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家类 中國佛教發展史略   》 教主釋迦牟尼的事跡      南懷瑾 Na Huaijin

  第一節 釋迦牟尼的傢世
  一、薄王業而不為的大丈夫
  前述一個宗教的成長,必然有它的義化背景,但開創這個宗教的教主,以他個人的歷史,與所建立的宗教,關係更為密切。所以研究一個宗教之先,必須要瞭解教主的生平,這足不可忽略的事。無論哪個宗教,說到教主的生平,大抵都要加上一層神秘而不可思議的傳說,否則,便不足以襯托他的崇高偉大似的。時至二十世紀,因為科學知識的普及,所有傳統的觀念,都要加以新的仲裁,神聖不可侵犯的宗教,也勢所難免。與其依據神奇傳說,不能被普遍意識所接受,毋寧從人本的立場,以研究教主的生平,如何發現宇宙人生的真諦,如何由人格的升華而至於超凡入聖,反而容易被人信賴,而且對於宗教本身的地位,自亦不會有所貶損。
  但正當這新舊觀念交變的時代,介述一個教主的生平,既不能一味的墨守陳說,也不能純粹的棄舊從新,衹有折衷兩存,盡量做到比較客艦的平實,留待識者去鑒定。
  佛教的教主釋迦牟尼(Sakyamuni),他的生平經歷,正如舉世皆知,出身於印度貴族階級,家庭地位,歷歷可憑,不必另加襯托,就已極盡人世的光榮顯赫了。他父親是國王,他本人為太子,這也是佛教傳入中國以後,二千年來人所共知的事。其實,當釋迦牟尼誕生時的印度,恰似我們的春秋時代,那時候的中國,周天子高高在上,諸侯分封割據,邦國互相侵凌,正是封建制度快要崩潰的時期。當時五印度,並沒有一個強力統治的中央政權或共主,地方仍然停留在酋長分領的邦國狀態,整個印度約分為兩三百個國傢。根據中國傳統歷史的說法,釋迦牟尼的父親,並不是統一全印度的共主或皇帝,而是一位國王。釋迦牟尼的種族地位,是屬於掌握軍政的“剎帝利”階級,據有世統的貴族權威。在這世界各大宗教所有教主的行列裏,他以帝王的傢業,顯赫的身世,並非因為出身微賤,從艱難困苦中體驗到人生的悲哀,而超然自拔於塵俗之外。與衆不同的是他在與生俱來安寓尊榮的境遇中,卻翻然覺悟,不僅為了自已,同時更發願而為一切衆生,尋求永恆解脫之道,並且毅然决然地棄王業而不為,以慈悲濟度衆生的宏願,為覺行萬有的應化,終於創建了代表究竟真理的偉大佛教。這種聖哲精神,真是難能可貴,所以值得我們的贊嘆和崇敬!
  二、生卒年代
  研究釋迦牟尼的歷史,有一難題首當其衝,但都無法解决,那就是印度人素來缺乏歷史傳承的觀念,和準確的時間觀念。印度人自己,過去談到歷史,全靠婆羅門教的神話贊頌,缺乏過去和現世的嚴格劃分。印度人現在的歷史,是靠十八世紀以後,東方人和西方人的研究,重新確定而采用的。況且在印度的歷法中,上古的年月季節,和現代有長短的出入;五印度——即印度全國東西南北中的區分,又有地方氣候寒溫的不同,因此日月年節又都略有出入。所以要確定釋迦牟尼的生卒年月,就成為中外學者的論爭關鍵了。現代人自信科學的方法,有時推陳出新,難免驚世駭俗,把幾千年以來的事物,重新加以確定,往往大膽假設,未能小心求證,常有流於臆說或武斷的,所以不敢苟同,在此衹好折衷兩存,依據客觀的信念,以求平實的論斷。
  首先提出我們的資料:有關釋迦牟尼寂滅年代的參考文獻,舉如《法顯傳》、《歷代三寶記》、《破邪論》、《西域記》、《釋迦方志》、《鷲嶺聖賢錄》、《僧史略》、《翻譯名義集》等。從這些流傳於中國、緬甸、斯裏蘭卡等的記述,及歐西學者的著論中,以推知其最早的一說,謂釋迦入滅是在公元前二四二二年。最近的一說,則在公元前三二零——前三三零年之間,兩說年代,差距如此之大,這真是一宗值得研究發掘而有趣的古史事件。
  可是,根據西洋歷史,和世界的史料,由馬其頓王亞歷山大侵入印度的史實,可以確定當時印度最有光榮的史跡,因為亞歷山大無敵的常勝軍,遭到了印度戰士們的頑抗,和哲學家的辯難。而亞能山大入侵印度的時候,正是一位佛教大護法阿育王的出世年代。現在用舉世皆知的阿育王年代為中心,由此推尋考訂其事跡,倒數到釋迦牟尼入滅的年代,就會發現兩個事實,一是北傳的佛教經論,大多說相隔百年或百餘年;南傳的佛教經典,則說為二百十八年。其中相差百年,可能是因為南北印度的歷法年月不同,纔導致百餘年的懸隔。其中南傳佛教經典的年代,與隋代費長房的《歷代三寶記》中所說的“衆聖點記”的年代數字,比較符合。又據《大唐內典錄》、《開元釋教錄》及《貞元釋教錄》的記載,也都近於此說。由此上溯九百七十五年,可以確定釋迦牟尼寂滅的時代,正當周敬王三十四年間。再上溯八十年,則釋迦牟尼出生之年,正當周靈王七年,也就是公元前五六五年,距今已有二千五百三十一年。至於他生時月日,據傳正是中國紀年的四月初八。不過,這是中國夏歷(陰歷)的日期,並非當時印度的歷日,究竟釋迦牟尼的牛日,合於現行歷法或夏歷的何年何月何日,就很難說了。不過傳統習慣說是四月初八,已經有二千餘年的歷史,似乎不需要為此事去辨證它。
  三、族係傳統
  釋迦牟尼的生辰,如前引述,我們既已認定為相當於中國周靈王七年的四月初八。他出生在中印度的迦毗羅衛城,又稱“迦毗羅皤窣都國”(Kapiavasth)。這個地方,在印度地理上,即波羅奈——或稱“班拿勒斯”(Benares)的東北,普特羅——或稱“巴特拿”(Patna)的西北,哥羅剋堡(Gorakhpur)的近傍,尼波羅——或稱“尼泊爾”(Nepal)的南境,恆河支流的柯哈河(Ko-hana)——古稱“盧呬尼"(Rohini)流域。釋迦牟尼的誕生處是在迦毗羅衛城東的藍毗尼園(Lumbini)。
