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魔志怪 益智錄   》 之二      解鑒 Jie Jian

  梅仙
  泰郡湯武,字乃文,談者忘其邑裏。讀書別墅,齋臨曠野。墻外有義地,墳墓無數,夜多青磷,時聞鬼哭。武豪放,悉置度外。一日,夜起乘涼,聞墻外有哭聲,哀楚似女子,遂隔墻語之曰:“有何愁苦,如此其悲也?如可語人,可至敝齋明言。僕若能分憂,必竭力以妥幽魂。”言已,哭聲亦止。武歸齋,既而一麗人搴簾入,年已及笄,娟麗無雙。知為夜哭之鬼,與之坐而問焉。女曰:“妾乃劉通判之女,父休官之後,妾適卒,因暫厝於墻東,今已七載。前後左右皆惡少,朽骨日久木壞,必致淆雜,是以悲耳。”武曰:“移厝異地,亦易事也。”女曰:“妾父母久歸故裏,此處又別無戚屬,安有惠及泉壤者?”言已,潸然泣下。武曰:“僕欲移之,但不識其處。”女曰:“緑楊西有小石碣,上書‘劉通判愛女之墓’,棺木尚存,固易識。”武遂自任曰:“明晨决移,勿涕泣。”女聞之,反悲為喜。武欲與歡好,女曰:“妾不忍禍君子,夜臺朽骨,不同人生,恐促壽命。”武乃止。將寢,女始去。明日,武果將女櫬移厝高原。及晚,女來伸謝,斂裧端肅,不勝感激。於是武讀而女伺之,渴為烹茶,饑為具饌。武甚德之,亦不究其物之所自來。
  一夕武欲歸,女曰:“不可。”武曰:“僕之傢室,何不可?”女不言,固問之。曰:“聞妾言而君怒,妾不言;言之而君不聽,妾仍不言。”武曰:“悉惟命是聽。”女曰其事如此如此,可如此如此以處之。武聞言大怒,操刀欲往。女奪其刀而擲之,曰:“妾言何如耶?聞之若是怒,見之則怒更甚,君誠不可與共事矣!”武謝過。女曰:“俟氣平,妾與偕往。”移時,女曰:“可以行矣,妾在暗中相助。”及大門,門自闢;至寢戶,戶自開。燈明於室,妻鄭氏正與人歡寢。二人見武,急欲起遁,如有人按撫,不得起。武睹其情形,知為女暗助,遂將二人赤身縛之。嶽傢固不遠,遂托妻暴病,將鄭翁誑至。鄭見女與姦夫赤身縛於床,遂謂武曰:“生殺惟君,何需吾見?”武曰:“殺之污吾刀。”釋二人縛,即遣氏從鄭大歸。後鄭醮氏他姓,姦夫仍與往來,悉為後夫所殺。
  武出妻後,門戶失守,乃移讀於傢,女伺之如故。武以新鰥,復欲犯之。女曰:“妾誠不敢以禍君子者報君子,今將為君謀一佳人,聊用自代。”武曰:“誰何?”女曰:“某山懸崖間有梅一株,君曾見否?”曰:“見之。其梅生於立崖之半,去地約三丈,冰姿玉骨,無人攀折,故暗香浮動,輒聞數裏。前同友人臨賞,嘗贈之以詩曰:‘芳梅何故惹詩人,瘦骨清魂占早春。和靖已遙今有我,相逢莫謂兩無因。’”女曰:“諧矣,詩中已有因緣矣!是梅業已成仙,然可圖也。梅仙惡爆竹如畏鈇鑕。每當歲除,各莊爆竹連續,梅仙聞聲,倉皇無措,或匿石縫,或伏土坑,越日乃敢出。君以新潔酒器一具置於梅下,周圍擁之以土而留其口,三更後,用千頭火炮去梅百步放之。妾觀其動靜,三夜後再為之計。”武悉如女言。至第四日晚,女忽至,曰:“可矣。渠伏於器已兩夜,每至曉方出。今夜施為,仍如前宵,火炮及半,再燃以續之,竿挑急赴梅下。數步外,將火炮擲地,用豬脬胞蒙固酒具之口,抱歸置幾上,焚香拜祝,渠自出。然可求不可強也。”武復如女言,抱器歸,置幾禮拜。多時,覺身後有人撫其肩曰:“嚇死妾矣!”武回首視之,仙姿之娟,迥異凡麗,或月裏嫦娥可與為伍。擁之於懷,亦不甚拒。梅曰:“勿爾。請問君置妾於室,為酒棋乎?床第乎?”武曰:“酒則量狹,棋非素好也。”及寢,遍體芳馥,偎愛之際,不啻博山爐火,一氣凌紫霞矣。乃以腕代枕而問曰:“識妾之由,構妾之術,果誰之教乎?”武曰:“僕自識卿,獨出心裁,何待人言?”梅不信,固問之,遂以女對。梅曰:“此鬼頗義,勿相負。”武興未足,復求歡好。梅曰:“歡盡此夜耶?貪歡無厭,大損人壽,忠告不可,妾自去,不復來矣!”武乃罷。曉起,操作傢務若素諳。鄰里婦女來觀如蟻,旬日不斷。梅頗厭之,謂武曰:“妾請暫別,五日自至。”遂去不歸,武無計可施。
  一夕女至,武告以梅不歸,且求計於女。女曰:“欲令歸亦易,使人用火炮遠遠放之,渠懼必至。”武如女言,梅果至。曰:“此又是小鬼頭助紂為虐,妾必有以報之。”言已,女至,梅深懟女。女曰:“妾係異物,不可近人,故煩仙人相代耳。”梅曰:“小鬼頭非乃文之妻,何謂相代?且他事皆可代,天下有代人作婦者乎?然亦不能常代也。”遂謂武曰:“君生平曾見麗人否?”武曰:“見之。某莊富室萬翁之女,娟麗無雙。”梅謂女曰:“有一事相商。”俱出不歸。次夕,梅至。問:“女何不來?”梅曰:“不日自至。”蓋富室萬某有女若蘭,麗而賢,尚未字人。一夕傢人團坐共話,若蘭忽僕地卒,多時始蘇,謂萬傢人曰:“爾等何人?鬍為薄觀不去?”傢人曰:“汝病癡乎?”曰:“不癡。餘女鬼劉氏,與湯乃文有婚姻之約,自恨異物,常懷慚愧。”聞者輒掩口而笑。自顧衣履,始知藉軀而生,遂謂萬曰:“湯乃文弦斷未續,可諷以意,使通媒妁。兒非乃文不嫁也。”萬素知武傢,以門戶不對,置之。若蘭由是不言,亦不食。萬大懼,因煩交好者示意於武。武與梅商之,梅曰:“可,若蘭非他,即君愛鬼劉氏。”武聞之愕然。梅曰:“前夕妾與劉氏之偕出也,妾將若蘭之魂引置他處,使劉氏藉軀而生。不然,君與萬貧富不敵,何剋結秦晉也?”武遂媒定之。合卺之夕,視若蘭較昔尤豔絶也,然言皆劉氏之言,談及梅仙之事備極詳細。梅數夕不至。若蘭歸寧,梅夕至,武讓之。梅曰:“燕爾新婚,妾在此,焉置之也?”於是綢繆數夕,若蘭將歸,梅亦辭去。一夕,若蘭忽曰:“君何人?斯此誰氏之室?吾鬍為乎在此?”武笑曰:“卿顛乎?吾卿之夫也。某日過門,迄今已二旬矣。”若蘭默然不語,武亦疑之。後梅至,武告其情而問之。梅曰:“妾為之易其魂耳。不易之以萬,無以篤夫婦之情;不易之以劉,無以答愛鬼之義。然君與萬,夫婦也。妾與君情同湛露,見陽自晞。行將度劉氏為鬼仙,妾亦從此不來矣。”武哀曰:“此後話耳,今茲未能。”武於是聞妻言似劉氏,則知為愛鬼符體;聞妻言似萬氏,則以為豔妻對處。是武得一妻而二美俱矣。十年後,梅來漸稀,後竟不至。武但與若蘭同居白頭雲。
  虛白道人曰:得花仙為妻,容或有之,究屬罕聞;一佳人而有二魂,妻之如對二豔妻,更屬創聞。武竟以移厝女櫬一事而兼得之。以是知東坡之贈李薦,堯夫之贈曼卿,亦西伯澤枯骸、昌黎施旅櫬之盛德也乎!
