死亡的人數應該不下30個。如果發生重大事故,則一次就死亡十多個;至於不同程度受傷的,那就更多了。我的初中三年是在我們當地的一所中學念的,那個時候上課的時候經常都能聽到爆炸聲,有時候甚至把教室的窗戶都震得咯吱咯吱響,我們就知道,又是哪一傢出事了。對於一些小的事故,我們都見慣不怪習以為常了,但對於那些特別巨大的爆炸聲,大傢經常會涌出教室去,看那離我們也許衹有五六百米某個村落的某處衝天而起的濃煙,有時能看到火焰及村民們救火的場面,還可以聞到濃濃的火藥味,而到了下午或者第二天就會有附近的同學帶來關於這次事故的確切消息,如死了多少人,傷了多少人,幾間房子被炸平等等。初中三年,我已記不清聽到過幾次類似的爆炸聲了,而我也就在這爆炸聲中告別了初中,去了異地,也就很少能聽到這種爆炸聲,但我仍時時從父母親友那裏知道什麽時候哪傢又發生了不幸,而那些家庭中,可能就有我的親戚或者近鄰。
  我曾親眼見過我的一個表哥被炸傷的情形。什麽時候我已經記不清楚了,當時我在傢,聽到不遠的另一個村落傳來爆炸聲,但沒在意,後來有人報告說是我大姑傢出事了,於是大傢都跑了過去。我不敢靠近看,畢竟我怕看到那種場面,於是衹遠遠地站着,看到表哥渾身赤裸着,皮膚被燒得焦黑,不過他還能走路,嘴裏呻吟着“好痛好痛”,其他人往他身上塗茶油還是其它什麽油。原來是我表哥在製火藥的過程中,因為地面不太幹淨,有沙子,沙子與火藥摩擦從而引發爆炸。不過幸好當時沒有製多少,否則後果不可想像。自從這次爆炸之後,表哥把做爆竹的傢夥扔的扔,燒的燒了,並發誓從此不做爆竹。不過大概衹過了一年的時間,表哥又開始重操就業,問他,你不怕嗎?他苦笑着說,怕又有什麽用呢,要生活呀!直到現在我每次看到表哥的時候,儘管我刻意不去看他身上所留下的疤痕,但那疤痕總是那麽刺眼地在我的眼前晃着,讓我無從回避。
  我傢隔壁傢的一個小女孩,我是看着她長大的,乖巧可愛,小嘴巴格外甜,也不怕生,見了我總要大聲地叫我叔叔,然而死神連這個小女孩也沒有放過。在她還不到4歲的時候,那天她在她爸爸旁邊玩,口渴了嚷着要喝水,當時她爸爸正在插引綫(做爆竹中的一道相對安全的工序),於是起身去給他倒水,小女孩無意中碰到了她爸爸還在做的爆竹,爆竹倒地發生爆炸,無辜的小女孩當場死亡。發生這個事故之後,小女孩的爸爸和他妻子雙雙外出打工,很難得回一次傢,加上我長期在外,也就一直沒再見到過他。我不知道他們現在在他鄉過得好不好,會不會經常想起那早已天隔一方的可愛女兒?
