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抄艳情 風流悟   》 第二回以妻易妻暗中交易 矢節失節死後重逢      坐花散人 Zuo Huasanren

  蝴蝶雙飛鴛並宿,護水穿花,美滿芳情足。舞絮遊絲雖滿屋,勸君須把春心束。大稚緑嬌,紅香簇簇,柳亂花歌,繚繞空交遂。莫道天公多反復,沾茵墮園因相續。
  ——右調《蝶戀花》
  這首詞,單道天下才子佳人得相配偶,再不可又生外心。自古佳人與才子,誰不願各得所配。情同魚水,氣洽椒蘭。然古今偏有多少缺陷的事。那些自負為佳人的,他自己既有絶世的風姿,心上無不想與絶世人才為匹,於是即嫁了個平常的丈夫,他還道配非其偶。可奈天公作怪,偏苦苦要將極愚極蠢的發付他,不但不曉的嘲風弄月,抑且全不解惜玉憐香。於是守分的,衹好學吟斷腸集的朱淑真;那不守分的,便未免要做不守寡的卓文君了。雖然,這還是婦人易於自守。至若男子漢,自負為才子的,他自己恃了些才貌,又那個不想配絶世的佳人?更笑天公作怪,又苦苦偏要將粗俗至醜陋的,奉與他,為良傢至寶。所以諸葛孔明之婦,面如鍋底,然天下如孔明這樣安分的,能有幾人?故古今才子,未免問柳尋花,偷香竊玉,這也怪他不得。若是三生有幸,有纔的男子,竟得了絶世的佳人,成其夫婦,這豈不是人生極難得的事。故荀奉倩得配了個公主,他一生恩愛,為妻子有了熱病,不難解衣凍體,以熨其熱,至死後,不言而神傷。自嘆曰:“佳人難再得。”是終身不再娶而亡。所以才子得遇佳人,真可死心塌地,雖有毛嬙、西施在側,總之非我所好了。
  不道人情難料,事有不然。偏又有一等得了美人為妻,又要去惹閑花,沾野草的。天公知道,豈不惡其淫心無厭,於是即以其人之淫,還報其人之身,使聞之者,略加警悟。在下得諸傳聞,頗覺新異,聊述與看官醒一醒睡。
  話說清朝初年,福建州府地方,有一鄉紳,姓趙名虞,字舜生。所方二十一歲,即連科中了進士。面龐生得清秀無比,又且飽學多才,娶了個陰貢生的女兒為妻。那妻子陰氏,名喚麗貞,年紀少舜生兩歲,真是生得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性格極其聰明,體態極其柔媚,少而挑花捺綉,大而作賦吟詩,件件俱精,般般皆妙。自從嫁了趙生,身雖兩人,性合一付,你唱麯,我便吹簫,我吟詩,你便作賦,嘲風弄月,朝歌暮弦,恩愛異常。外邊人羨慕他,因編四句口號道:
  佳人配了佳人,才子嫁了才子。
  天成一對夫妻,不數弄玉蕭史。
  卻說趙舜生既為美人才子,又得娶了個麗貞的才子夫人,亦可謂志足意滿,終身再不思量漁色了。孰知那趙舜生,心偏不足,他性最愛的是偷情。麗貞身邊有幾個丫環,雖則串眉,終礙着麗貞不酸之酸,所以不能暢其所欲,心上想外邊結識幾個婦人。又虧中了進士,恐礙官箴,所以在那傢人婦人面上,未免着意起來。這個毛病犯着,隨你貞潔的僕婦,再沒一個脫白了。
  一日,正閑坐在書房裏,衹見一個貫走熟的媒婆,名喚鮑一娘,走進書房,對着趙舜生叩個頭,道:“聞得老爺近日要尋對傢人,書房裏用,小婦人尋得一個絶妙的在此。年紀不上二十三四歲,男的又老實小心,女的又溫柔勤儉,原是南直崑山縣人,因兵亂逃到這裏來的。如今無所倚仗,故思想投靠人傢,其實是好人傢女兒。”舜生道:“喚他進來看看。”鮑一娘即便出去,喚那兩個人到書房裏。那夫妻兩人見了舜生,雙雙叩個頭起來,立在一邊。舜生問道:“你姓什麽,叫什麽名字,那裏人?”那人道:“小人是崑山人,喚名孫仁,妻子韓氏。小人從幼識得幾個字,妻子女工也會幾件的。衹因世亂,無處生理,所以出來的。”舜生仔細一看,衹見韓氏生得唇紅齒白,一雙俏眼,兩道彎眉,不覺着魂起來。對鮑一娘道:“女人你領進去見了奶奶,着他住兩日,揀一吉日成文契罷。孫仁,你住在書房裏伺候,有事差你。”於是鮑一娘領韓氏到裏邊去,見了奶奶。