  通幅秀麗。 汪雪馬風印仲洵
  較柳州《竜城錄》載“翠羽”條尤新豔。 馬竹吾
  和靖以梅為妻,喻言耳,不謂湯生真有其事。文亦清新俊逸,足為寄春君生色。 上元李瑜謹註
  巨蝎
  棲霞東鄙衛道彰之妻崔氏,村婦之正氣人也。傢綦貧,而夫外出,仰十指為生,饔飧恆不給,每同及笄夫妹赴坡捋菜。看坡人某美其妹,故於地內設𠔌穗一堆,伺其拾取,逼而淫之。崔與妹行至𠔌所,意謂竊者畏人而棄,欲拾之,恐人疑已為偷。其妹曰:“置𠔌筐底,上覆以菜,人莫能見。”崔從之。甫欲行,而某已至,見之佯怒,謂崔曰:“真贓在此,合將汝嫂妹痛打,仍交地主,聽其處置。倘肯使汝妹與吾歡好,則聽汝攜𠔌去。”崔不應,某乃以青梁稭極力嚮毆。崔畏其強橫,復四顧無人,不得已允之。某大喜,抱女於懷,急欲為歡,而厭土地濕污,曰:“彼鬆林中有簑衣一具,可鋪而臥。”遂欲抱女往。女曰:“勿爾,汝先去,吾隨後即到。”某乃釋女先去。崔促其妹往而遙望之。甫及林而遽返。問之,女曰:“某臥地呼痛,似不能起,可速逃。”遂棄菜𠔌歸。旋聞某已死。其父趨視之,見其子遍體青紫,詢於看坡曹侶,知其子甫與賈某飲酒歸,遂以毒害喊稟之。官驗後,將賈某傳至問之,賈曰:“共飲屬實,實無毒害之事。”官見賈冠年文弱,似非能毒人者。問其何為,答以讀書。問其傢有何人,曰:“惟老母在堂。”官將其母傳至問之,曰:“身與某有瓜葛親,身子懦弱,屢被某嚇詐,凡某至身傢,敬之不遑,何敢加害?”官謂賈曰:“其實毒死,汝與某共飲又屬實,必汝不堪其擾而毒之。”賈口難分訴,遂誣服。
  一日,崔氏與其妹在傢口角。妹出辭不遜,崔怒曰:“曩者鬆林之事,幸看坡人即死,不然汝節已失,無顔見人,早自盡多日。”鄰媼聞其言。媼與賈屬至戚,遂走告賈母,賈母訴於官。官將崔氏傳至問之,崔將誣贓逼淫及某死之情,歷歷言之。官怒曰:“某誠惡棍,死已後矣!”官復曰:“某逼淫之際有酒意乎?”崔曰:“有。”“有病意乎?”崔曰:“無。”官曰:“某先自赴林,汝妹隔幾時去乎?”崔曰:“畏其強暴,刻即往,無多時。”官曰:“某非賈某毒死矣。豈有身已中毒,毫不暴躁而即死者乎?”官乃復詣鬆林,細驗情形。見林中有巨穴,深不見底,穴中有物出入之跡。官令人以水灌之,內出巨蝎如琵琶。官謂某父曰:“汝子死於是物。汝子作惡,理合橫死,而猶誣人求抵耶?”遂叱去之。歸署,立破械出賈某,曰:“汝之得生,全賴崔氏。而氏之夫妹未字於人,汝可娶焉。”賈不語。官曰:“女雖纍詞訟,而未出頭至公堂;縱遭顛險,猶然無瑕之白璧也。本縣為媒,娶之不辱。”賈乃允從。官厚贈崔氏,為嫁妹資。
  虛白道人曰:此禍淫之一事也。然林中果有若是巨蝎,不知傷幾何人?而獨傷於某,則知蝎也者,必神為之也。
  福善禍淫,理之常也。而人多不悟,何哉? 汪雪馬風
  蝎,毒物也。而能除淫兇,保名節,謂神為之,信也。 馬竹吾
  明人郎瑛《續巳篇》中“蝎魔”一則,奇幻極矣,此則尤以理勝。 上元李瑜謹註
  上 官 勇
  上官德,陝西華陰人。娶任氏,生二子:長曰知,次曰仁。任卒,繼娶馬氏,生子勇。知性強悍,好報不平事,德屢戒終不聽。知偶出遊,見素相識之二人共毆一人,毆已復毆。知曰:“毆死人須償命也!”二人怒曰:“君與此人相善乎?如相善,不妨相助!”知怒曰:“我以好言相勸,汝以惡言相傷。我即助之,其如我何?”二人亦怒,共赴知。被毆人亦起,各敵一人。知手重,毆及致命,其人僕地卒。知懼,即刻逃亡。多時,死者復蘇,而逃亡之知不知也。德遣人四方蹤跡之,迄無耗。
  未幾,德以病故。馬氏陡生忌心,使仁經理傢務,不令同幼子讀,漸至役若傭僕,而食尤次之。勇年方十四,見兄飯疏食,於心不安,每食,求與兄偕。馬不可,勇遂不食;馬不得已聽之。兄弟異饌,仁悉不在意。每食,勇必與兄易之,仁不可,勇乃先食仁所食,仁不得已亦食勇之食。馬見之,忌心益甚。閑園有眢井,馬托遺物於井,使仁入井尋之。仁乃以繩自係而下。既下,馬斷其繩而去。勇自塾歸,不見兄,問之。馬曰:“他出未回。”勇不信,前後尋覓,至閑園,聞井有人聲;聽之,乃兄呼己名而求救也。勇曰:“兄且少耐。”乃覓長繩,一首係井旁之樹,一首入井,令兄執之而上。既上,問之,仁以實告。勇曰:“母有害兄意,宜善避之,勿以從命為孝。”仁諾之。母知,鞭勇。勇毫無悔心。一日,仁赴賀戚傢,大醉而歸。馬見之喜甚。勇以往昔母見兄必怒,今反喜,知必有故。乃偽為赴塾,未幾旋歸,而門已合。恐母害兄,知傢有狗竇甚闊,由之入。見母以繩縊兄項,將繩從窗中遞出,勢將自外牽之以經兄,急諫曰:“不可!任氏母舅固刁生,倘縊死其甥,舅固有以處母氏;若男也,亦必不得其死然。”馬氏懼,乃罷。勇嚮仁項解結,仁醒,曰:“將害兄乎?”勇曰:“非也,母為之,而弟救之耳!”勇見母購信石而密藏之,窺知其處,乃以物之似信石者易之,仍置舊處。勇自塾歸食,馬謂勇曰:“今日幹糇無異,可令汝兄先食。”勇笑從之。仁食已而去。及晚,勇謂母曰:“今日以信石毒兄耶?”母曰:“無之。”勇曰:“某處之信石何無有也?”母不答。勇曰:“昨幸以□者易之,不然兄此時早見閻羅王矣!兒昨已言之,任氏舅挑三唆四,架李告張,顛倒麯直,全憑詞訟之工;變亂是非,善逞筆端之利。若害其親甥,吾傢勢將滅門矣!”勇且暗請任至其傢,令兄陪飲。任曰:“勇甥若是肥,仁甥若是瘦,無乃所食不同乎?”仁曰:“每日同食,無異饌。”任曰:“仁瘦如是,必有心事。果爾,不妨嚮舅言之,勿抑鬱以致疾。”馬聞之,遍體汗出,由是害仁之心頓息,而視如刺眼之釘,雖秦儀復生,萬言不能改也。或謂勇曰:“汝與仁生非一母,何疏母而親兄?”勇曰:“百母一父,親兄弟也。知有母而不知有父者,是禽獸也。”聞者輒嘆美。
  時鄰近起會,勇欲往觀,馬不許。勇哀之,馬曰:“誰與同往?”曰:“兄也可。”馬曰:“恐害汝。”勇曰:“二兄聖賢也,果欲相害,兒無今日矣!”馬乃許。兄若弟嬉戲同往。及會,至人衆處,男女擁擠,仁、勇忽失散。兄尋弟,弟亦覓兄。勇見同窗某,問兄耗。某誑之曰:“由此路尋汝去矣!”勇信之,跋涉十數裏,未見兄而日已暮。勇審其處,乃任舅氏之居也,遂往投而告以故。任翁媼見勇,甚喜,視若親甥。勇恐母之倚望也,早旦欲去。任曰:“僕已煩人代稟汝母,知汝在此,或無憂。”而所煩之人忘之。仁在會場覓弟及晚,音信皆無,意弟先歸,而傢人未見。馬氏曰:“汝將吾兒傷害,又造偽言以相欺,汝尚欲安然獨處乎?”仁曰:“吾弟非猶夫人之弟,況與吾偕出而不與吾同歸,吾何忍傢居?”馬詬詈萬端,竟夜不息。仁早起尋覓,終日無信,不敢見母,藉宿鄰居。或有自寧羌來者,言路逢一人貌似勇。仁乃早起遄行,沿路問訪,並無消息。所帶資斧,二日已罄,夜宿廟宇,日丐村莊。會有四川成都行客,僕死於店,不能自行。店主見仁,欲令傭於行客。仁思有傢難歸,遂從之。客姓張,自有蘇杭貨肆,見仁忠誠,至傢,令赴肆生理,仁遂止焉。勇留任傢五日,任送之歸。馬見之喜極,如獲再生。勇曰:“吾兄安在?”傢人曰:“三日前覓汝未回。”勇乃竊母財物,聞兄赴寧羌,亦問途而去。路逢同裏無賴,偕行二日,渠見勇囊資豐裕,因於路餌之以藥,盡竊其所有而去。會有貴州喬姓大商載貨而歸,見勇倒臥路側,搖之不醒,遂載以後車。二日後,勇病乃瘥。喬問之,一一實告。喬無子,遂以勇為義。
  仁之在成都貨肆也,十數年間,已成總櫃,而資本已有其半。時有欠貨債者,反以詐賴控仁。時邑尊喬公頗有政聲,見仁名,立刻傳訊。仁詞直,判令欠貨債者立限清還,徼遲重責。仁歸,方與店友頌喬宰仁明,忽有人報邑尊至。倉猝間,邑尊已入。仁審視之,勇也。蓋勇已從喬姓,中會,部選成都縣令矣。兄弟相見,悲喜交集,各訴艱辛,不勝酸惻。勇曰:“明晨迎兄至署,再為細敘。”自是兄若弟聽夕恆相聚晤。一日,仁見勇有憂色,問之。勇曰:“茲有參將,與弟有言語之失。渠上遊見喜,屢遭謗毀,恐被參劾,是以憂耳。”仁問其姓氏,勇曰:“渠與吾傢同姓,與大兄同名。”仁曰:“焉知非吾兄乎?”勇曰:“貌或似之,但意大兄何由至此?是以不敢相認。”仁曰:“吾試訪之。”一日,參將乘馬出,仁大聲曰:“非吾大兄乎?”參將聞之,下馬相見。審視果然,於是偕至官衙展敘。仁曰:“兄與喬縣尹有隙乎?”曰:“然。”曰:“喬尹非他,即吾兄弟之弟也。”知曰:“渠姓喬,何得雲爾?”仁歷敘之。並馬到縣,兄弟團□,其喜可知。後勇乞假回陝,奉母於蜀而養焉。三子屬屬,馬氏底豫。
  虛白道人曰:餘聞此事,不禁為之嘆美數次。以十餘歲之幼童,而能與兄易疏食,則食果取小之義不足言矣。不禁嘆美!委麯救兄,不懼母勞,則兄弟如手足,傷之不能再生,此義勇知之深矣。不禁嘆美!聞兄覓己而亡,不畏艱辛,竊藏而追尋之,此情純出於天性,不禁嘆美!至若仁遭繼母之難,實有瀎井完廩之勢,而不聞有怨言,則不禁為仁嘆美!兄弟團圓,一致富而二緻貴,悉出不意,則不禁為知等閤家嘆美!不知後世亦有嘆美如餘者否?
  讀之令人孝弟之心油然以生。 汪雪馬風
  上官知之遭遇,較《聊齋》之張誠更苦;上官仁之敬恭,視《志異》之張誠倍篤。至於上官知之逢仁、勇,張千戶之遇訥、誠,俱出意外,悉見友恭之感格。此篇之文尤真懇樸至,情切理深,其文其事洵可與張誠之傳並傳矣! 王植三
  是有功倫紀文字。 馬竹吾
  事與《聊齋·張誠》相類。敘次參錯有法,自可與“張誠傳”並傳。 葉蕓士
  觀仁、勇友愛,易食、藏毒、諫母數事,嘆王氏之祥、覽不得專美於前。 楊子厚
  如讀《枤杜》、《棠棣》諸章。先生必篤於友愛者,故言之親切有味如此。 上元李瑜謹註
  蜈蚣
  章邑焦蔭泉先生為諸生時,嘗設帳於餘之鄰莊。餘時館黃臺山,時相往來。談及章邑一事,其人之姓名、裏居備悉,餘鹹忘之。撮記其事:有甲某者,奉母孝,而傢綦貧。身軀雄偉,惟日樵柴一肩,市以養母。一日肩柴歸,見一女郎出於其前,以為道路之常,不遑顧而過之。女郎呼而問途,甲息肩於路,視之,乃靜女其姝也。眉目送情,不覺為之神馳。女曰:“由此達某,是正路乎?”曰:“然。但汝所問之處,日暮途遠,决不能到。”女曰:“吾將藉宿前村耳。”甲將擔柴走,女復曰:“君傢有閑房否?”曰:“誠有之,老母在堂,不敢自專。”女曰:“煩君先容,妾後至,可乎?”曰:“可。”甲歸,嚮母言之。母意容留女流亦與人方便事,許之,而女已至。見女姿容異俗,與甲言毫無羞慚,疑之。母乃將女安置閑房,呼甲至臥室訓之曰:“彼係女流,不宜與之長言。”甲唯唯而出。女見老母不在,謂甲曰:“君宿何處?”甲不應。女眼一瞪,若望而生畏,乃曰:“與母同室,各住一間。”女曰:“夜勿扃戶,妾將至。”甲諾之。及晚,甲遵母訓,嚴關其扉而寢。至三更時,女以指彈窗,呼令開門。甲若有不敢不開之勢,啓戶視之,非女,乃一怪物,若布袋狀,上下相等,不分首足。幸打柴之巨斧在側,執而揮之,物嗥而去。火之,見削物下頷一片如蒲扇。及曙,尋其血蹤覓之。至某山,見素所塞之石孔外有蜈蚣一條,長約丈許,粗如巨碗,尚麯麯未死,再斧之,立斃。蓋甲嘗打柴至是,見石孔有巨物出入之跡,恐出為害,乃以巨石塞之。隔二日視之,石復出,甲又塞之。妖物之來,或為此也。甲之不死,幸哉!
  虛白道人曰:孝之必獲神佑也,審矣!蓋妖物既化女身以惑甲,必令甲死於女身。乃扣關時似女子,而啓戶視之非女,或妖物仍托為女,惟甲自視非女。不然,甲將死於女,何能執斧傷妖物,而自得不死也?
