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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五代.宋.辽.金·第二节 北宋之宫殿苑囿寺观都市
梁思成 Liang Saicheng
宋太祖受周禅,仍以开封为东京,累朝建设于此,故日增月异,极称繁华,洛阳为宋西京,退处屏藩,拱卫京畿,附带繁荣而已。真宗时,虽以太祖旧藩称应天府,建为南京(今河南商丘县),乃即卫城为宫,奉太祖、太宗圣像,终北宋之世,未曾建殿。其正门“犹是双门,未尝改作”[1]。仁宗以大名府为北京,则因契丹声言南下,权为军略措置,建都河北,“示将亲征,以伐其谋”[2];亦非美术或经济之动态,实少所营建。
北宋政治经济文化之力量,集中于东京建设者百数十年。汴京宫室坊市繁复增盛之状,乃最代表北宋建筑发展之趋势。
东京旧为汴州,唐建中节度使重筑,周二十里许,宋初号里城。新城为周显德所筑,周四十八里许,号曰外城[3]。宋太祖因其制,仅略广城东北隅,仿洛阳制度修大内宫殿而已。真宗以“都城之外,居民颇多,复置京新城外八厢”[4]。神宗徽宗再缮外城,则建敌楼瓮城,又稍增广,城始周五十里余[5]。
太宗之世,城内已“比汉唐京邑繁庶,十倍其人”[6];继则“甲第星罗,比屋鳞次,坊无广巷,市不通骑”[7]。迄北宋盛世,再接再厉,至于“栋宇密接,略无容隙,纵得价钱,何处买地?”[见注4]其建筑之活跃,不言可喻,汴京因其水路交通,成为经济中枢,乃商业之雄邑,而建为国都者;加以政治原因,“乘舆之下,士庶走集”,其繁荣尤急促;官私建置均随环境展拓,非若隋唐两京皇帝坊市之预布计划,经纬井井者也。其特殊布置,因地理限制及逐渐改善者,后代或模仿以为定制。
汴京有穿城水道四,其上桥梁之盛,为其壮观,河街桥市,景象尤为殊异。大者蔡河,自城西南隅入,至东南隅出,有桥十一。汴河则自东水门外七里,至西水门外,共有桥十三。小者五丈河,自城东北入,有桥五,金水河从西北水门入城,夹墙遮■入大内,灌后苑池浦,共有桥三[8]。
桥最著者,为汴河上之州桥,正名大汉桥,正对大内御街,即范成大所谓“州桥南北是大街”者也。桥低平,不通舟船,唯西河平船可过,其下密排石柱,皆青石为之;又有石梁石笋楯栏。近桥两岸皆石壁,镌刻海马、水兽、飞云之状。“..州桥之北,御路东西,两阙楼观对耸。..”[见注8]金元两都之周桥,盖有意仿此,为宫前制度之一。桥以结构巧异称者,为东水门外之虹桥,“无柱,以巨木虚架,饰以丹雘,宛如飞虹”[见注8]。
大内本唐节度使治所,梁建都以为建昌宫,晋号大宁宫,周加营缮,皆未增大,“如王者之制”。太祖始“广皇城东北隅,..命有司画洛阳宫殿,按图修之..,皇居始壮丽。..”[见注4][10]“宫城周五里”[9]。南三门,正门名凡数易,至仁宗明道后,始称宣德,两侧称左掖右掖。宫城东西之门,称东华西华,北门曰拱宸。东华门北更有便门,“西与内直门相直”,成曲屈形。称謻门[见注1]。此门之设及其位置,与太祖所广皇城之东北隅,或大略有关。
宣德门又称宣德楼,“下列五门,皆金钉朱漆。壁皆砖石间甃,镌镂龙凤飞云之状。..莫非雕甍画栋,峻桷层榱。覆以琉璃瓦,曲尺朵楼,朱栏彩槛。下列两阙亭相对。..”自宣德门南去,“坊巷御街..约阔三百余步。两边乃御廊,旧许市人买卖其间。自政和间,官司禁止,各安立黑漆杈子,路心又安朱漆杈子两行,中心道不得人马行往。行人皆在朱杈子外。杈子内有砖石甃砌御沟水两道,尽植莲荷。近岸植桃李梨杏杂花;春夏之日,望之如绣”[见注8]。宣德楼建筑极壮丽,宫前布置又改缮至此,无怪金元效法作“千步廊”之制矣。
