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学 千字文講記   》 千字文講記(二)      劉宏毅 Liu Hongyi

  第一部分講了天文地理、氣象物候、人類社會的出現和中國最早的政治制度。接下來的第二部分就落實到人,因為天地人是三纔,人頂天立地,是世間最重要的。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是人的世界,把人做好是我們這一生的頭等大事。不會做人就不會做事,因為事在人為,做人是根本。但是我們對人的本質是否有一個正確的認識,這是首先要解决的問題。
  人字的甲骨文字形,是叉開腿側立的人的形象,人字的兩撇,就代表了人的雙重屬性。首先人是動物的一種,在生物學分類裏面被定義為:脊索動物綱、脊椎動物目、猴科、猿屬、人種。既是動物的人,就有動物的屬性,就受遺傳基因的控製。基因的本質是自私的,要盡可能多的占有一切資源,無休止地復製自己,所以是“自私的基因”。其次,人是社會的人,有天賦的人性和天德,願意為社會做點事、為他人做點事。
  認識到人有雙重屬性,就會發現人有雙重需求:基本的生存的需求和高層次的自我實現的需求,這就是馬斯洛著名的“需求層次論”。要求每一個人都做到“無私無欲”就不現實,因為人首先是動物的人,人的基本需求必須首先解决。孔子在《禮記》上說過:“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食色性也,這是人的動物屬性,不解决就談不到其他。老子也說過要“寡欲”,減少一點欲望,無欲的是神就不是人了。
  人的生存需求滿足之後,就要升華一層,脫離開獸性,做一個社會的人。為他人服務、為社會盡責,人就能升華到聖賢的境界,就是道傢標榜的“真人”。不顧人的動物屬性,片面強調人的社會價值,就會造成人的虛偽,外表道貌岸然,內裏男盜女娼。衹滿足人的動物性需求,忽視人的社會屬性,人就墮落為禽獸,寡廉鮮恥、無所不為。
  如何能夠正視人的兩種屬性,不回避、不妥協、不自欺,真正做到腳踏實地,一步一步地約束自己的行為升華自己的內心,是我們在這一講中要討論和解决的問題。
  蓋此身發,四大五常。
  這兩句話,是針對我們人的生命體和生命屬性來說的。“身發”在此處,指代我們的肉身。人的生命體是由兩部分組成的,一部分是物質的“四大”,一部分是精神的“五常”。
  四大指的是“地水火風”,這是印度哲學的概念。古印度人認為,物質世界是由“地水火風”四類物質構成的。我們中國人則認為,世界是由“木火土金水”五種元素構成的。嚴格說起來,“地水火風”四大並不是指四種物質,構成這個世界的何止這四種物質!四大的本義是說,構成這個世界的物質有四種基本形態:固態、液態、氣態,這和經典物理學說的一樣,物質有氣體、固體、液體三種形式。固態用地來代表,液態用水來代表,氣態用風來代表。至於火則代表物質有溫度,無論生物或非生物都有溫度,或高或低,溫度是物質屬性的一個參數。
  五常是人的性德,人性中含有五常之德,就是“仁義禮智信”。五常之德是天德,這是天賦與人的天性。這裏的天,指的是宇宙中那股冥冥中無法抗拒的力量,這種支配力量被稱為天。常是恆常、永遠存在、不能改變的意思。
  整個第二部分,是緊緊圍繞着五常之德展開的。如果真正理解了五常之德,中國文化的核心就抓住了,所以說《千字文》用字不多,卻勾勒出一部完整的中國文化史綱要。
  恭惟鞠養,豈敢毀傷。
  這句話出自孔子講的《孝經》。《孝經》是儒門十三經之首,歷來讀書的規矩是先讀《孝經》然後纔有資格讀《四書》。《孝經》是曾子問孝,孔子回答,再由曾子及其門人整理而成,共有十八章,解釋了一個“孝”字。
  孔子在《孝經》中開篇就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我們這個身體是受父母遺傳而來的,是我們的神識藉以居住的房捨,等於是上天和父母藉給我們用的,使用完畢以後還要歸還的。所以我們對自己這個身體,衹有使用權沒有所有權,如果能夠所有,誰還願意生老病死呢?嚮別人藉來用的東西,一定要妥善保管,弄壞了就沒有辦法還了,所以這裏纔說“恭惟鞠養,豈敢毀傷”。
  “恭”是恭敬、謙遜,“惟”是惟謹、順服的意思。現代漢語中恭惟連用(也作恭維),是個貶義詞,有麯意奉承、討好對方的意思,這與古漢語截然不同。“鞠”和“養”的意思一樣,都是撫育、長養的意思,例如《詩經?小雅?蓼莪篇》說:“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撫我畜我,長我育我”。
  這四句話的意思就是:
  人的身體發膚,是由地水火風四大物質構成的;
  人的思維意識,是以仁義禮智信五常為準則的。
  衹有謹慎小心地愛護它,怎麽能輕易地毀傷呢?
  女慕貞潔,男效纔良。
  全球的人口有五十六億,人數雖然衆多,無非衹是一男一女而已。人的性別雖有不同,但所具有的五常之德是相同的,都是仁義禮智信。這是人格,做人的資格,離開了五常也就不成其為人了。
  “乾道成男,坤道成女”。男女畢竟還是有所不同,表現在本質上的差異就是“女慕貞潔,男效纔良”。對女子之德的要求是“貞潔”,女子要羨慕、愛慕的是貞與潔,自古女孩子起名字叫貞、潔的很多。
  我們開篇就強調,我們要學習和繼承的是中國的傳統文化,準確一點說,是先秦的文化。先秦諸子的學說,無論孔孟還是老莊都是精純質樸,綿軟甘醇。秦漢以後的各傢都自由發揮,摻糠使水,早已不是諸子的本來面目。特別是唐宋以後,對婦德女道更是歪麯得可以,衹貞烈牌坊一項就不知苦害了多少女子。砸鍋的是孔傢店的夥計,但壞賬算到了老闆頭上,孔孟真是冤得很。
  “貞”字的本義是正,甲骨文形從卜從貝,是最古老的占卜用語。上古卜卦,問事之正不正,就曰問貞。後世假藉為端方、正直的意思,形容一個人的意志操守堅定不移。《易經》中稱“元亨利貞”,為乾之四德。
  “潔”是幹淨、沒有污染的意思。“女慕貞潔”是說女子應該追求的是保持自己內心方正的品性和外在潔淨的品行。
  貞既為正,那麽衹有止於一才能“正”。誰止於一?心念止於一。能止於一就是正,能守正,就是有貞。不是老公死了不再嫁人就守貞了,心裏亂七八糟,一點貞也沒有。同樣,對男子的要求也有兩條,纔與良。“纔”指人有能力、有才智,有纔的人是才子。“良”是指一個人有德,有良心、有德行纔叫良。男子應效法德纔兼備的賢人,所以男子起名字叫纔、良的很多。
  歷來的規律就是,有纔的無德,有德的無纔;既有能力又有品德,德纔兼備的人太少了。如果二者不可兼得的話,寧願有德無纔,這樣不但自己一生平安,還可以遺德給子孫,保子孫榮顯。自己吃點苦,但能保證子孫後代超過我們,這有什麽不好呢?相反,如果我們這一生衹求纔不積德,一定會恃纔傲物目空四海,結果是天怒人怨,這樣的例子太多了。
  知過必改,得能莫忘。
  這兩句話的字面意思很好理解,知道了自己的過錯就一定要改正,自己有能力做到的就一定不要放棄。“得”與“德”二字通假,“得能莫忘”有兩重含義,一是從他人之處有所得、有所能,也就是別人教會我們的東西,使得我們有所得、有所能,我們不能忘,這也是知恩必報的意思。二是我們自己於修心、修身上有所得、有所能,莫忘。也就是劉備白帝城托孤,教育兒子阿鬥說的話:“莫以善小而不為,莫以惡小而為之”。別人的德能不能忘記,自己的德能也不能夠忘記。
  “知過必改”這一句話,也是語出《論語》。孔子在《論語?述而篇》中說:“德之不修,學之不講,聞義不能徒,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孔子說,一個國傢、一個社會在動蕩的時候,有四件事是最讓人擔憂的。第一是人不講品德的修養,也就是不積德;第二是人人浮躁,不肯老老實實地做學問;第三是明明知道應該做的事卻不肯去做;第四就是自己的毛病、缺點總也改正不了,這是孔子每天都在擔憂的。聖人的一生都活得很纍,悲天憫人,我們今天衹有“知過必改”,才能對得起聖賢的教誨。
  以上四句話的白話譯文,大意是:
  女子要崇尚貞節,做有操守的女人;
  男子要德纔兼備,做負責任的男人。
  發現自己的過錯,要盡快地改正;
  自己有能力做到的,一定不要放棄。
  罔談彼短,靡恃己長。
  “罔”和“靡”的詞性相近,都是表示禁止、勸阻的否定性動詞,相當於別、不要的意思。“靡”字的本義是無、沒有,讀第三聲。這兩句話裏強調了兩個不要:第一不要談論別人的缺點和短處。當你手指別人的時候,衹有一根指頭指別人,三根指頭卻指嚮自己,到頭來受傷害最重的正是自己不是別人。第二不要依仗自己的長處而驕傲自大,聖人造字早就告訴我們,自大念臭,有味兒了。再加一點,就是“臭”,臭不可聞。《易經》裏八八六十四卦,衹有一卦六爻皆吉無兇,那就是“滿招損,謙受益”的謙卦。