  疏宕有逸緻。 汪雪馬風
  巨石塞石孔,恐出為害,此亦埋蛇之心也。仁人神所佑,妖物安能害之。 蓋防如
  筆無纖塵,是參之太史以著其潔者。 上元李瑜謹註
  申 士
  康熙中,登州周圍二百裏苦旱,夏仲猶赤地無青草。太守某竭誠拜禱,旬日不應。乃集六房老吏,問有求雨術否。一人曰:“某處申術士,善能祈雨。”太守曰:“可速請來!”其人曰:“不惟請之不至,一聞此信,當必逃避。惟親臨拜懇,或不推諉。”太守聞之,立即訪之。不帶從人,直詣其莊;入其門,登其堂,見申方觀書於窗下。申不勝驚訝,曰:“不知公祖辱臨,有失遠迓。”太守曰:“齋宿拜謁,敬有所求。”曰:“何事?”曰:“旱魃為虐,黎民憔悴,既能普濟,何得坐視?”申曰:“士實不能,以告者過耳。”太守曰:“民胞物與,賢士豈無其責?不能,求其能;既能而諉曰不能,則曩者之求其能也,其意何居?”申感太守之誠,許之,曰:“文祈乎?武祈乎?”曰:“有以異乎?”申曰:“文祈,設壇拜禱,須遲時日;武祈,即日可雨。”太守曰:“大旱望雨,度日如年,武祈甚善。武祈之法何如?”申曰:“某處去海十數裏有古廟,可於廟中建壇。再於海邊用鐵鎖一條,長約二丈,鐵匠十二名,各設爐火將鎖煉紅,共舉而擲於海。且預選快馬二匹,公祖務與士並馬急赴建壇所,不可遠離。此其法也,明晨便可行之。”太守一一應之,遂辭歸,悉如申言預備。
  明早太守至,見申用方桌若幹張,露地建壇三層,上設避雨器具,遍施符水,自言:“吾得到此,可無懼。”設施畢,遂同太守赴海岸,各焚香三拜,已,令太守先乘馬俟之。申見鎖已煉紅,乃仗劍拈訣念咒,呵曰:“速擲!”匠人各用火剪將鎖剪起,齊力擲之於海。海水勢如湯沸,聲如雷鳴。申乃執劍乘馬與太守並馬而馳,身後雷電交作。既而,雷電如在頭上盤旋。申大懼,一手兼執太守馬轡,面如土色,曰:“速走!速走!”及廟外下馬,申乃笑曰:“吾無憂矣!”入門,令太守避雨廟中,且囑曰:“雨足時,可即示下。”申自登壇趺坐。既而大雨傾盆,多時,太守曰:“雨足矣!”申呵曰:“止!”立刻雨止雲收。申下壇曰:“此乃降竜之正術,未免與竜結仇,惟自處於正而後可行此術。倘有不正,竜必報之,吾太師與師皆死於竜,此故不可輕易行之也。吾亦將從此隱矣。”太守酬以財物,堅辭不受而去。
  虛白道人曰:以正正人,千古定理。禱雨之術小術也,猶惕惕然有不正之懼,況大於是者乎?古今之身名俱敗、隙末兇終者,鹹謂運數應爾,然未必非不正之所致也。
  語有關係,非徒以筆力見長。 汪雪馬風
  伯溫先生未卒之先,以所習之學術封授其子,戒勿習。又曰:“上或思我,問遺言:願為政以德。”“政”之為言“正”也,先生死不忘正君,是以正行術;戒子勿習,正子不正,慎言術之不可正也。 蓋防如
  郭璞以術殺身,自處於不正也。若申君者,以正為術,可以正天下之邪術矣。 馬竹吾
  薩真人之感王天君,律身以正故也。讀此而先生之律身以正可知矣! 上元李瑜謹註
  袁 岫
  餘硯友孫香雨,邑庠生,工詩詞。嘗設帳於趵突泉之白雪樓,功課之暇,時至泉上遨遊。一日,值諸徒課期,命題後,殊覺悶倦,乃信步出遊。不覺已到泉上,見二八女郎及老嫗在焉。睨之,華妝豔絶,洵生平未睹之妹麗也。疑是貴傢宅眷,心存顧忌,不便狂視。而女郎眉目傳情,反若有意。未幾,嫗先女後相將俱去。孫目送之,女回顧含笑,嫣然百媚俱生。孫轉念一想,此必仙人,世豈有娟麗之女情態如是者乎?尾之,已不知去嚮。越六日,復往泉上遊賞,而前日之女郎及嫗又先在焉。女郎之情意態度較前更覺可親,直有形違神合,欲言復止之情。嫗見之,急促女行,女回顧,嫗輒以身障之。孫魂魄都迷,顛倒不能自主。急尾之,止違數武,忽失所在。孫决其非人,歸齋冥想,仰慕殊切。又值生徒不在,寂寞難堪,遂作七絶五首以寓渴想。其一曰:“仙顔一睹夢魂馳,腸斷巫山止自知。今夜月明誰共賞,珊珊環佩莫來遲。”其四則餘忘之矣。錄畢,時已二鼓,以燈火焚之。未幾,一麗人自外入曰:“狂郎之情何極也?”視之,即白日所見之女郎。大喜,遂狎抱之。顔添羞紅,燈光之下,較晝見時尤豔絶矣。女撐拒曰:“勿遽爾!一言未宣,而輒如此以相接,何情極之不能待也?”孫乃釋之,問曰:“卿鬼耶?狐耶?”女不答。孫曰:“卿即鬼狐,亦慰素願,言之亦自無妨。”女曰:“妾非鬼狐,君既以鬼狐疑妾,即以鬼狐視妾可也,何窮詰焉?”孫曰:“妙齡幾何?”曰:“年十六矣。”“芳名為甚?”女不答。孫曰:“豈有終夜談笑不知姓名者乎?”女曰:“妾袁氏,小字岫雲。”既而曰:“妾失言矣!奈何令君知妾小字?願君切記勿呼!”孫曰:“適作七絶五首,以道切慕冀幸之懷,雲卿知之否?”雲曰:“適戒君勿呼妾名,始聞之而即呼之,然亦不能禁君之不呼也。妾與君初相會,佳作何由而知?”孫為緬述之,隨讀隨講。雲曰:“讀之可耳,勿講也。無謂佳作意旨高深而為人所不易解也,以妾論之,俚句耳。”孫興掃,不復讀。既而孫曰:“夜深矣,宜其寢乎?”雲曰:“合卺需酒。”孫曰:“今夜之酒,明宵補之可耳。”遂寢。及醒,而云已去。次夜,孫靜坐俟雲,忽聞人高聲笑言曰:“孫詩人尚未寢耶?”孫方欲起迓,而云已至面前。孫曰:“勿高聲,學生或未寐耳。”雲曰:“不妨,妾一至,即大聲攪鬧,保渠不與聞也。前宵歡會,無酒沽我,實一憾事,今沽之否?”孫曰:“與徒同樓,恐有不便,是以未沽。”雲曰:“吝耳!何恐之有?妾已帶酒來矣。”孫曰:“安在?”曰:“此其非耶?”見酒具自外飛入,若有人捧托,不見其人。杯箸餚果,一一如是。孫奇之,曰:“反賓作主矣!”雲微笑。孫此際飲同佳麗,倚偎談笑,小登科之樂不及此。曰:“昨睹卿面,盼望殷切,不料卿應念而至,小生何修而得此?”雲曰:“妾與君有宿分,即君弗盼望妾亦自至,以了其緣,蓋恐遲則無及耳。”言之凄楚。孫曰:“春秋方富,稍遲何傷?且今夕何夕,何煩深慮?吾與卿行令以飲。”雲笑從之。飲至更深,酒酣始寢。孫求與歡好,雲曰:“樂事之濃盡在此乎?”曰:“非此無以取真樂耳。”事已,同枕共話。雲曰:“此事君務慎密,不可以告人,倘風聲播揚,妾亦不便來矣。切囑,切囑!且君體固弱,妾亦不宜屢至,當來則來,勿懸望也。”自此六七日輒一至,至則對飲竟夜,亦有不寢而去之時,孫亦聽之。
  一日,有契友某忽至,相約明午赴佛山聚飲,孫諾之。既而同某赴泉遊玩,忽天降細雨,某曰:“惜無酒胾,若有之,相與遣此陰雨,其趣豈不更進一層乎?”孫笑應之。某起賞識扁聯,孫亦從之。一回首,見餚酒已列桌上。孫心知岫雲之供給,遂謂某曰:“請吃酒!”某愕然曰:“烏得此?”孫曰:“齋僮送至耳。”曰:“吾何以未見來人?”孫曰:“君遊矚之際,渠置之即去,故未見耳。”賓主對飲,雨止而某始去。明日,孫欲赴友人之約,而畏赤日行天,忽憶有鄉人所遺草笠在此,遂戴之而往。未出關門,風吹帽落,而帽帶已斷。戴之則須以手按,執之則物為無用,行將寄放於素相識之鋪中,旋視之,則帶已續矣。以為非岫雲為,其誰為?遂戴之。至,則七人同酌,皆素所知之能飲者,遞行酒令,暢情快意。後以大杯豁拳,孫自覺酒足,意甚畏之。六人皆然,勢難自異,因亦效尤為之。既負,舉杯未飲而酒已幹,屢試皆然,甚德岫雲。故六人皆醉,孫獨清醒而歸。孫以雲數夕不至,心頗念之,而岫雲忽至,曰:“數日未晤,緻君懸念,心殊不安。”孫見雲,先謝泉上、佛山之事。雲曰:“妾雖不明來,時同老嫗暗窺,恐君他有差失,送酒、續帶猶小節也。”孫不勝感激。雲曰:“飲乎?”曰:“飲。但未知辱臨之期,餚酒未備,奈何?”雲曰:“勿庸,妾自致之。前日謂君吝者,亦戲言耳。”未幾,餚酒滿案。孫欲豁拳,負飲勝唱。曰:“飲可耳,唱未素諳。”孫垂首不語。雲意孫有嗔意,乃曰:“倩人代唱可乎?”曰:“可。”雲曰:“今有名妓乎?”曰:“有,蘭君色藝雙絶,素有一面之交。”雲乃起,面南,口中念念有辭。既而一麗人抱琵琶入,視之,蘭君也。孫乃與之坐,飲以酒,使令唱。蘭定弦潤喉,唱麯一成。孫曰:“音出佳人之口,分外盈耳。”雲曰:“《想多情》麯甚好,可唱與吾二人聽。”蘭聞之不悅,答言不會。孫曰:“雲卿,渠既不會,可令隨便唱他麯也可。”雲曰:“既如此,不敢相強。”遂袖出紅巾一條,挂於襟扣。蘭見之,心驚膽怯,遂改口曰:“實會之,唱不好耳。”雲曰:“明係故意輕慢,罰令立唱!”蘭果立身唱之。已,曰:“孫相公,妾立已久,何不一為緩頰?”孫代為講情,雲首可之。蘭曰:“多謝雲仙寬恕。”雲復怒曰:“吾名亦許賤人呼乎?”蘭大懼,齒震震有聲。孫委麯代懇,雲怒少息。欲遣之,孫欲留與同宿。雲曰:“妾非醋葫蘆中人,得渠自代,非不欲。”遂解紅巾一展,旋納袖中,而蘭已失其所在。問之,雲曰:“不必多問。”乃出白金五兩曰:“持此赴院中,可播三宵之歡。”後以所佩紅巾授孫,曰:“蘭君之魂在內,見面時解巾示之,渠自醒。君佳期在即,妾亦不宜宿此,廿日妾始至。”遂告辭,留之不可而去。午後,孫持巾赴院中,指名索見,鴇兒辭之以病。孫曰:“吾正為其病而來。”其人曰:“相公姓孫,設教於白雪樓乎?”孫疑而問之。曰:“蘭君夜來忽得迷癥,搖之不醒,自言魂在白雪樓,明日孫相公必攜帶而至。”遂導孫見蘭。孫解巾示蘭曰:“卿見此否?”蘭忽醒,急起申謝。乃敬設酒桌,相與共飲;嬉戲彈唱,夜深始寢。將去,授以酒資等費,蘭堅辭不受。孫連去二次,自覺無趣,不復往,專俟雲來。至期果至,曰:“其新孔嘉,妾如秋扇之捐矣!”孫謝過,遂綢繆如初。
  後雲來更稀,至解館時孫已有病,尚可支持。雲至曰:“今夜之會,終身之別。”孫驚訝問故。曰:“一言難盡,要之,妾與君緣分盡矣!”孫固求後會。曰:“無已,早春來塾時再為一會。”未曙而去。春正,孫力疾赴齋。雲至曰:“病體何如?”孫曰:“諸藥罔效,冥路近矣!”雲曰:“死生有命,聽之而已。終歲之好,而不一視貴恙,終為缺事。且今將永別,情不忍昧,妾非鬼狐,實某山神之女也。事已至此,不妨語人。君有硯友某人乎?”曰:“有之。”曰:“某作《益智錄》,可語之以為一則。”遂別。孫病歸,路由餘齋,言之甚詳。後月餘,孫以病故。孫嚮餘言之時,餘尚有志未逮。有仙如此,筆墨有光矣!
