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态人情 紅樓春夢   》 第二回 青埂峰故知傾肺腑 絳珠宮慧婢話悲歡      佚名 Yi Ming

第二回 青埂峰故知倾肺腑 绛珠宫慧婢话悲欢
  話說寶玉和賈蘭同在至公堂交了試卷,一路出來。賈蘭因首場二三篇不甚愜意,還在那裏談論。寶玉笑道:"放心吧,你是必中的,將來還要早達。"賈蘭道:"二叔呢?"寶玉笑道:"中了就完了,有什麽說的。"又見賈蘭身體尚小,背着考具,有不勝之態。笑着對他說道:"你這擔子太重,可惜我不能幫你了。"賈蘭衹當戲言,並不在意。二人說笑着走到了竜門,正趕着放二牌,那些考生都繳了照簽搶着出去,衹見萬頭攢動,如人山人海一般。寶玉故嚮人多處擠去,一岔就離開了賈蘭。剛出了天開文運的牌坊,遠遠的瞧見李貴等站在那裏,連忙把頭低下,混在人群裏,你擁我擠,好容易纔闖出來。幸喜他們沒有看見,走到僻靜處將考具放下,又到冷鋪子裏買了一件簑衣,一頂草帽,連忙換上,還怕被人看出,一路總把袖子籠着嘴裝做怕風沙的樣兒,眼看外城門的望樓就在前頭,心想這一出城可就躲過去了。偏偏迎面來了一輛朱輪後擋的官車,跟着好幾匹從騎,坐在車裏的正是他舅舅王子勝,心裏捏了一把汗,剛巧身旁有幾支馱煤的駱駝,寶玉將身隱在駱駝背後一晃兒,王子勝的馬車就過去了。這纔趕出城門,一溜煙嚮空曠處跑去。猛聽空中說道:"等你多時,還不走嗎?"正在驚愕,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已現在眼前。寶玉忙即倒身下拜,口稱師父道:"弟子也知是該走的時候了,但未得拜別老父,如何能了此心願?"茫茫大士道:"來去瞭瞭,這也是當然的,且隨我來。"當下就引寶玉至前面柳樹林中,抖擻廣袖,落下一領袈裟,還有僧衣僧帽。眼瞧着寶玉道:"你就改了裝吧。"寶玉大喜,即在林中更衣拜謝,隨從茫渺二人飄然而去。一路走得甚速,也不知過了多少城鎮,衹象騰雲駕霧似的。果然在毗陵驛遇見賈政,到船頭上拜別一番,前書已表,不必細敘。
  且說寶玉別了父親,心中悲喜兩念循環起落,喜的是超登覺岸,異日度引可期。悲的是目下長離,顧復之恩一時難捨。衹聽茫茫大士喝道:"塵緣已了,還鬍想些什麽!"寶玉聽着立時警悟;忙即收斂心神,掃空凡想。渺渺真人又從囊中掏出仙丹一丸給他吞下,滿口生津,頓忘饑渴。途中所見都是蒼崖翠壁,有許多奇樹長林,風景多幽,心懷轉曠。其間也有仙人窟宅,或是雨澗中架起的飛閣,或是絶壁上蓋起的崇樓。遇着的人,或是羽衣霞佩,或是卉服草冠,都與世間妝束不同,彼此也不相聞問。又不知走了若幹裏,忽然翻過一層高山,那山石形勢更覺奇崛,有的象孤鶻盤空,有的象奇鬼森立,有的攢岩架虛,欲落不落,有的奇峰縹渺,乍近乍遠。寶玉天機靈妙,便知是到了大荒山了。那山裏最奇的是一座懸崖,遠看着聳青千丈,高入雲中。及至走進來看,卻衹有四五丈高,那上頭長的各色樹木紅黃青翠無色不備,就象天然的一段錦屏風。寶玉見了非常欣賞,嚮茫渺二人細問,方知是無稽崖,也算大荒山一個名跡。過了懸崖,從山徑麯折進去,迎面陡起一峰,青翠欲滴,峰前都是古鬆,高高下下,疏疏密密,飛騰的好象舞盤,低回的又如潛豹,奇態不一,並無雜樹。