  陳摶老祖在《心相篇》裏也說,“好矜己善,弗再望乎功名;樂摘人非,最足傷乎性命”。喜歡稱贊自己長處的人功名很難有所成就,這對科考時代的讀書人是大忌,因為“滿招損”是天理。喜歡談論別人缺點的人,一生中的障礙很多,自己的身心性命也很容易受傷害,因為自己削了自己的福報。“恃”在這裏的意思是依仗,如有“恃強凌弱”的成語。
  信使可覆,器欲難量。
  “信使可覆”是個倒裝句,為強調“信”字,將其倒裝在及物動詞“使”的前面。這句話的意思是:說過的話要兌現,要能經得住反復考驗。“覆”字的本義是翻轉、傾覆的意思,此處的引申義為審察、核實、檢驗。
  “信使可覆”這句話,出自《論語?學而篇》。“有子曰:信近於義,言可覆也”。孔子的學生有子說,信與義是一樣的,都是說一個人立定的志嚮、發過的誓願要經得住檢驗,要能夠兌現。人的毛病之一,就是“常立志”與“常後悔”交替進行。說過的話、答應別人的事忘了,不兌現。信是五德之一,稱為信德。信主元氣,五行屬土,對應人的脾胃。凡不講信用的人,沒有不傷脾胃、不損元氣的。大地屬土,其德主信,如果大地失去信用,春不生、夏不長,是這塊地的地氣沒有了,人又何嘗不是如此呢!孔子說“人無信而不立”,沒有信德的人,永遠不能立身、立命。
  “器欲難量”是說,一個人做人處事,心胸器量要大,大到讓人難以估量纔好。俗語說“侯王頜下能跑馬,宰相肚裏能撐船”。心小量窄的結果,必然是嫉賢妒能,這樣的人不但薄福,而且下場很不好。唐朝著名的兩大姦臣“口蜜腹劍李林甫”、“笑裏藏刀李義府”不就是很好的例證嗎?一個人能否擔當重任、成其大事,首先要看心量。心大意大,天地給你的舞臺就大,你就能“心包太虛,量周沙界”。心小量窄,你自己的路就越走越窄,最後孤傢寡人、形影相吊,這是一定的道理。
  以上四句話的白話譯文,大意是:
  不要談論別人的缺點和短處,
  不要依仗自己的長處而驕傲自大。
  說過的話要兌現,要能經得住時間的考驗,
  為人器量要大,要讓人難以估量。
  墨悲絲染,詩贊羔羊。
  這兩句話屬於用典,典故出自《墨子》與《詩經》。“墨”指的是墨子,《墨子》一書中有個“墨悲絲染”的故事。話說墨子有一次路過染坊,看到雪白的生絲在各色染缸裏被染了顔色。任憑你怎樣漂洗,也無法再將染色絲恢復生絲的本色了。墨子悲泣地說:“染於蒼則蒼,染於黃則黃,不可不慎也”。這個故事暗喻了人的本性像生絲一樣潔白,一旦受到污染被染了色,再想恢復本性的質樸純潔,已經不可能了。
  “詩”指的是《詩經》,《詩經?風?召南》裏面有“羔羊”一篇,贊美了小羊羔毛皮的潔白。意思與墨子說的差不多,也是感嘆人的本性像羔羊的皮毛一樣潔白柔軟。人應該永遠保持這種純善的、沒有污染的本性纔好。
  這兩句話聯起來的意思就是:
  墨子為白絲染色不褪而悲泣,
  《詩經》因有《羔羊》一篇而被傳頌四海。
  景行維賢,剋念作聖。
  這兩句話屬於引經,經文出自《詩經》與《尚書》。《詩經?小雅?車轄》一篇中有詩句“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說的是賢德之人,德如高山人人敬仰,行如大道人人嚮往。“景行”是指崇高光明的德行,景字的本義是日照高山,有高大、光明的意思。德行正大光明才能成為賢人,賢人是人群的榜樣,做人的標準。戰勝自己為賢,再能成就他人方為聖。
  《尚書》裏面有“惟狂剋念作聖,惟聖妄念成狂”一句話。莊子用“野馬”來形容人狂奔不已的念頭和思想,這裏的“狂”字就代表了我們凡夫俗子。人如果能夠剋製住自己狂亂的思想和私心雜念,凡夫就能變成聖人。同理,放縱自己的心念,聖人也會退化為凡夫。
  德建名立,形端表正。
  這兩句話着重討論了德與名、形與表的兩種關係。“德”與“名”是一對,名是名利的簡稱。人沒有一個不追求名利的,說不想那是因為沒有條件與機會。人求名利、求好的果報就應該種好的因,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德”是因“名”是果,德建才能名立,因好果必好,這是自然的道理。如果我們反過來,倒果為因,衹求名利不管德行,那是緣木求魚。“缺德”哪裏能求到“善果”呢?古人說“德是搖錢樹,信是聚寶盆”。有了德才能童叟無欺,有了信才能貨真價實,這樣做貿易不想發財都不可能。這就是孔子在《易經?係辭》中說的:“善不積不足以成名,惡不積不足以滅身。”
  由此再進一步要明白道與德的關係。德者得也,老子《道德經》五千言,前面三千字為道經,後面二千字為德經。道為理體,譬如我們出門之前要看地圖,定好方位,然後開車出發,就是德,不去永遠沒有德。明道不行道,永遠不會有德。道與德很難兼得,有道的人不一定有德,有德的人不一定有道,衹有得道的人才是道德兼備。否則就是“有道無德,必定招魔;有德無道,一座空廟”。不積功纍德,一味地盲修瞎煉,一定會走火入魔,因為修行沒有資糧。外表道貌岸然,實質浮躁虛飾的人,內裏一定是空的,因為他根本沒有明道。
  “形”與“表”又是一對,這裏的“形”指的是人的整體形態,身心兩部分都包括在內。心正才能身正,身正了儀表容貌自然端正。人的形體健美、容貌姣好的根本在於心地,整容化妝是沒有用的,起碼不能長久。所以善良之心能將人變醜為美,歹毒之心會使人面目猙獰。有興趣的人可以讀讀陳希夷的《心相篇》,其文着重談的就是心與貌的關係。
  為什麽“形端”就能“表正”呢?這就談到諸子百傢裏的《管子》。《管子》是中國歷史上,也是世界歷史上談管理學的第一書。現代管理學上自以為是新發現的東西,其實都可以在《管子》中找到雛形。管子是齊桓公的首相,他通過發展經濟,幫助齊桓公富國強兵,使齊國一躍成為春秋諸國之首。《管子?心術篇》中說:“形不正者德不來,中不精者心不治。正形飾德,萬物必得”。管子認為,人的身為館捨德如貴賓,館捨不打掃幹淨就不可能留貴賓常駐。為了留住“德”這個貴賓,我們的身體,這個館捨就一定要端正。形體端正了,內心的德建立起來了,儀容儀表自然而然就端正了。
  以上四句話的完整意思就是:
  德行正大光明,才能成為賢人;
  剋伏自己的妄念,才能成為聖人。
  德行建立起來了,聲名自然會樹立;
  心行舉止端莊了,儀表自然就會端正。
  空𠔌傳聲,虛堂習聽。
  禍因惡積,福緣善慶。
  這幾句話的字面意思很好理解。空曠的山𠔌裏聲音會持續不斷,空蕩的堂屋中一處發聲各處都會響應。“虛堂”是空屋子,“習”是接二連三的重複。我們都有“虛堂習聽”的經驗,一間空屋子裏面的回聲很大,在一個角落講話另外的幾個角落裏都能聽到。
  “禍福”兩句話出自《易經》。《易經?坤卦?文言》中說:“積善之傢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傢必有餘殃。”“慶”是吉祥、喜慶。“有餘慶”是福澤綿長,這是積善的回報;“有餘秧”是災禍不斷,這是積惡的果報。這兩句話重點討論了善與惡、福與禍的因果關係。善惡是因,福禍是果,因果次序一定要分別清楚,千萬不能倒置。
  禍與福是一體兩面,相對共存的關係。不想要禍就別讓福發展到極點,老子不是說過“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的話嗎?人為什麽會有禍?因為惡積,是小惡的不斷積纍。為什麽會有福?因為積善。所以“福將至,觀其善必先知之;禍將至,觀其惡必先知之”。善惡的積纍過程就是事物的量變階段,這個階段還可以自己控製。一旦到了禍福臨頭的質變階段,就非人力所能控製了。山頂上的石頭連小孩子都能撬動,一旦石頭滾下山來,巨漢也擋攔不住。
  有人會問,為什麽前面兩句話,由“空𠔌傳聲”又突然轉到“善惡禍福”上去了呢?表面看起來,好像二者之間沒有聯繫,其實前後四句在語義上是緊密相連的。
  “空𠔌傳聲”傳出的是誰的聲音?“虛堂習聽”聽到的又是誰的聲音?都是發聲者自己發出的聲音。如果不出聲,哪裏會有“傳聲”和“習聽”呢?人的禍福都是自己招感來的,就像自己在山𠔌中呼喊,聽到的是自己的回音一樣。一切因果都是自作自受,怨天尤人是沒有用的,所以《太上感應篇》的第一句話就是“禍福無門,惟人自招”。
  此外,太空有凸透鏡的放大效應。在山𠔌中發出的聲音和聽到的聲音不一樣,被放大了很多倍。同理,一個人造的善惡之因很小,但變成果報的時候會放大不知多少倍。明白了這個宇宙的基本定律,我們就再也不敢起惡念、做壞事了。相反,舉手之勞的小善要多做,因為將來的福報會成倍數地擴大,好像高利率的儲蓄存款一樣,我們又何樂而不為呢?