  釋迦是他的姓氏,漢文意譯便介“能仁”。牟尼是他的名號,漢文意譯就是“寂默”。他這個族姓另外還有瞿曇(Gautama)、甘蔗(iksvaku)、日種(Suryavarnsa)、捨夷(sakya)等四種稱呼,是屬於軍國武士階級,“剎帝利”種的一族。據後世人類學者的研究,這個種族,最初係由中亞細亞移來,定居在印度中央平原西部的印度河濱。世係傳承,極其高貴,而釋迦這一宗,便是迦毗羅衛城的城主,依據印度上古的習慣,也可稱之為國王。當時迦毗羅衛城位於盧呬尼河的西邊,河東同時有拘利城(Koli),也同屬於“剎帝利”種,因此兩族互通婚嫁,以維持其血統的親近。
  當迦毗羅衛城賢主淨飯王(Suddodana)五十多歲時,佛母摩耶夫人(Maya)年已四十五歲,懷孕十月,她因為愛好清靜,喜歡在自然風光的郊園去散步。一天,正當春末夏初的四月初八,一個風和日麗、鳥語花香的好晨朝,她悠遊於藍毗尼園,看到一株清蔭的無憂樹,枝葉繁茂,便想舉手攀折,不意釋迦牟尼就從她的右脅自然誕生下來,並有種種殊勝瑞相,舉國歡慶,這便是有名的佛誕故事。傳說釋迦牟尼生後七日,佛母摩耶夫人不幸辭世,由其姨母摩訶波闍波提(Mahapraiapati漢譯為“大愛道”)夫人擾養長大,他受到姨母的愛護,如母無異。
  歷史記載,關於命世人物,如宗教教主或開國帝王的降生事跡,大都剿襲附會,不是說赤電繞樞,就是說紅光滿室,如此類例,無非表明其生有自來,旨在予以神格的裝點,或偶像的塑造,頗可耐人尋味。前引釋迦佛誕生的故事,誠屬不可思議,使人無法相信。可是在這段事跡裏,也有幾點,值得註意:(一)淨飯王晚年得子,其心期於子嗣的綿延和王業的傳承,殷切之情,自不待言。釋迦牟尼出身貴胄,環境優裕,而長大成人後,卻毅然捨棄王位,出傢修道。這是何等的氣魄?何等的胸襟?(二)母親脅下生子,確是匪夷所思,但根據其生後七日,母命告終的傳說,可以想見其為破腹而生,或係特別生産,殆無可疑。(三)姨母摩訶波闍波提夫人,撫育釋迦牟尼長大,也是淨飯王的另一賢妃,後來也從釋迦牟尼出傢學道為比丘尼。由此可見她也真是一位慈輝永耀的偉大女性,和上善知識的護法尊者,想來也非偶然,值得我們崇敬。
  四、生有自來的神異傳說
  就佛教言,依據佛經典籍,我們知道關於佛的世界,並非僅在這個世界與這個時期,及現有的時空中,是由釋迦牟尼佛所手創。據說,我們所依存的這個世界,由成住到壞滅,歷劫無數。其小焉者,譬如地球上已有若幹次冰河時期或洪水時期,真是滄桑多變,但佛法的存在,卻綿延不絶。我們現在正在“賢劫”中,所謂“賢劫”,是指此一宇宙萬億年的時間裏,會有很多的聖賢,陸續誕生,由於修習大乘佛教的菩薩道,已證十地菩薩果位,此生命終,即上生於天衆中的“兜率天”或“兜率內院”,名為“一生補處菩薩”。待此世界中另一劫數到來,人類歷史變更,世上佛法衰息,然後這一生補處菩薩,便又重經人道而降生、出傢乃至成佛,於是佛教大興,佛法因以住世。現存的一生補處菩薩——彌勒,也就是未來世界的候補佛,一說釋迦牟尼,住在他方世界,由來成佛已久,這次降生遞補為我們“娑婆世界”過去劫以來的第七佛(或說賢劫以來的第四佛)。至於釋迦牟尼的宿世善行和萬德因緣,在各種經典中的記載,多至五、六百件。總之,都是一些無上功德的妙勝事跡,不必一一細說。綜合他在世的一生,通名釋迦牟尼佛的“示現八相”,也就是說他一代的事跡,可以分為八個階段:
  八相內義 一、降兜率:先住於兜率天,見時機已熟便下降人間。
  二、托胎:乘六牙白象,降神母胎。
  三、出生:四月八日,於藍毗尼園,由摩耶夫人右脅出生。
  四、出傢:年二十九歲(諸經中亦有雲十九歲),
  觀世無常,出王宮,入山學道。 五、降魔:經六年苦行,在菩提樹下降伏魔軍。
  六、成道:十二月八日,明星出時,豁然悟道。
  七、轉法輪:成道以後,四十五年間說法度生。
  八、入涅槃:世壽八十,在娑羅雙樹下,入於涅槃。
  此外,為了研究佛教教義,和研究釋迦史傳所最宜註意的,便是經典所載釋迦牟尼誕生不久,即能步行,並有七步偈語說道:“無數劫來,這是我的最後受生。我於一切天人之中,最尊最勝。此生利益天人,普願救度衆生。”也就是佛教傳入中國以來所傳述的“天上天下,唯我獨尊”兩句話頭。由此可以啓發我們必須加以研討的,計有如下兩點:(1)假定僅從宗教的立場來看,釋迦牟尼當時所說,衹是使人覺得這是極端具有教主權威的獨特表象,對它不是絶對信服,就是非常反感。(二)我們推勘到底,“天上天下,唯我獨尊”,這卻是佛教的精義所在,因為它說明了人生的真價,表露了人性的尊嚴:我們要有自發的精神,做天地間第一等人;我們要以自奮的勇力,做天地間第一等事。正是中國傳統文化所謂“天人合一”的最好引申。由人至於生天成佛,為神為主,或由人而墮落沉淪,一切都决定在自我的一念善惡之間。“天上天下,唯我獨尊”,此“我”並非釋迦牟尼一人的“我”,也正是“舜何人也,我何人也”人我一如,人性自覺的“真我”。釋迦牟尼,生而能言,幼而徇齊,長而為聖。乃至一代佛教的精神,就在他生而能言的這兩句話語中,已經透露消息了。如果純從感情觀點,視同放誕,未免厚誣佛語。
  五、允文允武的天生神童
