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珊瑚鈎詩話(捲二)
張表臣 Zhang Biaochen
劉仲原得銅斛二於左馮翊①,其一云“始元四年造”,其二雲“甘露元年十月造”,數量皆同,雲“容十鬥”。後刻雲“重四十觔”。以今權量校之,容三鬥,重十有五觔,乃知古今不同。《漢書》於定國飲酒至一石不亂,晉劉伶一飲一石,五鬥解酲。則是故三鬥,而一鬥五升扶頭耳。《魏志》雲:“曹公帳下有典君,持一雙戟八十觔。”則是一戟重十五觔,兩戟共重三十觔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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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翊”原作“掖”,據《百川》本改。
“五馬”之事,不見於書。以詩言之,“孑孑幹旟,在瀎之都。素絲組之,良馬五之。”《周禮》註云:“州長建旟,太守視之。漢禦五馬。”或云:“古乘駟馬車,至漢太守出則加一馬。”見《漢官儀註》。
退之有言曰:“清而容物,恕以及人。”蘇子美進邸之會,謂人曰:“食中無饅羅畢夾,座上安得有國捨虞比?”竟以此語招覆鼎之禍。畢氏羅氏,蕃人之好以羊彘之肉餅異而食者,因號“畢羅”。或問:“湯餅謂之不托,何也?”曰:“未有刀機時,以手托之;既用刀機,則不托矣。”出李濟翁《資暇集》。
飲酒痛釂,謂之“舉白”。唐人云“捲白波”,義起於漢擒白波賊戮之,言意氣之快耳。如今人稱文字警絶,謂之“掃凡馬”,取杜甫“一掃萬古凡馬空”也。
呼驢曰“衛”,未知所本。豈衛地多驢,故云爾耶?命龜曰“蔡”,亦是意也。
樂部中有促拍催灑,謂之“三臺”。唐士雲:“蔡邕自侍書御史纍遷尚書,不數日間,遍歷三臺。樂工以邕洞曉音律,故製麯以悅之。”又始作樂,必曰“絲抹將來”,蓋絲竹在上,鐘鼓在下,絲以起之,樂乃作,亦唐以來如是,非古所謂合止柷敔也。
寒食之名,起於禁火;拜掃之儀,因於《禮經》。昔者,宗子去在他國,庶子無廟,孔子許望墓為壇,以時祭祀,此其本也。端午之號,同於重九;角黍之事,肇於風俗。昔日屈原懷沙忠死,後人每年以五色絲絡粔敉而吊之,此其始也。後世以“五”字為“午”,則誤矣。
弈棋取一道,人行五子,謂之“蹙融”。“融”者,戎也,生於黃帝蹙鞠戎旅之間為戲耳。庾元規曰:“蹙戎者,今之蹙融也。漢謂之‘格五’,取五子相格之義以名之耳。”樗蒱起自老子,今謂之“呼盧”,取純色而勝之之義以名之耳。
唐開元中,教舞馬四百蹄,衣以文綉,飾以珠玉,和鸞金勒,星粲霧駁,俯仰赴節,麯盡其妙。每舞,藉以巨榻。杜詩云:“鬥雞初賜錦,舞馬既登床。”初,明皇命五方小兒,分曹鬥雞,勝者纏以錦段。舞馬則藉之以榻耳。祿山之亂,散徙四方。魏博田承嗣一日享軍,樂作而馬舞不休,以為妖而殺之,後人嗟其不遇。顔太初曰:“引重致遠,馬之職也。變其性而為倡優,其謂之妖而死也,宜矣。”
餘年十五時,感傷寒,至六七日,睏重將斃,父母環而泣之。忽夢二皂持馬呼餘乘之,自成武東北,道濟兗郡縣,直抵嶽祠。入西偏門,列諸曹院,至一所,見紫衣人據案雲:“爾安得殺某?”命取鏡燭之,非是,遣餘去。若一僧相引,巡觀諸院,囚徒甚衆。既而復出廟門,二皂持馬在焉。已據鞍,於街東民居若茶肆者,睹胥吏十輩,內一人乃姑丈惠澤,字慎微,亟下馬揖之。渠已蔽身簾箔間,輓而出之,問何似,且雲:“姑丈棄世數年矣,安得在此為吏?”渠唯唯。叩之主何事,曰戶案。“還知某之壽命有官祿否乎?”曰:“非某所司。然嘗竊見之,公有年在,他日當來作監河侯。”乃相別上馬,復遵舊塗歸焉。至城北,墮一池,颯然寤,汗出遍體,而疾去矣。嘗志之。豈餘不偶於世,而將官於地下乎?今潦倒流離,從人貸粟,生不為監河侯,而死乃為之,可發一笑。
