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萝西缓缓地对她的朋友露出一个恼怒的苦笑:“可你在这地方只能看到些浪荡鬼……好吧,你给我找个丈夫。三十五岁左右,不太穷,规规矩矩在会所打发他的大部分时间。最好是个英国人。” “我们会找到这么个人的。不过你得在这里多呆会儿,给我一点时间。快来吧,到吃饭时间了。他们在等我们。” “是英国人?”多萝西期盼地问。 “不,傻瓜,是中国人。” 多萝西吐了下舌头,嘟哝道:“浪费时间。” “嗨,来吧,”玛西娅说,脸有点红,“你至少先看看他们,再下判断。” “亲爱的,是他!”她们一进门,多萝西就拍了玛西娅一下。 “谁? 噢,那是云龙。之前你见过他了?” “在讲座上。你没对我说你认识他。他长得真像一幅画似的!” “好,来见见他。他很有魅力。” “可我不是画家。” 玛西娅引她向那一群正在谈笑风生的眼镜党走去。多萝西看到,谭君富也在那儿。还有几张她一时说不出名字的熟面孔。在这么一群小青年中看到云龙,真出人意外! 玛西娅容光焕发地向他招呼: “你真要不得,云龙,你就从来不会来看看我。我有好多剧院里的事情要请教你呢!” 他优雅地顿了顿,才吐出句英语,发音温和柔软:“你忙着你那会所,我怕打扰你。”他一边说着,一边从玛西娅肩上望向多萝西,那目光坦率、愉悦,似乎认出了她。他的手羞怯地动了一下,当他们开始搭话之前,多萝西甚至没法确定,这羞怯是否只是一种作态。因有玛西娅在场,他们一时说不上话。多萝西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兴奋。她终于在这黯淡的城市夜生活里发现了一点温柔,顿时,她光彩照人,目光像那些出席诗讲座的太太们一样闪闪发光。 多萝西在他那一桌找到一个空位,这又是一个意外。他是个常常出没于阔太客厅中的那类青年吗?或者是只装点沙龙、活跃酒会的柔顺小猫?也许,他是一位中国哲人,那么他在想些什么? 但也许她的推断太草率,他看上去是这样特别。她甚至不能断定,他是不是个青年? 每个人都告诉她,无法跟中国人谈话,就算你在中国住得够久、有机会跟他们个别交谈也是一样。他们说起话来都傻呼呼的,每个人看上去都一模一样……能这么看待他吗? 他就坐在她左边,等着她引出话题。 “你看上去谁也不像。”多萝西小心冀冀地开始说道,“我认出你来一点不难,那位是谭博士,那位是徐先生。” “一点不错。”他天真地瞪大了眼睛,“不过,我分辨外国人却很难,没认识他们时,他们看上去全都一个样。” 这时一盘白切肉端到了他们面前,玛西娅招呼他,然后桌上的谈话就变成了中文,两个外国女子插不上话。多萝西百无聊赖,她慢吞吞品尝着那盘冷菜,环顾着墙上的画。那些画粗糙,笨拙,线条简单。画着些山峰和飞鸟。她觉得又沉闷又孤独。谈话怪怪的,氛围也怪怪的,食物神秘莫测,而且好像没完没了。该死的玛西娅和她的文化策划! 怎么──好呀!──谈话又转成英文了吗? “我们正在谈书法。”云龙突然道,“我正在说,我为我的书法得意。你在学中文吗?” “我? 天吶,没有。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很多外国人都学中文。我在讲座看见你时,好像你很有兴趣的样子,所以我这么想。” “中文不是很难吗? 让我看看你写字?可以吗?” 他笑了笑,叫一位侍应拿来了一个砚台和几支毛笔,然后拿来一小张灰白色的纸,铺开在旁边一张写字桌上,他挥毫写了几个字。那些字看上去漂亮,优雅,其它那些中国人把她当成一位鉴赏者了,于是每个人都拿起笔来,写一个字给她看。 “玛西娅,你会写吗?”多萝西问。 “我,天吶,我可不会。” “可你在这儿住了这么久呢!” 玛西娅有点尴尬,悻悻地道:“亲爱的,你自己才应当学学这个。他们说真正的汉学家都是疯子。” “孙先生,我的名字中文怎样翻译? 你能写给我看看吗?” “我们得拼拼看。”云龙说。接着是一段长长的讨论,用的语言是上海话。显然,她的名字不好译。不过他们终于有了结论,云龙握住她的手,引导她端端正正写下了这三个字: 都来看(Doh-lah-see) 于是大家一齐举杯庆贺。 对于我们的故事,这也是值得举杯的一件事,因为从这里开始,一个新人诞生了:艾米丽从此变成了项美丽。正如小说中所描述的一样,是邵洵美给艾米丽起了这个巧妙的中国名。到底是中国诗人,”项美丽”比起“都来看”,无论发音还是意义都要漂亮得多。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这个名字从此伴随着邵洵美。随着他的沉浮而沉浮,随着他的传奇而传奇。 不过项美丽毕竟是艾米丽·哈恩,一位特立独行的美国女作家,她除了在玩弄中文文字方面比邵洵美稍逊风骚,其它很多方面的光芒,都令他望尘莫及。即使是陷入了情网,也还是女中豪杰。她有她的故事,她有她的传奇。在邵洵美的传奇中,她是一颗流星,在他的天空一闪而过;而在她的传奇中,邵洵美是颗明星,在她的天空中,与其它明星交相辉映,烘托出她的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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