  卻說陰夫人身邊,有兩個貼身服侍的丫環,一個名喚芳蘭,一個名喚金菊。那兩個俱與趙舜生有一手兒的。當日韓氏見了奶奶叩個頭,陰夫人對鮑一娘道:“是新來的,見過老爺了麽?”鮑一娘道:“是老爺收用,着老身領他來見奶奶。”陰夫人道:“既如此,芳蘭你同去吃了飯,晚間權與你宿。俟做了文契,去他個房頭兒住。”鮑一娘見奶奶吩咐定當,告別去了。
  韓氏同芳蘭吃完了飯,就在房中服役。其時乃七月天氣,到了晚間,服侍奶奶,在後軒茉莉花邊洗了浴,出來到臥房中梳晚妝。韓氏將沙兜扇兒打扇。正在那裏打扇,衹見趙舜生踱進來,見了韓氏問道:“芳蘭怎麽不打扇?”奶奶道:“芳蘭洗浴去了。”舜生又與夫人說了兩句閑話,遂悄悄踅身到茉莉花邊,衹見芳蘭對着壁兒,赤條條在那裏洗浴。舜生隔着花盤,伸過手去把他屁股一摸,那芳蘭呀的一聲,駡道:“金菊小淫婦,那個與你耍子。”口裏駡,回轉頭來一看,乃是傢主公。舜生低聲笑道:“不要駡我,有句話兒問你:那新來的,今夜與你同睡麽?若同你睡,要你幫襯一幫襯。”芳蘭道:“老爺吩咐,我曉得。衹是你快去,有人來了。”舜生聽了,一閃出去了。
  芳蘭浴完,即叫金菊姐:“你去替新來的孫阿嬸來洗浴。”於是韓氏走來也洗了浴,隨着芳蘭吃了夜飯,在月下乘涼。原來是日應該金菊,並一班傢人婦女,上班服侍傢主公、傢主婆吃夜膳。故此芳蘭甚是空閑,因與韓氏乘涼,說些風涼話耍子。芳蘭話間取笑道:“孫阿嬸,你今夜要與我做夫妻了。”韓氏笑起來道:“你還是黃花女兒,我自然是你的丈夫”芳蘭笑道:“你討我便宜,我今夜偏要騎在你身上。”韓氏笑道:“任人來騎,不怕你。”兩個取笑了一回。芳蘭道:“我們去睡罷,明日是我上班,要早起的。衹可惜這樣好月色。”韓氏道:“兩回在外奔走,我也倦得緊,眼兒漸漸做瞌,要去睡了。”於是兩人同到廂房裏,上床。韓氏脫了衫兒和小衣,睡着。芳蘭道:“孫阿嬸,天色熱,小衣沾着身子,汗漬漬不好,還是脫了爽利些。你怕月光照着,將單被兒掩掩就是。”韓氏聽了果然脫去。又說了幾句閑話,竟鼾鼾的睡去了。
  芳蘭見他睡着,即輕輕跳起身子來,坐在淨桶上小便。衹見窗外有手把他一招,他就意會了,即便走出來,卻是趙舜生走來。攜了他手道:“新來的可曾睡着麽?”芳蘭道:“睡着了。小衣已被我說他脫下,如今你自去,悄悄行事。”舜生道:“他若喊起來,你須急急掩住他的口,我明日賞你。”芳蘭道:“曉得。”於是舜生赤條條,輕輕走到床邊一張,月光正照着帳子裏雪白半截身子,兩衹小腳兒彎着,直挺挺的打鼾。舜生不覺欲火如焚,揭起帳兒,輕輕跨上床,將被兒悄悄揭去。先將唾津濕了龜頭,月下看,正如火齊半吐的那話兒,將身覆上,一聳禿聲進了寸許。韓氏睡夢中,直跳起來,已被舜生緊緊壓住,動也動不得,衹得喊道:“什麽人?”三字未完,被芳蘭走來,雙手掩着嘴兒,低低附耳道:“是老爺,不要作聲。”舜生口裏道:“我愛你,你順了我,我多與你銀子買果兒吃,做衣服與你穿,孫仁我另眼看顧。” 他口裏說,下面衹顧抽。那韓氏身子小弱,掙又掙不起,喊又喊不響,衹管荷荷將身扭着。舜生抽了一回。韓氏是久曠之後,又兼舜生是偷婦人的慣傢,不覺酥麻幾次,衹得扳開芳蘭手道:“我已順從了,放鬆一鬆,待我透口氣。”舜生見他面上已熱烘烘,下邊淫水直註,方纔放鬆他。衹見兩腳緊勾,舜生雙手緊抱,偎臉送舌,這一番雲雨,真個說不盡分外幽香。幹事纔完,韓氏忽然垂淚道:“我被老爺蠻做,污了身子,明日羞答答,如何去見奶奶?”舜生道:“是我先說通了,奶奶愛我,容我如此,再不妨的。”於是起身,即忙閃到自己房裏,將一錠銀子,遞與韓氏道:“與你買東西吃,後日還要照顧你。”說罷去了。芳蘭又道:“我們老爺極好的,到我房裏一次,一定有銀子賞我的。我不瞞你說,如今枕兒邊還藏着七錠在這裏。”韓氏無言,衹得拿了銀子,同芳蘭睡了。心上暗轉道:“不已意逃難出來,投靠人傢,思想夫妻一處,誰道做出這樣醜事來。如今這裏决然難住,思量起來,通是芳蘭那小淫婦做路害我,如今不若再偷了芳蘭枕邊的銀子,做了盤纏,原同丈夫回鄉去過日子的好。”算計已定,睡到天明,清晨起身,芳蘭上班,服侍奶奶去了。韓氏悄然嚮枕邊偷了他兩個錠兒,藏在身邊。