新官並宿,謂之“爆直”,或云“豹直”。南山有文豹,霧雨七日不下食者,欲以澤其毛衣,而成其文章。取豹伏之象,非爆迸之義。
杜牧詩云:“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帝王所都,而四百八十寺,當時已為多,而時人侈其樓閣臺殿焉。近世二浙、福建諸州,寺院至千區,福州千八百區。秔稻桑麻,連亙阡陌,而遊惰之民,竄藉其間者十九。非為落發修行也,避差役為私計耳。以故居積貨財,貪毒酒色,鬥毆爭訟,公然為之,而其弊未有過而問者。有識之士,每嘆息於此。
盧秉侍郎,嘗為江南郡掾,於傳捨中題詩云:“青衫白發病參軍,旋爠黃粱置酒樽。但得有錢留客醉,也勝騎馬傍人門。”王荊公見而稱之,立薦於朝,不數年登貳卿。近時韓駒待製、董耘尚書以詩文見知貴近,聞於天子,自諸生三四年至法從。嗚呼!士有片文衹字,而遭遇如此者。
靖康元年鼕十一月,虜騎長驅薄王畿①,無一障之阻。春,為城下盟,歸渡大河,莫或邀擊。餘竊料其知我無謀,審我無勇,必且再至。鼕十月,作《將歸賦》,以書投鬍少汲,欲求侍養。公以啓事見答曰:“伏承主簿秘書,寵以華箋,副之佳什,屬詞近古,陳義甚高。橫槊賦詩,不廢軍中之樂;登高舒嘯,少賒社下之歸。祝頌之深,敷染奚既。”遂堅留在帥幕下。數日,淵聖手詔沓至,曰:“金人分兩道深入,必犯京師,卿可提所部兵,前來捍虜②。”又曰:“金人分兩道深入,已渡大河,卿可將見在兵,速來赴援。”公即日出次於郊,不三四日,遇敵於杞,力戰敗績。餘傷之以詩曰:“選將他年重,作師此日難。傷心閔東道,白首戴南冠。”公宿儒,戎事非長,庶幾以禮與人相終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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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虜騎”原作“金人”,據《百川》本改。
②“虜”原作“禦”,據《百川》本改。
外祖陳公大雅,為人剛果,文章似之。再舉不第,裂冠文身,示不復踐場屋。能詩,為清獻趙公所知,逾八十乃死。死翌日復蘇,索筆題詩曰:“鬍柳陂中過,令人念戰功。兵交千騎沒,血染一川紅。朱氏皆豚犬,唐傢盡虎竜。壯圖成慷慨,擲劍嚮西風。”題畢乃逝。味其言,豈葛從周、王彥章之徒與?英雄之氣,毅然猶在也。
陳無己先生語余曰:“今人愛杜甫詩,一句之內,至竊取數字以髣像之,非善學者。學詩之要,在乎立格命意用字而已。”余曰:“如何等是?”曰:“鼕日謁玄元皇帝廟詩,敘述功德,反復外意,事核而理長,《閬中歌》,辭緻峭麗,語脈新奇,句清而體好,茲非立格之妙乎?《江漢詩》,古乾坤之大,腐儒無所寄其身,《縛雞行》,言雞蟲得失,不如兩忘而寓於道,茲非命意之深乎?《贈蔡希魯詩》雲:‘身輕一鳥過’,力在一過字,《徐步詩》雲:‘蕊粉上蜂須’,功在一上字,茲非用字之精乎?學者體其格,高其意,煉其字,則自然有合矣。何必規規然髣像之乎1
王臨川詩云:“細數落花因坐久,緩尋芳草得歸遲。”此與杜詩“見輕吹鳥毳,隨意數花須”,命意何異?餘詩云:“雲移鳥滅沒,風霽蝶飛翻”,此與東坡“飛鴻群往,白鳥孤沒”,作語何異?茲可為知者道,不可與愚者說也。
餘挈傢過吳江,有詞雲:“垂虹亭下扁舟住,鬆江煙雨長橋暮。《白紵》聽吳歌,佳人淚臉波。勸傾金鑿落,莫作思傢惡。緑鴨與鱸魚,如何可寄書?”有士人覽之曰:“不聞鴨解附書,雲何言鴨?”餘不答。信乎柳子厚雲:“作之難,知之又難。”“雌霓”之賞為少也!
