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书类 喪傢狗 Funeral home dog   》 自序(2)      李零 Li Ling

  我想,如果沒有心理暗示,像我小時候一樣,像很多外國人一樣,既沒人勸我尊,也沒人勸我不尊,很多人的感受,可能和我一樣(不讀《論語》也能直探孔子心麯的人,不在此列)。這是第一。
  第二,我不愛讀《論語》,還有其他一些原因,讓我慢慢講。
  予生也晚。我是生於舊社會(衹待過一年,沒印象),長於紅旗下,崔健唱的,“紅旗下的蛋”。我有我的閱讀背景。馬、恩、列、斯、毛、魯,我曾通讀,現在不時髦;灰皮、黃皮書,也曾泛覽,現在見不着。插隊下鄉,北京的孩子和外地的不一樣,照樣有人讀書。我的啓蒙,是在“文革”當中,古書、雜書,看了一大堆。辛亥革命後,康有為、陳煥章的孔教會(1912年),我不及見;蔣介石、宋美齡的新生活運動(1934年),我沒趕上;新儒傢的書,幾乎沒讀;尊孔教育,一點沒有。
  我不愛讀《論語》,不是因為我衹見過批孔,沒見過尊孔。近百年來,尊孔批孔,互為因果,互為表裏,經常翻烙餅。它與中國備受欺凌的挫折感和鬱積心底的強國夢,有着不解之緣,既跟政治鬥爭有關,也跟意識形態有關,還有民族心理問題,忽而自大,忽而自卑。在我看來,這些都是拿孔子說事。“批林批孔”前,我就不愛讀《論語》。
  有人說,人對自己不喜歡的東西,往往最不瞭解;最不瞭解,也就最沒發言權。這話有點道理,但也不盡然。我沒嘗過梨子,也知道梨是甜的;沒吃過狗屎,也知道屎是臭的。更何況,尊也好,批也好,不是前提,而是結果。什麽對,什麽錯,都得閱讀原典。不讀原典的鬍說八道,纔最沒發言權。
  上個世紀,一劈兩半,我是後半截的人,代溝肯定存在,沒什麽了不起。小時候,我跟大人聽京戲、大鼓和相聲,除了相聲,幾乎都聽不下去。我總覺得,哐呔呔,哐呔呔,咿咿呀呀,長腔慢板,遠不如電影吸引人。有點興趣,那是後來的事。我的態度,回想起來,和如今的“80後”,有程度差異,無本質不同。我看他們看不慣,我爸爸看我也看不慣。這不是大陸不大陸,臺灣不臺灣,而是現代化下很普遍的問題。即使歐美國傢,也是早就把古典教育一邊,二次大戰後,徹底衰落。誰也別吹,自己比別人更傳統。你說傳統是寶貝,有些東西,處於瀕危要保護,我贊成;但非要弘揚,直到把孔子的旗幟插遍全世界,我沒興趣。
  誰要說,不讀《論語》就無以為人,現在世道人心這麽壞(如貪污腐化、製售假藥、賣紅心鴨蛋者流),都是因為不讀《論語》,不敬孔子,那就過了。
  其實,敬不敬孔子,這是個人愛好。不敬又怎麽樣?比我小一點,王朔和王小波,他們說起這位老人,就是滿嘴沒好詞。
  “五四”打倒孔傢店,孔傢店變古董店,有人惋惜,我理解。但南懷瑾老前輩說,孔傢店是糧食店(他說道教是藥店,佛教是百貨商店),此店關張,我們就沒飯吃,我不能苟同。
  三
  過去,我不愛讀《論語》,還有個原因,是我不愛聽人說教。人上點年紀,以為曾經滄海,就可以當道德老師,我以為是為老不尊。我一看誰說這類話,寫什麽人生哲學,頭皮就發麻。
  我總覺得,不問世道好壞,上來就說好人多,既無標準,也無統計,這種說法,極不可靠;好人活着做好事,做了好人好事,註定有好報,也是陳詞濫調。事情哪有這麽巧?這類善言,早就叫人講完了,不光中國,全世界的說法都差不多。
  我理解,道德和秩序,秩序更重要。比如“文革”,不是因為沒道德纔沒秩序,而是因為沒秩序纔沒道德。道德很脆弱,也很實際。說好就好,說壞就壞。比如,擠公共汽車,人太多,車太少,秩序大亂,誰排隊,誰甭想上;火車,千裏迢迢,不是一時半會兒,汽車可以讓座,火車就沒人讓,裏面的道理很簡單。道德,甭管多好,社會一亂,說垮就垮,越是沒道德,纔越講道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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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零簡介及自序(1)自序(2)自序(3)自序(4)
自序(5)為什麽我要讀《論語》(1)為什麽我要讀《論語》(2)孔子獲罪的原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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