  卻說陰夫人起身,叫芳蘭:“你去把麵湯來,問新來的,可會梳頭麽?”韓氏忙應道:“曉得的。”於是與夫人梳頭。趙舜生在床上跳起身來道:“好熱,好熱。”見了韓氏,即看着陰氏道:“奶奶頭兒竟梳得好,衹是新來的身上衫兒腌臢,要他近身服侍奶奶,有汗衫與他一件換換。”夫人道:“我有件綢葛布的半新衫,金菊拿來與他。”於是韓氏接金菊的來穿了。舜生洗臉抹了身上,便往書房裏去。韓氏服侍奶奶吃早粥。早粥過,韓氏稟奶奶道:“小婦女寓所,有兩件舊傢什,前日來了,無人看管,今日要同丈夫去看看。”夫人道:“我傢老爺收用你們的了,今日去,可即搬了來,明日成文契。”韓氏道:“曉得。”便走到書房裏,同孫仁去見趙舜生。舜生道:“待孫仁去,你不消去罷。”韓氏道:“有幾件衣服我自要去拿的。”舜生道:“拿了就來。”兩個別過了。
  出門在路上,韓氏對丈夫道:“我决不去靠人傢的。我與你如今原到傢裏去,別尋生理過活。”孫仁道:“怎麽這等說!趙傢待我盡好,你我兩口到傢,靠甚過日子?這等人傢,求之不得的,你到說出呆話來。我若依你傢去,盤纏那裏來?”韓氏道:“你不要管,包你有盤纏。且到寓所,急急收拾停當,對你說。”於是兩人到了寓,開了門,衹見韓氏在腰間摸出三錠銀子來,對孫仁道:“六七兩銀子,盡夠去了。”孫仁吃驚道:“你那裏來的?”韓氏不說被趙舜生強污之事,衹說與芳蘭同睡,在他枕兒邊拿的,我算來路上盤費,衹消三四兩,剩的還可做個豆腐本錢,去開豆腐店。這原是我處本行,盡可度日,強是在人傢叫別人老爺、奶奶。”孫仁道:“我也出於無奈,今既有了銀子,事不宜遲,必須連夜去便好。”隨即喚一隻小船,說過三兩銀子,包送到崑山,兩個下了船,竟望崑山去了。正是:
  鯉魚脫卻金勾去,擺尾搖頭再不來。
  卻說趙舜生,是晚不見韓氏夫婦回來,他還道少年夫婦,在寓所過了夜,明日自然來的。到了明日午間,還不見來,心上有些疑惑,因喚傢人趙祥吩咐道:“你去對鮑一娘說,已約定今日成文,怎麽昨日孫仁夫婦兩個,倒去了不見來?”趙祥領命,到鮑一娘傢,同去尋孫仁夫婦。及走到寓所,衹見門兒鎖着,鄉鄰道:“昨晚已搬去了。”連鮑一娘也不解其故。趙祥衹得回來。一路走,走過福州府前,見街上人,男男女女,紛紛奔竄。也有挑了行李的,也有抱了兒女的,各有驚惶之狀。趙祥問道:“為甚你們如此?”其中有一個人應道:“你還不見府場上的牌麽?”一頭說,一頭飛也跑去。趙祥心上吃驚,忙走到府場上,衹見竪着一大扇硬牌,粘告示一紙。上寫道:
  徵南大將軍示:照得國之廢興,自有歷數,本將軍提兵躬討,所下州縣,士女有壺漿之迎,人民慰雲霓之望,故示爾福州府軍民人等知悉,大兵到處,雞犬無驚,爾等居民,照常藝業,毋得惶懼。特示。
  卻說趙祥見了告示,心上着了忙,飛也似回來,報與傢主。誰知走到門首,自己傢裏也在那裏收拾逃難。趙祥問道:“老爺在那裏?”他的老婆道:“老爺府中太爺請去,議守城了。你還不快來同我收拾。為避難之計,卻慢騰騰地閑講。”趙祥見說,衹得到自己房裏收拾。剛剛收拾得兩個包囊,隨那趙舜生去的傢人回來嚷道:“不好了,不好了,兵已進城,老爺與太爺俱綁去了。”衹這一句,嚇得陰氏奶奶酥了半邊。於是思量無計,慌忙脫了高底弓鞋,拆開了,將底板挖空,把些碎金子和粗珠子塞滿在內,依舊縫好道:“惟此可以為難中救急之資。”於是將來看了,叫芳蘭道:“你也與我將些銀子,做個小褡縛兒縛在腰裏。”方纔縛得完,衹見傢中寂然,不見個影兒,急叫芳蘭道:“你跟我到前廳看看,難道許多傢人,通不問我去了。”
