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著名翻譯傢林少華眼中的日本:落花之美   》 那橘黃色的燈光      林少華 Lin Shaohua

  從東京回來快一年了。無論上野公園雲蒸霞蔚的櫻花,還是銀座女孩五彩繽紛的秀發,抑或東大校園濃陰蔽日的銀杏樹,都已漸漸淡出記憶的圍墻,惟有那一窗燈光留了下來。
  那時我住在東京郊外一個叫川越的地方。住所附近有一條河,河邊有一道堤,堤上有一條路。晚飯後我常沿這條荒草路散步。那燈光就是從路旁不遠處一戶人傢的窗口透出來的。它所以引起我的註意,是因為它周圍稀疏的燈光都是清白色的,衹有它呈橘黃色。那是一座獨門獨院的木結構普通日式民居,同其他民居之間有些距離。木格窗約略凸出,拉着米色窗簾。窗簾大概較厚,使得橘黃色燈光顯得格外沉穩、靜謐和溫馨。初春,燈光柔柔地吻着堤坡一片鼓眉弄眼的蒲公英;盛夏,燈光輕輕地撫摸小院裏幾架緑葉婆娑的黃瓜;仲秋,燈光幽幽地照在門前矮柿樹那金燦燦的果果上,相映生輝;寒鼕時節則給晶瑩瑩的白雪鍍上一層淡黃色的光暈,平添一絲暖意。
  漫步河堤,或滿天星鬥,四野煙籠,或日落烏啼,夕暉斂去,或晚風送爽,皓月當空。而我的目光往往從很遠的地方就擒住了那一點並不顯眼的橘黃,臨近了更是久久凝視不放。其實我根本不認識房子和燈光的主人,更談不上登門拜訪。可是那一窗橘黃色的燈光就是那麽奇異地令我神往,撩撥我的遐思、幽情和懷想。
  我猜想在那橘黃色的燈光下,早已鋪舊了的榻榻米上一定盤腿坐着一位慈祥的老奶奶,正笑眯眯看着小孫兒在她膝頭爬來爬去,手裏拿着針綫,慢慢晃着身子哼唱兒歌。於是我又聯想到一位四處遊歷尋找幸福的西方人筆下的一段敘說:一日黃昏時分他走進一個村莊,看見一位老人正戴着花鏡坐在葡萄架下的藤椅上藉着夕暉看報,任憑一個小男孩趴在他背上淘氣。看着看着,他忽然明白了什麽是幸福——爺孫倆多麽幸福!多麽幸福的一幕
  也有時那橘黃色的燈光讓我記起外祖母傢那盞油燈。外祖母住在鄉下,不通汽車,小時候和弟弟從縣城步行三四十裏,替母親看望她。住了幾天要走的時候,外祖母便讓我們搭坐生産隊進城的馬車回去。動身的時候天還沒亮,整個村子衹外祖母傢亮着燈。我和弟弟坐在馬車上臉朝後看着,看着那亮燈的窗口,看着窗前外祖母矮小的身影。直到車出村爬上南嶺坡路的時候,外祖母仍沒回屋,就那樣立在窗口燈光下一動不動朝馬車這邊望着。燈光越來越暗,外祖母的身影越來越小,最後身影模糊了,衹剩下豆粒大的燈光固執地守在迷蒙的遠處……幾十年過去了,外祖母早已去世。我遠在外地讀書,不知道她哪一天去世的,不知道她的墳在哪一塊地,甚至她慈祥的面容都已依稀了,惟獨曾照過她矮小身影的昏黃的燈光永遠凝在了我心房深處的影壁。
  後來我明白了,那橘黃色的燈光所引起的關於老奶奶的猜想、關於看報老人的聯想,以及對於外祖母的回想,其實是同一回事。它可以是對往日親情的懷念,可以是對真正幸福的嚮往,也可以是對當下生活的質疑。我也明白了那橘黃色的燈光未必要在日本,也可以在美國、在希臘、在青島、在香港……可以在任何地方。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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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中國工人出版社
寫在前面那橘黃色的燈光母親的視綫(1)
母親的視綫(2)我收藏的古董遠去的雞
另一種懷念(1)另一種懷念(2)鄉關何處
感念流星愧對自然青島的喜鵲
無需成本的幸福旅途拾夢——我的自畫像(1)旅途拾夢——我的自畫像(2)
書的背影(1)書的背影(2)那些孤獨而坦誠的心靈們
那一窗梧桐苦命的狗刻錄記憶的上傢站
不高興趙本山博客七日小記“席間”的範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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