  釋迦牟尼既生,他的父王便邀請了很多有名的婆羅門學者,為他舉行命名典禮。大傢認為他降生時具有種種瑞相,所以就定名為“悉達多”,漢文譯義,那便是“一切義成,具足吉祥”的意思。他的妙相莊嚴,特別美好。當時印度婆羅門中有一位最具權威的智者阿私陀仙,住在香山修道,遠離愛著,常入禪定,知道釋迦牟尼降生,自動前來祝賀,他對淨飯王說:“我看太子具足三十二相,八十種好,如此相好之身,若是在傢,年二十九歲,便為轉輪聖王;若是出傢,可成一切種智,廣濟天人。但觀大王太子,必當學道,得成正覺,轉大法輪,利益人天,開世間眼。”淨飯王晚年得子,極切盼望他能繼承王位,開張國勢,聽說他會走上出傢學道的路上去,所以極為憂悶,就留意保護,設計防範。凡是可以陶悅情志,流連光景的聲色之娛和人間享受,他都打算加以運用,企使太子不致生起出傢的念頭,使阿私陀仙的預言不致於成為事實。
  釋迦牟尼七歲時,開始接受宮廷教育。淨飯王為他遍請名師,令就學問。最初延聘一位文學修養特優的婆羅門,名毗奢密多羅(Visvimitra漢譯“選友”)授以文學。一日,釋迦牟尼提出當時印度的文字,計有六十四種之多,例如梵文、佉留文、護文、疾堅文、竜虎文、犍泴和文、阿須輪文、鹿輪文、天腹文、轉數文、轉眼文、觀空文、攝取文,等等。究竟以何種為標準文字?因此使毗奢密多羅受窘異常。而且他能夠找出書中的闕字,詰問於師,最後反使教者贊嘆折服,自慚而辭去。同時又為他延請釋迦種族中一位擅精武術的名師羼提提婆(Ksantidiva漢譯“忍天”),教其武功,包括兵戎法式與二十九種武藝工夫。所以他在十四、五歲之間,便能馴服大象,衹手舉象擲出城外,立即還以手接置地,大象任其擺布,不會損傷。輓弓射箭,可以直穿百裏之鼓,力透射擊鵠的七重鐵豬。
  他由七歲從學,經過七年之問,凡屬天文、地理、典籍、議論、祭祀、占察、聲論、書數、樂舞,文章、圖畫,乃至一切技藝、方術,無不嫻習通曉。
  總之,他作為王位的繼承者,既然有了良好的宮廷教育,加上他的天生智慧和資質,在十五歲時,已經完成文事、武功所有的學問了。因此淨飯王,便擇定當年的二月初八,為他舉行灌頂授職大典,延請鄰國諸王、大臣、婆羅門J衆等來觀禮,用四海水為他灌頂授印,立為儲君。
  六、悲天憫人的至性至情
  釋迦牟尼以天縱睿智,出生在帝王宮廷,對世間一般的學問知識,無所不通,自然具有超人的智慧。也正因為他具有超人的智慧,他自有生以來,對宇宙生命的探究,和世事人生的懷疑,始終無法使他安於現實。加以當時印度諸侯邦國之間的互相侵凌,種姓階級的苦樂懸殊,無一不使他觸目驚心,因此他對這個世間的蕓蕓衆生,時常抱有一種不可把捉的無常之痛,他以大悲的慈心尋求徹底解决人世間的痛苦和煩惱,更使人性得到升華,人生得到解脫。所以他便經常陷入沉思定默之中。一天,他外出郊遊,息歇於大樹之下,看到田野裏耕種的農人,烈日炙背,揮汗苦作。耕牛力輓重犁,被驅使鞭打着,備受虐待,結果弄到人牛皆因,饑渴交迫。又見犁田翻土,地下蟲豸,無法藏身,群蟻紛紛爬起,似已感知大禍將臨,尋覓它們生命的安全所在,結果飛鳥翔集,資為口糧,看來無一幸免。這種弱肉強食,衆苦熬煎,殘酷無情的世間相,使他發生更大的惶惑和更深的痛苦。人生為了什麽?為什麽有了這個悲慘世間的存在?宇宙生命的意義究竟何在?因此,他在樹下坐定,心生厭離,想到世間、出世間等問題,又陷入沉思的禪默中,歷時很久。
  他的少年生活,並不因為安富尊榮而歡娛快樂,卻經常為了尋求解脫人世間的煩惱和痛苦,在禪思寂默中過日子。這使淨飯王記起阿私陀仙的預言,怕他要出傢學道而黯然流淚。所以在他十七歲那年,便同時為他娶納第一美人耶輸陀羅(Yasodhara)和瞿毗耶(Gopka)兩位做妃子。而且還為他建三時之殿(中印度無寒鼕,年分三季,所以衹建三時之殿)。使他在春夏秋的季節裏,各有極其舒服的適宜住處。但是他對美麗的妃嬪,和豪華的享受,並不感覺興趣,毫無貪着留戀。據佛典記載,他和二妃原來沒有夫婦之道的行為,所以使宮人都懷疑他是一個虛有其表的大丈夫。他也瞭解她們的懷疑,在某天熟睡中特別顯示他的丈夫相,使她們相信他非不能也,實不為也的偉大特異之處。
  釋迦牟尼為瞭解决整個人生問題及尋求宇宙間的究竟真理,一心要想出傢學道,這使他的父王和傢族更加擔憂,因此便下令限製他外出宮門,以免引起他更大的悲世思想。而且特別挑選了一名學問淵博,能言善辯的婆羅門,名優陀夷(Udayin),終日侍從陪伴,做為他的朋友,希望能夠勸導影響,輓回他的心意,對現實世間和現實人生,增加情趣,但又終於失敗了。他曾經請求過父王,放他一度外出郊遊,又一次體會到人生的無常,誰也免不了生、老、病、死的侵奪!準也逃不出生、老、病、死的牢籠!這種人生的無常,究竟有無主宰?究竟有無真我。倘使絶無主宰,那生命的意義基本上是沒有價值和日的的,這就等於後來佛學中稱的“斷見”,是絶對錯誤的。倘使有主宰並有真我的存在,它又是個什麽形態?如果說它是超越於人和萬物,而且能夠加以控製把握的,這也是人們自己心理的臆測或觀念的形成;何況,它既能有控製把握的主宰權力,何必又使這個世界和人生,造成如此悲慘的現象呢?這在後來佛學上,就名為“常見”。實際上,離心以外,觀察世間和超世間,一切都是諸法無常,沒有永恆存在的。