大内正殿之大致,据史志概括所述,则“正南门(大庆门)内,正殿曰大庆,正衙曰文德。..大庆殿北有紫宸殿,视朝之前殿也。西有垂拱殿,常日视朝之所也。..次西有皇仪殿,又次西有集英殿,宴殿也,殿后有需云殿,东有升平楼,宫中观宴之所也。后宫有崇政殿,阅事之所也。殿后有景福殿,西有殿北向曰延和,便坐殿也。凡殿有门者皆随殿名。..”[见注9]大庆殿本为梁之正衙,称崇元殿,在周为外朝,至宋太祖重修,改为乾元殿,后五十年间曾两被火灾,重建易名大庆。至仁宗景祐中(公元1034年),始又展拓为广庭。“改为大庆殿九间,挟各五间,东西廊各六十间,有龙墀沙墀,正值朝会册尊号御此殿。..郊祀斋宿殿之后阁..”[11]。又十余年,皇祐中“飨明堂,恭谢天地,即此殿行礼”。“仁宗御篆明堂二字行礼则揭之”[见注1]。
秦汉至唐叙述大殿之略者,多举其台基之高峻为其规模之要点;独宋之史志及记述无一语及于大殿之台基,仅称大庆殿有龙墀沙墀之制。
“文德殿在大庆殿之西少次”[见注1],亦五代旧有,后唐曰端明,在周为中朝,宋初改文明。后灾重建,改名文德[见注11]。“紫宸殿在大庆殿之后,少西其次又为垂拱..紫宸与垂拱之间有柱廊相通,每日视朝则御文德,所谓过殿也。东西阁门皆在殿后之两旁,月朔不御过殿,则御紫宸,所谓入阁也”[见注1]。文德殿之位置实堪注意。盖据各种记载广德、紫宸、垂拱三殿成东西约略横列之一组,文德既为“过殿”居其中轴,反不处于大庆殿之正中线上,而在其西北偏也[见注11]。宋殿之区布情况,即此四大殿论之,似已非绝对均称或设立一主要南北中心线者。
初,太祖营治宫殿“既成,帝坐万岁殿(福宁殿在垂拱后,国初曰万岁)[见注11],洞开诸门,端直如绳,叹曰:‘此如吾心,小有私曲人皆见之矣’”[12]。对于中线引直似极感兴味。又“命怀义等凡诸门与殿顶相望。无得辄差。故垂拱,福宁,柔仪,清居四殿正重,而左右掖与左右升龙银台等诸门皆然”[见注1]。福宁为帝之正寝,柔仪为其后殿,乃后寝,故垂拱之南北中心线,颇为重要。大庆殿之前为大庆门,其后为紫宸殿,再后,越东华西华横街之北,则有崇政殿,再后更有景福殿,实亦有南北中线之成立,唯各大殿东西部位零落,相距颇远,多与日后发展之便。如皇仪在垂拱之西,集英宴殿自成一组,又在皇仪之西,似皆非有密切关系者,故福宁之两侧后又建置太后宫,如庆寿宝慈,而无困难[13],而柔仪之西,日后又有睿思殿等[见注11]。
崇政初为太祖之简贤讲武,“有柱廊,次北为景福殿,临放生池”,规模甚壮。太宗真宗仁宗及神宗之世,均试进士于此,后增置东西两阁,时设讲读,诸帝日常“观阵图,或对藩夷,及宴近臣,赐花作乐于此”,盖为宫后宏壮而又实用之常御正殿,非唯“阅事之所”而已[见注11]。
宋宫城以内称宫者,初有庆圣及延福,均在后苑,为真宗奉道教所置。广圣宫供奉道家神像,后示奉真宗神御,内有五殿,一阁曰降真,延福宫内有三殿,其中灵顾殿,亦为奉真宗圣容之所。真宗咸平中,“宰臣等言:汉制帝母所居称宫,如长乐积庆..等,请命有司为皇太后李建宫立名。..诏以滋福殿(即皇仪)为万安宫”[见注13]。母后之宫自此始,英宗以曹太后所居为慈寿宫,至神宗时曹为太皇太后,故改名庆寿(在福宁殿东);又为高太后建宝慈宫(在福宁西)等皆是也。母后所居既尊为宫,内立两殿,或三殿,与宋以前所谓“宫”者规模大异。此外又有太子所居,至即帝位时改名称宫,如英宗之庆宁宫,神宗之睿成宫皆是[见注13]。