  兩個剛剛走到前廳來,忽見四五個兵丁,提着雪亮的刀,趕進來。見了陰氏,一個劈頭一刀砍來,芳蘭見砍傢主婆,往後一跑,跑出後門逃了。誰知這一刀砍來,陰氏眼快,嚮庭柱後呀的一交跌去,有一丈多路。這刀卻剛剛砍着了庭柱,有二三寸深,拔也拔不出。陰氏雖則躲過了一刀,心頭又跳,兩腿又抖起來。料逃不脫,跪在地上,衹顧拜,衹顧哭,口裏道:“將軍饒命。”那兵丁見砍不着,心裏遂轉道:“這婦人是不該死的了。”卻把陰氏仔細一看,卻見他姿容絶世,態度幽閑,聲如鶯囀喬林,身似風吹弱柳,便道:“我不殺你,你隨我去做我的渾傢罷。”陰氏聽說,大哭起來道:“既如此,不如殺了我罷。”那兵丁原是個總兵官,他也不睬,竟對兩個兵丁道:“與我好好扶他上馬去。”兩個兵丁不由分說,將陰氏氣抱上馬,一鞭竟到營裏。陰氏下了馬,想要尋死,又無空隙,垂淚心上轉道:“既不能死,畢竟免得他玷污便好。”左思右想,心生一計道:“有了。且待他來,相機行事。”真個:
  雖然不算□□□裏陳平,也應賽過□□女中諸葛。
  卻說那總兵官,又搶了個婦人,一哄回營。他到了營,整頓些酒飯吃,也叫陰氏道:“你也吃些。”陰氏道:“我有病,吃不得。”總兵官道:“你有什麽病?”陰氏道:“我患暗疾。”總兵官道:“什麽暗疾?”陰氏道:“其實我有沙淋血敗病,因方纔嚇了,如今正發,一些也動彈不得。”總兵官聽了,笑笑道:“也罷。”對兵丁道:“煮些粥兒與他吃。”是夜人靜了,總兵官來求歡,陰氏嘆道:“日裏對你說有病了,你既不殺我,又何苦害我?你既要我作渾傢,俟病好,擇吉成親,方是正理。若苟且要我相從,不如殺了我,這事斷然成不得的。況你何取苟合之人為妻子?”那總兵官是正性的人,一片話說得歡喜起來,道:“有理,有理!我如今不強你了,且等病好了,再處。”於是去把其餘的婦人,行其一樂,再不與陰氏纏了。
  自此之後,陰氏詐病過日子,密圖脫身之策。不道福州已定,不及月餘,大將軍忽發令箭,撤兵凱旋。那總兵官匆匆收拾起行。陰氏聽了,老大一驚道:“我正圖本地脫身,不想要去起來,如今怎麽處?”衹得痛哭隨行。在路曉行夜宿,受了憂愁跋涉,不道真病起來。方行到蘇州,衹聽得江南巡撫來接,即稟大將軍道:“海中近日巨寇猖獗,據崇明縣為巢穴,敢藉大兵一剿。”大將軍見說,即時差總兵,提兵往剿。令箭一出,刻不留行。那總兵官衹得隨船隨馬,行到崑山地方,心上道:“此去海中不多路了,我將傢眷行李,安頓在寺觀中,單身前去。剿平了,帶他們回去末遲。”於是將陰氏與婦人暫寓觀音寺裏,然後領兵下海。
  誰知海上打聽得大兵來,即便揚帆別處去了。那總兵官到崇明縣裏,已被海寇弄得人民逃散,子母分離。他見十室九空,不勝嘆息。因走一處,衹見路旁有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凄楚啼哭,見了總兵官來便跑,卻被他嚮前一把捉住。一眼看去,卻是生得齊整。他就轉個念頭。道:“我要將福州婦人為妻,奈他千難萬阻,病又不痊,不如這個又生得好,又是閨女,我竟將他成親去。丟了福州的,有何不可。”算計已定,即問那女子道:“你姓甚名誰?為何坐在這裏?”那女子哭道:“我父親姓王,是個秀纔,因海上搶掠,將父親殺死。我同母親逃難,不道出城,被人擠散了,我又腳痛,走不動,所以坐在這裏。”那總賓官道:“既如此,你權住在我營裏,我着人找尋你母親來與你如何?你母親可知是在崇明縣裏,諒不到別處去的。”那女子衹是哭,不則聲。於是竟將此女到營中,差兵丁四下尋訪,果然尋了一日。到第二日,一個兵丁見一老嫗在海邊哭道:“我的兒呀!父親又死,你又不知那裏去了,我命恁苦,不如跳在海中,到也幹淨,衹是我怎放得你下。我的兒嗄!”放聲哭個不了。那兵丁往前扯住道:“老人傢,你為甚哭?”老嫗道:“其實我有一十七歲女兒走散了,尋不見,意欲跳下海去。”兵丁道:“我們拾得一個十六七歲女子,也說不見了母親,你可隨我去認一認看。”老嫗聽說了,隨着兵丁就走。誰知事有湊巧,老嫗一到營中,那女子聽得是母親聲音,便急跑出來見了。抱頭大哭。哭完,女子道:“為何一時不見了你,如今虧都督爺差人尋着了你,你我該叩個頭兒謝他。”那總兵官見說,笑道:“不消謝,但我有句話與你們商議。我尚未娶,你女兒又大了,我要他做奶奶,你老人傢丈夫又死了,料無人養膳,你把我做女婿,我將你做嶽母,養老在身邊,你女兒又有親人在一處,可不好麽?”那老嫗無可奈何,思量傢破人亡,衹得道:“既蒙將軍救了我們,如今但憑將軍罷了。”於是那總兵官領了他母子到崑山來。