  於是他出傢求道的意念,愈來愈加迫切了。他正式嚮他父王提出這個要求,他父王認為他和妃子耶輸陀羅有了身孕,生出孩子,不使其國斷嗣,再談此事。據佛典記載,他就用左手指在耶輸陀羅的腹上,立即使她感覺已經懷孕。這和釋迦牟尼生而能行七步,又能開口說話,同樣神奇異常,同樣使人難以置信。不過釋迦牟尼因為父王憂心缺乏子嗣,而為父王生子出傢,這是善盡孝道,也不違背情理。況且正因為他盡了人子之責,然後一心以行超越人天之道,更足以見其崇高偉大和稀有妙勝的特點。那麽神異之辯,衹是多餘的事,我們可以存而不論了。
  第二節 出傢與悟道
  一、逃世入山求道的太子
  釋迦牟尼出傢的年代,因無信史可徵,我們衹好說他二十九歲那年二月初八日,他自付因緣成熟,便趁他的妃嬪、警衛等人在夜深熟睡時,起身喚起侍僕車匿,備乘駿馬犍陟,告訴他就要一同出城,去飲甘露泉水。車匿已經知道他的本意所在,一時勸阻不住,衹好拚命拉住馬尾,釋迦牟尼也衹好不開宮門,奮勇躍馬,連帶車匿,飛越北城而去。這一幕的展現,也正是釋迦牟尼一生發揮大雄大勇大慈悲的開始,拿它和帶甲百萬,戰無不勝,投鞭斷流,叱咤風雲的英雄們來相比較,無疑地,這躍馬出城出傢修道的一舉,以視前者的胸襟氣概,自有天淵之別。英雄事業,可以徵服天下,絶難徵服自己。唯釋迦則不然,他以大無畏的精神徵服自已,摧心賊於無相,充匡下如敝屣,所以能夠轉凡成聖,足為人滅師表了。
  他們一出北城,便嚮東馳行,犍陟快足如飛,到了跋伽仙人(Bhargaua)的苦行林中,這時黑夜已過,光明就在眼前,他决定要入山問道了,便命車匿還宮。並脫髻發中明珠,以奉父王;身上瓔珞,以奉姨母;其餘莊嚴服具,給予耶輸陀羅。一切交待清楚,他又自行拔劍,薙除須發,改裝袈裝,以示决心前行修道。同時自誓說:“我若不了生死,終不回宮。我若不成佛道,終不回見父王。我若不盡恩愛之情,終不回見姨母和二妃。”當時弄得車匿惶恐悲泣,以致悶絶昏倒,醒來時,衹好回城報命。太子出傢,它帶來了滿城的悲哀,也帶給了舉國的嗟嘆!
  二、遍學各派道法
  從此,他以雲遊之身,到處參學。他曾經見過跋伽仙人的修行場所,看到許多離塵絶俗苦行修的人,有的穿草衣,有的著樹皮。他們都吃些花果允饑,或日食一頓,或二日一食,或三日一餐,企苦行成道。他們崇奉庶物,或拜水或拜火,或敬祠日月,或臥塵污土中,或睡荊棘叢上,或長年居於水火之側,備受蒸炙之苦。類似這些印度文化傳統中的宗教生活和修道方式,無論婆羅門、瑜伽術,乃至印度教等,在釋迦牟尼出傢的前後,顯然普遍地盛行着,直到如今,還是流傳不衰,釋迦牟尼當時看到這些情形,他與跋伽仙人曾經交換意見,作過嚴謹的討論,他問他們那些形形色色的苦行者,究竟目的何在?跋伽仙人的答復是,刻苦自身,可以贏得升天的福報。釋迦牟尼卻認為苦樂對立,罪福相乘,仍然還在輪回往復的樊籬中,並不能解脫生死,苦行誠然可以潔清心志,離絶牽纍,但是未必就能真正了生脫死,成無道。因此他留此一宿,便立即辭去。
  後來他又去學習當時印度著名的禪定工夫,修習“無想定”。所謂“無想定”的禪定工夫,是以泯滅思想為最高方法。通過修習,他實際做到了無思無慮,但最後認為這也不是真道,便捨棄而去。因為這種境界,也是自心造成的,至於此心主宰的根本為何?畢竟仍無所知。
  因此他又到阿羅暹仙人(Aratakalama)處,學習“非想非非想定”。所謂“非想”,乃非一般普通心理活動的思維妄想。所謂“非非想”,就是做到雖無普通的妄想思維,但還能瞭然於一切。許多人認為禪定工夫,到此地步,已屬高不可攀,其實,正是落在微細煩惱的見思惑中。他提出了問題:非想非非想定處,是有我耶?是無我耶?若說無我,不應說非想非非想;若言有我,便非解脫。斟為衆生正因為有我,方生諸苦。非想非非想定中,雖然可以使粗的妄想煩惱暫停,但微細的煩惱,依舊存在。若不能捨除我相與我想,何以能達到真正的解脫?所以他又捨此而去。
  三、雪山林下苦行
  在釋迦牟尼入山修行的時光中,他已遍訪著名道者,但因沒有真正明師,所以毫無收穫。然於當時各種修道方法,無論如何難行苦行,他都已經一一修習做到,而且極為精通。在這期間,他的父王曾經打聽到他的行蹤,派遣王師大臣前來勸說,仍然不為所動,衹好留下大臣等的公子憍陳如等五人,追侍太子修行,慎加保護,這就是後來釋迦牟尼弟子中著名的先期五大弟子,其中以憍陳如為首座。同時他因歷訪諸師,始終不得究竟解脫之道,便暫行棲止在槃荼婆山中,常入王捨城(Raijagriha)乞食度日。但城主頻婆娑羅王很快地就知道了他的行蹤,親來勸請還俗,甚至願以王位相讓,可是他也婉辭謝絶了。頻婆娑羅王最後衹好與他約定:“若成道時,願先見度。”所以,後來釋迦牟尼成道,就常常住在王捨城,弘宣他的佛教。
  此後,他又到尼連禪河(Noiranjana)附近,迦耶山(Gayasirsa即象頭山)的南端,鄰近雪山,即優婁頻蠃(Mrnvela)聚落的苦行林中,靜坐思維,修習苦行,或日食一麻,或日食一米,或復二日食一麻米,乃至七日食一麻米。由於他趺坐苦修,不經行散步,目不瞬睛,心無恐怖,變得形銷骨立,須發捲亂猶如蓬蒿,被喜鵲錯認作草叢,就此在他頭上做起窠來。地上蘆葦,盤繞過膝。此時的釋迦牟尼,非常孱弱,儼然如衰朽垂死的人。他長時間地修此種難行的苦行,後來忽然想到這和一般認為苦行修身就是真道的作風,又有什麽差別?所以他又捨此而去,獨自南行。
  四、豁然頓悟而成佛道