初,宋内廷藏书之所最壮丽者为太宗所置崇文院三馆,及其中秘阁,收藏天下图籍[14]“栋宇之制皆帝亲授”,后苑又有太清楼,尤在崇政殿西北,楼“与延春仪凤翔,鸾诸阁相接,贮四库书”。真宗常“曲宴后苑临水阁垂钓,又登太清楼,观太宗圣制御书,及亲为四库群书,宴太清楼下”[15]。作诗赐射赏花钓鱼等均在此,及祥符中,真宗“以龙图阁奉太宗御制文集及典籍,图画,宝瑞之物,并置待制学士官,自是每帝置一阁”[见注5]。天章宝文两阁(在龙图后集英殿西)[见注14]为真仁两帝时所自命以藏御集,神宗之显谟阁,哲宗之徽猷阁,皆后追建,唯太祖英宗无集不为阁[见注1]。徽宗御笔则藏敷文阁。是所谓宋“文阁”者也[见注5]。每阁东西序皆有殿,龙图阁四序曰资政崇和宣德述古[见注13],天章阁两序曰群玉蕊珠;宝文阁两序曰嘉德延康[见注14]。内庭风雅,以此为最,有宋珍视图书翰墨之风,历朝不改,至徽宗世乃臻极盛。宋代精神实多无形寓此类建筑之上。
后苑禁中诸殿,龙图等阁,及太后各宫,无在崇政殿之东者。唯太子读书之资善堂在元符观,居宫之东北隅,盖宫东部为百司供应之所,如六尚局,御厨殿等及禁卫辇官亲从等所在[见注8]。东华门及宫城供应入口;其外“市井最盛,盖禁中买卖所在”[见注8]。
所谓外诸司,供应一切燃料、食料、器具、车驾及百物之司,虽散处宫城外,亦仍在旧城外城之东部。盖此以五丈河入城及汴蔡两河出城处两岸为依据。粮仓均沿河而设,由东水门外虹桥至陈州门里,及在五丈河上者,可五十余处[见注8]。东京宫城以内布置,乃不免受汴梁全城交通趋势之影响。后苑部署偏于宫之西北者,亦缘于“金水河由西北水门入大内,灌其池浦”,地理上之便利也[见注8]。
考宋诸帝土木之功,国初太祖朝(公元960—976年)建设未尝求奢,而多豪壮,或因周庙之制,宋初视为当然,故每有建置,动辄数百间。如太祖诏“于右掖门街临汴水起大第五百间”[16]以赐蜀主孟昶;又于“朱雀门外建大第甲于辇下,名礼贤宅,以待钱俶”[17],及“开宝寺重起缭廊,朵殿凡二百八十区”[见注5],皆为豪举壮观。及太宗世(公元976—997年),规模愈大。以其降生地建启圣院,“六年而功毕,殿宇凡九百余间,皆以琉璃瓦覆之”[18]。又建上清太平宫:“宫成,总千二百四十二区”[19],实启北宋崇奉道教侈置宫殿之端。其它如崇文院,三馆,秘阁之建筑,“轮奂壮丽,冠乎内庭,近世鲜比”[见注18]。“端拱中,开宝寺造塔八角十三层,高三百六十尺。”塔成,“田锡上疏曰:众谓金碧荧煌,臣以为涂膏衅血,帝亦不怒”[见注5]。画家郭忠恕,巧匠喻浩,皆当时建筑人材,超绝流辈者也[20]。
真宗朝(公元997—1022年)愈崇道教,趋祥异之说,盛礼缛仪,费金最多。作玉清照应宫“凡二千六百一十楹,以丁谓为修宫使,调诸州工匠为之,七年而成”。不仅工程浩大,乃尤重巧丽制作。所用木石彩色颜料均四方精选[21]。殿宇外有山池亭阁之设,环殿及廊庑皆遍绘壁画。艺术之精,冠于北宋历朝宫观。殿上梁日“上皆亲临护,..工人以文缯裹梁,金饰木,寓龙负之辂以升。..修宫使以下及营缮掌事者,咸赐以衣带金帛”[见注21]。此宫兴作之严重,实为特殊,此后真宗其它建置莫能及,但南熏门外奉五岳之会灵观,及大内南,奉圣祖之景灵宫(宫之南壁绘赵氏事迹二十八事)则皆制度华美,均以丁谓董其事。京师以外,宫观亦多宏大,且诏天下州府,皆建道观一所,即以天庆为名[见注5]。