茫渺二人引他穿過鬆林,度過一道麯澗,迤邐而去。忽見山坳裏有一洞門,進至洞內,苔花深鎖,石乳周垂,十分幽靜。渺渺真人喚了一聲,便有一道童迎了出來,相貌宛似柳湘蓮。寶玉怕認錯了人不敢招呼,近前一看,果然是他。不禁狂喜,忙叫道:"柳二哥,你倒先來了。"湘蓮見是寶玉心中不免詫異,因師父在前,未便細細盤問,衹說道:"寶兄弟,你如何也來這裏呢?"寶玉笑道:"你來得,我就來不得?我有什麽可問的呢!"二人隨着師父先到一間石室,便是茫渺二人的居所。室中衹有木魚蠅拂經道錄之類和渺渺真人常坐的一張木榻。茫茫大士道:"並無別事,衹空空道人來此,看了一回石頭,問知兩位師父都不在傢,便自去了。"茫茫大士道:"你把他領到你那裏瞧瞧去,你們本是舊交,若合適就同在一處住着,省得另外安頓。"寶玉隨湘蓮走至洞後,也是一間石室,室中鋪着草薦,卻還幹淨。寶玉道:"這裏就好,咱們在一塊兒住,省得悶的慌。"湘蓮瞧着寶玉笑道:"你是從富貴場中來的,不比我是浪蕩慣了,即來到這裏,也衹好屈尊吧。"寶玉道:"柳二哥又說笑話了,即出了傢,還能跟在傢裏一樣麽?那些話都說不着啦。"湘蓮道:"不是說笑話,我是替你擔憂。你在傢裏丫頭小廝們伺候慣了的,如今要自己收拾屋子,連砍柴打水都要自己走去,如何受得了呢?"寶玉道:"俗語說的隨鄉入鄉,你別以為我衹能享現成,不能受磨折的。古來成仙成佛的人哪一個不是從刻苦中來,那釋迦牟尼佛還是一位王子呢!"湘蓮笑道:"說得到要做得到,你若做到了我纔佩服你呢!"從此寶玉便在青埂峰與湘蓮同居,日間聽他師父講些玄機淨理,夜間各自打坐。過了一二個月,湘蓮冷眼看他,倒真能服勞耐苦,心中暗自嘆服。那茫茫大士雖然教他許多功課,卻不曾替他剃度。寶玉嚮來性急,那天在師父前侍立,趁便說道:"弟子來此尚未落發,還求師父依法剃度。永表扳依"茫茫大士道:"持佛在心,一心奉佛,便與佛日近。所謂六根清淨也不在頭髮上說,何必定要落發呢?"寶玉又求再三,茫茫大士道:"佛門廣大,豈有不容,但是成就與否也在各人緣法。你終究不是佛道中人,此時落了發,將來還要留起來,豈非多引一舉?"寶玉以為師父疑他戒律不堅,忙跪下垂涕自誓道:"弟子來此斬釘截鐵,一無回顧。若將來有墮戒律,願甘泥犁之罰。難道師父還不能見信麽?"茫茫大士道:"你志嚮甚堅,將來一定另有成就,此中也有緣法,也有因果,到了那個時候你就徹底了悟,不是我不成全你了。"寶玉不敢再說,卻更添了疑惑,背地裏又私問湘蓮,湘蓮道:"這是未來的事,我哪裏有未卜先知的分兒。古語說得好,不問收穫,衹問耕耘,你衹修你的便了。"
  那天晚上湘蓮睡下,寶玉尚自靜坐,想起日間師父的話,雖然藏頭露尾,照那大意看來我修佛是無望的,將來不知如何歸結。心中忐忑不寧,因此又想到傢裏,頭一個是襲人,那個人不象守得住的,況且太虛幻境又副册上,公明說的是優伶有福,公子無緣,不定嫁給哪個唱戲的,這也是個定數,算來與我無關的了。衹是苦了寶釵,幸虧她索性豁達,目下又已懷妊,果然能生個兒子,也算有了倚靠。又想起賈政、王夫人俱年過半百,太太一生心血衹註在我一人身上,我走後不知要如何傷痛。古來高行僧佛固然有超度父母,藉此報恩的。我若修佛不成,可還有什麽餘望呢?又想到林妹妹臨終恨我到那般地步,我曾許她去做和尚,現在我真做了和尚,不知她知道與否?果然知道我做了和尚,她又作如何感想?