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文 柏杨访谈录:新城对   》 历史的镜子(1)      柏杨 Bai Yang

  访问者李宁女士
  文载1984年3月6日台北《政治家》杂志第四期
  问:从推广历史古籍方面看,你译《资治通鉴》,的确功不可没,但你一直很挑剔中国文化的,译《资治通鉴》是否有你独特的理由?
  柏杨:我的目的不是复兴中华文化,而只是把一般人不太了解的古书翻译成现代语文。我认为中华文化中有很多是不值得复兴的,像残酷的刑罚、诛杀九族、口供主义、宦官制度、小老婆制度、君尊臣卑、不把人当人的观念,都是邪恶的东西,不但不值得复兴,而且还应该彻底消灭。
  我翻译《资治通鉴》,只是希望现代人能了解古代中华文化是什么,因为在大家高唱复兴中华文化的时候,很多人都误以为中华文化全都优美,无懈可击。当然,中华文化有它的优美之处,但并不是全都优美。我希望现代人在了解传统文化之后,进一步地分辨什么是优美的,什么是不优美的。凡是不优美的,都该抛弃废除。换句话说,我盼望大家对中华文化不要顺着人家的嘴巴说,而应该透过自己的思考,直接认定。
  问:在你翻译的《资治通鉴》中,《柏杨曰》是很叫座的单元,但有些历史学者认为,以学术观点来看,评论是违反历史法则的,因为我们不应用今日的尺度评断古人。
  柏杨:所谓历史法则,照那些人的结论,就是说一个人生存在某个时代里,他就突破不了那个时代。换句话说,我们如果活在二十世纪,就无法有二十一世纪的思想。对大多数人来说,这项历史法则是正确的,但我们要了解,如果人的智能不能突破时空的限制,历史怎么会有发展和进步?每个时代都要有圣贤大哲在思想上突破那个时代,历史的脚步才能向前走。所以,时代不是不能突破的,历史法则也不是那么肯定与机械。我们只能说,绝大多数人都被他所生存的时空控制,但英雄人物不在此限。
  对于司马光,当然不能以现代人的民主、人权观念,要求当时他也要有这种思想或行为,我个人也从来没有责备他在这方面没有建树。但司马光不是平常人,他是个少见的伟大历史学者,我们有权盼望他对他的时代有所突破。卢梭的《民约论》(《社会契约论》)问世以前,法国也从未有过这种思潮,但卢梭的《民约论》(《社会契约论》)突破了那个时代,为什么中国就没有一个人能如此?
  在马克思的《资本论》以前,这世界也没有《资本论》,在美国的总统制诞生以前,这世界也没有总统制,可证明许多新思想都是突破历史法则的。
  我觉得司马光不能突破时代是件很遗憾的事。我们不能要求所有的人,但我们多么盼望司马光有这样的一个层面。
  问:也有人认为,你对帝王直接称名道姓,而不加上称号,常使人无法立时会意,譬如一讲汉武帝,人尽皆知,但你讲刘彻,很多人不知刘彻是谁。
  柏杨:中国帝王的称号很乱,有些称号甚至有二三十字的,而且时常不一致,有时明明不是帝王,但他却有帝王的称号,像曹操被称为魏武帝;有些明明当过帝王,但没有帝王的称号,像海昏侯、东昏侯。因此,我们无法从称号来判断这个人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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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来源】人民文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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