  虛白道人曰:美哉仙乎!雲為高倫類矣!夫雲之與孫相交,往來必以數日,非節制嗜欲、敦篤恩義者不能也;送餚酒暗為應客,逢落帽明為續帶,非無違夫意、善執婦功者不能。為代唱,度蘭君之幽魂;了宿緣,知孫郎之壽數;窺其微,即無起死回生之術。若責以坐視夫病而不救,不無小補,惜友人思慮之未及此也。
  孫先生何修而得此! 汪雪馬風
  予與孫香雨甚相契,竟不知其有如此好遇合。但既係山神之女,且具如許神通,竟不能以丹藥延其壽數,予甚疑之。侯百裏
  昔瀋交有口辯,時人謂其舌妙。吾謂神女之舌妙,由於先生之筆妙也。 上元李瑜謹註
  某偉
  娼優等八款,某某等縣人賤之尤甚。凡考試有犯款者之子,非本童互結,即廩膳不保,且諸生以教是徒為辱。康熙年間,有某姓名偉者,身犯八款之二而傢巨富,生有三子,乃用多金請明童誨之。凡鄰近讀書傢有可慶吊事,厚其贈賄而不列名。且聞諸生會飲,必敬備餚酒使人送去,致使文人踏青,皆戲謂不必多帶餚酒,某偉必有所餉。既而果然,如是者已數十次矣。某處楓樹極多,秋後葉紅,頗有可觀,學士約定日期同往賞玩。至期,赴約者十數人,而某偉之餉盛他日。遂相謂曰:“某偉具饌已非一次,設渠有事相煩,吾等代謀之,亦不為素餐也。”遂令送饌之人將某呼至。僉曰:“汝來矣,可坐而飲。”某曰:“諸位在此,焉有小人坐處?”曰:“汝不坐,可立飲幾杯。”某如命飲畢。僉曰:“屢饒盛饌,於心不安,倘汝有不能為之事,可明言之,吾等竭力玉成。”某曰:“無他事。犬子三人長及弱冠,欲煩諸位代請一師教之,不知可否?”衆聞之,皆有難色。一人曰:“於先生其可乎?雖身居進士而傢計維艱,婉言之,當必允從。”衆曰:“可。”遂謂某曰:“汝在此等候,於先生莊違此不遠,吾等同往,可立得佳音。”既至,談延閑語,無敢倡言其事者。多時,於問曰:“君等無事,難得同來,何不言之,公同商酌?”一人曰:“先生居恆無事,設帳亦可破悶。”於曰:“無論無處設教,或有之,誰肯作曹丘生者?”曰:“有。”曰:“誰何?”其人欲言復止,僉曰:“言之先生勿嗔。”於曰:“衆為吾謀,何嗔之有?”僉以某對。於不悅曰:“僕為某訓子耶?”僉曰:“待賈而沽,不必苛擇人傢。”於再思曰:“是或一道,束脩五百金,其肯出也,僕即降心從之。”僉曰:“請歸問之。”見某曰:“諧矣,書金未免過多。”某曰:“幾何?”曰:“白金五百兩。”曰:“不多,不多。”僉曰:“夫如是,汝歸取贄敬,即日代為奉之。”某將行,一人曰:“贄敬從厚,若簡則吾等代書可也。”某諾而去。衆議曰:“今某之事,十兩頭不為薄也。”未幾,某回,曰:“五十兩不為薄乎?”僉曰:“不薄。”某曰:“尚別有奉懇,明年入學之日,敢煩諸位光陪。”僉曰:“固所願也。飲酒小事,吾等可代奉贄敬去矣。”遂去。
  春正,諸生果陪於公入塾,暢飲竟日,於亦心豫。凡先生饌,某必親身伺候,食必以箸夾食物以進。忽忘而以手,於怒曰:“賤爪子,粘污食物,其誰食?”某唯唯,急以箸夾之以進。一日,於公謂學生曰:“晚夕園門內似有人行禮,其何以故?”曰:“老父謝老師之教。”於曰:“每日如此乎?”曰:“自上學至今,無間日。”於惻然曰:“去語汝父,今而後不必如是;每日飲饌,亦不必親身奉進。”及清明,於謂某曰:“僕傢居諸維艱,書金急需一半。”某唯唯;“三日後即用轎車往接,不可遲延。”某唯唯。於至傢,見房宅煥然一新,極似出賣而為他人改作也者。問之傢人,始知上學以後東傢代為修理,今告竣尚未久也。於前後審視,約費千餘金亦未必如是堅固,且聞某按日供給,享用一無所缺。喟然嘆曰:“待先生如此其忠且敬也,殆於不可之議,實藴於方寸矣!”乃考期臨邇,定期令某肆筵設席,於乃折簡召鄰近諸生,並請素相識之廩膳。既至,於曰:“僕之徒學成望售,煩諸位左襢之。”蓋諸生非於年傢子侄,即世交晚輩,誰肯有違言。於是三子同年入泮;十年之內會殿其二,而一領鄉薦,皆於公循循善誘之功焉。
  虛白道人曰:諺雲:“天下無難事,最怕心不專。”誠哉是言也!以犯款之傢,轉而為紳士宦門,未有不以為難者矣。而某竟以揮金如土得之,可知賤者亦不可自賤也。
  如規如諷。 汪雪馬風
  某偉延師訓子,行時時之方便;於公煩友左襢,作種種之陰功。師弟顯貴,豈非從陰騭中得來哉! 蓋防如
  厚德食報亦宜。 黃琴軒
  待先生如此其忠且敬,其子之會殿也,宜哉!予嘗見世之厚待先生者,其子弟每多發達;待先生刻薄者,其子弟往往不肖。是編可為請先生者作一箴規。 侯百裏
  敬師如此,宜得美報。且古人有不循資格之說,此事可以恕論。 馬竹吾
  於先生諸般驕傲,某偉敬如神明,在正人亦難,況小人乎? 余云川
  為方袍幅巾添多少聲價。 冉星航
  小人未嘗不欲自附於君子,使吳次尾、陳定生諸公稍寬,圓海南渡可無興鈎黨之獄矣!是知元禮竜門之峻不如太邱道廣之為愈也。 上元李瑜謹註
  於媼
  邑東鄙某村有於媼者,自女傢歸,筐攜糧米數升,內有京錢八百。天炎物重,首汗如珠。後路有幼婦追及之,於視之,乃鄰村王氏婦,因煩代提攜。王從之。王行速而於遲,王曰:“吾於前村待之可乎?”曰:“可。”王乃先行,及於媼繼至,糧內之錢已無有矣。於問之,王答言未見。蓋此錢乃於女紡績零星積聚,背夫周母,數雖無多,於視之真以一當百,以百當千,忽而失去,何苦如之!遂以駡代哭,勢將用武。適邑侯葉蕓士先生來自東,聞媼婦口角有故,遂呼而問之。於哭訴情實,真堪憐憫。視王氏,容貌幽雅,鄉村美婦人也;暑衣袗綌,腰纏青蚨,隱隱外露。欲令男役搜尋,恐緻羞愧,旁有古廟一所,遂於廟中鞫此事。令役呼地方至,使沽酒四兩,以權權之,兩數不足。遂將賣酒某傳至,曰:“地方沽酒,與汝錢否?”曰:“如數交給。”曰:“錢既如數,奈何分兩不足?欲加重責,憐汝鄉愚無知,罰汝出京錢八百,不許少數短底,可速取來!”既取至,即將此錢面給於媼曰:“汝錢或忘女傢,勿嚮王索也。”並遣去之。問某曰:“汝生意幾年矣?”曰:“五年。”曰:“有外欠否?”曰:“外欠二百餘千。”邑侯曰:“討要之不無小補。”遂按帳代索。囑役曰:“鄉農之傢,恆無存項,有錢者如數清還,無錢者以粟折之,如有故違,傳至重責。”未幾,欠帳悉清。謂某曰:“罰出錢文,知汝負屈,今尚有怨心乎?”某呼青天而去。
  文筆簡淨。 汪雪馬風
  葉公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其文亦與之俱傳。蓋防如
  此可謂法外意。 馬竹吾
  昔錢穆决一滯獄,蘇長公曰:“所謂霹靂手也。”錢曰:“安能霹靂手,僅免葫蘆蹄。”蕓士先生决此獄真所謂“霹靂手”也,不得以庸吏之“葫蘆蹄”目之。 上元李瑜謹註
  李義
  新城李曰公,農人也。傢雖不裕,而衣食不缺。年及立而無子,遂養異姓之子為己子,因名曰義。時年十四,令入外塾讀。甫二年,義曰:“吾天資愚魯,不能讀書,願作生意。”李以義年幼,不以為可。義曰:“先用十數千作本,無利則止。”李許之,遂給以本資二十千。義入市墟,視物價之低昂,賤則積之,貴則鬻之,二十年間,傢業較昔大數倍矣。
  初,李得義為子之後五年,親生一子,以利名之。利漸長,不齒義,恆擯義不同食;義貿易買來食物,利不食。李囑義勿買,義不聽,利亦暗食之。利完婚後,利妻役嫂若婢,義妻毫無慍色。李嘗安慰之,義夫婦同曰:“吾弟夫婦年輕,理合兒等多操作,即靡室勞、靡有朝,父不與聞可也。”李聞之甚喜。忽利欲與義各爨,李試之曰:“傢業悉汝兄掙來,宜與之均分。”利怒曰:“渠非吾兄,何得與吾平分?略分傢財,吾不禁,已待之極厚矣!”李不言。自此李不市業産,義勸之亦不聽,義亦不知其父有何深意。利常言與義各居,李支吾至六七年。利漸仇視義,勢難同居。李不得已,遂謂義曰:“汝弟欲與汝分居。”義曰:“吾弟欲之,亦可。”李欲言復止者三。義窺知父意,言難出口,曰:“分則分耳,産業等等吾分毫不要,自幼慣作生意,當不至餓殍。但乞吾弟給吾住處,使妻子不至露地宿,已不勝銘感矣!”言之不禁酸楚。李言:“不必傷悲,吾自有以處之。”謂利曰:“給汝兄住宅一所,財物若幹,猶不足十分之一也,汝願之乎?”利尚有吝意而勉應之。李復曰:“傢財既不平分,吾生養死葬之事,悉與汝兄無與乎?”曰:“渠非吾兄,何用渠?”李即使之各居。及數日,李見義閑居,遂特造義所。義竭力供奉,歡若平素。李曰:“利不弟,皆吾溺愛所致,得勿有怨心乎?”義曰:“娶妻生子,恩同昊天,怨何敢有?”曰:“汝連日傢居,無本作生意乎?”曰:“兒朋友尚多,可通假而理生意。”李曰:“雖然,亦需資本。吾連年不值産業,積白鏹若幹,可敵汝弟傢産三分之一,寄埋在此,俟夜靜無人可取而用之。”遂指示其處。李酒後泣曰:“利不肖,漸肆飲賭,吾死後必不能守成。可念吾養育之恩,無令轉乎溝壑,死亦瞑目矣!”義慨然曰:“父即無是囑,斷不能視弟如路人。”於是李約五六日輒詣義傢,後直五六日一歸利所。