  以上四句話聯起來,完整的意思就是:
  空曠的山𠔌裏,聲音會持續不斷;
  空蕩的堂屋中,一處發聲各處都會響應。
  災禍是作惡多端的結果,
  福慶是樂善好施的回報。
  尺璧非寶,寸陰是競。
  這兩句話,語出《淮南子》。《淮南子》上說“聖人不貴尺之璧,而重寸之陰”。璧的本義是平而圓、中心有孔的玉環,後世將上等的美玉稱為璧。直徑一尺長的璧是非常寶貴的,古有“和氏之璧,價值連城”的故事。但是這裏卻說“尺璧非寶”,這是與光陰比較而言的。與光陰(時間)相比,一尺長的美玉也不是寶貝,但是片刻時光卻值得珍惜。
  古人為什麽將時間叫做“寸陰”呢?時間可以用尺子計量嗎?古代的計時工具中有一種叫日晷,是石頭製做的上面帶有刻度的盤子,盤面上有一根垂直的鐵針。日晷盤面上的刻度非常復雜,分為好幾層。因為地球繞太陽公轉的軌道是橢圓的,地球自轉的地軸又是歪的,所以四季的日照高度不同,落在日晷上的陰影也長短不一。當夕陽落山的時候,陽光在日晷上的陰影衹有一寸長。夕陽落山是瞬間的,一下就落了,如不抓緊時間寸陰就沒有了。所以纔有“一寸光陰一寸金”的成語。“競”字的甲骨文字形是二個人在競逐、奔走,競字的本義是爭競、角逐和比賽的意思。
  這兩句話的白話文意思是:
  一尺長的美玉不能算是真正的寶貝,
  而即使是片刻時光也值得珍惜。
  資父事君,曰嚴與敬。
  從這幾句開始討論五倫關係。五倫就是父子、夫妻、兄弟、朋友、君臣,五種人與人之間的倫常關係,前面三種是家庭關係,後面兩種是社會關係,這是人與人之間不能脫離的基本關係。
  人性之中要有仁義禮智信五常之德,人心之中要明五倫之道。五常是天道,五倫是人道;在天言五德,在人間就表現為五種倫常關係。例如,父子之間講仁,仁德是父子之道。夫妻之間講智,智慧是夫妻之道。朋友之間講信,誠信是友道。君臣之間講義,義者宜也。知道什麽事該做、什麽事不該做,這是智慧;能將事情做得恰到好處、適度適宜就是義,就是君臣之道。兄弟之間要講禮,禮是社會秩序的總稱,知道長先幼後,孔融讓梨,社會秩序才能有條不紊。人的天性對應的是人類社會的倫常秩序,現代人不明五倫之道,顛倒倫常關係,社會怎麽能不亂呢!
  五倫之首是父子之道,原則是父慈子孝。父道叫慈道,嚴就是慈,愛即是害。傳統傢教中父母教子嚴格得很,父親偏重於一個嚴字,母親偏重於一個慈字,所以古人稱自己的父親為“傢嚴”,稱自己的母親為“傢慈”。父母下面對應的子道就是孝道。中國文化的核心就是一個“孝”字,千經萬論都是這個字的發揮,都是對這個字的解釋而已。懂了孝這個字就算“明道”,遵照孝之理去做就是“行道”就是修行,所以說“百善孝為先”。
  孝是個上老下子的會意字,老子合為一體,老就是子,子就是老。從自己這一代算起,嚮上追無窮,嚮下推也無窮,這個直貫天地、無窮無盡的血緣通道就叫孝。祖先積纍的福德,就是依靠這條“孝”的管道遺傳給子孫後代。不講孝、不盡孝的人,是自斷祖先遺德的通道。這個損失不僅僅是一代人的事情,子孫萬代都會因為你的不孝而被斷了這條血脈傳承的根,這個罪責就背得太大了。
  將孝道的仁愛之心嚮外面一層一層地展開,就是兄弟之道、夫妻之道、朋友之道和君臣之道。懂了孝其他四道就自然全都懂了,不明白孝道其他四道也不可能明白。這就是為什麽古人說,“忠臣必出於孝子”的道理。
  “資父事君”的意思是資養父母、侍奉君王,原則要求是兩個字“嚴”與“敬”。嚴是一絲不苟,敬是誠謹恭敬,恭在外表,敬在內心。孔子在《孝經》裏面說:“資於事父以事母而愛同,資於事父以事君而敬同”。強調了奉養父母、侍奉君王是一樣的,都要一絲不苟,虔誠恭敬。漢語裏自古孝順二字合用,孝指內心的誠敬,順指言行上不拗父母之意。這也是《弟子規》中要求的“父母教,須敬聽;父母責,須順承”。
  內無誠敬之義,言行再順,“孝”也是一個空殼。孟子形容這種孝身不孝心的孝,與養肥豬沒有什麽區別。一個人愛父母這很好,但如果內心不敬,這種愛就不會保持長久。孔子也說,愛父母如果是空心的愛,那與養寵物(犬馬)沒有什麽不同。你對你的寵物也很疼愛、很關心,但有誠敬之心嗎?顯然沒有。
  孝當竭力,忠則盡命。
  這兩句話是由《論語》“事父母能竭其力”與“臣事君以忠”兩句話變化而來的,強調孝敬父母應當竭盡全力,盡你所能去做,能做到多少就做到多少。忠於君主要能不超越本位,一心一意,恪盡職守。君不是僅僅指帝王,你的領導、你的主管就是你的君。忠的意思是全心全意、恪盡職守。忠字的象形就是方正不偏的一心,忠誠無私,盡心竭力地把本分內的事情做好就叫盡忠。
  有人將“忠則盡命”,解釋為“忠於君主要能不惜生命”。孔子、孟子都反對這種沒有理性的愚忠,把命搭上要看值不值,是不是“仁”“義”之所在。帝王要鬍來,忠臣當然要諫勸,這是做臣子的本分,但要建立在信任的基礎上。臣子進諫言一定要有智慧,要適時適度,還要“怡色柔聲”。君主不納諫就要適可而止,為做“忠臣”把命搭上就沒有必要了。歷史上最著名的諍臣是唐朝的魏徵。他曾對唐太宗說:“我要做良臣,絶對不做忠臣”。唐太宗很好奇地問為什麽。魏徵回答說:“忠臣沒有好下場,不是被砍頭就是被挖心,所以我絶不做忠臣”。唐太宗聽了哈哈大笑,但也明白了魏徵的用意,那就是明君一定肯接納賢臣的諫言。
  忠於君主要不超越本位,一心一意把事情做好。孔子說過“命者名也”的話,命就是一個人的名分、一個人的本分。人無論做人做事,都要素位而行,不超越自己的本分,纔有功德。越位行事,勞而無功,所以孔子纔說“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不是自己本分內的事,不要過多地幹預,知道多了煩惱多,不是自尋煩惱嗎?做人首先要明理,要有智慧,沒有理性的愚忠、愚孝是不可取的。
  中國老式住宅大門的門心對子都是這樣兩句話:忠孝傳傢久,詩書繼世長。孝子出來做事一定是忠臣,不孝父母的人會懂得愛國傢、愛君主、愛百姓,那是不可能的。中國在隋朝以前沒有科舉制度,國傢挑選人才首先要從各地舉薦的孝子中選拔,叫做“舉孝廉”。歷史上的曹操就是“孝廉”出身,曹操是一位偉大的政治傢、軍事傢和文學家,白臉姦臣的形象是小說傢塑造的,不是歷史事實。
  臨深履薄,夙興溫凊。
  這兩句話是“資父事君”的具體原則和方法。“臨深履薄”是事君之道,“夙興溫凊”是資父之道,二者都是嚴與敬的具體體現。
  “臨深履薄”四個字,出自《詩經?小雅?小旻》一篇。其詩曰:“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面對着懸崖深淵,腿肚子轉筋;走在薄薄的冰面上,咔咔聲不斷,心驚肉跳。古人做人處事、言行舉止非常謹慎,因為古人懂得病從口入,禍從口出的道理。一句話一旦說出來,再想收回去就不可能了。人所以長了兩衹眼睛、兩衹耳朵、一張嘴就是讓人多看多聽少說。行為上也是一樣,一定要謹慎又謹慎。
  事君謹慎的另一個原因是,除了開國立基的前幾代帝王,後代的職業皇帝往往都有心理障礙。因為這些職業皇帝,文不及文臣武不及武將,反而要指揮這些文武百官,處理連他們都解决不了的問題,自認為受到戲耍所以喜怒無常。做臣子的稍有不慎,就有殺身之禍,弄不好還要禍及九族,能不戰戰兢兢嗎?