  1985年發生的一次大爆炸,因為我差點就此消失而使我現在想來仍感到後怕。那年我9歲,與二姐一起跟着爸爸到集市上賣東西。中途我吵着要爸爸給我買水果,我爸就去另一個地方買去了。過了沒幾分鐘,離我和我姐站的地方不到十米處(當地火藥交易市場,發生此次爆炸後搬遷到其他地方)發生劇烈爆炸,幸虧我姐眼疾手快,一把拖着我不顧一切往外衝,在衝的過程中就有被燒得漆黑的屍體從我們腳下滾過。由於是集日,上千人的集市一片大亂,當我們好不容易衝到安全的地方時,我腦袋裏是一片空白,並且全身不斷地顫抖了半個多小時,後來纔發現我的腿上、手肘上幾處在流血,都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被碰傷的,而我的手裏,還緊緊握着那個秤砣。過了很久爸爸纔找到了我們,但我已記不得他當時是什麽表情了。這次爆炸總共死了不下15人,據說還上了第二天的新聞聯播。感謝我的姐救了我一命,否則這次爆炸的死亡人數也許又多了一個。這次死亡體驗讓我尚且幼小的心變得非常敏感,以至於日後當我面對爆炸、面對死亡的時候,我總會不自主地一陣陣戰慄。
  我與爆竹的親密接觸遠遠沒有結束。從高一到後來上大學前的每個暑假,我都是在與爆竹打交道中度過的。那個時候我已經是做爆竹的好手了,從早上七點左右一直忙到晚上十點多,一天下來能做大概10000個小的爆竹(除去成本,也衹有20塊錢左右的利潤)。福建的7月、8月份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火藥在高溫下容易發生爆炸,因此這個時候也是做鞭炮最危險的時候。我自己很清楚我時刻都在面臨着死亡,我不知道什麽時候一個不小心就足以讓我像許多鄉親一樣死無全屍。但我別無選擇,我得多做一點,為上學,或者為以後上大學多存點學費。1996年8月下旬當我接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刻,我不是興奮,也不是激動,而是長長地鬆了一口氣:我終於解放了,我終於可以不用在死亡的邊緣上活着了! 我們用一根細細的綫把一個個爆竹連起來,連成一串,有1000響的、有500響的,也有100響、50響甚至更短的。可又有誰知道,生活卻用這一個個小小的爆竹,把我們的生命連起來,連成一串,長短不一,至於每個人的長短,實在是由不得我們的。我慶幸,我的生命終於可以從這些小小爆竹的桎梏中解脫出來了,但能夠從中解脫出來的,又有幾個? 我從東南沿海的福建負笈而到了千裏之遙的天府之國,對家乡的情況自然瞭解得少了。然而去年寒假回傢,在我回到傢的前一天,臨村發生爆竹爆炸,據說是在配置50斤火藥的過程中發生的,50斤火藥讓4間房屋衹留下地上一個大坑,那個死者,其傢人衹最後在周圍樹上、屋瓦上揀得半臉盆的骨頭。
  2000年江西發生數次煙花爆竹大爆炸事件,驚動了中央,朱總理指示要限製煙花爆竹的生産,作為爆竹生産地的家乡,自然首當其衝,鎮派出所幾乎每天都出動公安挨傢挨戶沒收爆竹和與爆竹有關的所有工具材料。於是除了一些人偷偷摸摸做一點以外,大部分了都“洗手從良”了。然後接下來的事,他們該怎樣讓生活繼續下去?畢竟除了做鞭炮,他們多數沒有其他手藝。也正是在這種情況下六合彩(一種賭博)迅速走進了幾乎每傢每戶,村子裏的人,不論男女老少,大多沉迷於六合彩。去年寒假聽一長者說,自從禁止做爆竹而來了六合彩,本地的生活水平明顯就下降了,按照這個勢頭髮展下去,用不了2年,恐怕傢傢都會傾傢蕩産。 我能說什麽呢?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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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節:九天攬月第2節:關於爆竹第3節:關於教育(1)
第4節:關於教育(2)第5節:關於教育(3)第6節:關於教育(4)
第7節:我的父親第8節:母親(1)第9節:母親(2)
第10節:母親(3)第11節:關於醫療第12節:充滿泥濘的記憶
第13節:響水灘客第14節:擠火車(1)第15節:擠火車(2)
第16節:大學生支農日記(1)第17節:大學生支農日記(2)第18節:走着山路上學
第19節:我的一次下鄉經歷(1)第20節:我的一次下鄉經歷(2)第21節:我的一次下鄉經歷(3)
第22節:我的一次下鄉經歷(4)第23節:原鄉人(1)第24節:原鄉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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