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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鉴赏 》 唐詩宋詞鑒賞 》
唐詩宋詞鑒賞(下)
周汝昌 Zhou Ruchang
朋友們大傢好,歡迎來到文學館。迎新春打折送大禮,是商傢的促銷手段,那麽文學館是將免費的、義務的、公益的文化大餐,文化厚禮奉獻給朋友們。今天我們請來了,著名的紅學專傢資深的學者周汝昌先生,今天周先生將帶給我們題為《唐宋詩詞欣賞》的演講,那麽我們大傢鼓掌歡迎。
這個真正的詩人,看我們天地萬物他有獨特的感受。這個月亮在寒空當中高懸,特別明亮、青光,那個境界,詩人一看想起很多事情來,古今詠月的詩,那就多得很了,就拿這個來證明,我們中華民族看見月亮,有它自己的審美感和藝術聯想,人人皆知的大傢都管它叫神話了。說月中有廣寒宮殿、有嫦娥、有桂樹、有玉兔這些東西共同構成一幅很美麗的圖畫,傳說善射的古代那個後羿,他的妻子偷了不死之藥,吃了就長生了,吃了這個藥她就一直奔到月亮裏邊去,就變成了嫦娥,由此引出無數的詩詞來,那是詩人。這個民族看月亮,會引出這麽一大篇文章來,這本身就是說明中華民族,它本身就是詩人的氣質。為什麽別的地方,別的民族看着這個月亮,引不出同樣的美麗的神話來呢?這原因何在呢?說到這兒,我就想起若幹年以前,報上我看見一段消息,說蘇聯的科學家,正在考慮把月亮炸掉,為什麽要把月亮炸掉,因為地球自轉的這個軸心斜着,是月亮吸引力造成的,你這個地球這麽一轉呢,四季就出來了,四季是由那個地軸的斜度這個常識。他說的完全對,他說四季太麻煩,咱們老得換衣服,你瞧瞧,你要把月亮炸掉,地球會沒有斜度,一年沒有四季分別,四季如春。然後,如果需要夜間照明,另造一個人造的月亮。並且消息報道還說,現在人類的科技的能力,完全可以把月亮炸掉,就是那個爆炸力,我看完了這個消息以後,我就跟我剛纔說的,中華民族看到月亮以後的,兩種不同的(感受)。一個詩人和科學家,看萬物的感受和想法,那個巨大不同,你想想是不是這樣,這個例子很典型。恰巧我看到這篇文章以後,我寫了一個小文,我發表我的感想,我說將來炸掉月亮,完全我相信有能力,過了若幹世紀以後,大傢看到這個詠月亮的,好詩好文好境界就想了,哎呀,這個要是個真月亮多好啊,也造了,造出來是假月亮,這個假月亮永遠也發生不了那個境界了,你也不會想起廣寒宮殿和美麗的嫦娥來是吧?這不是我們中華民族的特點是什麽,所以唐詩宋詞不是個別的,幾個詩人的事情,是我們整個民族的事情,也就是整個民族文化的事情。這是我今天又一個重點,要強調的一點,這是不可分割的,我們還可以圍繞着月亮說,比如說你看李義山、玉溪生、李商隱,他有兩句名作,大傢也都知道,他看到這個月亮,他想的是什麽,他說“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他說,他替嫦娥想,哎呀,這個嫦娥大概現在後悔,偷了不死之藥,她跑到月亮裏面去多寂寞,碧海無邊無涯,青天無邊無涯,上下一個顔色,還是夜裏,永恆的千千萬萬年的,這個心的境界那是嫦娥,這是我們中華民族,看見月亮那個心裏面。月亮一個境界,它心裏一個境界,兩個境界拼合在一起,産生這樣的美好的句子。你說我今天的世界社會,跟那李商隱十萬八千裏,我沒有這個思想感情,好我完全承認,但是,那您鑒賞唐詩宋詞,您鑒賞什麽呢,這個問題不就很大了嗎,是吧,你學詩,您自己要寫,您不一定寫嫦娥,也不一定寫“青天碧海夜夜心”,您給嫦娥又有一個新的想象體會,您創造出更新的詠月的篇,這纔是偉大,我是說這個,但是您如果撇開古人的我們歷史傳統,您沒有那個母體,您就産生一個新嬰兒,我請問這個新嬰兒姓什麽,這個話說來說去,可就有意思了,怎麽有意思,這真是都可以通聯,我剛纔舉孟子,說你要誦其詩讀其書,一定要知人論世,西方有一種論調,說文學作品是私生子,沒有父母,我體會這個主張者,他用意可能是很好的,很博大的,他是說,一個真正有價值意義的文學創作,它是屬於全人類的,不是屬於某一個人,所以你不必問它,張三是作者,李四是作者,那個不就小了嗎,不就是個人了嗎,我體會他大概是這麽個意思,但是我們中華的古人不這麽想,跟他正針鋒相對,要知其人要論其世,不知其人,這個東西無情無味。