  “夙興溫凊”是“夙興夜寐”與“鼕溫夏凊”兩句話的縮略語。“夙興”是早早起床,“夜寐”是晚點兒就寢,這句話出自《詩經?大雅?抑》,詩曰:“夙興夜寐,灑掃庭內,維民之章”。古代夙興夜寐的標準是,做兒女的要先於父母而起,遲於父母而睡。早晨父母還沒有起床,做兒女的就要先起來;晚上父母睡下了,做兒女的才能睡。早晚兩次要給父母問安,也就是《弟子規》中說的“晨則省,昏則定”。有點醫學常識的人都知道,早晚兩個時段是人體基礎代謝和激素分泌水平變化的峰值時期,老年人最容易發病、犯病,所以子女要於早晚兩次問父母安,看看健康狀況。現代社會是乾坤顛倒,父母給子女問安,父母早早起來,打掃房間、準備好早餐,然後子女纔姍姍而起。真心疼兒女的老人,就早點睡晚點起,因為你不睡兒女就不能睡,你三點鐘就起來折騰,你兒子得幾點鐘起床呢?
  “溫凊”是鼕天註意防寒保暖,夏天註意防暑降溫,也就是《弟子規》中“鼕則溫,夏則凊”的意思。《二十四孝》故事裏就有“黃香扇枕”,黃香九歲就能夠在暑天為父母扇枕頭,鼕天用身體給父母暖被子。現在有冷氣機,用不着扇了,但我們對父母的孝心與親情應該與古人是一般無二的。
  以上幾句話的白話譯文,意思是:
  資養父母、侍奉君王,要嚴謹而恭敬。
  孝順父母要盡自己的全力,
  忠於君主要盡自己的本分。
  侍奉君主要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孝順父母要早起晚睡,鼕暖夏涼。
  似蘭斯馨,如鬆之盛。
  一個人應該讓自己的德行、自己的修養象蘭草那樣的芳香,象青鬆那樣的茂盛。“蘭”在這裏指的是蘭草,不是蘭花。蘭草的學名叫澤蘭,是多年生菊科草本植物,可以入藥,開紫紅色花,其莖、葉、花都有微香,古代用於熏香。《易經?係辭》裏就有“其臭如蘭”的形容。“馨”是散布很遠的香氣,多比喻人的德化遠播、聲譽流芳百世。
  鬆柏屬不落葉喬木樹種,其生長不擇土質,可活千年以上,有很強的生命力。古人認為鬆與君子一樣,具有常青不老,四時不易其葉的品質。鬆為人君,傳說夢見松樹的人將為公,所以公木為鬆。柏樹則被認為是陰木,可以寄托哀思,西方屬金色白,故白木為柏。中國文化中的陵墓旁一定要植柏,墓柏是陵寢的一部分,盜伐墓柏的與挖墳掘墓者同罪。記述漢代風俗的《三輔舊事》中記載:凡有盜伐陵柏者“皆殺之棄市”。
  一個人的德行可以感染人,象香草那樣香氣遠播;同時真正的德行能夠耐霜雪,經得住惡劣環境的考驗。荀子說過“歲不寒無以知鬆柏,事不難無以知君子”。諺語中也有“疾風知勁草”的話,說的是在中國西北有一種草,寒風一起百草倒伏,衹有它高高地迎風立於山崗之上,這就是中藥裏面專治風濕病的獨活。我們每一個人都應該用這兩句話自勉,自立利他、成己成人。
  川流不息,淵澄取映。
  這兩句話是緊承上面兩句所說,自己建立起來的德行應該象江河水一樣川流不止,流傳到子孫後代永遠不會停息。
  “川”是象形字。其甲骨文字形,左右是岸中間是流水,川字的本義就是河流。人的德行可以經父一代傳至子一代,以至子孫萬代,遺傳的通道就是孝道。子孫盡孝就可以享受祖先積纍的福德,後人不孝這個通路就斷掉了。因此問題出在我們這裏,與祖先沒有關係。象北宋著名的政治傢、軍事傢、文學家范仲淹,他以儒生統帥軍隊,保傢衛國、官高位顯,傢中卻一貧如洗,自己用薪俸收養了一百多個孤兒,自己死後的棺材都是別人送的。但他積纍的深福厚德,蔭蔽子孫何止百代。他死於公元1052年,直至現代范家一門仍然是人才輩出,這不能不說是范仲淹的德行川流不息。
  “淵”是水停之處,深水潭叫作淵。潭水澄淨,可以象鏡子一樣照見自己的容貌、儀表。祖先建立的德行象潭水一般潔淨無染、清澈照人,後人應該以此為鑒,在此基礎上再建立起子孫後代自己的德行,這樣一代一代傳續下去,纔叫做“川流不息”。
  我們現代人不講孝,也不相信有孝道。孔子在《論語》中說:“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我們當中有幾個人能記住自己父母的生日?這個祖先之德的“川流”能不息掉嗎?地球上的江河能不幹涸嗎?我們能有定力而不浮躁嗎?
  容止若思,言辭安定。
  這兩句話出自《禮記?麯禮》。《禮記》上有“毋不敬,儼若思,安定辭”的語句。儼是恭敬、莊重。容貌恭敬莊嚴,舉止沉靜安詳就是“容止若思”。“容”指人的容貌儀表,“若思”是若有所思,人的儀容舉止要安詳,要從容不迫,不能毛毛草草。
  “言辭安定”是說,言語對答要安定沉穩,要有定力。古人教導我們,君子應該是“修己以敬,安之以人”。內心敬才能重,重了才能定。內有定,外表的儀容舉止纔有安。“容止若思,言辭安定”的根本在於“敬”,所以“毋不敬”的後面纔是“儼若思,安定辭”。
  中國是禮儀之邦,自古講究一個“禮”字,現代社會的法律法規、典章制度統屬禮的範圍。中國文化中禮的核心就是一個“敬”字,有敬方有禮,有心纔為愛。沒有誠敬之心,禮再多也是形式,不但一點作用沒有,人反而因此變得越來越虛偽。因此《禮記?經解篇》中纔說“禮之失,煩”。前清的旗人見面問安,全家人都要問個遍,搞得煩文冗節就煩死人了。
  “禮”既然是協調社會秩序的總則,使人恭儉莊敬,其中心就不能離開誠敬二字,所以孔子在《論語》裏說:“經禮三百,麯禮三千,一言以蔽之,無不敬”。①
  這幾句話的白話譯文,就是:
  讓自己的德行
  象蘭草那樣的清香,象青鬆那樣的茂盛。
  象河水那樣周流不止,延及萬代不息;
  象潭水那樣潔淨無染、永為後人藉鑒。
  儀容舉止要沉靜安詳,言語對答要安定穩重。
  篤初誠美,慎終宜令。
  馬跑得很慢叫作“篤”,引申義是厚實、碩大,如有篤愛(厚愛)和篤交(深交)的用詞。“初”是指一件事的開端。任何事情,無論修身還是求學,有好的開端固然很好,但能夠始終如一,堅持到底就更屬難能可貴。
  “慎終”是“慎終如始”的簡稱,“令”也是美、善的意思,例如有成語“巧言令色”是說好話、裝笑臉。人做事虎頭蛇尾的多,開端很好决心很大,但沒有三天的熱乎氣就涼下來了。老子也說:人往往是功虧一簣,常於“事幾成而敗之”。無論是做學問還是修道,一個人如果下定决心,一輩子衹幹一件事,哪裏有不成功的道理呢?