  卻說陰氏在寺中詐病,準日蓬了頭髮,將荷葉湯洗了臉,黃瘦得不像樣。總兵官既得了處女,又有衆婦女取樂,要陰氏的念頭,頓然冷淡了。他一面報捷,一面收拾回京,竟將陰氏拋在觀音寺裏去了。臨去時,方對陰氏道:“我已不要你,隨你怎麽回去罷。”於是陰氏住在寺中空屋裏,自言自語道:“我雖脫了他的玷污,衹是單身女子,怎麽得回鄉。”左思右想,漸漸切己的一日三餐,不能應用起來。那些衆和尚見兵丁已去,巴不得將房屋行掃幹淨,見拋一女人在內,心上又焦躁起來。因商量道:“怎麽叫他出去便好。”內中一個老和尚道:“待我叫他出去。”走來對陰氏道:“娘子,你那裏人?”陰氏道:“我是福州人。因破城擄了我來,不想害病,拋我在此。我要回鄉,怎奈孤身難去。”老和尚道:“娘子差了。這裏到福州,有二三千裏路,一個女人如何去得?衹是在寺裏住甚不便,況且日逐用度那裏來?須要算個常便方好。”陰氏聽了,不覺兩淚撲簌簌流下來。老和尚道:“據小僧愚見,衹有一策,衹是我出傢人,不好說得。”陰氏道:“我是難中人,你但說何妨。”老和尚道:“除非權且嫁了個人,目下可以度日,以後又好圖回鄉。不然,衣食不周起來,可不枉送了命。”陰氏無計可施,見他如此說,肚裏轉道:“千辛萬苦得脫到今日,若竟死了,那個得知,連兩根骨頭也無人收拾了。不如權且嫁人,嫁時節相機行事,謀個回鄉的計策。”即答應和尚道:“如此也罷,衹是急切裏,那個要我。”老和尚得了陰氏的口風,道:“且再處。”走去對衆和尚商量。衹見內中一個和尚叫道:“有了,有了。這個人絶對即時可以遣得這婦人出去。”老和尚道:“是誰。”那和尚道:“寺門前孫豆腐,他死了妻子,已有半年。說與他,包你就成。”老和尚笑道:“有理,有理。待我去與他商議。”
  於是走出寺門首,見孫豆腐正在那裏洗豆腐缸,老和尚將手一招道:“老孫來,有一樁好事作成你。”孫豆腐忙走來道:“師父,有甚作成?”老和尚道:“我有一頭親事,一錢不用,絶妙的與你作伐。”孫豆腐笑起來,道:“好是好的,衹是手中之鈔,一日做得四五升豆腐尚賣不完,思想要成親事,可不是蝦蟆在陰溝裏,想天鵝肉吃麽?”老和尚道:“不是這等說。這婦人是兵丁搶來的,不要了拋棄在此,又沒人要你主婚錢,又不要樂人、花轎,走了來就是,包你半文不費,衹要吃口白飯,在你身上也是容易的。”孫豆腐聽了,不開口。老和尚道:“待我對婦人說說看,或者姻緣也未可知。”老和尚竟來對陰氏說:“寺門首有個做豆腐的老孫,年紀不上二十五六,為人也伶俐,會做生意,可肯嫁他麽?”陰氏道:“我也是好人傢兒女,落難在此,怎好嫁他!雖如此說,煩師父問他,衹要認得福州這條路,若扶持得我去,包你有老大好處。”和尚又去說,孫豆腐道:“若說福州這條路,我卻爛熟,衹是有甚好處。”老和尚道:“既如此,不要管,娶了他,還你好。即於是夜老和尚送陰氏到孫豆腐傢來,那孫豆腐請尊和合紙,買斤肉,煮塊豆腐,欲留老和尚。和尚道:“阿彌陀佛,不擾你。”進寺門去了。
  那孫豆腐接了幾家乡鄰,吃了一回酒,各散訖。看那陰氏身也不動,孫豆腐道:“你既嫁我,也要幫我牽牽豆腐便好。我看你嬌嬌的,不是這種人如何好。我且問你,你是那等出身?”陰氏道:“你問我出身怎麽?我其實是個奶奶出身,無奈被兵搶來,強要姦我,我誓死不從,所以撇我在此。我今不是嫁你,要央你領我回去,我重重將百金謝你,所以允了。”那孫豆腐聽說是奶奶,巴不得嘗一嘗奶奶的滋味,便道:“我討你做妻子,幫做人傢,你說央我送歸謝我,這是虛帳。你既是奶奶,我也不敢要你為妻,但是今夜權與我睡一睡,明日尋個機會,送你回去,如何?”