仁宗之世(公元1023—1063年),夏始自大,屡年构兵,国用枯竭,土木之事仍不稍衰,但多务重修。明道元年(公元1032年),修文德殿成,宫中又大火,延烧八殿,皆大内主要,如紫宸,垂拱,福宁,集英,延和等殿。“乃命宰相吕夷简为修葺大内使,发四路工匠给役,又出内库乘舆物及缗钱二十万助其费”[见注9]。先此两年(天圣八年),玉清照应宫因雷雨灾,时帝幼,太后垂帘泣告辅臣,众恐有再葺意,力言“先朝以此竭天下之力,遽为灰烬,非出人意;如因其所存,又复修葺,则民不堪命。..”[见注5]于是宫不复修,仅葺两殿。二十五年后(至和中),始又增缮两殿,改名万寿观,仁宗末季,多修葺增建,现存之开封琉璃塔,即其中之一。名臣迭上疏乞罢修寺观[见注5]。欧阳修上疏《上仁宗论京师土木劳费》中云:“开先殿初因两条柱损,今所用材植物料共一万七千五有零。又有睦亲宅,神御殿,..醴泉观..等处物料不可悉数,..军营库务合行修造者百余处。..使厚地不生它物,唯产木材,亦不能供此广费。”又云:“..累年火灾,自玉清照应,洞真、上清、鸿庆、祥源,会灵七宫,开宝,兴国两寺塔殿,并皆焚烧荡尽,足见天厌土木之华侈,为陛下惜国力民财..”[见注5]。终仁宗朝,四十年间,焚毁旧建,与重修劳费,适成国家双重之痛也。
英宗在位仅四年(公元1064—1067年),土木之事已于司马光《乞停寝京城不急修造》之疏中见其端倪[见注5]。盖是时宫室之修造,非为帝王一己之意,臣下有司固不时以土木之宏丽取悦上心。人君之侧,实多如温公所言,“外以希旨求知,内以营私规利”之人也。
神宗(公元1067—1085年)行新政,富改革精神以强国富民为目的,故“宫室弗营,池籞苟完,而府寺是崇”[22]。所作盖多衙署之建置:如东西两府[23]御史台[见注22]太学等[24]皆是也。元丰中,缮葺城垣,浚治壕堑,亦皆市政之事[25]。又因各帝御容散寓宫中,及宫外诸寺观,未合礼制,故创各帝原庙之制。建六殿于景宁宫内,以奉祖宗像,又别为三殿以奉母后[26]。熙宁中,从司天监之奏,请建中太一宫,但仅就五岳观旧址为之[见注4]。遵故事“太一”行五宫,四十五年一易,“行度所至,国民受其福”[27],实不得不从民意。太宗建东太一宫四十五年,至仁宗天圣建西太一宫,至是又四十五年也[见注4]。
哲宗(公元1086—1100年)制作多承神宗之训,完成御史台其一也。又于禁中神宗睿思殿后建宣和殿。末年则建景宁西宫于驰道西[见注19],亦如神宗所创原庙制度,及崩,徽宗即位续成之。宫期年完工,以神宗原庙为首,哲宗次之[见注26]。哲宗即位之初,宣仁太后垂帘,时上清太平宫已久毁于火,后重建,称上清储祥宫,以内庭物及金六千两成之[28]。苏轼承旨撰碑。碑云:“..雄丽靓深,凡七百余间..”宫之规模虽不如太宗时,当尚可观。