  荀子曾說過:生是人的開始,死是人的結束。開始和結束都能完美,人的一生就完備了。但是,能夠篤初慎終,善始善終的人畢竟太少了。孟子曾舉孝道的例子說:人在年幼的時候知道愛戀父母,長大以後就去愛慕漂亮姑娘;結了婚開始迷戀妻女,做了官又去討好君王。誰人能夠善始善終呢?衹有真正的孝子,才能夠篤初慎終,終生懷戀父母。
  註意這兩句話的修辭特點,篤初對慎終,誠美對宜令。誠、宜均為肯定副詞,誠有確實、的確的意思;宜有當然、應當的意思。
  榮業所基,藉甚無竟。
  為什麽要“慎終宜令”?理由就是這裏的兩句話。
  “榮業”是榮譽與功業的簡稱。“籍甚”的意思是憑藉於此而更加強大,《漢書?陸賈傳》文中有“名聲籍甚”的話。為什麽要慎終如始,為什麽要小心謹慎地做人?因為這是一個人一生榮譽與事業的基礎,有了這個根基,榮業的發展才能沒有止境。但是這個榮業的基礎在那裏?“所基”的又是什麽呢?就是前面所談的“德業”與“德行”。“德建名立”纔是人生追求的榮譽、事業的基礎,如果能夠將其發揚光大下去,子孫萬代的榮業都將是永無止境的。
  “竟”字在六書中屬於會意字,從音、從人。竟字的本義是一麯音樂演奏完畢,引申義為結束、完畢。“無竟”就是沒完沒了,永無止境。
  這裏要註意“業”字的意義,佛教中“業”字用得很多,例如:善業、惡業、業障、業報等等。但什麽叫做“業”?如何纔是造業,一定要辨別清楚。當一件事情在進行之中的時候叫“作”,事情結束以後的結果叫“業”。衹要做事就一定會有結果,“沒有結果”也是結果的一種,所以善行造成善業,惡行就形成惡果,不善不惡的行為就形成“無計”的業果。工業、農業、各種事業無不如此,以至於小孩子剛上學也開始學着做“作業”了。
  這幾句話的白話譯文,就是:
  任何事情,有好的開端固然很好;
  能夠慎終如初,堅持到底就更為難能可貴。
  這是一個人一生榮譽與事業的基礎,
  有了這個根基,榮業的發展才能沒有止境。
  學優登仕,攝職從政。
  “學優登仕”是引用《論語?子張篇》裏“學而優則仕”一句話,但這僅僅是子夏說的半句話。完整的句子應該是“子夏曰:仕而優則學,學而優則仕”。我們與他人討論問題,一定要允許別人把話說完,衹聽了半句話就大放厥詞,批評孔子宣揚“讀書做官論”,不是無知又是什麽呢?後世對此句話的理解,幾乎都是“學習成績優秀的人作官”。但是書讀得好的人,十之八九是書呆子,這樣的人怎麽能做官呢?子夏是孔子的學生,所謂的“七十二賢”之一,不會連這麽淺顯的道理也不明白。那麽,子夏為什麽說“學而優則仕”呢?
  中國上古時期,選拔人才的方法是取士,在十個青年中選一個優秀的出來,就叫作“士”。士字不是上十下一嗎?被挑選出來的士,由國傢出錢進行再培訓,學禮法、學政策、學法規等政事。培訓完成以後,再挑選優秀的士子出來為人群服務。這時的士加個亻旁,叫作“出仕”,也就是放出去做管理工作。哪裏是學習成績優秀就可以做官,如此簡單呢?作官政績好的人,又被選拔出來再培訓、再提升,就是“仕而優則學”。
  我們讀歷史瞭解到,在科舉制度盛行的封建社會,即使是狀元、榜眼也不過是進翰林院任職而已,至於做官行政,則要先從最基層的知縣開始做起,一點點積纍經驗。就是這七品芝麻官也要經過候選、後補多道手續才能撈着,終身不得官做的人多得很。
  “攝職”是先給一個代理官職,攝是輔助、佐助的意思。從政是參與政事的討論與處理。這裏的意思很明確,即使是學優登仕的優秀人才,也還是要從見習、代理等職位開始做起。誰敢把天下的治權,交給一個沒有經驗的毛頭小子呢?
  存以甘棠,去而益詠。
  一旦“攝職從政”以後,就要像周召伯那樣,人雖然死去了,但百姓永遠懷念他。“甘棠”就是現在的棠梨樹,也叫杜梨樹,這個典故出自《詩經?召南?甘棠》篇。
  周召伯,姓姬,名奭,是周文王之子,周武王同父異母的兄弟,曾幫助武王伐紂。武王建立周朝以後沒有幾年就病故了,兒子成王繼位。成王纔十四歲無法主理國事,就由他的叔叔周公旦協助理政。朝中的反對派就聚集在召伯身邊形成另外一股力量,召伯雖非文王嫡出,但還是與周公一起共同輔佐成王理政。召伯巡視南方的時候,曾在一棵高大的甘棠樹下休息、理政,後人因為懷念召伯,一直不忍心伐掉這棵甘棠樹。
  《詩經》中唱道:“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意思是“甘棠樹啊高又大,不能砍啊不能伐,因為召公曾休息在這棵大樹下”。後世就用“甘棠”一詞,指代為官者的政績與遺愛。
  自古以來,這棵甘棠樹到底在哪裏一直不確定。最近有資料證實,在湖南省永州市江永縣有個“上甘棠村”,村人多姓周,據傳是宋儒周敦頤的後裔。據上甘棠村明代的族譜,《永明周氏族譜》所載:“吾甘棠,召公駐節過化之鄉”,證明了召伯是在巡視湖南的時候,在此甘棠樹下休息。“去而益詠“的意思是說,周召伯雖然離去了,但百姓卻越發歌頌他、懷念他。
  用白話翻譯這兩句話,大概意思就是:
  學問優秀的能夠出仕做官,
  有機會行使職權參與政事的處理。
  周人懷念召伯的德政,留下甘棠樹不忍砍伐,
  召伯雖然離去了,但百姓卻越發歌頌他、懷念他。
  樂殊貴賤,禮別尊卑。
  這兩句話談到了中國的禮樂,以及由禮樂涉及到的貴賤尊卑的等級概念。
  禮樂是中國文化的代名詞,中國傳統文化的表現形式可以用禮樂來概括。廣義的“禮”是中國文化的統稱,包括了哲學、政治、社會、教育等等,所有文化內容。狹義的禮指社會秩序,特別是指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包括現代的法律、法規、政策等等內容。
  為什麽要研究禮?禮的作用是什麽呢?孔子的學生,有子在《論語?泰伯篇》中說過“禮之用和為貴”。禮的作用在於和,有了和才能達到儒傢“仁”的境地。中國文化千經萬論、諸子百傢,歸根到底就是追求這一個字“和”。子思為此著了一部《中庸》,他強調說“緻中和天地位焉”。天地之所以能夠定位長存,是因為達到了中和的狀態;人之所以健康無病,也是因為有中和之氣,所謂心平氣和纔有健康。過去中國人流行拜財神,財神旁邊就有和合二仙,和氣生財、傢和萬事興,沒有“和”什麽也辦不成,什麽也得不到。
  廣義的“樂”是藝術形式的總稱,包括了現代的音樂、舞蹈、美術、影劇等藝術形式。狹義的樂指音樂。樂有什麽作用呢?沒有樂行不行呢?