  未幾,李以病故。利見義生意興隆,攀令平攤殯資,義從之。殯後,利資無着,兼有酒博之債,乃偽貨地於義,得價而不與成契,曰:“俟後加利奉還。”義亦不與理較,曰:“吾知此而故為者,不敢預以無信待吾弟也。”利遊惰不事事,兼且大肆飲賭,復欲出地於義。義曰:“非某作中不可。”蓋某者利之所畏,而實義之相好者也。未十年,除住宅外,利之産業蕩然無所存,而歸於義者十之八九。一日,義妻謂義曰:“利弟傢一日一餐難,可少恤之。”義可之,遂以為常。利以此時至義傢代理傢務,井井有條,義亦甚喜。義欲傭一飯嫗,利曰:“弟婦其可。”於是利夫婦代義操作若僕嫗焉。及數年,時值陰雨,兄弟藉酒談衷麯。義曰:“設令産業如昔,弟仍不能老守田園?”利曰:“彼一時,此一時也。今弟有十分之一,自能存活矣。”義曰:“若然,弟之産業貨於吾者悉在。今收成在即,汝夫婦可即歸,預備收穫。農器牲畜可暫取用於此,從容漸置可也。且吾有此心久矣,有其心而無其事者,蓋恐弟性未定耳。今既定矣,勿庸疑議。”利復舊業,循分度日,依然成安樂之傢。今聞義、利悉卒,其子侄怡怡如胞焉。
  虛白道人曰:奇哉!義也。於養育之父,而厚恤其子,為奇;以異父之弟,前曾刻薄相待,乃舉所貨弟産業如數讓給之,更奇。然豈過分哉,惟仁人君子能之耳。
  讀之令人感嘆不置。 汪雪馬風
  李公可謂義利分明。 黃琴軒
  《五代史》有《義兒傳》,義而不義,負義之名者多矣。為李義者,完得義字分量;記李義者,寫出義字胸懷。有此事不可無此文。 馬竹吾
  義自義,利自利,亦已各行其是矣。卒之謀利之利,竟成為嚮義之利,是則義之以義為利,而不以利為利所致也。義利之分,如是如是。 秦次山
  維係綱常,主持名教,有功世道之文,可作宋儒語錄讀。竹吾馬先生評尤允。 上元李瑜謹註
  養子勝兒,義兄恤弟,諷世何深焉。 漁樵散人志
  應 富 有
  應有,字富有,福建泉州人,少年拔貢,遐邇知名。居諸清苦,以設帳為生。夫設帳謀館,謀之臧則喜形於色,謀之否則熱生於中;得局如田禾之逢雨,失館似秋草之經霜,天下事未有苦於此者。而有性鯁直,不屑煩人代謀,是以至殘臘尚未有局,傢徒壁立,甑冷囊空,困苦異常。一日,夜寢不寐,偶思晨炊無米,忽聞雞唱,反恨鳴之甚早。妻宗氏曰:“雞既鳴矣,明星有爛,君可以興。”有曰:“案頭詩韻不能換朝餐,早起何為?”宗曰:“東鄰某尚欠女工錢二百文,可取來以濟然眉之急。”有遂取之糴米。宗炊飯將熟,適值屋塌,滿釜灰塵,而釜亦為磚石擊破。有呵呵大笑曰:“吾命何如此之窮也!”忽聞扣門聲急,趨視之,乃表兄趙德盛,手牽大馬,匆匆謂有曰:“吾事忙,不暇坐語。弟書館定否?”曰:“尚未。”曰:“有一美館,書金五百千,明春自來迎接,帶來贄敬五兩。”並帖交有,乘馬而去。有執銀、帖而入,滿面春色。宗曰:“有何喜事?”有曰:“天無絶人之路。”遂嚮妻歷言之。妻曰:“趙表兄物故數載,有何美局之能薦?”有方驚悟,曰:“舅氏之子,安有虛言?今雖已卒,其言可信。且有贄敬在此,不患卒歲無資。”及春正,友人聞之,皆言鬼言不可信,而有獨篤信之。
  既望,無耗,有亦心疑焉。忽過午車馬來接,薄暮始達,見一頒白者,盛服候於門。下車,揖讓而入。甫坐,有曰:“先生尊字?”曰:“昨寫去簡帖,陳清虛即僕字,後以字作名,友人另送一字曰伴石。”曰:“先生高壽?”曰:“九十七矣。今歲令徒係僕二孫。”遂令出見行禮,一年十四,一年九歲。未幾,盛饌肆設,酌酒下菜皆美婢,悉目所未經見者。筵終已二鼓,衾帳維新,就寢後,自忖東傢施為,不解其為何許門閥也。嗣後常見前婢同二八女郎由齋門往來,從窗窺之,較群婢尤美豔。將及清明,趙忽至,應以疏遠讓之。趙曰:“吾在五閻羅王殿下為主簿,公事實繁,不敢計及私情。”應曰:“既為冥司主簿,人之壽數,宜了若指掌。”曰:“載載不爽。”應曰:“弟之眷屬如何?”曰:“他皆無虞,惟現在弟婦病將不起,當急回傢看視。吾先代嚮貴東言之。”言已竟入。既而僕夫整駕展軨而發,至傢,宗氏固別來無恙也。未幾,暴病,五日尋卒。殯事甫畢,東傢遣人來接。應遂將門戶器具煩鄰佑看守,乘車而去。
  至齋,每念斷弦事小,無後為大,不覺潸然泣下。念此等苦衷,窮而無告,惟趙兄係屬至戚,復幽明殊途,不得已,於夜靜無人時焚香默禱,冀趙辱臨。比及三夜,趙忽至,曰:“吾弟連日盼望,愚兄以公事繁冗,不得應念而至,撫衷亦難自安。弟之心事,時挂胸懷,續弦之事,弟亦有素願否?”應曰:“清貧如洗,縱有所願,亦難遂。”趙曰:“試言之,無論貧富。”應終覺難以啓齒,嘿嘿不語。趙曰:“貴東之笄女,弟見之否?”曰:“見之屢屢矣。”“愚兄為弟媒之可乎?”曰:“得此為婦,恨無金屋以貯。媒之不諧,恐招羞辱,願吾兄自重。”趙有慍色曰:“似此異物,與結婚姻,榮莫大焉,豈有不諧之理!且愚兄為媒,諒亦不敢不從。”言已,負氣入。未幾,出曰:“諧矣!吾弟傢中無人,可就此過門,俟解館日攜眷同歸可也。”且即請擇期,應低首不語。趙曰:“尚有不如意之事乎?”曰:“事固如意,但嫁娶之事,禮文浩費,恐一時力不及耳。”趙曰:“勿虞此,一切禮儀,兄悉任之,一文錢可不用也。”應曰:“若然,請兄代擇佳期。”趙曰:“月初即為夏季天月,德俱在甲,初五日甲午,午為月之明,星且為六合,兼合不將,是日嫁娶,吉莫如之。屆期,愚薄暮即至,不誤弟事。”至期,趙果至,袖出白金二百兩為賀。時已燃燈之時,趙手指曰:“此處可以上燈。”而燈即上;“此處可以結彩。”而彩即結。凡應用之物,無不隨手而具。未移時,內外煥然一新。應衣冠行禮,合卺後,出謝趙。趙曰:“弟今夜花燭,愚亦事忙。”遂辭而去。應復入洞房,見新人紅妝坐帳,群婢侍立左右,不覺失言曰:“吾何修而得此。”新人曰:“大丈夫之遭遇,朝為田捨郎,暮登天子堂。即食前方丈,侍妾數百人,亦分內事耳,況下此者乎?”應聞之,肅然起敬,曰:“吾過矣!吾過矣!”既而群婢皆散,應謂女曰:“叨列婚姻,未知世係,此屬憾事。”女曰:“妾言之,恐君驚訝。”應曰:“即舉傢鬼狐,不妨明言也。”女曰:“即如君言,舉傢皆狐,而妾獨非。”應問獨非之故。女曰:“君同邑曾侍郎,實妾生父也。”應曰:“願聞其詳。”女曰:“所可詳也,言之長也,容日細述可耳。”
  應在陳傢設帳五年,妻已一胎生雙子矣。一日,陳薄具酒酌,與應夫婦同酌共話,曰:“僕祖居湖北,傢中尚有二子一孫,為女故,居此五載,今將旋歸。且賢婿惡運已過,美運繼至,車已雇妥,明晨可以早發。今具白金一千五百兩為贐,五百贈女。五年書金支使有限,另具銀若幹在此,攜帶而歸,可無恨雞鳴之早矣。”應夫婦聞之,不勝酸楚。陳曰:“勿為此兒女之態也!時已薄暮,汝夫婦可急整行裝,勿臨時惶促。”應遂收拾細軟並可攜帶之物,甫畢,車已到門。臨行,陳以五色布袱授女,長短如被,曰:“履之,數千裏之遙可頃刻而至。”遂授以咒語,曰:“勿輕用,勿傳人。”已,立視升車,依依而別。
  是年,應舉於鄉。曾侍郎以父喪故丁憂傢居,應妻陳氏欲往認親,應阻之。陳氏曰:“天下有無父母者乎?君何阻之之不情也?”應曰:“何以知曾公為卿父?”陳曰:“生父中會後,私於鄰村某觀之道姑而生妾,棄於路旁,養父抱養於湖也。”應曰:“有憑證乎?”曰:“無憑敢冒認耶?”應許之。陳乃直造曾府,請見夫人。夫人問其來意,陳曰:“有詩一首,不解其意,特請大人指教。”乃以詩呈夫人。夫人視之,白絹帕一幅,上題句云:“早識生為纍,何如汝勿生。抱來難割愛,捐去倍鐘情。夢枉蛇祥葉,心期鳥覆成。他年如聚晤,持此證分明。”下書公姓名,筆墨是其手跡。反覆尋繹,似為生女而棄之也者,究未知其原因,遂使侍婢以詩呈公。既而,公持詩來言曰:“是詩從何處得來?”陳曰:“小女生時,懷中有此。”公曰:“尚記汝之生辰乎?”陳曰:“小女得年二十三歲,養父言抱養時,適在是年閨七月初七日之晨。”公曰:“真吾女也!”遂謂夫人曰:“此棄諸路側之女也。”夫人曰:“吾女肘後有紅記如錢。”視之果然。蓋道姑返俗歸曾,即陳氏之生母也。曾夫婦大喜,如愛女之再生,改陳氏為曾氏,遂問抱養之詳。曾氏止諱言陳公為狐,其餘一一細述。曾喜之不勝,遂謂女曰:“明日汝夫婦同來,如三晨謝親之禮,萬勿草草!”氏辭歸。次日應夫婦盛服至,行翁婿禮,留之信宿,送之歸。陪送之物載以後車數乘,應因而巨富。
  一日,曾女歸寧,見父憂形於色,問之母。母曰:“汝父在京時嘗有錯誤,今忽得僚友信息,仇人某御史等將交章奏參,是以憂耳。”曾女曰:“是果無一法以處之耶?”夫人曰:“某尚書與汝父係師生,若通一信息,事可中寢。但在一二日之間,遲則無及。六千裏之遙,一二日書信安能得到?”曾女曰:“此易事,女曾受仙人秘法,能駕五色祥雲,送信京師,往來保不日暮。”夫人喜極,與女同見曾公言之。公雖半信半疑,事屬緊急,姑為一試,遂令女治裝。修書甫畢,女亦結束而出。曾乃以書授女,見女以五色布袱鋪地,躍身履之,忽化為五色祥雲,飄飄而起,倏忽不見。曾女直造某尚書內宅,由空而降,婢媼共疑為仙。曰:“吾非仙人,請見老夫人,有急事稟白。”衆引見之。時值尚書與夫人並坐,曾女自言身係曾侍郎之女,為父送信到此。尚書見信巳刻封寄,午初已到,不勝驚訝,曰:“令尊之書有一事未嘗敘明,不好辦理,且吾有他故請教,敬答華函,立候回音可乎?”女曰:“可。”於是持某書而南,得父書而北,復攜某書而南,斜陽尚在西山也。曾公得書啓視,內言事皆處妥,反憂為喜。由是曾益愛其女。後曾官至尚書,應之會殿、升任兵備道,蓋曾力居多焉。
  虛白道人曰:觀應公之性鯁直,而傢窶貧,甚至傢徒壁立,甑冷囊空,幾疑一生無發跡時矣。然果終身窮睏,人將以應公為口實,以為鯁直如是,宜為人所遺棄,而上達無期也。乃應公以校書為生,不屑煩人以代謀;以婚姻非耦,而勸媒者自重。如矢之操不易,生平之願自遂,直道豈有妨於命數哉!