我認為它是浮在半空的,沒有根論世,為什麽他有這樣的想法和感情,為什麽要寫這一篇文章或者詩詞,這個是我們的常識,我們看文學史,首先要寫它的時代背景,這個在我們不成問題,這還是繼承孟子的知人論世。但是我們能接受這個私生子,這個論調嗎?那麽你可以辯論,好,古曰乎都是無名氏,《詩經》裏邊大量地也找不到作者,那就是符合人傢的論調嗎,好,也可以找不着是一個問題,你不想瞭解你不去找,是又一個問題,對吧,我們講辛稼軒就是辛棄疾,你不瞭解這個人,你讀他的詞,很難得味是吧,說罷辛棄疾的一首小詞,這個世界屬於全人類的,都能接受感動,能夠這麽容易嗎?似乎還成問題,舉一個最好講的,他這麽說了,小令前後兩半截,“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製(賦)新詞強說愁”,我念的都是按照音義念的,說是入聲字不能按不同方式念,說那個整個的都亂了,也不好聽了。下半說我記得也不一定字字精確,就是觀其大略領會我的意思,現在識盡愁滋味,可是欲說還休,哎呀不要說,卻到天涼好個秋,這個世界人都明白,不一定,這裏邊包含着,辛稼軒一生的巨大的感慨。你看看辛稼軒,他少年的時候,壯歲旌旗擁萬夫,他帶領着一大隊人馬從北方金國,硬是就闖過江。那就是怎麽說呢,好像是我不知道這應該怎麽說,回歸到宋朝祖國抗金,抗了一輩子金,他自己那個雄心壯志,不下於嶽爺爺嶽飛,可是到了南宋以後,宋高宗無所作為,那就不要說,惟一的一個有起色的,忠心之主宋孝宗,開頭好極了,那個是幾乎要把金國打敗了,恢復山河可是後來一下子變了,也是遇見壞人了,這個辛稼軒一生,就沒有施展他恢復山河的壯志,把他到了什麽隆興府,今天的南昌,還是哪裏,去做知府、做點小地方官,他這一肚子沒法表現的感慨,不是個人的仇恨,你看看那一首小詞說的是什麽。我年輕的時候,因為讀古人的詞,都是一上樓就有愁,這個愁還是我說的感情,不是那麽什麽愁沒飯吃,不是那個意思,我呢我那個時候還不懂真的愁,我愛上層樓,那樓也不是今天這樓,我們中國的民族是兩層的樓,當中欄桿趴這一望山河萬裏,今天你登洋式的樓,你引起什麽感想過,我不知道,我看見那個樓頂子,破爛的樓頂四四方方,引不起我任何詩的感情,“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我也說我在樓上有了愁懷,那個意思是說,那個時候我哪懂,現在我可真懂了,可是我怎麽說呀,欲說還休,哎,不要說了,這個古人一登樓,就引起愁懷愁緒,這個是普遍極了的一個主題,因為談到這,我不妨也作為一個話題說幾句,引起大傢的思考,這個例子舉之不盡,剛纔說這個李商隱李易山,那是最好的晚唐詩人,寫的那麽多的美的詩,他有一首絶句這個好講,四七二十八個字,“花明柳暗繞天愁”,“柳暗花明” 陸放翁不是也用了,“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那個“柳岸花明”,就是從這兒來的,他是學人傢李易山的,不是他創造的,“花明柳岸繞天愁”,這個巨大的愁,“上盡城樓更上樓”,這一層眼界已經放寬了,看見柳岸花明,還嫌不滿足,還要吸取更大的愁,更上一次樓,上了那仰天一看,看見一隻孤雁,大雁從那兒(飛),他第三句是這麽寫,“欲問孤鴻嚮何處”,“欲問孤鴻”這個不是排的,就剩它一個,為了詠孤鴻,杜老有一首極好的詩,五言律,我現在背不上來,我就是沒有背詩這個才能。