  沒有藝術修養,人生會很枯燥乏味,連自己哄自己玩的玩意兒都沒有,生活不是會很枯燥嗎?所以要用樂來調心。古代的偉人都懂藝術,大政治傢、大軍事傢同時又是大文學家、大書法傢。無論自己心中的痛苦和煩惱有多麽大,通過讀書寫字、吟詩賦棋、吹拉彈唱就化解了,不象現代人自己跟自己過不去,非弄出個抑鬱癥、精神分裂癥不算完。所以我們要懂得古人設置禮樂的根本目的之所在。孔子在《論語?陽貨》中說:“禮雲禮雲,玉帛雲何哉?樂雲樂雲,鐘鼓雲何哉”?孔子說:禮啊禮啊,不是送兩包點心就是禮,那是我們的文化精神、文化哲學;樂啊樂啊,不衹是唱歌跳舞就是樂,那是要將我們的精神升華到永遠樂觀的境界。
  老實講,中國的禮樂都是對己不對人的,用禮來約束自己方便他人,以達到和為貴的目的。禮象籬笆墻一樣,擋君子不擋小人,如果你硬是要翻墻而過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樂又何嘗不是如此呢?中國的歌麯都是低吟慢唱,是唱給自己聽的。樂器也都是獨奏的,無論笙管笛簫、琴瑟琵琶,都是聲音小而柔,是演奏給自己聽的,目的在調心。西洋樂器多是演奏給他人聽的,所以震耳欲聾。孔子在《論語?為政篇》中說過:“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一個人如果不自覺,文化與藝術對他又有什麽用呢?
  至於“貴賤尊卑”,那首先是由於我們的心理觀念造成的。人的通病都是好高騖遠,得不到的東西永遠是高貴的,得到了就卑賤了、看不起了。尊卑貴賤,首先是自己給自己製定的心理追求標準,然後纔是根據自己的行為,社會對自己的歸類。這種分類也是由一個人氣質、追求的不同,自然形成的文化差異,可以說是自己給自己劃定的,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舉例子來說,染黃毛、戴鼻環、吃搖頭丸的人,恐怕欣賞不了貝多芬與莫紮特。誰規定的呢?是自己的文化品味與道德修養决定的。如果自己降低了做人的標準,自己墮落為社會上不道德的“卑賤”一類,又與他人何幹呢?
  我們現在覺得做中國人可恥,為什麽?因為我們自卑!我們沒有自己的民族精神,沒有自己的文化身份,我們不知道自己是誰。因此也就無法與其他民族平等地進行交往。西方文明的長處在物質科學的進步,東方文明的長處在人文文化的傳承。中國有五千年的人文文明史,中國是世界上唯一一個有五千年文化傳承的國傢。其他的文明古國都滅亡了,因為它們的文化傳承斷了。中國之所以五千年來不亡國,是因為我們的民族文化沒有斷,衹要有文化在,國傢亡了可以復國,民族亡了可以振興。但是如果民族文化亡了,我們的民族精神就成了“遊魂”,中華民族就永遠沒有出頭之日了。
  上和下睦,夫唱婦隨。
  前面說到“禮之用和為貴”,天地人三纔之道無一不是要求達到“和”的境界,天道、地道、人道都要和,和合萬物才能生養。天道之和叫“太和”、地道之和叫“中和”、人道之和叫“保和”,“保和”的意思是要求人保持住天地賦予的和氣。由行為入手,真正做到保和,才能達到中和;中和不丟才能恢復到太和,就是復本歸元。紫禁城三大殿: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不正是教給我們這個道理嗎?懂了,就能傢和萬事興,夫妻和合生貴子;不懂就能把好日子過成苦日子,煩煩惱惱地自己跟自己過不去。
  和合二仙是一對,此和就有彼合,有感就有應。上有和下就有睦,所以說“上和下睦”。“和”是協調、平靜、美好的意思;“睦”字從目,目順也,就是看着順眼,引伸義為親近、好合。長輩與晚輩要和睦相處,就是“上和下睦”的字面意思,很好理解。
  “唱”是“倡”的通假字,有倡導、發起的意思。“夫唱婦隨”的意思是說,如果沒有原則性分歧,丈夫倡導的妻子一定要擁護。不是說,夫婦二人天天在傢裏唱卡拉OK,男女對唱,那就錯了。
  “夫唱婦隨”是半句話,後面還有半句是“婦唱夫隨”。如果沒有原則性分歧,妻子倡導的丈夫也同樣要擁護,特別是當着第三者(孩子或外人,不是插足的第三者),夫妻一定要一致對外。有分歧、有意見可以回去再討論,但當着外人夫妻之間不能拆臺,這是夫妻和合的基本原則。夫妻本是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當着外人貶低自己的配偶,別人一定看不起你。相反,如果你能處處維護自己配偶的榮譽,別人一定尊敬你。
  這幾句話的白話譯文,就是:
  音樂要根據身分的貴賤有所不同,
  禮儀要依據地位的高低有所區別。
  長輩與晚輩要和睦相處,
  夫婦一方倡導的另一方要服從。
  外受傅訓,入奉母儀。
  這兩句是談教育的原則,要將師教與傢教結合起來。在外面要接受老師的訓誨,在傢中要奉持母親的規範。古代的規矩是,父親在外做事、掙錢養傢,所以常年不在傢,衹有到了年底放長假的時候纔回來。小孩子在傢裏的教育,主要由母親負責,所以女人的主要職責就是相夫教子,兩項內容。小孩子自降生至三歲以前,接觸最多的就是母親,母親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是小孩子模仿和學習的樣板,所以中國自古以來就重視母儀母教。世上先有孟母,然後纔有孟子,周有三太:太薑、太任、太姒,纔有文王、武王、周公,纔有周朝八百年的天下。現代的婦女都嫌丈夫掙錢少,不管孩子的教育,自己出去做女強人了,這個世界上哪裏還會有忠臣孝子呢?
  “傅訓”是師傅、師長的訓誨,屬於師道。傳統教育中的“師”分為“人師”與“經師”,人師的責任是教學生化性、立命,學做人,經師則負責知識的傳授。韓愈在《師說》裏面提出,“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傳道、教做人是第一位的,知識的傳授在其次。不會做人,知識越多危害性越大,因為“行止不端,讀書無益”。古代的“傅”多為“人師”,要對一個學生的品行負責,所以專製時代的學生犯過,常常要追究“傅”的責任。“師”則多為傳授技藝的“經師”,一師之徒,往往有十幾個、幾十個之多。
  “母儀”是母親的舉止儀表,過去大臣給皇太後送匾額,都題寫“母儀天下”,這是恭維話,但也是勸勉的話,勉勵皇太後做天下人的榜樣,所以母親在子女面前的言行舉止不可不謹慎。
  教育必須是老師與傢長聯合起來,有些話衹能老師說,有些話又非傢長講不可。傢教與師教象人的兩條腿一樣缺一不可,所以《三字經》上說:“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現代人將對子女的教育完全推給學校、推給社會,自己大撒把、坐享其成,這怎麽能行呢?