  卻說陰氏自想道:“我今不合嫁了他,若不與他些甜頭,他用強也是正理,又不見好了。”左思右想,無計可施,衹得道:“既如此,你身子骯髒,燒鍋湯來洗個浴,與你睡。”陰氏自己在營中,和衣睡了多時,也思洗一洗澡了。於是燒起湯來。孫豆腐自己浴了,又換湯喚陰氏來浴。陰氏衹是脫了內衣去浴,孫豆腐見了他肌膚,玉也似一般白的,欲火難禁,卸下衣裳,不由分說,竟用強將陰氏掀倒在浴盆內,大暢其懷。陰氏衹得逆來順受。浴完起來,陰氏道:“我順了你,你務要送我回去的呢。”那孫豆腐得意了,道:“娘子,我今實對你說罷,福州我再不去的,你休想要我領去。”陰氏大怒起來道:“為什麽再不去的?”孫豆腐道:“我當初也是逃難,與妻子到那邊,不過去靠個鄉紳人傢。那鄉紳叫做趙舜生,我妻子住在裏邊一夜,竟偷了五六兩銀子,就連夜逃回的。有時有個做媒鮑一娘,說去他不知怎麽樣支吾了,所以我今再不敢去的。”陰氏聽了他一片言語,暗暗吃驚道:“原來就是孫仁。那時節他不曾來見我,我傢老爺是夜去偷他妻子,想是與他的銀子,所以他不別而行,老爺再不提起。”因暗暗嘆口氣道:“原來他姦了孫仁妻子,我如今償他的債,可見男子再不該做這樣歹事的。檐頭滴水,點點不差。”
  因而又心生一計,轉口答他道:“原來如此。既如此,我也不想回去了。我傢老爺是姓錢,也與趙老爺相知的,我今既失身與你,縱然歸去,豈不羞殺,叫我如何見人?如今有句從常話,與你商量。”孫仁道:“怎麽商量?”陰氏道:“我是奶奶出身,嫁了你不可做豆腐,須做個財主便好。”孫仁笑道:“說這樣癡話!靠豆腐度日,兩口尚且不周,財主將什麽來做?我曉得了。自古道:‘若要富,靠水磨。’我如今靠他一千年,少不得是個財主。”陰氏道:“你不要着忙,我有道理在此。你剪刀將一把來。”孫仁笑道:“又奇了。”把剪刀遞來道:“要剪刀何用?”衹見陰氏脫自己穿的弓鞋,將高底一拆拆下來,裏邊取出一個小小油紙包兒。包兒裏盤着一串雪白滾圓粗珠子,將來放在臺上道:“我當初逃難時,藏在高底內,以為難中之用。不道今日用着他。你與我將去大戶人傢,兌三五十兩銀子來。”孫仁見了,心上又驚又喜,果然將去一兌,半價兒換了四十兩銀子,孫仁急拿歸。衹見陰氏叫他在典衣鋪中,買了兩個鋪蓋,又買了幾件衣服:“如今你與我喚衹船來。”孫仁道:“喚船怎麽?”陰氏道:“我當初有三千銀子,藏在福州府後,錢傢花園裏太湖石側首,再無人曉得的。我如今悄悄尋我乳母的老兒潘老,夜間同去掘了,連夜回來。並潘老夫婦俱載他來。買一所大房子,置幾百畝腴田,再尋一對傢人,與潘老看管,收租放債,然後與你做夫妻,快活過日子,這不是財主麽?”一席話,說得孫仁躁脾,不覺跳起來道:“娘子如此,自我再世的娘了。我們如今快去,衹是一路或者還有費用,盤纏或不足,如何?”陰氏道:“我還有些東西在此。”又去左邊腳上,拆下高底,又有些碎金子,一兌又兌了二三十兩銀子。連夜鎖了門下船,望福州進發。話休煩恕,不免曉行夜宿,渡水登山,一程一程,兩人竟到福州地方了。
  卻說陰氏望見了福州城,衹見六街三市,依舊人煙湊集,與往時竟差不多。孫仁道:“如今已到了,輓船在城外罷。”陰氏道:“搖到城裏去的是。潘老住在城中間,與錢傢園相近,近些好幹事。”孫仁衹得依他進城歇好。陰氏道:“船已歇定,如今我有句實話對你說明,你若依我,彼此有益,若不依我,衹怕你性命也難保!”那孫仁聽說,老大一驚道:“千辛萬苦到此,指望做個財主快活,怎麽倒說出嚇人的話來?”陰氏道:“我就是趙舜生老爺的奶奶。因當時被總兵官殺入傢中,將我擄在營裏,要我為妻。