還恨我不恨呢?那年我聽見林妹妹兇耗,一時痛極昏厥,遇見那人,他說林黛玉已到了太虛幻境,如果有志尋訪,潛心修養,尚有相見之期。若這話果真,將來或許見得着。今兒師父說的什麽緣法因果,也仿佛是指的這件事。這個想起來師父不許我落發,其中頗有深意。倘若到太虛幻境去,光禿禿的樣子,如何見得林妹妹呢?湘蓮一覺醒來,聽他似乎自語,衹聽不出說的什麽。不禁暗笑,說道:"你這人始終是拖泥帶水,倒還要落發受戒,去當苦行和尚,不要叫我羞你啦!"寶玉無言可答,衹有斂容收心,靦然內愧。
  又過幾日,茫涉二人忽喚湘蓮、寶玉至石室,說道:"我二人要雲遊去了,你等道力甚淺,切要謹慎,不可遠出。倘或遇見虎豹,或為魑魅所乘,都不是當玩的。"又再三叮囑方去。湘蓮、寶玉自送師父去後,頭兩天恪守師訓,照常在石室靜修,寶玉素性好動,漸漸心猿難製。一日天氣晴暄,忽動遊興,因問湘蓮:"這一嚮圈在這個土窟窿裏頭,真把我悶壞了,虧你早來了許多日子,倒還憋得住。師父不叫我們往遠處去,我想到洞門外鬆林子裏看看山景,也是好的。柳二哥,咱們去溜溜吧。"湘蓮蓮忙攔他道:"寶兄弟,師父不在傢,我勸你還是少出去的好。你在這兒就嫌憋悶了,人傢和尚還有立志坐關的,那又當如何呢?"寶玉再三史及道:"好二哥,咱們出去玩玩就回來。師父哪裏會知道?就是師父知道了,都是我一個人的錯誤,决不叫你受連累,這還不行麽?"湘蓮受他央及不過,又念他是一個公子哥兒,如今在這裏受罪,也怪可憐的,衹得同他攜手出洞。此時夕陽初下,照到東面翠壁上成一種滲金的顔色。那松樹林裏一片濃翠,夕陽從樹縫裏漏入,仿佛翡翠屏風上挂着一條條的金綫,真是天然麗景。不由得便嚮那鬆林走去,原來大荒山上這些古鬆都是從太古洪荒時代留下來的,至近的也在千年以上,所以盤鬱夭矯,各具奇態。就中有一棵分為兩扇,一扇橫鋪到深澗裏,那一扇斜撐嚮上,直遮了半個山坡。鬆下橫臥幾塊山石,湘、寶二人就在山石間坐定,一面玩賞,一面隨意閑談。寶玉對湘蓮道:"柳二哥,我要審你,你到了這裏這些時到底私動過凡心沒有?"湘蓮皺眉道:"咳,我的事你還不知道麽?我起先也想得一個絶色佳偶,不料遇着那冤孽,又錯聽人言,害得她枉送了性命。因此我想塵世上的姻緣與我柳老二無分的了,所以纔跟着師父來到此間。寶兄弟,你想花兒落了,珠子也碎了,還能再整得起來麽?"寶玉道:'原來你出傢為此,當時我也聽人說過,衹不甚相信。若果真為三姐兒,她如今也在太虛幻境,我還見着她呢!"湘連着聽了大為驚詫,忙問道:"你是什麽時候見着她的?"寶玉故意沉吟不語,湘蓮着急道:"正經問你,你又說不出,可見是信口鬍編的。"寶玉笑道:"實告訴你吧,那年師父領我到太虛幻境,遇見了許多傢裏人,都不大理我,倒是三姐兒拿着鴛鴦劍趕我,說了好幾句話。"湘蓮聽得呆了,又問:"她說的什麽?"寶玉笑道:"她對我還有什麽好話,無非怪我破壞她的婚姻,還說我們姓賈的都沒有好人,此事罪由我起,也難怪她這麽恨我。那回你一再追問,我耳朵裏實在裝了許多閑話,咱們這樣的交情,又不便蒙你,所以纔那麽說的,想不到她倒是一個烈性女子,坑了她不要緊,倒害了你了。幸而她尚在太虛幻境,將來若有容我補過的機會,我萬死不辭。"湘蓮道:"言重,言重,知道我們還有那緣分沒有呢?"寶玉笑道:"如此說,二哥是凡心動了?"