迨徽宗立(公元1101—1125年),以天纵艺资,入绍大统,其好奢丽之习,出自天性。且奸邪盈朝,掊剥横赋,倡丰亨豫大之说[见注2],故尤侈为营建。崇宁大观以还,大内朝寝均丽若琼瑶,官苑殿阁又增于昔矣。其著者如“政和三年辟延福新宫于大内之北拱宸门外;悉移其地供应诸库,及两僧寺,两军营,而作焉”[见注9]。宫共五位,分任五人,各为制度,不务沿袭。其殿阁亭台园苑之制,已为艮岳前驱,“叠石为山,凿池为海,作石梁以升山亭,筑土冈以植杏林,又为茅亭鹤庄之属”[见注9],以仿天然。此后作撷芳园,“称延福第六位,跨城之外,西自天波门东过景龙门,至封邱门”,实沿金水河横贯旧城北面之全部。“名景龙江,绝岸至龙德宫,皆奇花珍木,殿宇比比对峙”[见注9]。又作上清宝箓宫,“密连禁署,内列亭台馆舍,不可胜计。..开景龙门,城上作复道通宫内,..徽宗数从复道往来”[见注9]。其它如作神霄玉清万寿宫于禁中,又铸九鼎,置九成宫于五岳观后。政和以后,年年营建,皆工程浩大,缀饰繁缛之作。及造艮岳万寿山,驱役万夫,大兴土木;五六年间,穷索珍奇,纲运花石;尽天下之巧工绝技,以营假山,池沼[29],至于山周十余里,峰高九十步;怪石崭崖,洞峡溪涧,巧牟造化;而亭台馆阁,日增月益,不可殚记[30];其部署缔构颇越乎常轨,非建筑壮健之姿态,实失艺术真旨。时金已亡辽,宋人纳岁币于金,引狼入室,宫庭犹营建不已,后世目艮岳为亡国之孽,固非无因也。
宋初宫苑已非秦汉游猎时代林囿之规模,即与盛唐离宫园馆相较亦大不相同。北宋百余年间,御苑作风渐趋绮丽纤巧。尤以徽宗宣政以后所辟诸苑为甚。玉津园,太祖之世习射观稼而已,乾德初,置琼林苑,太宗凿金明池于苑北[31],于是各朝每岁驾幸观楼船水嬉,赐群臣宴射于此。后苑池名象瀛山,殿阁临水,云屋连簃,诸帝常观御书,流杯泛觞游宴于玉宸等殿[32]。“太宗雍熙三年,后常以暮春召近臣赏花钓鱼于苑中”[33]。“命群臣赋诗赏花曲宴自此始”[见注2]。
金明池布置情状,政和以后所纪,当经徽宗增置展拓而成。“池在顺天门街北,周围约九里三十步,池东西径七里许。入池门内南岸西去百余步,有西北临水殿。..又西去数百步乃仙桥,南北约数百步;桥面三虹,朱漆栏楯,下排雁柱,中央隆起,谓之骆驼虹,若飞虹之状。桥尽处五殿正在池之中心,四岸石甃向背大殿,中坐各设御幄。..殿上下回廊。..桥之南立棂星门,门里对立彩楼。..门相对街南有砖石甃砌高台,上有楼,观骑射百戏于此..”[见注8]。规制之绮丽窈窕与宋画中楼阁廊庑最为迫肖。
徽宗之延福撷芳及艮岳万寿山布置又大异,朱勔,蔡攸辈穷搜太湖灵壁等地花石以实之,“宣和五年,朱勔于太湖取石,高广数丈,载以大舟,挽以千夫,凿河断桥,毁堰坼闸,数月乃至。..”[见注5]盖所着重者及峰峦崖壑之缔构;珍禽奇石,环花异木之积累;以人工造天然山水之奇巧,然后以楼阁点缀其间[见注29、30]。作风又不同于琼林苑金明池等矣。叠山之风,至南宋乃盛行于江南私园,迄元明清不稍衰。
真仁以后,殖货致富者愈众,巨量交易出入京师,官方管理之设备及民间商业之建筑,皆因之侈大。公卿商贾拥有资产者之园圃第宅,皆争尚靡丽,京师每岁所需木材之夥,使宫民由各路市木不已,且有以此居积取利者[34],营造之盛实普遍民间。
市街店楼之各种建筑,因汴京之富,乃登峰造极。商业区如“潘楼街..南通一巷,谓之界身,并是金银彩帛交易之所;屋宇雄壮,门面广阔,望之森然”[见注8]。娱乐场如所谓“瓦子”,“其中大小勾栏五十余座,..中瓦莲花棚牡丹棚;里瓦夜叉棚,象棚;最大者可容数千人”[见注8]。酒店则“凡京师酒店门首皆缚彩楼欢门。..入门一直主廊,约百余步,南北天井,两廊皆小阁子,向晚灯烛荧煌,上下相映。..白矶楼后改丰乐楼,宣和间更修三层相高,五楼相向,各有飞桥栏槛,明暗相通”[见注8]。其它店面如“马行街南北十几里,夹道药肆,盖多国医,咸巨富。..上元夜烧灯,尤壮观”[35]。