  應公是何等遭際。 黃琴軒
  書中自有顔如玉,吾聞其語矣,今見其人也。 蓋防如
  變幻離奇處見造化,慘澹經營處見文心。 馬竹吾
  晉傅長虞雲:“酒色之殺人,甚於作直。”為酒色死,人不為悔,逆畏以直緻禍;此由心不正直,故以苟且為明哲耳。讀是篇而知正直之人固為神之所福者也。然正直如先生,而未為神之所福也,何居? 上元李瑜謹註
  宋 蕙 娘
  乾隆壬辰,某撫憲奉旨登岱祭碧霞元君,至泰安,擇日致祭。縣尹某立即出示,凡遐邇進香之人,不許是日上山,且使人掃除殿宇,務令清潔。至期,縣尹先行,復於大殿大肆陳設畢,始請撫憲拈香。甫進殿門,恰當禮拜之處有紙錁一堆。撫憲曰:“似此竟不除去!”縣尹大駭,旋見神案上有單帖一紙,上書商河某裏居幼女宋蕙娘遙祭。撫憲執嚮縣尹曰:“既曰遙祭,則焚紙錁者並未到此,其中必有神佑。”轉瞬帖、灰俱杳,撫憲不勝驚異。祭事畢,回省,札諭商河縣查訪其事。
  蓋有宋夢麟者,世居商河,居諸不裕,以訓蒙為業。其妻忽得怪癥,巫醫窮於治術,惟坐視其死已耳。其女蕙娘,青春十四,每夜長跪院中禱祝,兼言若得母愈,親身登岱進香,以報神庥。禱至半月,母病漸愈,一月而瘥。嗣女欲踐前言,傢中清貧,資斧無出,且無長兄可以作伴。女有堂叔某,每年赴泰安燒香,遂問之曰:“自腳下至岱頂,有幾百裏路?”其叔曰:“自此至省二百四十裏,自省至泰安一百八十裏,自泰安至山頂四十裏,共計四百六十裏。”女復問曰:“幾百步為一裏?四百六十裏約有多少步?”其叔曰:“三百六十步一裏,共計十六萬五千六百步。”女切記之,乘間告父曰:“登岱之願,勢難自還。叔言至岱若幹裏,共計若幹步,女欲於院中周圍來往自步之,步滿其數,即為女已登岱焚香禮拜,以了其願,不知可否?其父嘉其用心之誠,設想之奇,許之。女於是每日除朝饔午飧外,自於院落內步之。但蓮步延遲,終日僅走一萬餘步。日晚報步數於父,父代記之。六七日之後,足力不及,步數漸少。至十六日,其父謂之曰:“再走五千餘步,即足其數矣。”女聞之喜甚,次日早起急步,朝食為之不暇,至午後未初之時,已足其數。其父用紅帖代書邑裏、姓名,並神資同焚之。焚後,清風一度,其灰毫無所存。此孝女遙祭之事,其日時即撫憲登岱拈香之日時也。
  商河令查明備由呈詳。撫憲見日時相符,知為孝心所感,不勝欣慕,遂以白金二百兩贈蕙娘為奩資,且諭商河令使有以厚恤之。令亦以百金為贈。
  虛白道人曰:蕙娘所為之事不奇,然屬在幼女則奇;奉父母之命為之不奇,然出自心裁則奇。其設想既出乎尋常,神默佑必見於格外。其事似無,其理實有之也。
  《書》雲:“至誠感神。”觀於此而益信。 張子澄
  語雲:“時之所不生,念專者能取之;地之所不育,志篤者能出之;身之所不到,思誠者能致之。”蕙娘可謂徵緻有靈矣。 蓋防如
  《書》曰:“至誠感神。”可見誠則未有不靈者。況以幼女而有此孝思,其心實發於至誠,其為神所默佑,固理之常,無足怪者。 侯百裏
  天露其倪,巧於牖世。 馬竹吾
  可與唐高愍女、宋童八娜並傳。 上元李瑜謹註
  顧 道 全
  顧道全,山西靈丘人。業儒,應童子試,天資過人,且好讀書。年十七,父母欲為完婚,顧不欲,曰:“入泮後未晚。”父母喜其有志,亦遂聽之。縣府試皆列前名,院試輒不錄,科歲皆如是。年逾弱冠矣,父母強為畢姻,顧雖不欲,不敢再言。及奠雁屆期,而顧出亡靈東界直省易州。易有富室黃成,顧與有傾蓋交,因往投之。黃知其學業,遂留以訓子。是年提學試易,黃子秀錄顧改作課文,取為案元。顧欲辭館他往,黃不許。顧曰:“師童而徒生,俗人視之,甚屬不雅。”黃曰:“學問是學問,功名是功名,豈可以功名論學問哉?”固留之,顧乃止。黃曰:“僕京師有生意一處,房捨甚多,僕欲送先生與令徒到彼處用功,不識可否?”顧曰:“僕正欲到玉京一遊。”黃送顧師生到京,遂為顧納監,曰:“先生之文,既利小試,必利大場。敬為納監,今歲與令徒同舉於鄉,以師生作同年,豈非衣冠盛事乎!”顧曰:“必如君言,始不負盛情矣。”黃聞場中應用之物,舉為緻辦。場期臨邇,黃令人將場具一一取來。顧笑曰:“如此場具,合以大車載之。”黃曰:“多乎哉?”顧曰:“十分之一已敷用矣。”及入場,顧與黃秀同號。顧曰:“何遇之巧也?”既而下題,六藝二詩悉出於顧生一人之手。及二三場皆同號,顧知其中有故,不在遇合矣。二三場之文,皆顧代作。三場既畢,顧謂黃曰:“學生所錄之文,其中必矣。然細玩之,總不如僕捲綿密,其中當在僕名之後。”黃曰:“得中幸甚,前後一也。”顧曰:“僕論文之成色耳。”及放榜,黃秀高捷經魁,顧落孫山之外。黃心喜面悲,極為勸慰。顧曰:“藉福澤為文章吐氣,於願已足。僕之不中,命也,於文何咎焉?”遂辭館,黃留之甚力。顧曰:“自今而後,矢不讀書作文,留之無益。”黃於是貨車送之。
  顧出京半日,頓覺饑渴,欲就野店買用飲食。至店甫坐,後來一轎車,坐一少年,豐姿秀麗,至店亦下車拂塵,既而搴簾扶一二八女郎下。顧視之,其生姿之美,國色也。顧素老成,魂魄亦為之飛越。既而,少年嚮顧曰:“先生何往?”顧答以回籍,曰:“似曾相識,竟記不清也。”少年曰:“昨鄉試頭場與君同號,何忘之耶?”顧曰:“是也,尊姓賀,萬福其大名也。適從何來?”賀指幼女曰:“此小妹,昨因外祖傢有娶妻之事,前往接轎,今接回耳。”顧曰:“字何清門?”賀曰:“尚未。”既而,沽酒談心。賀曰:“場中之事,六藝皆君自作,乃令徒高捷,君落第,豈非命乎?”顧曰:“學生中亦佳,可知非文之不足領薦也。”賀曰:“先生尚欲設帳乎?弟可為先生成一美局。”顧本不欲復蹈故轍,為女故,可藉此為近芳容之階級,遂曰:“既有美意,敢勞清神。且願賃室一楹,存身以俟之。”賀曰:“寒捨即可下榻。”顧甚喜。賀曰:“日已嚮夕,道之雲遠,至捨下再談可也。”遂算還酒食之資,各自升車,日暮始至。顧欲買飯自度,賀不可,食必與俱。一日設酒清談,約鄰生王某為陪,言及文章,顧侃侃而談,賀與王心悅誠服。賀欲師事顧,顧不欲,遂結為友。凡顧改作文章,賀視如珍寶,曰:“真天下之奇才也!”一日,賀曰:“喜信報君知,來歲恩科已準。”顧曰:“矢不讀書,況下場乎?”賀驚問其故,顧不言;亟問之,仍不言,賀乃止。
  初,顧之從賀而西也,原為賀萬福之妹美。衷情無由達,思惟王生可作冰人,而交淺不可言深,因屢市餚酒與王暢飲。既熟,遂以情告。王曰:“可,姑為君作伐柯之斧。”王乃乘間告賀。賀使妻請妹至,曰:“客捨顧生,煩王生為妹作媒。論顧生之才學,中會如拾芥,因恨功名遲暮,矢不應試,不聽規勸。”妹不語。賀復曰:“如顧生聽人解勸也,未始不可與結絲蘿。”賀妹曰:“未有不受勸之人,在勸之善不善耳。”賀聞妹言,知已意肯,遂與顧結婚姻,即賀室成婚。合卺之夕,如魚得水。顧曰:“洞房花燭之樂,遠勝金榜題名。”更置功名於度外矣。及過三、九、六日,賀氏曰:“聞君不事舉業,鬍為乎?”顧曰:“命薄。”氏曰:“妻隨夫貴賤,君命薄,妾亦與之俱薄。然君文果人屢錄之而售,君屢錄之而不售,妾即與君乞丐終身,夫何憾!乃一試而輒諉以命數,頓棄前功,君何視君文太高,而視君命太卑也?”顧不語。氏復曰:“黃秀之錄君文而中也,未必君文係必中之文,或渠福命應爾。何也?未試之他人也;君自作自錄而不中也,不可信君文宜中而不中,或文中尚有瑕疵。何也?止君自謂必中也。一試不第,宜再加功苦,以圖後售,乃竟頓灰心志,幾於自暴矣。語雲:‘男兒當自強。’君何不自強若是也?”顧面紅過耳,無言可答。女復曰:“君是舉也,不能揚名聲以顯父母,是無父子也;既是讀書人,不能衣紫服朱,是無君臣也;讜言正論而不聽,是無朋友也;不能得一官半職以封贈妻室,是無夫婦也。人倫有五,君棄其四,斯時君應自愧死,尚高自位置也?當結親之時,妾兄與妾商之,言君無志功名,不聽解勸。彼時妾相君為翰院之才,遂曰:‘人未有不受勸者。’妾兄聞妾之言,遂以妾歸君。今果執迷不悟,甘為庸庸碌碌之輩,妾誠有眼無珠,不足相天下士!且君曰命薄,自薄之也;妾之命薄,以君自薄君命而薄也。妾不惟君是怨,其誰怨乎?”言已,涕泣不已。及夜,顧寐忽醒,見燈明於室,妻已懸梁自縊。急起釋放之,幸縊時未久,既而復蘇。氏曰:“君救妾何為?妾請死,不為無氣無火者之婦也!”顧復寢。氏復於暗中結繩,為顧所見,曰:“卿必欲自盡也?”氏曰:“妾以命與君作戲耶?”顧曰:“卿勿死,僕心志悉為卿移。”氏曰:“信乎否也?”顧曰:“决不誑汝!”氏乃反悲為喜。顧曰:“僕一用功,諸事悉置度外,夫婦之情疏,勿深怨也!”氏曰:“不惟不怨,君讀而妾伺之伺之不周,妾也任其咎。”顧於是讀於寢室,顧寢氏始寢,顧興氏亦興。食無時,食則現成;飲雖頻,飲無少待。顧曰:“卿真僕之賢內助也!”讀及數月,顧忽拍案自言曰:“去年鄉試之文,洵非必中之文。不中在文,非關命也!”氏曰:“妾言何如也?”場期不遠,顧與賀同赴京師。既入場,顧與賀係前後號,易於傳遞。顧代作首藝,同中前魁。次年復為會試同年,而顧則館選授翰林院庶吉士。顧回傢祭掃省親,至傢,見一少婦立母側,問之。母曰:“此汝嫡妻周氏也。汝出亡之後,汝父謂花燭之期斷不可改,遂按日時過門,俟汝回傢時再成大禮,誰意竟遲至四五年也。今晚行合卺之禮可耳。”顧視之,容顔與賀不分孟仲。顧以父母年高,遂告終養焉。
  虛白道人曰:甚矣,人之不可自是也!如顧某之功苦,賈用不售,其不免於悲嘆也宜矣。然文章無止境,當益求其奧妙;功名有定時,不可必之目前。乃以人錄其文而捷,遂以己之不中歸於命數,直謂命中無是功名,緻欲盡弃前功,甘老林泉,豈不可惜!幸有賢妻以死勸之,遂致聯捷,不然亦止為一時狂士耳。甚矣,人之不可自是也!