湘蓮道:"休要鬍說,我一嚮沒有空兒問你,我聽說你娶了親,中了舉人,如何又出傢呢?"問得寶玉心中十難過,歇了半晌纔答道:"你以為娶親是我願意的麽?都是傢裏他們鬧的,也坑死了一個人呢!"湘蓮恍然大悟道:"我這纔明白了,從前師父說過什麽金玉姻緣,又是什麽木石姻緣,大概就指的這件事。究竟金玉姻緣是指誰?木石姻緣又指的是誰呢?"寶玉聽了眼淚繞着眼圈,就要流下來。勉強忍住道:"柳二哥,你問那些做什麽?咱們還是看看山景吧。"正說着,前山一棵高鬆上躥下來一支白猿,嚮前直撲湘蓮,要搶他的鴛鴦劍。湘蓮喝道:"這畜生找死了!"忙掣劍在手,嚮白猿迎敵,來回鬥了幾轉,那白猿身子輕巧,幾次到湘蓮身邊,險些將劍奪去。無奈湘蓮劍法如神,舞開了變成一道白虹,將白猿圍在中心,眼看那劍光越收越緊,白猿被他懾住,無法逃脫。正在危急之際,寶玉忙叫道:"柳二哥,放他去吧,一破了殺戒不但師父不依,咱們的道功也全毀了。"湘蓮聞言手下一鬆,那白猿便躥出越澗逃命了。湘蓮將劍收在鞘裏,瞧着寶玉道:"我說不要出來,都是你鬧的,險些闖了大禍。天色也不早了,咱們快回去吧。"二人回至石室已近黃昏,湘蓮又埋怨了寶玉一番。次日寶玉要去看他的前身那塊靈石,卻被湘蓮極力攔住,寶玉再三央及,他也不肯聽,衹可作罷。這且按下。
  卻說情之一字自古至今最難打破,所以太虛幻境有那癡情司,將情字上又加一個癡字,正是為一般癡男怨女而設。諸君但看那柳湘蓮,初意何等斬釘截鐵,一聞寶玉說到尤三姐之事,便知霜後草根逢春復活。何況寶玉出傢本來為的是林妹妹呢?就是黛玉臨死如何怨恨寶玉,恨之愈深,其情愈切,又何曾能忘了寶玉?那日黛玉在瀟湘館病至彌留,囑托了紫鵑幾句話,還拉着手未放。陡然想起寶玉那回禪語,說得如何真實,一旦竟自負心,不免咬牙切齒。剛說道:"寶玉!寶玉你好"一陣昏迷,魂已出竅。看那天色都是黃沉沉的,身子倒輕鬆了許多。正不知嚮何處投奔,忽見前面隱隱綽綽的似有一個人,身段和柳五兒相仿。忙嚮前趕上,恰好那人回過頭來,她細一看卻是晴雯。便喚道:"晴雯姐姐,你慢着點走,等等我。"晴雯道:"林姑娘,我就是來接你的,剛纔警幻仙姑找我去,說是絳珠仙子塵債已滿,應歸太虛幻境,叫我趕來接引,咱們一塊走吧。"黛玉驚訝道:"這絳珠仙子說的是我麽?我幾時有這個名號?"晴雯道:"我也不大明白,他們說林姑娘的前世是什麽絳珠仙草,這裏預備姑娘住在的地方,還叫做絳珠宮呢。"黛玉又問道:"這太虛幻境在哪裏?難道就是冥間麽?"晴雯道:"此處上非天宮,下非地府,說遠便遠,說近便近。"說話之間已經瞧見太虛幻境的石牌坊,兩邊石柱上刻着對聯是: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石坊下站着兩個麗人,一個是雲堆翠髻雪舞素腰,潔若春梅靜如秋蕙,真有鳳翥鸞翔之態,冰清玉潤之姿。那一個體似寶釵,豐姿稍減,慧如熙鳳,秀目更清。仿佛在哪裏見過似的,細想起來乃是賈蓉的前妻秦氏。二人瞧見黛玉到來,忙即上前見禮。秦氏又指那麗人道:"這位就是警幻仙姑。"彼此周旋了一陣,黛玉說道:"剛纔晴雯說起,多承攜帶。此間初到,正不知往哪裏去呢?"警幻道:"賢妹即有來處,便有去處,容我引導。"一路走着,經過多少殿座,都有匾額對聯,不及細看。驀地見前頭一座宮門,門內殿宇玲瓏,林木蔥蔚。