先說李易山這個孤鴻,他要問它要交流,詩人的我和物不是有隔離的,這是一體物我一體。所以也就是天人合一,說孤鴻你今天是往哪飛啊,哪還是你的歸宿啊,他就想啊,剛問完了孤鴻然後他馬上想,“欲問孤鴻嚮何處,不知身世自悠悠”,我和它一樣啊,當時那個社會歷史環境,處境很不好。他是一人作嫁,他本人也就是跟人傢做個幕客,滿腹才華無所施展,沒有知音都是這樣的,孤鴻不知嚮何處,而我身世悠悠,跟那個一模一樣,我上哪去這是登樓。我僅僅舉這麽一個(例子),沒有這麽多時間,你自己去找,為什麽古人一登了樓,他就發生的這麽巨大的感慨,還有更大的,說起來就是說,咱們講詩詞就是,左右逢源鈎鈎聯聯,這樣啓發你鑒賞的興趣和能力。
最有名的初唐的,六朝時期詩的風格,剛一巨變的時候,有一個陳子昂,大傢都知道,他最有名的那一首,不就那四句嘛,他登幽州古臺,幽州就是大概就是古北京,我們這個古臺,就是燕國的黃金臺,現在報上最新的消息,說發現了乾隆時代,所定的黃金臺的遺址,那個是不是古代,那個意思在朝陽門外,它是東南方黃金臺,燕京最古的一個名勝,陳子昂登幽州古臺,寫下這麽幾句,諸位你想象他說的是什麽,“前不見古人”這無頭無尾,他站在臺上,“前不見古人”,那臺上本來就沒有古人,你要擡杠,“後不見來者”,那後來他還沒有登上來,這叫說笑話,他那個感情跟登高一望,上是天,下是地,那叫六合東西南北上下,我們中國古代詞六合同春,就是這個宇宙這個時空,都包括在內,宇宙是時間和空間的綜合詞,“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仰視天下視地,這個當然包括了他都看了,他不能說我是六合。“獨愴然而涕下”,他這是一種什麽感情呢,他覺得他小小的個人,自我處在這個廣大無邊無際,這麽一個時空當中,他萬感齊聲,這個無以名之,這個大概就是,人類有了心靈,看到這個大宇宙以後,這個小跟這個大怎麽契合,它們關係如何,我在哪裏我往哪兒歸,“不知身世自悠悠”,是一個道理,說了一回詩人要多情,就是感情豐富,感情豐富的反面是什麽,對什麽都不管痛癢,也有一個成語叫“麻木不仁”,現代我藉這個“麻木不仁”,是要說明我們作為文學工作者學詩詞,特別是學我們中華古人的,民族的詩詞的話,你要是麻木不仁,不是你自己的事,詩人所關懷的都是大傢的事,但是他用個人的小感情,那個形式表現。現在這裏有一個有趣的問題了,“麻木不仁”那個“仁”怎麽寫,誰都知道,左邊一個立人,右邊兩橫,仁義道德的“仁”嘛,怎麽麻木跟這個“仁”連在一起,你想過嗎,“仁”就是孔子說的那個“仁”,儒學那個真正的核心之核心,就是這個“仁”字,其他都可以先不講,他說四個字,也就是解釋這個“仁”,“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個人是“人”。你自己不喜歡的東西事物,你不要加於別人,反過來呢,你自己創造兩句話,孔子這個就兩句話八個字,實際上是一句話,這就是“ 仁”,“己”兩句八個字的開頭,“人”八個字的的結尾,一個“己”一個“人”,這個關係中國古來的聖賢,主要考慮的就是這個,其實詩人詞人考慮的,寫的也是這個,“己”你不願意貢獻,你不願意你就不願意,你卻加個人,你這算個什麽“仁” 你不仁,“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換個名詞,你會表現嗎,哎呀孔子這個太羅嗦了,你會嗎?我會。我就是講這個說話逗笑,我用兩個字,哪兩個字?“體貼”設身處地,我如果是他,我又該怎麽樣,你做人、待人、人緣、人事關係人際關係,社會交往、家庭成員,無往而不發生這個問題,這是中華民族文化最巨大的,最偉大的精氣神,靈魂之靈魂。