  諸姑伯叔,猶子比兒。
  這兩句話是前面討論過的,對孝道的第一圈拓展,將愛心擴展到自己的傢人。對待姑姑、伯伯、叔叔,要象對待自己的父母一樣。同樣,對待侄兒、侄女也要像對待自己的子女一樣。“猶子”猶如自己的兒子,《禮記?檀弓》上說:“兄弟之子,猶子也”,顯然就是指侄子。
  人非聖賢,不可能一步就做到大公無私。怎麽辦呢?就要一點一點來。孟子說,分成三步來走:第一步“親親”,先關心自己的傢人,先從有血緣關係的親人做起。把錢財施捨給外人捨不得,幫助自己的親人總應該可以了。第二步“仁民”,關心同類人,我們都是人,是同類,應該互相幫助。第三步“愛物”,愛護衆生、愛護這個生態環境,所謂的“天同覆,地同載”。
  孔子說過,對父母盡孝是小孝,是孝之始;能夠愛天下人、愛萬物纔是大孝,是孝之終。孟子也說過,“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將自己的愛心拓展開來,就是賢人、就是菩薩。一步就做到“衆生平等”當然好,如果一下子做不到,就要一步一步來,欲速則不達。經常看到學佛的人,煩自己傢裏人,煩自己的父母,反而跑到廟裏去做功德、去供養法師,這就本末倒置了。林則徐“十無益”中的第一條就是“父母不孝,奉神無益”。父母是世間的兩尊活佛,兄弟姐妹、妻子兒女,都是助人成道的活菩薩,是大護法。放着活佛不拜、活菩薩不親近,反而嚮外跑,就背道而馳,大錯特錯了。
  以上四句話的白話譯文就是:
  在外接受師傅的訓誨,
  在傢遵從母親的規範。
  對待姑姑、伯伯、叔叔,要象對待自己的父母一樣;
  對待侄兒、侄女,也要像對待自己的子女一樣。
  孔懷兄弟,同氣連枝。
  這兩句話談的是五倫中的兄弟之道。兄弟之間要相互關愛,彼此氣息相通,因為兄弟之間有直接的血緣關係,如同樹木一樣,同根連枝。
  “孔懷兄弟”四個字,出自《詩經?小雅?常棣》一篇,其中有“死喪之畏,兄弟孔懷”的詩句。“孔”是程度副詞,有非常、最如何之意。“懷”是關愛、關懷。“孔懷”就是非常關懷、關愛的意思。兄弟之間的關係是血緣關係,親近無比,是朋友關係不能相比的。故此,後世多用“孔懷”二字,指代兄弟手足之情。
  兄弟之道在五常之中屬於禮德,原則是“兄友弟恭”。做兄長的要友愛、關心弟弟,做弟弟的要恭敬、尊重兄長。兄弟之間如能各盡其道,自然和睦友愛,如果將利益放在第一位,親情放在第二位,就大錯特錯了。不但有違兄弟之道,也有違孝道,因為兄弟反目最悲傷的是父母,所以《弟子規》中纔說“兄道友,弟道恭;兄弟睦,孝在中”。古人有一首敘述兄弟之情的詩,講得很有味道。詩中說:
  兄弟連枝各自榮,些些言語莫傷情;
  一回相見一回老,能得幾時為弟兄。
  弟兄同居忍便安,莫因毫末起爭端;
  眼前生子又兄弟,留與兒孫做樣看。
  兄弟不和,總是因為“爭”“貪”而起的爭端,其中各自的妻室往往沒有起到好作用。想想古人的兄弟之情、姊妹之誼,我們每個人都應該見賢思齊,處處約束自己,為兄弟姐妹提供方便。兄弟本是同氣連枝,一母所生,各自的後代又都葉茂枝繁,成為新一倫的弟兄。父一輩如果能做出“兄友弟恭”的好樣板,後代的兄弟姊妹以至於堂兄弟、堂姊妹之間也一定會效法。這是真正的“榮業所基”,比遺財給子孫重要得多,所以孔子纔說“孝悌也者,其為仁之本與”。
  交友投分,切磨箴規。
  這是談的是五倫中的“朋友道”,是兄弟之道的拓展。一個人果真能夠做到“兄友弟恭”,一定能夠結交到良朋益友。如果手足之情都處不好,哪裏會有真朋友呢?所以“十無益”中的第二條纔說“兄弟不和,交友無益”。
  五倫中的其他幾倫都好理解,唯獨“友道”不好理解。為什麽朋友也算一倫呢?人在一生之中會遭遇無數的痛苦與煩惱,有的痛苦上不可對父母師長言說,下不可告妻子兄弟,衹能嚮朋友傾訴。人在一生中沒有幾個知心朋友是很痛苦的,也是做人的失敗。
  交朋友一定要投分,也就是投脾氣、投緣分,不是一類人就千萬不要聚到一起,因為“人以類聚,物以群分”,況且人分三六九等,木分花梨紫檀,彼此不是一類,就格格不入。朋友之道講一個信字,彼此推心置腹,誠信有義,纔是真朋友。現代社會是工商時代,凡事都講一個利字,無利不早起。這種名利場中的酒肉朋友,與此處講的“友道”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一定要辨別清楚。
  朋友相處,應該像曾子說的“以文會友,以友輔仁”。《弟子規》中說“善相勸,德皆建;過不規,道兩虧”。朋友之間有進步要互相鼓勵,有過失要互相規勸,有睏難要互相幫助,有心得要互相交流,這就是“切磨箴規”。切磨是“切磋琢磨”的縮略形式,意指對學問的探討與研究。“箴”字的本義為竹針或石頭針,可用於針灸治病。箴文是一種告誡類文體,起規勸、糾正作用,箴言就是有哲理作用、能激勵人的座右銘。規是勸告、建議。
  朋友間的規勸要註意分寸和尺度,這是“交友投分”的另一重含義。“分”是本分、分量,“投分”就是要恰如其分。朋友間相勸要適可而止,不聽也就算了,我們作為朋友的責任盡到了,再勸就會結怨。所以孔子在《論語》中告誡說:“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則止,毋自辱也”。過分了就會自取其辱,那又何必呢?
  “切磋琢磨”這四個字,本義是指玉石加工過程的四道工序。從昆侖山采來一塊石頭以後,第一道工序就是“切”,從中間剖開看看石頭裏面有沒有玉,有多少塊玉。有的石頭裏面根本沒有玉,有的衹有星星點點的小玉,衹能做戒指面。有的石頭裏面真有大玉,可以做成價值連城的工藝品。第二道工序是將石頭中的玉“磋”出來,這種未經雕琢的原料玉石叫做“樸玉”。接下來要按照樸玉的形狀進行雕琢,或雕鑿成玉佩首飾、杯盞盤碟、佛像神像等等,就叫“琢”。最後一道工序是磨光,就是“磨”。前兩道工序一個人幹不了,所以要“兩個人切磋切磋”;後兩道工序可以自己幹,因此說“讓我琢磨琢磨”。
  這四句話的白話譯文,就是:
  兄弟之間要相互關愛,彼此氣息相通,
  如同樹木一樣,同根連枝。
  結交朋友要意氣相投,要能共同研討學問,
  互相切磋勸誡,共同進步。
  仁慈隱惻,造次弗離。
  節義廉退,顛沛匪虧。
  這四句話合在一起,講了“仁義禮智信”五常之德。首先說的是仁德。仁慈就是仁德,仁是體,慈是用,表現出來就是愛心。能夠不講條件的博愛就是慈,慈的本體就是仁,它們是一體三面,同出而異名。仁是五德之首,是孔子學說的核心,也是孔子一生追求的根本。《論語》二十篇中有“裏仁”一篇,專門談仁的體和用。
  仁是抽象的哲學概念,不能離開具體的事項空對空地討論,所以孔子舉了幾個例子加以說明。例如“仁者愛人”,有愛心,能夠愛人、愛物就是仁,這是孔子不得已的說法,因為愛畢竟還不是仁的全部境界和內容。中國有一句話,叫作“博愛謂之仁”,有人說這是孔子說的,其實這是唐朝韓愈說的,不是孔子的話。
  普通人的愛是有條件的,是以感情為基礎的。喜歡就愛,不喜歡就不愛,所以愛字裏面有心。簡化漢字的愛幹脆連心也掏去了,赤裸裸地告訴人愛是空心的、假的,信不得。慈則是愛的升華,是沒有條件的愛。母親疼愛兒女是無條件的,這種愛就是慈,所以稱母親為慈母。
  “隱惻”也稱為惻隱,是見人遭遇不幸而心有不忍,是仁慈之心的表現,所謂“惻隱憐人謂之慈”(《賈子道術》)。如果分開來解字,“痛之深為隱,傷之切為惻”。孟子說:“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無惻隱之心非人也,無羞惡之心非人也,無辭讓之心非人也,無是非之心非人也”。(《孟子?盡心上》)做人的標準以惻隱之心為首,沒有惻隱之心就不是人,這並不是孟子在駡人,事實確是如此。
  孟子舉了“孺子墜井”的例子,一個人看到有孩子掉入井裏,他瞬間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救人,根本沒考慮是否有奬金,是否受表揚之類的條件,這就是惻隱之心人皆有之。這是孟子“性善論”的基點。
  “造次”的本義是倉促、匆忙,引伸義為草率、輕忽、唐突。人在忙亂倉促、來不及思考的時候,仁德所表現出來的慈愛、惻隱之心也不能夠離開、不能夠拋棄,就是“造次弗離”。
  “節義廉退”說的是五常之德除仁以外的其餘四德“信義智禮”。“節”的本義為竹節,竹子可以被剖開,但其中的節不會扭麯,由因引伸為氣節、操守,所謂“君子竹,大夫鬆”,說的是人應該有所守而不變。這裏用“節”來代表五常之中的信德。
  古代國傢的特使出訪,手中都要持着一根竹子做的“旌節”,人在旌節在以象徵國傢的主權與尊嚴。西漢的蘇武,奉漢武帝之命出使匈奴被匈奴扣押,流放到北海牧羊十九年,漢昭帝時纔被迎回中原。蘇武須發入雪,手中高舉着那根旌節回到長安,被傳為千古佳話。