晁元升作《田直儒墓表》雲:“故承議郎田君既葬八年,其連姻宣德郎晁端智來治茲城,拜君墓下,感鬆檟就荒,阡陌蕭然,謂其裏人曰:‘君有德於爾鄉,而不加敬,其流風餘烈,尚接人耳目,而封域遽至此。況歷世之久,拱木盡矣,宜無有知者,奈何?’乃屬其族兄晁端中為文以表之。”將托於金石,未刻也。無咎見之,意若未快,曰:“敢以一字易叔父之未安者乎?”曰:“雲何?”曰:“欲換連姻二字為婭,可否?”蓋姊妹之夫曰“婭”也。
唐周邯自蜀買奴,曰水精,善沉水,乃昆侖奴之屬也。邯疑瞿塘之險,必有怪,使水精入之。久乃出,曰:“下有關,不可渡。”得珠貝而還。每遇潭洞,多令探求,輒得珍寶,至汴,或云八角井有神竜,時遊水面,意有頷下物。復使覘之,經夕始出,躍於井口,有金爪拏而入焉,遂亡奴。又有農夫耕地得劍,磨洗適市,值賈鬍,售以百千,未可。至百萬,約來旦取之。夜歸語妻子:“此何異而價至是?”庭中有石,偶以劍指之,立碎。詰旦,鬍人載鏹至,則嘆叱曰:“劍光已荊”不復買。農夫苦問之,曰:“此是破山劍,惟可一用,吾欲持之破寶山耳。”農夫惋恨,旬月不能已。餘有詩云:“采玉應求破山劍,探珠仍遣水精奴。”用此事耳。
杜詩云:“虎氣必騰上,竜身寧久藏?”《蕃劍詩》也。世傳虎丘常有劍氣,狀如虎,延津劍躍化為竜也。晉元康三年,武庫火,鹹見漢高祖斬白蛇劍穿屋壁飛去。許真人令旌陽,有蛟害人①,投劍斬之。至唐復出,漁者網而獲之。又武勝之知靜江縣事,忽於灘中見雷公踐微雲逐一小蛇,勝之以石投焉,得一銅劍,有文曰“許旌陽斬蛟第三劍”雲。餘作劍詩曰:“蛇蛟已盡定飛去,雷電歘驚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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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蛟”原作“蛇”,據《百川》本改。
開元中,河西將宋青春驍猛,虜畏之①。西戎犯邊,每戰運劍大呼,執馘而旋,未嘗中鋒鏑。後獲吐蕃主帥,問曰:“衣大蟲皮者,爾輩何不能害?”曰:“常見青竜突陣而來,兵刃所及,如擊銅鐵,我以為神助將軍也。”乃知劍之異。澶淵之役,安床子弩於城上,使卒守之,睏著弩邊,忽寤驚起,擊而發之,遂中敵酋,軍退。餘曾戲作詩曰:“床弩天誅韓闥覽,劍鋒神助宋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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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膚”原作“敵”,據《百川》本改。
韓嫣以佞幸竊富貴,作金彈射飛鳥,長安人常逐之,曰:“苦饑寒①,逐彈丸。”荊山下多美玉,居人以璞抵鵲。符載蓄寶劍,水斷蛟竜。他日,截飯胾而食,劍乃頑頓。西戎獻寶刀,割玉如泥,周穆王嘗藏之。餘曾戲題曰:“射飛何必捐金彈?抵鵲虛煩用夜光。切玉昆吾寧刺豕,斷蛟幹越豈刲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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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苦”。《百川》本作“傢”。
李衛公鎮南徐,甘露寺僧有戒行,公贈以方竹杖,出大宛國,蓋公之所寶也。及公再來,問:“杖無恙否?”僧欣然曰:“已規圓而漆之矣。”公嗟惋彌日。餘近在沿江攝帥幕,暇日與同僚遊甘露寺,偶題近作小詞於壁間雲:“樓橫北固,盡日厭厭雨。欸乃數聲歌,但渺漠江山煙樹,寂寥風物三五。過元宵,尋柳眼,覓花英,春色知何處?落梅嗚咽,吹徹江城暮。脈脈數飛鴻,杳歸期東風凝伫。長安不見,烽起夕陽間,魂欲斷,酒初醒,獨下危梯去。”其僧頑俗且瞶,愀然謂同官曰:“方泥得一堵好壁,可惜寫了。”餘知之,戲曰:“近日和尚耳明否?”曰:“背聽如舊。”余曰:“恐賢眼目亦自來不認得物事。壁間之題,謾圬墁之,便是甘露寺祖風也。”聞者大笑。
晁以道贈餘詩曰:“春去欣搜粟,秋來謾護軍。”以餘勸率鄉人,捐貲助國,及募河東兵赴援也①。又曰:“《迷樓賦》就夢何處,《雙廟詩》成淚不孤。”以餘嘗作是賦,陳古義以刺今,及作此詩,哀往事以傷時耳。又曰:“顧我何堪鳴玉佩?如君不得侍金華②。”餘乃戲之曰:“公鳴玉佩來幾何時耶?”蓋公元祐黨人之傢,上書邪等,禁錮不得仕二十餘年,靖康中,始落致仕,為中書捨人兼太子詹事,後得待製,已暮齡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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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河東”,《百川》本作“畿東”。
②“君”,《百川》本作“今”。
世傳丹砂煉為黃金,碎以染筆,入石不去,名曰“紅沫”。餘侍先人官歷陽,嘗覽李翔作白字,書《霸王廟碑》,而其法不傳,亦“紅沫”之類與?
武侯創八陣圖與木牛流馬法,後人俱不能得。故餘《八陣圖詩》雲:“八陣功成妙用藏,木牛流馬法俱亡。後來識得常山勢,縱有桓溫恐未詳。”東坡死,李方叔誄之曰:“道大不容,才高為纍。皇天後土,知平生忠義之心;名山大川,還千古英豪之氣。”可謂簡而當矣。晁無咎死,張文潛銘之曰:“車堅馬良,不得出門,策駑駕朽,道上紛紛。”茲亦可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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