  令幾試不售,遂爾焚棄筆硯,謂中式由命不由文者,讀之自必憬然悟矣。 張子澄
  可以釋躁,可以平矜,舉業之金箴也。 馬竹吾
  讀“學問是學問”二語,可知進士不必優於布衣;觀賀氏勸顧生之言,可見文人不必勝於女子。高傲、憤激均無所用。楊子厚
  薛居正舉進士不第,為“遣愁文”以自解,寓意倜儻,識者謂其有公輔之量。讀此文,足令康了秀纔矜平躁釋。 上元李瑜謹註
  張清
  德州東偏張清者,農人也。傢嗜牛臠,世養宰牛。蓋養宰牛者,市瘦牛而養之,肥則賣給回人,宰之而貨其肉。其養之也,取牛之踏糞糞其地,其利盡在土田;其賣之也,取牛之肥貴倍原價,其利勝權子母。所養之牛,少則六七十頭,多則百餘頭,洵取民利之巧且忍者也。
  一日,清在集場市一肥牛,其價甚廉。有一農人,知是牛力大調良,願加原價二千以轉市之。清不欲,復加二千,清仍不欲,農人乃止。清貨於本集回民,較農人加價多得數百文。回以是集牛臠甚少而價昂,遂立殺是牛而貨之。清持價歸,其意得甚。甫至傢,即有二役執票來拘,清曰:“誰人控我?”役曰:“汝自作之事,尚不知耶?”乃縲紲其項,牽之去。二役在路苛索差禮。清曰:“來時不容少遲,吾身邊分文未有,奈何?”二役怒目曰:“當衙役者吸風度日耶?”清曰:“其理固然,吾豈不知?無已,俟結案回傢時加倍奉酬。”遂格外多許之,役乃喜。路經一山,見山下有牛若幹,口吐人言,嚮清索命。二役曰:“即為是案傳來,於汝等明冤,未經過堂,汝等不得無禮。”衆牛乃散。清始知已死。忽睹都城,入城後,見一官衙勢如臬署。及入,見王者怒坐堂上,一牛伏階下。王令與牛對質。牛所控是實,王怒曰:“是為巧取人財,忍心害物,合受刀山!”萬鬼群和,聲如雷鳴。即有馬面之鬼捽去。清見一山,極峻峭,上有利刃,縱橫如密筍,山上之人皆剖腸刺腹。鬼促清上,清觳觫哀啼,退縮不前。鬼以巨錘擊首,痛楚不堪。忽王命將清提回。清聞之,如獲再生。清見王怒色轉和,心少放。王曰:“汝所為之事,固無再生之理,因汝生時曾救母子二命,王嘉乃行,使汝還陽。務痛改前非,勿蹈故轍,不然冥責之慘終不能免也。”清唯唯。王使原差二鬼送之,至己門,二鬼曰:“前言不可食也!”清曰:“諾。”及入而蘇,死已二日。遂起,立命傢人市金銀紙箔二塊,速作冥資,親於大門外焚之。
  初,清見村婦圍一少婦共相勸解,問之。一婦曰:“適見此婦來此坐地,聞其所抱之子哭聲甚急,倏忽不哭。衆婦疑之,急視之,見此婦以帶圍子項,時將勒死。婦言渠夫貿易於德,二年不歸,抱子尋夫,迄今不見。資斧斷絶,羞於行丐,將勒死其子而自盡耳。”此時尚多婦女勸解少婦,一婦曰:“不必多相勸,在此百勸百應,設移時彼至他處仍勒其子,誰常從之作解勸人也?”清聞之,曰:“是也。”遂問其來歷。婦曰:“妾夫李智,濟陽人。”清曰:“汝暫在吾傢存身,俟旺月時吾送汝歸。”少婦聞之,含淚頓首。婦在清傢住及兩月。是時,李智歸,窺其室,不見其妻,遂蹤跡至德。夫婦相見,清且稍為之贐,遣之歸。清之救母子二命,蓋此事也。
  清蘇後,力戒傢人不食牛臠,將所養宰牛盡貨於莊農使用之傢;有回人冒市者,追回令賣。見州尊禁宰殺耕牛,以重農功而清盜賊事告示甚善,遂錄之以戒子孫。其告示雲:“照得農耕莫先於畜牧,屠殺實伏乎盜機。故連比贓窩,牛衹自一以纍十;詳明條律,罪名由杖以至流。縱己物而宰於私,亦官刑而使之戒。典至肅也,令綦嚴也。近日以來,澆風寖盛,但圖利市,恆昧本源。夫賣劍而買之者,為犁雨耕雲之助;而鼓刀而割之者,啓逾墻穿穴之萌。則有大膽回民,橫行土棍,藉湯鍋以為召號,收鬻販而聚朋徒。犉九十以何多,糝生餓眼;法三千而罔畏,狠積剛腸。弗顧邑災,惟恃庖丁善解;竟同蹊奪,何論犁子為騂。方待時而易田疇,乃乘間而來草竊。求售賤價,任他來路不明;韜匿殘皮,直欲化贓滅跡。遂令以力濟人之物,血灑肉飛;因有忍心害理之人,架供案給。觀其觳觫,匪惟喘月堪驚;攘及犧牲,豈止逸風足慮。犯科最巨,設禁宜嚴。為此示仰漢回人民等知悉,大武有一元之目,太牢非饋食之常。即美珍特重炙心,然無故奚容胾臠。戒生靈之恣殺,壽驗歧鬍;祛隱器之梯媒,臥安春暖。馬帷狗蓋,推施博愛之仁;鼠社狐城,屑弭禱張之幻。自示以後,務各改移故轍,洗滌前愆。毀爾竈煁,靜爾砧斧。黃犢不賫於盜,烏犍得老息於農。庶畢來既升,可佐十千之耦;雖賞不竊,何虞三五之群。紅杏村頭,深播一犁甘雨;緑楊堤畔,斜衝兩角晴煙。將與我民演鄉教之祝辭,繪太平之景象。薄言觀者,豈不懿哉!倘敢桀驁頑梗,不我聰聽,一經查訪拘拿,定行重處。與噬臍而靡及,盍善刀而深藏。凜遵毋違,愷切特示。”自清至今,蓋已三世,世世溫飽,聞今已有功名焉。
  虛白道人曰:賞不僭而刑不濫,神道稱至公焉。見清之惡作,即加以刀山之刑;聞清有善行,立示以還陽之路:不以見勸賞畏刑之至意乎?及清頓改前惡,神福其後人,神之嘉人之改過自新也尤至。
  讀之足令屠牛食牛者不寒而慄,至告示一篇,尤為剴切。 張子澄
  “牢”從“牛”,“獄”從“犬”,不食牛犬,牢獄可免。 蓋防如
  牛乃上天玄武之精,下土犬牢之氣,非郊祀不敢用,非天神不敢歆,則牛固非民間所宜食也。況犁萬頃之田,有功於世;齕三春之草,無害於人。安忍既食其力,復食其肉哉!乃耕雲喘月,隴頭之血汗未幹;刳骨剝皮,庖中之肢體已解。可哀也!夫若地方官嚴禁緝拿,使屠戶知警,固可造福無窮。即士民相戒勿食,亦可永免牢獄,豈不善哉!是文剴切痛快,洵有功世道,當急付剞劂,以勸世人。 侯百裏
  《周書·王會》解後附伊尹四方獻令,《左氏傳》、《太史公書》此例尤多;正文後載禁宰殺耕牛告示,取讞最古。補敘救二命事,亦得離合之法。 馬竹吾
  昔有一滿州侍禦,請為回民開殺牛禁,上痛斥之。此文牖世覺民,足輔王法所不及,是有功於世道者。上元李瑜謹註
  金瑞
  明貴陽金公,字鳳翔。舉人大挑,分發四川候補縣,以事故未赴。有二子,曰瑞曰璋,悉從塾師讀。有嶽某者,亦世傢子,自赴瑞塾,值師不在,相與賭棋,爭着緻怒。瑞、璋同毆嶽,嶽立卒。瑞、璋急歸語父。金公大驚,曰:“毆人立斃,在法必闢,汝兄弟誰斃嶽?”瑞曰:“兒與爭棋怒毆,實兒斃之。”公曰:“若然,吾率汝投案請罪。”將行,璋曰:“非兄斃嶽,兒見渠毆兄,情極竭力嚮毆而斃之,於兄無與。”公謂璋曰:“汝斃嶽,汝償嶽命,勿後悔!”璋曰:“殺人償命,理也,何悔之有?況以自作之孽纍及親兄,問心不安。”瑞曰:“實兒斃之。”璋曰:“非兄斃之。”公曰:“兄不攀弟,弟不攀兄,可謂賢矣!”言至此,公亦無主意,俯首不語。蓋瑞、璋非一母,璋係繼母魏氏所生,魏氏在側,聞瑞言則暗喜,聞璋言則隱憂。及聞瑞、璋爭認殺人事,情不自禁,遂謂公曰:“瑞兒既認殺嶽,即宜使瑞償之。”公怒曰:“璋兒亦認斃嶽,奈何使瑞償命?”因而瑞認殺嶽則公嚮瑞面掌之,璋欲償命則魏指璋額詈之。瑞曰:“兒兄弟終須一人償嶽命,使弟償之,遺母終身之憂,心實不忍。”璋母曰:“若汝言,無母之子即無人痛?定使汝弟償之!”公曰:“若然,必先令瑞遠行以避之。”於是先遣瑞外出,後同璋赴邑見尹。尹與嶽屬至親,偽謂公曰:“殺人自投,罪減一等。”公歸,尹令璋供瑞同毆,欲並收之以泄忿,璋不供。尹用極刑刑璋,璋死而復生凡二次,而前言不改。尹乃止,罪璋以詳府。金公聞之,忿恨交迫,緻疾卒。
  尹差役押璋赴郡,剛出城,役索錢於璋,璋弗與。役以杖擊之,璋僕而昏,覺有人以藥丸納其口,旋以手掩其口鼻與目曰:“佯為死,即不死。”璋吞丸後覺氣不出而無悶,遂仰臥於途,不少動。聞役曰:“兇犯既死,可急稟官。”為間,聞官來驗屍,命委屍溝壑。官去後,役亦自去。多時,覺有人搖之,璋恐押役回視,不敢動。其人曰:“吾非他,即囑君佯為死之人也。”璋開目視之,滿天星鬥;急起,見一女子立面前,不辨妍媸。女曰:“可速走!遲則不得。”遂攜手同行,其疾如飛。至一洞,洞有燈火,璋視女,及笄佳人也。揖謝之,女直受不辭,曰:“謝之誠宜也,微妾,君必死於押役之手。”女設酒胾與璋同酌。璋曰:“卿係何仙?祈明示。”女曰:“君既知妾為仙,不必深究。”問女名,答以降仙。璋視洞中止一榻,曰:“僕寢何所?”女指榻曰:“在此。”曰:“卿坐寢乎?”女笑而不言。及寢,璋牽女與同榻,女曰:“刑傷未愈,宜靜養之。”璋曰:“既不疼痛,傷痕可不顧也。”遂同寢。月餘,傷痕平復。女曰:“久居此無益,妾為君相一令居。”遂出遊,而宿處主人悉竭力供奉,似與女有戚誼。問女,女亦不實言。一日,宿一人傢,值陰雨不能行,主人陪話中庭。忽一小狐驟入,主人呵曰:“有客在此,惹客笑話矣!”狐忽化為十數歲之幼女,降仙牽女於懷曰:“小妹露吾行藏矣。”璋以知降仙為狐。
  一日,璋與女少休茶肆,一宦門之子見女,立視良久而去。既而肆主指女問璋,璋以妹對。肆人曰:“欲字人否?”曰:“不欲。”肆人曰:“愛汝妹者,某宦之子。君孤身至此,恐事不由君,不若嫁妹於彼,多索聘金以裕資斧為愈也。”璋暗商於女,女曰:“可。君帶金北行,日暮嚮門前有五柳者投宿,不過二更,妾自至。”璋見肆人言所欲,肆人曰:“可。”遂以五十金給璋,璋自去。某宦子遣婢媼以豔衣衣女,舁之去。夜與同寢,極盡綢繆。明晨視之,乃其胞妹。女歸見璋曰:“某宦之子,即以極刑刑君之子也。”遂以侮之之實語璋,璋大喜曰:“卿代僕泄夙忿矣!”