我尋死不得,設計騙他,不曾被他污玷,幸而又搶了十七八歲的女兒,將我撇在寺裏,得遇了你。此時我左思右想,若不順你,你必不肯領我到此,故權失節,因設計賺你來。今若依我,便作速到府西邊,問着趙傢,衹說我前日同妻子住在崑山,不道近日遇着奶奶,被總兵拋在寺裏,我問明白了,送到老爺處,以贖前日不別而行的罪。如此老爺必着人來接我,我去亦不說你強姦我一段,衹說總兵官要姦我,抵死不從,棄了我,虧他送我歸來,這是我的恩人。如此趙老爺必感激你,我叫他賞你幾百兩銀子,原不失為財主。你若不依我,我即叫喊起來,說你姦騙,我自然有人認得,報與趙老爺知道,可不是性命難保的事麽?”這一席話,說得孫仁毛骨悚然,隨連連叩頭道:“求奶奶寬恕。”陰氏道:“千裏長途,虧你送來,難道忘了你的情?這不必慮及。”
  於是孫仁忙嚮府西去,果然一問就着。走到趙傢門首,衹見門前依舊熱鬧,聽見裏邊錚鈴鼓鈸之聲。孫仁剛走進門,劈面遇着了前日的趙祥,趙祥道:“你是老孫,前日為何不別而行去了,如今那裏來?”孫仁道:“我特送奶奶在此,須你通報一聲。”趙祥道:“呸!說鬼話。你崑山人,又來撮空了。我傢奶奶被兵丁殺死,今日正在此念經追薦他,那裏說起。”孫仁道:“你不信,到我船裏認一認,就曉得了。”趙祥忙走進去報知趙舜生。原來當初趙舜生,因太守請去商議守城,被平南將軍並太守捉到營裏去。及投順了,又追留數日,始得放歸。見傢中傢夥搶散,婦女殺死幾個。因七月間,天氣炎熱,死屍腐爛,不能識從,及走到房中,不見陰氏奶奶的影兒。正在倉皇之際,衹見外邊一個老兒走進來,張頭探腦的望。趙舜生看見,叫道:“你是什麽人?”那人走近前道:“老爺,小的是芳蘭的父親。”舜生道:“芳蘭在那裏?我正要問他,奶奶那裏去了?”老兒道:“那日小的聞城中亂,正往城中來打聽,途中劈面撞見女兒急急的跑,我道:‘為甚如此慌張?’他道:‘不好了,我同奶奶剛走到前廳,衹見一淘兵丁趕進來,將奶奶一刀砍來,我在後連忙轉身就跑,性命不顧的跑,直跑到此,天幸遇着了你。極妙,我同你到鄉間一躲,再作區處。’因此女兒在小的傢裏。兩日聞城中平定了,女兒叫我來打聽老爺安否。”趙舜生聽罷,大哭起來,道:“不好了,奶奶已被殺死,想在這幾個死屍裏邊。”哭定了,便道:“我如今沒有人服侍,你作急領了芳蘭回來。”那老兒竟去領了芳蘭來,與趙舜生一處,權做奶奶的替身。
  是日,趙舜生正想念陰氏,在傢裏做道場追薦,一聞趙祥通報,忙喚孫仁問其備細。芳蘭還不信道:“我親眼見兵丁殺的,怎麽還在?莫不我眼花看錯麽?”趙舜生即同孫仁,一徑趕到船邊,衹見陰氏坐在船艙裏,望見趙舜生上船,兩人抱頭大哭。同道:“今生不能相見了,誰知原有會的日子。”即喚轎子擡到傢中,和尚還在堂中禮懺,陰氏對舜生道:“足見你念我的好情了。”閤家俱出望外,齊來叩頭叫喜。那芳蘭叩過了頭,忙問道:“那日我親見狼勇的兵,把刀砍奶奶,我急了即跑的,如何奶奶得脫了?”陰氏道:“見刀砍來,我一嚇嚮後跌去,不見了你,不想他砍了庭柱,我得不死。不道被他捉我去,要污我,被我哄他有沙淋病,待好了順你,因此得免。誰知天幸,他又搶一個,將我拋在崑山寺裏,恰好遇着孫仁,我說了趙老爺奶奶,他不忘舊,看顧我,我即拆高底鞋內的珠子兌換了,做了盤纏,叫他喚船領我回來,一路小心服侍,其實虧了他。”那趙舜生聽罷,忙留孫仁到書房裏吃酒飯,自己謝了他道:“我重重送你個禮。”自此趙舜生竟同陰氏進去了。正是:
  侯門一入深如海,從此蕭郎是路人。
