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1991年的春天,我行走在苍苍茫茫的八百里秦川。那个时候,对建筑和历史同样苍白的我居然有一个相当狂妄的计划,要继我已出版的两部梦《手相梦》和《中国钢琴梦》之后,再添一部《建筑梦》。雄心和激情都有,但是,实施起来却不知该从哪儿下手了。面对这样一项浩繁巨大的工程,我该怎么办?只能一步步地走进中国古老的建筑历史,只能一个一个地去熟悉去拜访从古到今的建筑师们。
在中国去做这样一件事情显然是出力不讨好的,但是,只要我拿定主意去做的事情,我是绝不会后悔的。为了达到这一目的,我不辞辛苦,哪怕走遍天下。那时候,我觉得我很年轻且有足够的激情。然而,一经踏上漫漫旅途,我的自信和狂热便在孤寂的旅途中一点点漏掉了,眼前渐渐浮起一片空茫。阡陌交错,关山重重,哪里才是我应该去寻找的文脉?
其实,我最先提到的中国建筑师应该是这样一个不为更多人所熟悉的名字:蒯祥。人们都知道中国最了不起的建筑是故宫,可是,我们知道故宫是谁主持修建的吗?就是这位蒯祥。他是江苏吴县人,生于明洪武年间,死于成化年间,终年84岁。北京的明十三陵、北海、中南海都是由他主持修建的。他是工匠出身,后来做了官,当了工部左侍郎。用现在的话说,他既是一位建筑大师又是建设部的副部长。这样一位显赫人物,也不过留下了寮寮数语,没有更详尽的记载。与他主持修建的伟大建筑相比,他岂不显得太微乎其微了吗?
建筑历史和建筑文化曾为我们博大深沉的华夏大地编织了怎样华贵璀灿的服饰。这些服饰可惜做得并不经久耐穿,在层层叠叠的历史云烟中飘向了哪里?我放大想象力,却只能把八百里秦川视作历史老人肘部的一块补丁,至于为什么是肘部而不是膝部,我认为这没有什么关系。这全由我的视觉决定。我视觉中的那些绵延千万里的山脉很像牙床,牙床上边却镶嵌着一排整齐而残缺的牙齿。这些牙齿就是激动了几个世纪的伟大建筑万里长城。我每每仰望着那一颗颗豁牙毗连的山脊线,我就会长时间地品味着那上头所浸润的某种历史情绪。我觉得那是一种历史的遗憾和空缺,留给了我们后人去填补,去沉思。
我在历史的空隙中以足够的耐性寻找到了咸阳的那片麦地。麦茬没有能力覆盖地面,只能像撒出去的一排绿线向苍茫的远方齐头并进。正是这些绿色线条牵引着我的视线,在一览无余的麦地中间,我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土丘。怎么能相信这么点个小土堆子就是被项羽一把火焚烧之后的阿房宫呢?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
当年读这种句子就激动不已,这是何等气派?
“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
多么华丽的建筑,何人所设计建造的?这位秦时建筑师一定是位中国建筑史上第一位杰出的建筑师。可惜,历史上从来就不曾给予过建筑师一个合适的位置。他自然留不下什么名字。杜牧也不重视建筑师,他的目光也只局限在皇帝的奢华上。他是这样记载的:
“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燕赵之收藏,韩魏之经营,齐楚之精英,几世几年,剽掠其人,倚叠如山。一旦不能有,输来其间。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弃掷逦迤,秦人视之,亦不甚惜。” 这等场面这等辉煌早已烟消云散,只有“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全埋在了面前这座荒丘下?废墟经历的时间太长,就变成荒丘。上边爬满植物。那是些狰狞的荆棘,每一根枝条都像受尽委曲似地打着一道道弯儿,看上去就像用过的锈迹斑斑的铁线。稍不小心就要被挂住了衣服。我在土丘下边看到了残垣断壁,我还拣到了半块青砖。这半块青砖一定是秦朝的砖。又厚又宽又大的秦砖,远非现代砖可比,但是,再大的砖也与古长城的遗憾的历史情绪无补。远望终南山,一片迷蒙云气。令人生出几多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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