詩人多愁善感,其實就是體貼,我今天這個講了這麽多,到這裏畫竜點睛兩個字,《紅樓夢賈》寶玉最大的特點,是“體貼”替別人想,他絲毫沒有考慮,這一個事一個人來了,哎呀這個對我是有利是有害,這叫侮辱賈寶玉,他先考慮他的處境,他可憐,可同情,我怎麽想辦法救他,如果救不了緩解他的痛苦睏難,它是這麽回事,所以警幻仙姑,她說,你是在天分之中,有一股真情來體貼別人,這不就是“仁”嘛,就是這個“仁”,你說詩人、詞人,他的本質到底是個什麽,我們說了那麽多多情善感,真正的中心,他是一個仁人,他是一個體貼,他想的事情非常多,那個頭腦,那個領域,博大的不得了,崇高的不得了,這樣是真正的詩人,不是舞文弄墨,抽幾個美麗的詞句,這個叫詩,叫詩人,不是,我把我這些不一定對的想法,暴露給諸位,請你們看看我這個對頭不對頭。如果不對,您毫不客氣指出來,說你不行,你這個想法不對頭,咱們研究切磋考慮。
現在第一個問題,請問周老先生 蘇東坡之詞,“十年生死兩茫茫”,創作的背景。
這個問題提得太好了,可是每一個主題,都是千言萬語的事情,我真不知道我能夠,用什麽樣的簡明語言回答。比如說東坡這位大詞人,不說他的詩,那個詩就更沒法講了,就是他有名的幾首詞,大傢給他起了個名字叫做豪放派,說這個人好像是太豁達,心胸廣博天地寬廣,沒仇沒恨,什麽事都看得開,那裏是怎麽回事,他是表達方式,“十年生死兩茫茫”,你怎麽感受這個,他一生寫這個詞,這個最悲傷、最沉痛,流露他的真情,他並不好,豪放是一種掩蓋不想多說,人生如夢,算了吧,這是假象。真那個樣他會做詞,他閑着沒事逛逛不就完了,欣賞古人的詩詞不要看表面,不要看字面的意義,“十年生死兩茫茫”,他是輓吊他的結發之妻。蘇東坡因和王安石意見不合,那是因為當時王安石要變法,那麽這個問題就復雜了。我不急於評論這些,因為咱們今天不涉及那個,但是他們,蘇東坡的意思說,你這個變法聽起來好,底下一奉行一實行,弊端百出,比沒改革以前人民還苦,他是說這個,結果就把宋神宗得罪了,一下子就把他貶到南方去,而且是一步一步地貶,他這個夫人姓王,他做詞的時候,已經十年了,他根本沒有寫篇文章,專門懷念我的結發妻,他不敢這樣,可是忽然這一下子,他也不知怎麽一個背景機會,忽然寫了這麽一首詞,是他平生全部詞集裏,最沉痛悲痛的一首,最感動人,可是你看看這個詞,平平淡淡、樸樸素素、自然至極,沒有任何什麽修辭,什麽修飾一點也沒有,那是真情流露,“十年生死兩茫茫”,活的和死的誰都說不清,是怎麽回事,“茫茫”沒法形容,“不思量自難忘”,我太痛苦,我不想吧,不行,忘不了。諸如此類就寫下去,他最後他說,我和我那個妻子,“縱使相逢應不識”,不要說我們已經十年兩茫茫了,我們就是在對面相逢,不認得,為什麽呢?塵滿面,風塵撲撲,他被貶到那裏去,塵滿面那頭髮鬢如霜,十年以前不這樣。他現在看到的是什麽呢,明月夜短鬆崗,想着明月照着,低下外鄉隨便找一個地方,埋葬人的地方,有點新載的小松樹,就指那個墳地所在,明月夜短鬆崗,他看到這個景象,哎呀他還豪放,那麽你問我這首詞的背景是什麽,我衹能就這麽講。
一個很聰明的朋友提的問題,他把唐宋詩詞和《紅樓夢》給糾在一起了,周老先生《紅樓夢》中的詩詞,與唐宋詩詞的關係和區別。
就是主要兩點,第一點《紅樓夢》裏面的詩詞和《三國演義》、《西遊記》,這一類小說裏面的詩詞完全性質不同,《三國演義》裏的詩詞,是說到哪個故事情節,引了古人有詩贊曰,這個好像叫鬍曾,引了鬍曾的詩,一首七言絶句,就這個事件,發揮這個讀者個人的感想。這完全是個讀者的反響,而不是書裏邊的詩詞,《西遊記》這一類呢,又一個性質,它是取經從長安到西天,當中路上七十二難,這一難剛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解决了師徒四人,騎上白竜馬又往前走,走了擡頭一看,這兒有一首詩詞,也許是四六句,什麽樣的樹林子,什麽樣的氣象。這個跟《三國演義》就不同,它屬於本文的組成,它起什麽作用,也不是詠唐僧,也不是贊美孫悟空,它是起那個路程時間的進展,前邊一看又一個境界,如果氣象不好,那有大妖怪,它是這麽回事,《紅樓夢》完全不同了,《紅樓夢》的詩詞除了很少數,幾乎沒有,都是書中角色的,是曹雪芹替代書中的人物,而帶擬的帶寫的詩詞。