  在過去的歲月裏,釋迦牟尼苦其心志地禪靜思維,毫無疑問地,因為缺乏營養,而弄得衰弱不堪。但其金剛的信念和堅定的精神,就連淨飯王所派出追尋他的王師大臣,也都深受感動,無不肅然起敬,所以隨來的憍陳如等五人,都願留在那裏,伴隨太子學道,就在附近覓地專修。自從他覺得這種修行,並非正道,便獨自離開苦行林中,接受牧女難陀波羅的乳糜供養,恢復到少壯的體力。憍陳如等五人見到這種情形,便認為他受不了苦行的考驗,以致道心退墮,非常失望,就離他而去,到達波羅奈國(varanasl)的鹿野苑(Mrgadava)自修苦行去了。
  釋迦牟尼既已恢復體力,便自入尼連禪河淋浴,洗過去勞形苦志的積垢,身心異常愉快,獨自走到距離尼連禪河十裏的畢波羅樹(Pippala佛成道後,更名為菩提樹)下,自敷吉祥草座,雙足結跏趺坐,並發誓說:“我如不證菩提(菩提,漢譯“自性正覺”之義)不起此座。”由於他過去曾遍學各種禪定,功力已深,這一坐經過了四十八日之久,便深入到禪思的妙境。當十二月七日的夜間,他在禪思坐中,受到種種魔境的顯現和幹擾,如聲色貨利、生死恐怖,他都不為所惑,所謂“魔軍”、“魔女”等等,都被他的定力所降伏。就在這一夜中,他逐步證得了神境智證通(神足通)、天眼智證通(天眼通)、天耳智證通(天耳通)、他心智證通(他心通)、宿住隨念智證通(宿命通)、漏盡智證通(漏盡通)等六種神通境界,身心自放大光明境。到了初八日的晨朝,忽然看到明星出現(應是太陽初出,因印度以天文習俗的慣語,通常稱太陽為明星),就此廓然大悟,證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漢譯“無上正等正覺”),因此爽然嘆道:“異哉!一切衆生,皆具如求智慧德相,衹因妄想執著,不能證得。”
  按:釋迦初悟道時這一段說法,各種佛經譯語都稍有出入,現在依照歷代禪宗相傳的意譯,采用以上的話,比較明白易曉。
  我們回溯此一大事因緣:釋迦牟尼自二十九歲出傢學道,經過六年來的普遍參學,備歷艱辛。到了三十五歲,始證得各種神通境界,洞見人類身心潛能的無比妙用,和生命的根本。同時睹明星而悟道,了徹宇宙人生的其諦,爽然嘆息:原來如此。當下他就想進入涅槃(寂滅圓明),懶得說法了。因此震動天人,紛紛請求他留形住世,廣化衆生,他曾經對天人們說過:“止止,我法妙難思。”也正因為他有些一說,使我們可以瞭解佛法的奧義所在,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所謂“不可思議”。通常一般人,便認為佛法是學不到,摸不着,看不見的。那知“小可思議”正如“我法妙難思”這句話一樣,衹是一種方法淪。因為任何宗教或哲學,一般的習慣,都是用思想去推測,或憑情感去信奉它,討論它。思想推測就是“思”,情感信奉或討論就是“議”。如果衹從思想或情感議論來求證宇宙人生的真諦,那無異中背道而馳,真有“妙難思”之感了。“妙難思”和“不可思議”這一句話,下是指出一般人們在方法上的錯誤,並非說是“不能思議”!衹要我們拿身心去實證,小用思議去推測,就可到達我們自性本來具備的正覺佛境了。
  笫三節 教化創建的情形
  一、開始教化及其主要弟子
  悟道後的釋迦牟尼,因為接受人天的殷情勸請,决心宣教濟世。他首先到達自古相傳的聖地鹿野苑,為昔年追隨雪山林下,專修苦行的憍陳如等五人,開始宣說苦、集、滅、道的四諦聖法。五人先後都得悟解,便在佛的教法中出傢修道,名為比丘(漢譯相當“乞士”,上乞法於佛,下乞食於衆生),這就是釋迦牟尼行教的開始,佛語名為“初轉法輪”,也就是佛教有“佛寶”“法寶”“僧寶”等三寶的開始。同時波羅奈斯城的長者子耶捨,又名“寶稱”,因感覺人生的苦痛,生起正法的信念,聞風來到鹿野苑依佛出傢,並且帶來他的朋輩,五十位長者的子弟,也皈依了釋迦牟尼。同時耶捨的父母妻子,跟着也都依信而為在傢修行的優婆塞、優婆夷。釋迦牟尼第一次住在鹿野苑的三個月中,已收得虔信弟子五十六人,從此分遣他們到四方遊行教化。他自己卻單獨來到尼連禪河邊摩揭陀國的王捨城中,施展神通,教化了專門拜火的婆羅門優樓頻蠃迦葉、那提迦葉和伽耶迦葉等兄弟三人。使他們率領門下的弟子一千人,都誠心地皈依了釋迦牟尼。其次又攝服了屬“六師”外道的珊闍耶毗胝羅的弟子、以聰明智慧著稱的學者捨利弗和目犍連,兩人又各率領門下弟子一百人,一齊皈依佛教。於是釋迦牟尼,便以三十多歲的年齡,開始擁有基本的出傢衆弟子一千二百五十人,他們追隨着遊方教化,聽聞佛的說法,是佛的常隨衆等。後世結集的佛經中,每每提到“比丘千二百五十人俱”,就是指這般資歷老到、根器深厚的賢弟子。後來又有一位聰明才智、威德出衆的摩訶迦葉(即大迦葉),也來皈依,便是後世相傳承受佛教禪宗的初祖。其實當時的捨利弗與迦葉三弟兄,年齡比釋迦牟尼還要大得多,當他開始外出行教,許多不知道的人,起初都認為這位年輕的釋迦牟尼,還是他們群衆中的弟子呢。在當時印度的教派中,釋迦牟尼一出山,便擁有基本弟子一千餘衆,這種聲勢的影響,可能相當驚人了。
  後來四十多年的說法行教,所有皈依他的出傢、在傢的弟子,不分種族貴賤,男女老幼都有,在名義和事實的區分上,便形成了佛的四衆弟子。出傢的男子,名為比丘;出傢的女子,名為比丘尼。在傢的男子,名為優婆塞;在傢的女子,名為優婆夷(漢譯通稱男居士、女居士)。再以後的出傢衆或在傢衆,無論男女老幼,凡有心存佛境,身在塵世,具足離塵拔俗、特立獨行的佛傢思想和行持,乃至永遠無盡,不受時空限製,弘願廣度衆生者,一律稱為“大乘菩薩”。“菩薩”就是梵語“菩提薩埵”的簡稱,具有自覺覺人、自利利他的殊勝妙義。