警幻邀黛玉由宮門走進,所見瑤花琪卉,都不知名。又有白玉石欄,圍護着一叢仙草,帶葉微紅,飄飄似舞。轉過花叢,別有深院,中建華廈,蒼鬆遮戶,翠竹當階,結構甚為精緻。正房廊下編垂珠翠,侍女們見她們走進便將簾揭起,黛玉進內一看,原來是正房五間,前鈎後搭,幾陣麝鼎,架着湘箋。佈置幽雅,大致與瀟湘館相仿。警幻道:"賢妹塵寰小謫,幾閱星霜,還記得在此間吟花弄月的舊事麽?"黛玉總不記得,衹此處仿佛似曾到過。警幻又指衆侍女道:"她們都是伺候賢妹的舊人。"衆侍女一同拜見,黛玉也都不認識。大傢坐定,秦氏問了賈母、邢夫人、王夫人的安,又問起東府近況。黛玉本來和寧府不大往來,衹含糊說道:"都好。"一時又說到鳳姐兒,黛玉道:"璉二嫂子倚伏身子強,什麽事也不肯落在後頭,如今也纍得一身的病。三天好兩天不好的,衹不肯說罷了。"秦氏道:"二嬸子一嚮最疼我的,不是我批評她老人傢的錯,我臨走的時候屬咐她兩件事,都是咱們府裏的百年大計,她都給擱在脖子後頭,背地裏倒幹了許多損德的事。不但壽不看長,衹怕將來還要墮落呢!"黛玉道:"這個我們都不知道,衹聽說她背地裏放債,盤點小利。"秦氏道:"那還是小事,我們即好了一場,過幾天閑了我還要傢去勸勸他,趁着一口氣還在,自己虔心懺悔,把冤孽解了,好得多呢。"警幻見她們正說得起勁,便先自告辭說道:"賢妹初到,你們好久不見。多說說話兒。這裏就是賢妹的傢,一切衹和傢裏一樣,不要拘套。有什麽事衹管找我去,我此刻還有事,改日再來看你。"說罷又吩咐侍女們好生伺候,便自去了。黛玉送至庭處,看她去遠方回。見晴雯正陪秦氏談話,便問晴雯道:"你也住在這裏麽?"晴雯笑道:"我也配?我另住前頭秋悲司裏。"黛玉道:"那裏住的還有什麽人吧?"晴雯道:"人倒不少,我衹和金釧兒姐姐在一起兒,她也要來瞧瞧姑娘呢。"黛玉又問秦氏住處,秦氏道:"我管着癡情司的事,就住在司裏。那裏人又多,地方又窄,姑娘可千萬不要勞駕。"晴雯又問她:"這兩天見着了二姨兒、三姨兒沒有?"秦氏道:"正經事我倒忘了,虧你提起來。那尤傢二姨兒、三姨人聽見林姑娘要來了都歡喜的了不得,托我見了面先給說到,等消停了還要我幫她來見見呢。"黛玉道:"二姨兒從前在大觀園裏我們見過,那模樣兒比鳳姐姐還俏呢。三姨兒還沒見過,人傢都說她們的閑話,到底怎樣?"秦氏是有心病的,不由得臉就紅了。說道:"咱們府裏人太多了,吃了飯沒事,瞎造些謠言,哪裏說得準呢?我看二姨兒是個善靜人,三姨兒說話硬點,也還直爽,她就因為姓柳的聽了閑話要退婚,氣得自己抹了脖子。這就看出她的性情了。"黛玉道:"蓉大奶奶,我還有一件事不大明白,怎麽她們都說你是警幻仙姑的妹子呢?"秦氏道:"這也有因,從先管癡情司的是警幻仙姑的妹子,名叫兼美,她升到情天上去,我纔來接她的事,偏生我們兩個人同一個小名,所以就說混了。"正說着衹聽門外有人說道:"林姑娘什麽時候到的,我可來晚了。"晴雯出去一看,原來便是金釧兒。她同晴雯走進來,見着黛玉先請了安,又問起王夫人及府中近事,眼圈兒早已紅了。黛玉見她動了薄命相憐之意,衹不便說得。晴雯暗中看出,便說道:"罷喲!好不好的誰守着一輩子呢?姑娘纔來,你不要婆婆媽媽的惹她傷心。"金釧兒忍住眼淚,又和秦氏相見。大傢說了一會兒話,秦氏由瑞珠來接,便先自回去。黛玉留晴、釧二人在此同住。