這個性質十分之重要,在表面上看,他要模仿那些小姑娘,那個年齡都不是真的,清代的家庭婦女,我當然說的是,高層文化教養的大家庭,那個婦女她們都愛詩,姑姑嫂嫂竟一些少女。她們要組織詩社,這都是事實,不是小說裏邊編出來的,當時這個風氣很盛,這些小姑娘學詩,試着做做的有好有壞,曹雪芹就替她們每人做,其實都是曹雪芹(做的)。還要照顧不同的人的性格,當時是說什麽什麽題目,這個好多一看能夠看得出來,我今天要說這個最重要的不在這兒,在那些詩隱藏着更多一層的內容,它永遠是寫這兒,目的是寫的後文。我用這麽兩點回答你這個問題,《紅樓夢》裏邊的詩詞,是比組成部分還組成的,不可缺少的部分,不是可有可無,它是代言,帶那些角色,說的至少兩重的話。目前的,後來的,至於林黛玉的《葬花詞》,它是三首古體,最精彩了《葬花詩》一個,《秋窗風雨夕》一個,《桃花行》真好,那個曹雪芹的才華,可能在這三篇裏邊,一步一步流露,那他是有意藉這個機會露了一下,《桃花行》、《秋窗風雨夕》那寫的太好了,《秋窗風雨夕》是仿唐初的,《春江花月夜》每個字都對着,春江花月夜,秋窗風雨夕,七言的古風體,那個漂亮寫的,那個話一句挨一句,一個層次一個層次,我們覺得這一句話說完了,沒話了,那兒還有,真棒。我在就這個機會說幾句閑話,我們賞古人的詩詞,主要的精神是學、佩服、贊賞,而不是挑毛病,要挑毛病,古人也不是每一個人,每一篇都是完美的,沒有可以吹毛求疵的,也不是,你可以挑毛病,但是我們主要精神不在這兒。我吟兩個例子,希望大傢也走走心,韓退之、韓愈那個最著名的五言詩,你們都記得,他怎麽說,“李杜文章在”,李杜的文章在,“光豔萬丈長”,那光輝萬丈,“堪嘆群爾愚”,一幫小青年爾愚、愚昧,那裏用得着你們講李杜的壞話,看不上挑毛病,批評、批判,底下說“蚍蜉撼大樹”,那個最微小的小蟲子,想要動搖參天大樹,“可笑不自量”。可見在那個時候,李杜那麽好的(文章),第一流的也有人說壞話,要不然怎麽引起韓愈這樣大的憤慨,替李杜說(話)。這是一個例子。還有一個例子,就是杜甫那個七言絶句,你們都記着,他說“王楊盧駱當時體”,王勃、楊炯、盧照鄰、駱賓王初唐四傑,那真好,可是到了杜甫這個時候呢,卻有人“輕薄為文哂未休”,輕薄為文,寫文章,哂就是嘲笑,哂為休,就是一篇挨一篇的文章。都說王、楊、盧、駱那個要不得,杜甫有了義憤,說王楊盧駱那個大纔當時體,寫到那個地步,你們今天輕薄的小子,你們做文章一個勁地說他不好,哂為休沒完沒了,未休就是,底下說什麽爾曹,爾是你我那個“爾”,朝就是劉備,“爾曹身與名俱滅”,你們老杜可生了氣,破口了,爾曹翻譯成今天的白話,就是你們小子們,那很不客氣的話,你們小子們,你們將你們的名聲和你們的身體,將來都滅,都不存在,都完了。“不廢江河萬古流”,王楊盧駱四傑,萬古仍然是江河大傢,大作品那永遠也廢不了,你們小子們早就完了,誰都不知道了,確實如此。想一想,今天嘲笑李杜文章的,和批評王楊盧駱四傑的文章,咱們今天還能讀得到嗎,好像讀不到了。他們當時說些什麽難聽的話,我很想知道知道,可是我一直也沒有找到,一個杜子美,一個韓退之寫出這麽兩個例子文章。可見人情事態,在唐代也如此,不是新鮮事,這個都值得,我們做一番深層思考,好了,我說的閑話太多了。
我提議,讓我們首先用掌聲,感謝84歲的周老先生,帶給我們美的享受,我這兒有一摞問題,時間關係就來不及了,其中要問到要周先生,談李白的談柳詞蘇詞辛詞的,那麽就看將來我們是不是有機會,再請周先生來講李白講蘇軾,講辛棄疾講柳永,那個就看我們大傢的福氣吧。我跟周先生聯繫,跟周先生的女兒聯繫,看看是不是文學館還能不能,把周先生請來,在這個地方帶給我們又一次的精神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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