  當時在佛弟子的比丘衆中,又有十大弟子,各以獨有的專長而見稱。舉如:捨利弗,智慧第一;目犍連,神通第一;大迦葉,頭陀(苦行)第一;阿那律,天眼第一;須菩提,解空第一;富樓那,說法第一;迦旃延,論議第一;優波離,持律第一;羅睺羅(佛的獨子),密行第一;阿難(佛的堂弟),多聞(博聞強記)第一。這就是佛嫡傳成就殊勝的十大傑出弟子。
  二、說法的情況與說法的時地
  釋迦牟尼率領了一群新興學派的弟子們,漸次遊行教化到了王捨城,因昔年初棄尊位,入山修道的時候,曾與頻婆娑羅王有約,成道以後,當先來度化,所以就如約前來,安住在頻婆娑羅王為他特建的“竹林精捨”,上自國王,下至庶民,無不欽誠歸仰。這就是佛教在印度初有寺院的開始。不久,因捨衛國波斯匿王治下,有一名門巨室的富翁須達長者,樂善好施,信奉釋迦牟尼的佛教,用金葉鋪地來論價,為他購買了憍薩羅王太子所特有的“祇陀園林”,於是感動了王太子的同意合作,和舉國上下一致的信仰,乃在捨衛城中特意為佛建立一座“祇園精捨”,又叫做“給孤獨園”。這是因為須達長者樂善好施,以救濟孤獨貧苦的善行而得名。當時這座精捨的建築,內有十二級浮圖(佛塔),七十二間講堂,三千六百間房捨,五百間樓閣,供養容納佛教的僧俗弟子們,這可說是佛教在印度最早的一座學院。從此以後,釋迦牟尼便常往來居住在摩揭陀國王捨城的“竹林精捨”,或捨衛國給孤獨長者的“祇園精捨”,它們成了經常宣揚教化的兩處道場。
  摩揭陀國,在當時的印度,是一政治安定、經濟繁榮的安樂國土,所以人們的生活,也過得非常舒服,據稱是一個飲食作樂,倡伎常歡,不廢夙夜遊戲的國傢。自從釋迦牟尼常川住此行教後,王捨城中晝夜寂靜,誦聲濟濟,捨世俗樂,齋戒讀經,不捨三寶,唯佛是尊。同時捨衛國的風氣,也因欽奉佛教,孜孜為善,從此鄰國相望,教化大行。由此可見佛教淨化人間國土的教育力量,其影響之巨和收效之廣,可謂盛極一時。釋迦牟尼現身說法,十餘年中,竟有如此成就,足以令人嚮往!
  釋迦牟尼自成道以至開始傳布佛教期間,因為他父王的想念,曾傳命要他回國,他就先遣弟子一人,回國顯現神通,然後親自回來,為他父親淨飯王說法,使他心得解證。同時又感化了對他有養育之恩的姨母摩訶波闍波提和他的妻子耶輸陀羅,使得他們後來也都從佛出傢。同時又感化了從兄弟阿難陀、提婆達多、阿睺樓陀;和他自己的兒子羅睺羅;以及首陀羅(印度階級觀念中的賤民氏族)種姓的優婆離等,都相繼歸佛出傢。他在本國的時候,仍然依照佛製,自行外出,平等乞食。這件事使他的父王深感不安,結果他說服了他的父王,還是依照出傢人平等的規矩,實行乞食。後來大約在他開始傳教的五、六年間,他的父王因老衰而病重垂危,很想見他一面,他又率領了阿難陀和羅睺羅等回國,親行飾終大典,於父王臨終時,隨侍在側,以手撫心,使其平安逝去。同時並依禮與堂弟難陀,從弟阿難及兒子羅睺羅等,分秩肅立在父王遺體的頭足兩旁,恭謹護靈。父王梓宮出殯,他也親為舁舉,以表哀念。最後,奉父王梓宮到王捨城的靈鷲山,在他自己安居清修教化之地,火化起塔,一切遵禮如儀,以教示為人子者,應該善盡養生送死之道。這是何等至情至理的表露。
  此後,從成道到涅槃,這四十五年間,經常在摩揭陀、捨衛國,做南北兩處的行教中心,並且隨時遊化於恆河沿岸的中印度各國,不揀僧俗賢愚,不分貴賤貧富,無論男女老幼,一律隨機說教,凡是接觸過他偉大圓滿的人格、聽聞過他高深微妙的教理者,無一不被感化。後來皈依他的弟子,究竟到達多少人數,確實無法統計。他以數十年來的教化,弟子衆中人數增多,智賢愚不肖兼收並蓄,在這樣一個精神領導團體教育的生活中,個人與團體,外界與內部,以及團衆之間的種種關係,不免發生許多事故。因此隨時間的推展,和經驗的教訓,除了基本道德的人格教條:戒殺、盜、淫、妄以外,漸漸訂立許多規矩,以後便成為佛教的戒律了。
  釋迦牟尼行年八十左右,也正是他成道後第四十四、五年間的一個夏天,便在吠捨離城附近的波梨婆村(竹芳村Beluvana)度過雨季。他曾宣示不久當入涅槃,因此就嚮北作最後的遊行。在拘屍那揭羅城(Kusi-nagaya)郊外的娑羅雙樹下,為老婆羅門須跋陀羅說法既竟,並收他作最後的弟子後,就示疾不起,以右脅臥而入涅槃。這時約當公元前四百八十五年之間二月十五日的夜半。弟子中的摩訶迦葉,最後由靈鷲山趕到,主持喪禮。臨入涅槃時,因弟子們請問後事,他便諄諄告誡:以後以戒為師。所以後來佛教對於戒律,與他所說的經教,都同等重視,一直奉行不迭。
  三、佛經的結集與部派的分化
  釋迦牟尼既入涅槃,佛弟子們覺得導師已去,茫然無所依怙,人傢商量,當前最重要的事業,就是結集佛的說法,匯為經典。所謂“結集”,便有記誦和編纂的意思。於是由十大弟子中的大迦葉領導,遴選出親受佛說教義,確已證得佛法中道果的人,誦出多年來佛住世時所聞遺教,立為經典。當時由已證阿羅漢(意為殺賊,滅除煩惱心賊)果位者共五百人,集中在王捨城外的七葉岩窟,從佛示寂滅後第一個雨季的二月二日,就是六月十七日,開始結集。當時大迦葉被推舉為衆中上座(猶如現在會所主席團的首座),先行結集毗尼(調伏身心煩惱的戒律),由大迦葉提出戒律的各條目,質詢佛弟子中持戒第一的優波離,由他答問,依次誦出戒律的製時(製作時間)、製處(製作地點)、因緣(為什麽原因而製定這條戒律)、對機(由何人何事而開始定律)、製規(確定應守的規戒)、犯戒(怎佯纔叫做犯戒)等等。其次宣讀記載的戒律,由五百比丘大會合誦通過,永遠定為佛製,纔算完成了結集毗尼的工作。跟着由佛弟阿難誦出達磨(漢譯“法藏”、“經藏”)之後,也由大迦葉提出質詢,阿難答出說時(說法的時間)、說處(說法的地點)、因緣(是何原因)、對機(對何人何事而說)、說法(說的什麽法)、領解(聽衆當時的領悟程度),再由大衆合誦通過,確認是佛所說的法,並無錯誤,纔算完成了經教的結集。這是佛涅槃後第一次的結集,所以也叫“第一結集”,又叫做“王捨城結集”。可是這次參加結集的人選條件,是以已經證得聖果的五百羅漢為標準,又因不曾參加這次結集的弟子們,約有數百至千人左或,他們就自開局面,以比丘之一的婆師波為上首,存距離五百結集並不太遠的西面,另作佛經的結集,後來就叫它為“大衆結集”,又稱“界外結集”。同時有說當時結集的佛法,就有經、律、論等三藏,乃至又有加上雜集、梵咒,共為五藏的的說法。