  後遊至同州,女曰:“此處有一樂土,未知君福命能消受否?”蓋州有富室董某,有一女而無子,降仙與璋往投之,願為傭工。董見之,喜,以璋文弱,使理輕舉,居前庭;使女伴女治針黹,居後院。而璋與女實每夜同處。久之,女曰:“君見主人之女否?”曰:“未也。”女曰:“誠佳人也。”璋曰:“比卿如何?”曰:“妾實不及其娟麗。”璋曰:“卿能使僕一見顔色否?”女曰:“不惟使君見之,將使君妻之。”璋急問其期,女曰:“何急也!約不遠耳。”及二鼓,女曰:“妾視其寢未。”遂去。既而返曰:“女睡熟矣!女若問君名,可實告之,其餘勿輕言。”女送璋至董女樓而返。燈火尚明,時方盛暑,見女白身臥帳中,潛就淫之。女覺而醒,俟璋事已,問曰:“汝金璋耶?”璋曰:“然。”“何得到此?”璋不答,起身而杳,女大疑。次夜復然。璋以董女之問語女,女曰:“渠若再問,答以仙助之,勿言妾也。”第三夜,女設酒胾以俟,二更後,不見璋,遂自言曰:“金郎,來則來耳,何俟妾寐?”璋應聲入曰:“僕來矣!”女酌酒奉之,復問到此之由,璋以狐女之言答之,女信之。蓋樓係活梯,女父母以女及笄,晝則設梯,夜則捐去,固非凡人所能到也。飲際,問璋履歷,璋仍以狐女為姊,諱其為狐,其餘歷言之。女聞之,傷悲之情如夫婦。及期月,女有娠,女母梁氏見而疑之,語於董。董曰:“夜無樓梯,誰能上之?”梁曰:“固然,然女之情形實可疑。”夜,董與妻竊聽之,果有男女微言之聲。暗設梯,梁氏上,穴窗窺之,見有男子與女對語。扣門而入,則惟女一人。問女曰:“適見有男子在此,其人焉往?”女曰:“誠有之,其人之去來俱有仙助。”曰:“其人為誰?”女答以金璋。梁曰:“惜也,其為傭工!”女曰:“今為傭工,其實是宦門之子。”遂歷言璋之傢世與遭遇。梁語於董,且曰:“吾二人無子,久欲得贅婿賴以奉養,金某有傢不能歸,贅之大有裨益。且渠與女有私已經歲,亦不得不婿之。”董從之,爰卜吉行合卺禮。璋與女方對飲,狐女忽至。董女起身曰:“姊盍早來?”狐女曰:“吾非汝姊,實良人之嫡妻。”謂璋曰:“君得令居,無需妾,請永別。鬻妾之資,妾帶之去矣!”言已不見。董女驚訝,急問璋。璋曰:“渠為狐,妻卿之故,悉渠之力也,兼於僕有救命之恩。”遂並敘之。女曰:“渠既有恩,何故鬻之?”璋復敘鬻之之故,女笑曰:“得人之身價,復以人之胞妹自代,狐姊可謂巧於報復矣!”未二年,董翁卒,璋改金姓為董氏,産業悉璋承受矣。
  金公卒後,繼妻魏氏盡有殯葬。聞金璋死,痛子之切,遂得迷癥,棄財毀物;仇人嶽某復施以暗算。及病愈,傢産一無所有。不得已傭媼於人,嶽傢不許主人容留之,乞食亦無與之者。魏乃遠離居邑,日丐村鎮,夜宿瓦窯,百苦並嘗矣。
  金瑞之出亡也,不知焉往之善,順路而適,數月之久,未獲立足之地。遊至徽州,資斧將盡,不得已傭身於人,伺候書室。主人亦姓金,塾師賈孝廉與金公同年,學生惟東人一子一侄,曰震曰霖,俱十六歲。一日,師有公事,命題而行。及午,震、霖俱不食,蓋為文章無衹字也。瑞曰:“勿虞,吾代作之。”立為草創,令震、霖錄之,日夕,二藝俱成。師見之大駭,曰:“此文非汝二人所能為也。”震、霖以實告,師語金公。公問瑞曰:“有此才學,鬍為出亡到此?”瑞實言之。金公喜曰:“令尊與僕與師同年中式,大同年也。以年侄作傭僮,大失友義矣!”使從賈師讀,認為侄。應童試而售,聯捷,欽點主政,簽分兵部。遇鄉人,問傢景,知父、弟俱亡,母氏不知所往,遂大慟。鄉人勸之曰:“令堂無倚,當急尋而奉養之,哭無益也。”瑞遂棄官尋母。至居裏,藉宿舊鄰傢,細詢母音,知母嘗傭於某村甲某。詣甲問之,甲言傭此數日即辭去。瑞急於周圍村莊細訪之,月餘無耗。囊物不多,日不敢飽,蓋恐費用不繼也。一日,訪至一莊,莊人曰:“數月前有一老婦病故於此,不知其姓氏,莊人葬於莊首廟地中。”瑞不敢謂非其母,亦不敢謂是其母,因嚮其墓而哭。忽來一少婦,以大兄稱瑞,曰:“死者非老母,欲見老母,務急於某山下尋之。”言已即不見。瑞大喜,以為仙人指示,急赴某山尋之,數日仍無耗。一日遇雨,避雨山下石廟中。須臾雨止,見一老婦以繩捆柴,拽之下山,雨過泥滑,失足而僕,泣曰:“吾金瑞兒見之,不知如何痛心也!”瑞聞而未真,急視之,衣服襤縷,面顔黑瘦,悉不類母。既而,其婦復僕,自言如前。瑞急趨之曰:“金瑞在此。”婦拭目視之曰:“金瑞兒,你可來了!”瑞聞語音,知為母,急曰:“吾母……”即昏倒泥途,不省人事。半晌始蘇,見母坐泥地而泣,恐悲悼緻母慟,遂強笑曰:“吾母子得會面,即萬分之幸也。”急起扶母起。母命拽柴,瑞欲棄之,自思資斧將盡,不得已,一手扶母,一手拽柴而行。瑞曰:“母居何處?”曰:“不遠。”蓋山下數十步外有瓦窯。行至其處,曰:“吾居於此。”瑞見之,淚涔涔下,恐母見,回首自抆。扶母低首入窯,砂釜、乞筐在側,瑞不勝酸楚。母問瑞離傢後之景況,瑞以聯捷等事語之,母喜極。瑞急赴近村糴米炊飯,見母甘食如蜜,一喜一悲。而次日即無用度,母曰:“汝已居官,不慣乞丐事。汝居此,吾代汝為之。”瑞泣曰:“為養母,即赴湯蹈火亦分內事,況行丐乎?”言已,母子俱哭。忽來一少婦對母伏拜,起,復嚮瑞肅。瑞視之,即令赴山下尋母之人。母曰:“子為誰婦?”答以次男婦。母驚曰:“吾子未室而死,子何言之妄也?”婦曰:“不妄,母次子未死,現居同州某處,傢富有,改名董璋,今科已領鄉薦。媳積蓄碎銀數十兩,可作資斧往就之。”言已,置銀於地而杳。瑞母子不勝驚喜,先換銀數兩作路費。換銀時為草竊窺見之,乘夜竊銀去,所剩錢文無幾。乃扶母而行,十數裏外,母不能步,瑞背負而行。裏許力盡,少休再走,窮日之力止行四五十裏。二日後,足泡腿酸,瑞亦不能前進。幸有同州貨車回空,瑞少許以資,求其方便,車主憐而載之。既至車主之傢,違璋所居僅六七十裏,瑞暗喜。明早負母而行,日將午,少休於路。忽對面一小車來,上坐一媼與一少婦,後有空車二乘。媼下問瑞曰:“君金姓耶?”瑞曰:“然。”媼復指瑞母問瑞曰:“此君之母也?”瑞復應之。媼回語少婦,少婦急下,當途而拜曰:“次男婦董氏請母安。”起,復嚮瑞問兄好。母驚曰:“汝又是次子婦耶?果爾,汝勿遁!”董氏曰:“媳迎接來遲,負罪非輕,何敢遁!媳實亦不能遁也。”母曰:“汝夫何不來?”董曰:“會試未歸。”爰扶母升車而歸。至傢,母曰:“昨有一事,迄今驚訝。”董問之,母以少婦口稱子媳,面奉路資,旋即不見語之。董曰:“渠實子媳,而實狐也。媳茲之奉迓,亦狐姊言母將至。”瑞急治行李,赴京覓弟,遂上疏自陳棄官尋母並毆死嶽某,孽由自作,與弟璋無幹,情願幹罪等情。上嘉瑞孝璋弟,悉行赦免;令璋復金姓會試,下科亦會殿。值母生辰,肆筵慶祝,狐女忽至,母喜之不勝,忘其為狐。及晚,璋問狐女曰:“卿之來,殆亦夫婦之情不能恝乎?”曰:“非也。一為祝母壽,一為妾有大喜事,特來相告耳。”璋問之,狐女曰:“妾以贊助君昆仲之故,得免劫數也。”言已即不見。
  虛白道人曰:使金璋輕身代兄而竟殺其身,金瑞棄官尋母而終喪其官,人將謂造物夢夢,而為之嗟咨感慨不置也。狐拯濟之,指引之,使瑞、璋孝弟之行,名於當時,傳於後世,狐之功可謂巨矣!然狐即以此舉得免劫數,是狐之所為,不啻造物為之。
  讀之使人生孝友之心,開豁達之念,非獨以其文字佳也。 王植三
  伏應之妙,一篇如一句,斯真有數文字。 馬竹吾
  砭世礪俗,有功於綱常不淺,不得以諛說目之。上元李瑜謹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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