金釧說:"林姑娘跟仙姑說好了,我們再搬來吧。"晴雯道:"管他呢,你衹管住下。姑娘得便再和仙姑說去,哪有不答應的。"一會子侍女們回道:"晚飯擺在西屋裏了。"黛玉同晴雯、金釧兒走過那屋,見紫檀鑲玉圓桌,衹安放一副杯箸。黛玉道:"你二人也一同吃了吧。"晴釧二人都道:"那可不敢。"黛玉道:"璉二奶奶那麽講究規矩,平兒還陪她一桌吃飯呢,這裏又不是府裏礙什麽的。"晴雯急着要問寶玉,又不敢造次,衹得繞着彎子說道:"我到了這裏別的倒也不想了,衹捨不得怡紅院那棵海棠,偏偏我被攆的那一年好好的花會萎了,好象是為我似的。"黛玉道:"你不知道,那棵海棠又活了,還在鼕月裏開着滿樹的花呢?"晴雯道:"花樹枯了重榮也是有的,衹是鼕月裏開花是反常的事情,恐怕不是好兆吧?"黛玉道:"可不是麽,寶二爺那玉"說至此似萬箭攢心,哽咽住了。晴雯忙問:"那玉怎麽樣呢?"連問了幾遍,黛玉纔說道:"丟了。"金釧兒慌忙道:"那玉是寶二爺的命根子,丟了可怎麽好?"晴雯忍不住衹是哭,黛玉觸起前情,拿着碧綃巾遮面,也無聲暗泣。金釧兒要勸也不好勸,又想起她的委麯來,自嚮一旁落淚。一時滿屋悲慘,窗外竹子被風吹得刷刷的響,似助她們悲咽。還是晴雯先住,強裝笑容道:"好好的哭什麽?我真傻了。"金釧兒道:"都是你們鬧的,還有臉說呢!"侍女拿巾奉與黛玉,黛玉一面拭淚,一面對晴雯說道:"你們真是,"說了半句又復咽住,晴雯要解黛玉的悲感,便說道:"我撿了一件東西,那上頭花花緑緑的寫了許多的字,不知道寫的是什麽,等我拿了來林姑娘替我看看吧。"說着便掀開簾子一徑去了,要知所取何物?且聽下回分解。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 前一章回   後一章回 >>   


【选集】紅樓一春夢
第一回 夢覺渡頭雨村遇舊 緣申石上士隱授書第二回 青埂峰故知傾肺腑 絳珠宮慧婢話悲歡
第三回 誄芙蓉晴姐悄吞聲 悲芍藥湘娥初感逝第四回 哭怡紅冷麝離魂 棲攏翠寒鵑吊夢
第五回 弟讓兄赦老寵新銜 奴欺主璉兒支窘局第六回 話封狼凝顰慰紅粉 賜真人濁玉換黃冠
第七回 陷情魔荒山壞丹鼎 感幽怨幻境泣冰弦第八回 薛姨媽同居護愛女 王夫人垂涕勖孤孫
第九回 開吟社探春賞花 忤親庭賈環逃杖 第十回 應讖盆蘭孫登鳳沼 聯輝仙桂婦誕麟兒
第十一回 完丹訣飛舉誇神竜 披畫册沉淪憫雌風第十二回 呆香菱密語感孤鸞 賢探春協力除群蠹
第十三回 盜田契環兒通賊 饋野産巧姐寧親第十四回 大觀園續宴待披圖 太虛境賜婚驚撫表
第十五回 警幻仙執柯慰莽玉 臨淮神緘札諭嬌顰第十六回 催妝得句貴姐迎妝 尋夢留香仙妃通夢
第十七回 勵賢母攢金仿驕鳳 殉故主絶粒化哀鵑第十八回 真威烈策傳細柳軍 續風流宴啓芙蓉社
第十九回 登鶚薦稚蘭邀特簡 續鴛盟俠柳仗良媒第二十回 省重闈義婢共登程 拯幽獄小郎親謁府
第二十一回 慈太君仙輿欣就養 勇將軍使節出從徵第二十二回 賞初雪姑嫂話戎機 靖飛塵士民攀宦轍
第二十三回 長安宮同日拜丹綸 清虛殿雙飛五彩筆第二十四回 千裏相逢序聯徵雁 雙星好合兆應祥麟
第   I   [II]   [III]   頁

評論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