  總之,釋迦牟牟已一生說法,但以身教言教為止,雖然他也是擅長語文而最會演說的高手,但他從來沒有動手寫作,留下片楮衹字。他不想以藏之名山的事業而留得後世的盛名,這是一個事實。這個事實給予後人的啓示很大,而且富於哲學教育的真精神。另一方而,我們也可以看到,凡是世人所崇奉的教主和聖哲,大多不親著述。在中國,古代的老子雖曾著作《道德經》五千言,但是究竟有多少出自他的手筆,那就很難定論,可是他何嘗不會感到璞散為文,是引以為憾的呢!紮子至聖,刪詩書、定禮樂,但他也曾自我表白,說是“述而不作,信而好古”,這不是很好的例證嗎?釋迦牟尼的說法,後求成為經典,那當歸功一般具有高深修養,長於道德文學的佛弟子,他們全心集結,凡所親聞,胥歸載筆,加以文字富麗,義理精湛,對佛教的弘揚,乃因此而開展。這可以說:“他本無心為教主,誰知教主迫人來!”而帥門誼重,尤足欽羨,我們衹有低首膜拜了。
  以上佛藏,“王捨城結集”以後,約有百年,又因東方僧伽(佛教僧團)所行十條規則,有人認為非法非律,乃由西方僧伽長老耶捨比丘領導,在吠捨離,重新結集一次,會衆有七百人,會期八月之久,會中將正統派的達磨(經藏)和毗尼(戒律)部重新誦讀。因正統派的比丘衆,多數為長老耆宿,後世就稱之謂“上座部”,內含有德者的意思。而東方僧伽以其人衆,後世就叫他們“大衆部”,稱他們的學說為“軌範師說”(含有師資學者的意思)。兩派互不相下,這是當時印度佛法分派的先河。
  此後又百餘年,阿誦王大護法當政,篤信佛教,即位十八年後,遴選學德兼備的聖僧一千人,以帝須為上座,在華氏城,又有一次佛經的集結。這是南傳佛教記載,但其經本無存。
  後來迦膩色迦王朝,又選拔聖衆五百人,假座迦濕彌羅的環林寺,再行結集一次,以世友為上首,所集佛典,先造優婆提捨十萬頌,註釋經藏。次造毗奈耶毗婆沙十萬頌,註釋律藏。後造阿毗達磨毗婆沙十萬頌,註釋論藏。前後經過十二年的時間,這纔功德圓滿,結集完畢。中國《大藏經》中,尚保留有前述經典的譯本《阿毗達磨大毗婆沙論》。
  又據西藏佛教的傳述,在迦膩色迦王時代,於闍爛達羅寺。召集五百羅漢、五百菩薩、五百學匠,重令結集三藏。因百年以來,佛學分派的十八部之間,各有所持的主見,其中六十三年來,爭議尤烈,由於此次的結集把十八部異執都承認為真正佛教,並且輯錄了從來沒有記述的三藏經典,已經記錄的,又重加校訂。
  自佛弟子結集佛教經典,經、律、論等三藏,成為佛教學說的法庫總匯以來,在三藏經典中,其實也已大部分包羅收藏了印度教哲學,和一般學術上的思想體係。我們如果認定《大藏經》為純佛法或佛學的,那就未免太過拘囿或小見了。不管佛經三藏的結集,在佛教史上有如何的爭議,我們至少可以確信自佛滅度一百年後開始,直到四百年之間,佛的遺教弟子,因所執持的學說,及量承或見解的異同,漸已分化而有派別,初由大衆、上座兩部,經過三、四百年來的演變,就形成了當時印度佛教的部派,歸納起來約有十八至三十餘部之多,其學派名稱有如下列:
  大衆部
  一
  一說部
  說出世部
  雞胤部
  二
  ——多聞部
  三
  ——說假部
  四
  製多山部
  西山部
  北山部
  上座部
  一雪山部
  說一切有部
  二—犢子部——三
  法上部
  賢胄部
  正量部
  密林山部
  四—化地部——五—法藏部
  六—飲光部
  七—經量部
  《大藏經》中有《異部宗輪論》,較有詳說。但此二十部派的佛學,相傳皆指為小乘佛教的範圍。玄奘大師嘗予歸納,判為六宗。以後或多或少,代有損益,我們無可否認中國佛教的分宗,無論直接間接,難免也要受到印度各部派學說的影響,那是必然的事。此外,佛教學說,又有大乘、小乘、顯教、密教之別。主小乘者,認大乘為非佛說。主大乘者,認小乘亦同外道。南傳佛法,力護小乘。北傳佛教,大、小並重,但以大乘為主。尚顯教者,認密教為魔說。重密教者,謂顯教非究竟。餘如性宗主般若,相宗主法相,學派不同,傳承各異,以致糾纏不清,爭端時起。譬如太陽黑子,雖有周期的活動,無損本來的光明,但是終歸有美中不足的遺憾。
  佛教興於印度,但是到了公元八世紀的中葉,中印度的佛教,業已式微。唯南、北印度,尚有傳承。此時東土佛教所盛行於中國者,則又根基穩固,其全部佛經的迻譯,十之八九已成漢文了。印度佛教既衰,固亦予其原有的婆羅門教以復興的新機;其他異說,又似復萌。公元十二世紀,因回教的入侵,佛教寺院多被摧殘,教徒又多退避,去到南印及西藏等地。於是印度本土,佛教完全絶跡,僅有史跡的殘留,聊供後人的憑吊。至現有的印度佛教,則又為十八、九世紀以後,由輸出於他國的佛教文化,倒流極少部分還於本土,自然已非昔日的真面目,而且神佛不分,夾雜許多邪說。二十世紀中葉,第一次世界大戰後,已有中國僧人前住印度,專為建立佛教寺院的,這就可見一斑了。唯現代史中獨立前的印度,其國運的遭遇,為帝國的侵略,殊與佛教無關,特為附帶提出,以資辨證。有人推到佛身上,那是歷史知識的錯誤,非常可笑。