  “義”是孟子學說的核心,也是孟子一生追求的目標。孔子說“殺身成仁”,孟子說“捨生取義”。“大義凜然”是孟子做人的標準之一,雖有敵軍圍困,衹要“義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廉”指一個人有操守,不苟且,在五常中代表“智德”。“退”的意思是謙退、謙遜、禮讓,是“禮德”。
  在此四句中,“仁義禮智信”五常之德俱全。但“仁”統四端,有了“仁”纔有“義禮智信”四德,所以仁占五德之首。日本人五德中做到了四個,偏偏缺少仁德,所以日本這個民族雖然傳統文化繼承得好,“義禮智信”都做到了,但始終都不能如願以償的執世界文化之首,其根本原因就在於此。
  在很多時候,衹用一個仁字就代表了五德,例如孔子在《論語?裏仁》一篇裏說:“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君子在一餐飯這樣短的時間裏,也不能離開五常之德,於造次顛沛之間,更是如此。“顛”是狼狽睏頓,“沛”是跌倒傾僕,“顛沛”合用比喻人的生活動蕩困苦,人生挫折睏頓的狀態。
  這四句的白話譯文,意思就是:
  對人要仁愛,要有同情心,
  這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都不能丟掉。
  氣節、正義、廉潔、謙遜這些品德,
  即使在顛沛流離的時候也不能虧缺。
  性靜情逸,心動神疲。
  守真志滿,逐物意移。
  這四句話是整個第二部分的“眼”,是承接上文,討論一個人如果能夠堅守五常之德、奉行五倫之道之後的心理建設,也是我們學習如何做人的基本原則。
  “性敬情逸”說的是,人的心性沉靜下來了,心情就會安逸、悠閑;相反,如果性不靜,情不安逸,就會“心動神疲”。心念動了,精神就睏倦、疲勞了。
  “守真志滿”是守住真常之性。“真”指人的本性、本質,“守真”就是守住自己純真的本性和操守。能夠守住真常之性,人的心志就會飽滿。如果跟着外物跑,心被外物所動,人的意志就被轉移、被改變了。
  這幾句話的內容涉及到東方心理學,亦即“心性”學說的基本概念,如果對“心性”學說不瞭解,對這幾句話裏面講到的性情、心神、志意的內涵,就很難有深刻的理解。
  傳統的東方心性學說與西方心理學是兩個不同的研究體係,西方心理學偏重於研究人的行為,根據行為研究人的心理,然後再據此規範人的行為,製定防範惡行的措施。東方心性學說不搞尋枝摘葉這一套,直接從根上動手,單刀直入,直探人心的根源:念頭、欲望、思想,來研究人的第一動機是從哪裏來的,為什麽來的。以期從根本上切斷它。
  這六個字代表了六個不同的概念、六種不同的心理層次,一層比一層深。大體上可以將其分為兩組:“性、情、神”是第一組,“心、志、意”是第二組。第一組是人的心理之根,所以字用竪心旁;第二組是人的心理活動,是心理活動的表現形式,所以字形用底心。六個字不同的排列組合,構成了人的各種心理現象。其中最活躍的是心,“心”可以與其他五個結合形成五種不同的心理:心性、心情、心神、心志、心意;“神”可以結合三種:神情、神志、神意;“情”可以結合兩種:情志、情意;“性”衹有一種,性情。
  “性”是天賦的、天生的,是看不見摸不着的,是人心理活動的本體。“性”的表現形式就是“情”,這個看不見摸不着的本體,依托於“情”這個形式表現出來,以便與同類進行交流。“情”有“喜怒哀懼愛惡欲”七種形式,醫學上叫做“喜怒憂思悲恐驚”七種情志。情是由性所發出的,性一動就發為情。子思在《中庸》裏面說:“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其節謂之和”。未發是性之未動還沒有變為情的時候,這是最理想的狀態,叫做“中”(上古時代的中原音,今天的河南話裏“中”還是讀第三聲)。
  一旦性情發動,性變為情了,就要“中其節”,節是節骨眼、是關鍵、是物體的連接點。“中節”就是要正中靶心,恰到好處,能中節就是和,和就不傷,己人都不傷。人非聖賢不可能沒有情感,性一動就變為情感,既有情感就要發作表現出來。發作可以,但要恰到好處,適可而止。孩子闖了禍,教育得恰到好處,他一定乖乖地接受,不會記恨父母,這就是和。如果處理得過了火,將孩子以前的過錯、陳糠爛𠔌子一起翻出來,他一定不服氣,因為你沒有中節。掌握這個火候,就需要智慧與經驗。
  神是人體一切生命活動的總稱。中國文化中其實沒有迷信的東西,“鬼”與“神”的概念,按照道傢思想的解釋“純陽之氣謂之神,純陰之氣謂之鬼”。並非是神在天上、鬼在地府,神鬼統統都在自己身上。“神者伸也”,是生命活動的伸展和延長;“鬼者歸也”,是生命活動的回歸和結束。可見,迷信是自己對生命現象和心理活動的迷惑,是無知、沒有智慧的表現。
  心、志、意,都是人的心理活動。“心之所往謂之志”,所往是人的心要嚮何處去。我們經常說要立志、要有志嚮,說的就是人的心要有一個運動方向,這就叫作志。“心之所發謂之意”,發出來的、表現出來的心理活動就叫作意。研究字形,心上有音就是意,心之音聲不是人的心理活動又是什麽呢?
  前面已經提到,心是構成人的心理活動的基本要素,最活躍,不動心就什麽心理現象也沒有。但什麽是心?這是研究心性之學的基點。必須明了什麽是心,才能徹底了悟人類一切心理活動的本源,也就明白了什麽是“心之所發”、什麽是“心之所往”。到底什麽是心呢?希望諸位認真去思考,我們在下一講中再詳細討論。
  “守真”是保持住人的真常之性,“真”是真常,指人的本性、本源,道傢有“返璞歸真”的說法。
  以上四句話的白話譯文就是:
  心性沉靜淡泊,情緒就自在安逸;
  內心浮躁妄動,精神就睏頓萎靡。
  守住真常之性,心志就能夠充滿;
  一心追逐外物,意志就被改變轉移。
  堅持雅操,好爵自縻。
  這句話是這一部分的結語,也等於是給第二部分下的結論。一個人衹要能夠堅持高雅的操守,好運自然會來臨,哪裏用得着嚮外面去求呢?
  “雅操”指高雅的操守、高尚的道德追求,即“仁義禮智信”五常之德,與“父子、兄弟、夫婦、君臣、朋友”五倫之道。能持五常之德、行五倫之道,纔為此地所講的“堅持雅操”。但人都是正眼未開,不知正身求己,反而拼命地嚮外追求,希望福從天降,這是不明理。理不明就無法行道,道不行就沒有功,沒功就沒德,沒德福從哪裏來呢?如果反問自己,我們到底缺少什麽?大概都是“缺德”。如果上天能夠恩賜,賜予我們的也衹有德而已。
  “好爵自縻”一句出自《易經》,《易經?中孚卦》裏面有一句“我有好爵,吾與爾縻之”的話。“爵”是古代青銅製作的酒具,因貴族的等級不同使用的爵器也不同。後世把爵作為爵位、爵號、官位的總稱,好爵即指代高官厚祿、好運氣、好機會。
  “縻”的本義為拴牛的繩子。拴馬的繩子叫羈,拴牛的繩子叫縻,羈縻合用是牽製、籠絡的意思。縻字的引伸義為牽係、拴住,“自縻”就是自己跑來拴住自己,也就是自修己德、自求多福,好運自來的意思。中國文化是自立的文化,儒傢思想中不認為有個能拯救人類的上帝,解救人類的衹有人自己,人的良知良能纔是拯救人類自己的最後希望。
  中國人歷來講究求人不如求己,求己者貴,知足者富。《易經?乾卦》的第一句話就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自強而後纔有外援,自立而後纔有天助,所以叫做“自縻”。
  最後這兩句話的意思就是:
  堅持高雅的操守,
  好運自會係臨其身。
  第二部分內容是《千字文》全篇的中心之所在,它既是第一部分的延伸也是獨立完整的一部分,這部分內容的主題就是談如何做人。首先從人的兩重屬性開始講起,詳細論述身與心、德與名的關係,指導我們應該怎樣端正思想、修正行為,從而建立起自己的德業。最後將重點落實在心性的修正上面,也就是“性靜情逸,心動神疲。守真志滿,逐物意移”。如果真能夠身體力行做到了,自然就會“好爵自縻”。
  ①《論語集註?為政第二》:
  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
  詩三百十一篇,言三百者,舉大數也。蔽,猶蓋也。“思無邪”,魯頌駉篇之辭。
  凡詩之言,善者可以感發人之善心,惡者可以懲創人之逸志,其用歸於使人得其情性之正而已。然其言微婉,且或各因一事而發,求其直指全體,則未有若此之明且盡者。
  故夫子言詩三百篇,而惟此一言足以盡蓋其義,其示人之意亦深切矣。程子曰:“‘思無邪’者,誠也。”范氏曰:“學者必務知要,知要則能守約,守約則足以盡博矣。經禮三百,麯禮三千,亦可以一言以蔽之,曰‘毋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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