  卻說孫仁一連住了數日,毫不見動靜,衹見人傢送盤盒的,差使女問慰的,傢中備酒慶賀,準日鬧個不了。孫仁獨自一個,走出走進,甚覺無聊,心上道:“我等得不耐煩了,今日且去別他,看他怎麽樣?”於是去見趙祥道:“大叔,我要謝老爺奶奶一聲,明日要回去了。”趙祥道:“我與你傳進去。”陰氏得知,也不則聲,又隔了兩日,忽然叫丫環喚孫仁到後廳,衹是在屏風裏邊道:“孫仁,聞你要回去,我想你又無傢無室,不如住在這裏,做些生意罷。”孫仁道:“奶奶說得是,衹是無本錢。”陰氏道:“你果肯住在此,我自有處,你且住着,我停當了,復你。”於是陰氏又進去了。
  是日晚間,趙舜生赴席回傢,陰氏道:“孫仁要回去,你怎麽打發他?”趙舜生道:“我兩日處得一百兩銀子,意欲多與他幾兩,所以尚在此設處。”陰氏道:“他又無傢無室,多與他沒相幹,不如有空租房與他一所住了,他年紀不多,妻子又死,不如把芳蘭這丫環配了他,將百金與他做本錢。如此足以報他好處了。”趙舜生口中唯唯道:“衹怕芳蘭不肯。”誰知芳蘭想道:“傢主婆殺死,可為專房之寵,誰知又復歸來,依舊做了丫環。”心中甚是不樂。一聞了這句,肚裏道:“一夫一婢到好。”自古道:
  寧為雞之口,毋為牛之後。
  合偷一條牛,不如獨偷狗。
  因此陰氏問他,他就道:“任憑奶奶做主。”那陰氏安排停當,即喚孫仁說明了,即擇個吉日,又將百金妝奩贈了芳蘭,叫孫仁收拾了利房,舜生分外又贈了百金,竟與芳蘭為妻。
  孫仁是日得了芳蘭,那夜兩個顛鸞倒鳳了一回,芳蘭道:“我如今問你:怎麽當初來靠老爺,明日就走了。”孫仁笑道:“不瞞你說,逃難無盤纏回去,衹得投靠人傢。不道我們妻子,在裏邊取了五六兩銀子,有了盤纏,連夜走了。”芳蘭笑道:“你可曉得其中四兩銀子,是偷我的。”孫仁道:“原來如此。那二兩又偷誰的?”芳蘭道:“不好說得。是夜老爺去偷他,他不肯,喊起來,被我掩住,老爺強姦了他,他垂淚,所以老爺與他的。”孫仁道:“可知他明日說,我再不去靠人傢,急急要回去。去時得了個怔忡心痛病,不上一月死了,原來是你害他的。”芳蘭帶笑打他一下道:“如今我身子賠你,難道還不好。”孫仁笑道:“論起賠來,已有人先賠過了。”芳蘭道:“不要亂話,奶奶是古怪的,肯與你胡亂做事!”孫仁道:“不敢欺。”遂將觀音寺前的事,一一說個備細。芳蘭嘆口氣道:“如此,老爺大折便宜了。”正是:
  官人喜做偷情事,賠個丫環又折妻。
  卻說孫仁一時說了,忙吩咐芳蘭道:“你再不可在人前提起。”芳蘭道:“這個曉得。既如此,我們住在此不安,日後老爺倘有些知覺,你就不便了。不如趁此時別了他,竟到崑山住,彼此得宜,且奶奶必然樂從的。”於是孫仁走到趙傢道:“一來謝聲,二來稟過老爺、奶奶,原要回鄉去。”衹見趙舜生不在傢,陰氏叫趙祥出來傳話道:“奶奶說:‘正該如此。’叫芳蘭姐進來,還有句話吩咐。”於是芳蘭進去,陰氏另將二十兩銀子,私贈他道:“你去好好做人傢,不必牽記我。凡事口要謹些,切記,切記!”芳蘭意會道:“這個自然。”拜別了。兩人下船竟到崑山,將二三百金運用起來,後來果然做了財主。
  大凡大人傢,傢主與傢人媳婦有染,不為大過。不值竟有此小失節奉報,所以先生說:“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實為千古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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