  結 論
  世人以言宗教哲學或宗教歷史者,如所周知,佛教是釋迦牟尼所創立,從宗教的立場來說,他當然是教主。從哲學或學術的觀點來說,有許多人認為他是一位救世主義者、大哲學家、大教育傢,並不衹是狹義宗教的教主。而且一般觀點,認為佛教是無神論者,或泛神論者,各種異說,矛盾得相當有趣,在此不須討論。依據佛學本身的立場,梵文所稱的“佛”,全稱應該是“佛陀”,漢文意譯“覺者”,它具有自覺(得大智慧解脫的自利之道)、覺他(覺世牖民的利他內涵)、覺行圓滿(自度度人福德兩皆圓成)的諸義藴,所以不能單用意譯簡稱“覺者”,為了涵攝全義,故用音譯統稱為“佛”。在佛教經典上,釋迦牟尼有世尊、如來、天人師、一切智、佛等等,通常十個或更多的別號,但除“世尊”一名外,大部分的稱謂,都充滿了慈悲救世,和師道尊嚴的格調,的確少有唯我獨為萬物主的觀念。以上簡介,大致已將印度文化的背景,和釋迦牟尼住世的史跡,有所交待。茲就其時代環境、人格思想及修道弘化等公案,試作客觀的研判,並為如下的結論:
  一、縱觀人類歷史,凡是具備大仁大勇、聰明智慧的人物,他們所抉擇的人生道路不外兩條,那就是不為英雄,必為聖賢。即生完成赫赫事功,名揚千古的便是英雄,英雄事業,充其量作到一個撥亂世反之正,登生民十裧席,可予人類社會一個短暫時期的安定或升平,因而為王稱帝,儼然一世之雄。但歷史的興亡,朝代的更迭,所謂帝王事業往往遺患無窮,因為權勢移轉,看似熱鬧的序幕,實係反為悲哀的下場,到頭誤人誤己,畢竟無一是處。反之,聖賢事業,也許寂寞一生,卻能永遠賦予人們以身心的安泰。而且整個人類問題,種種紛紜復雜,如果僅從政治權力以求安定治平,那衹是世俗的觀點和天真的想法,因為人心的臧否,關涉政治的興衰,一治一亂,循環往復,似是歷史的定則,永無究竟的答案。何況除了“民吾同胞”,還有“物吾與也”的宇宙衆生,其問題的存在,也應一概解决。所以從哲學的立場看,我們必須荷擔如來的傢業,尋求真理的歸趨,以求徹底解决整個人生社會的問題,並瞭解宇宙生命的真諦,這纔是弘濟萬世,普被衆生的基本事業。
  釋迦牟尼在世時的印度,_由於文化思想的紊亂,政治社會的不安,以及戰爭的擾攘,人切的悲哀,在在處處,無不觸目驚心。他以天縱的睿智,和英雄的雄姿,大可繼承王業,開張國運,成為一代雄主。但他看清了人性的癥結所在,要求對治解救,不在事功的憑恃,而在德業的化被,所以毅然薄王業而不為,離塵出衆,任道求真,成為衆生的教主,具足人生的光輝。他以捨棄小我,成全大我的救世精神,現身說法。大聲疾呼“衆生平等,佛我一如”,極力破除古印度頑固的階級制度,和人類唯我自私的觀念,這是何等的懷抱!何等的氣度!可是他畢生的行教說法,似求衆生自性自度,並非“好為人師”,企以教主自尊。與其不取,人皆予之,他寂滅後,佛弟子衆,竟也尊之為導師,奉之為教主,這與他“無我”的初衷實在不相幹,也是實至名歸。雖然聖人無常心,以百姓之心為心,因為他衹有施予,無所企求,所以千秋萬代之後,决無時間空間的限製,凡日月光臨的地方,永遠有他慧命的子孫,為之頂禮膜拜以至無窮。從他個人出身的環境來說,在英雄與聖人的分界綫上,他永遠是先知先覺的前驅者!
  二、以師道自任,啓示衆生皆具佛性。從宗教的立場來說,經典記載的教主釋迦牟尼,如何纍劫修持,如何萬德莊嚴,以致受生成佛。種種神奇,歷歷如在,誠有不可思議者。若以現在世紀或未來世紀的眼光來看,除非把他永遠範圍在宗教門墻以內,供人崇拜,否則,反而堵塞人們進入佛門的通道,難免種種隔礙。我們研究佛的生平,便知他也是人,不是神。他由人至於超人而成佛,也從人位許多前因後果的教養完成,並非生知之聖,不待學而後能。而且他的斷愛出傢,棄王位以求道,也是經過娶妻生子的人生歷程,他對父母,也力行人子應盡的孝道,甚至他也說過,孝順父母,等於供養諸佛而無異。中國佛教,更着重“報四恩”,即報父母恩、國恩、衆生恩(社會恩)、佛(師)恩。釋迦牟尼以師道自任,揭示由人性的升華而至於超凡入聖的成佛作祖,要從人本位做起,如果人位的品格不備,希望一入佛門,便可得道證果,永為天人師表,那是非愚則妄,决非佛教本分。他揭示一切衆生,皆具佛性,迷則為凡,悟則成聖,聖由自悟,不從他得,故必以徹悟的覺性,求證本際的真如,然後可與宇宙心物的生命根源,同具寂靜,到此可了生死,可齊物我,這便是無上妙勝的如來佛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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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與印度固有文化的關係教主釋迦牟尼的事跡中國佛教的傳播
二十世紀的中國佛教世界各國的佛教附錄:禪宗叢林制度與中國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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