住宅则仁宗景祐中已是“士民之族,罔遵矩度,争尚纷华。..室屋宏丽,交穷土木之工”[36]。“宗戚贵臣之家,第宅园圃,服饰器用,往往穷天下之珍怪..以豪华相尚,以俭陋相訾”[37]。
市政上特种设备,如“望火楼..于高处砖砌,..楼上有人卓望,下有官屋数间,屯驻军兵百余人,及储藏救火用具。每坊巷三百步设有军巡铺屋一所,容铺兵五人”。新城战棚皆“旦暮修整”。“城里牙道各植榆柳,每二百步置一防城库,贮守御之器,有广固兵士二十指挥,每日修造泥饰”[见注8]。
工艺所在,则有绫锦院、筑院、裁造院,官窑等等之产生。工商影响所及,虽远至蜀中锦官城,如神宗元丰六年,亦“作锦院于府治之东。..创楼于前,以为积藏待发之所。..织室吏舍出纳之府,为屋百一十七间,而后足居”[38]。
有宋一代,宫庭多崇奉道教,故宫观最盛,对佛寺唯禀续唐风,仍其既成势力,不时修建。汴京梵刹多唐之旧,及宋增修改名者。太祖开宝三年,改唐封禅寺为开宝寺“重起缭廊朵殿凡二百八十区。太宗端拱中建塔,极其伟丽”[见注5]。塔八角十三层,乃木工喻浩所作,后真宗赐名灵感,至仁宗庆历四年塔毁[见注5],乃于其东上方院建铁色琉璃砖塔,亦为八角十三层俗称铁塔,至今犹存,为开封古迹之一[39]。又加开宝二年诏重建唐龙兴寺,太宗赐额太平兴国寺[见注4]。天清寺则周世宗创建于陈州门里繁台之上,塔曰兴慈塔,俗名繁塔,太宗重建。明初重建,削塔之顶,仅留三级[见注39],今日俗称婆塔者是。宝相寺亦五代创建,内有弥勒大像,五百罗汉塑像,元末始为兵毁[见注5]。
规模最宏者为相国寺,寺建于北齐天保中,唐睿宗景云二年(公元711年)改为相国寺;玄宗天宝四年(公元745年)建资圣阁;宋至道二年(公元996年)敕建三门,制楼其上,赐额大相国寺。曹翰曾夺庐山东林寺五百罗汉北归,诏置寺中[40]。当时寺“乃瓦市也,僧房散处,而中庭两庑可容万余人,凡商旅交易皆萃其中。四方趋京师以货物求售转售它物者,必由于此”[见注24]。实为东京最大之商场[见注8]。寺内“有两琉璃塔,..东西塔院。大殿两廊皆国相名公笔迹,左壁画炽盛光佛降九曜鬼百戏。右壁佛降鬼子母,建立殿庭,供献乐部马队之类。大殿朵廊皆壁隐楼殿人物,莫非精妙”[见注8]。
京外名刹当首推正定府龙兴寺。寺隋开皇创建,初为龙藏寺,宋开宝四年,于原有讲殿之后建大悲阁,内铸铜观音像,高与阁等。宋太祖曾幸之,像至今屹立,阁已残破不堪修葺,其周围廊庑塑壁,虽仅余鳞爪,尚有可观者。寺中宋构如摩尼殿,慈氏阁,转轮藏等,亦幸存至今[41]。
北宋道观,始于太祖,改周之太清观为建隆观,亦诏以扬州行宫为建隆观。太宗建上清太平宫,规模始大。真宗尤溺于符谶之说,营建最多,尤侈丽无比。大中祥符元年,即建隆观增建为玉清照应宫,凡役工日三四万[见注21]。“初议营宫料工须十五年,修宫使丁谓令以夜续昼,每画一壁给二烛,故七年而成。..制度宏丽,屋宇稍不中程式,虽金碧已具,刘承珪必令毁而更造”[42]。又诏天下遍置天庆观,迄于徽宗,惑于道士林灵素等,作上清宝箓宫。亦诏“天下洞天福地,修建宫观,塑造圣像”[见注2]。宣和元年,竟诏天下更寺院为宫观,次年始复寺院额[见注2]。
洛阳宋为西京,山陵在焉。“开宝初,遣王仁珪等修洛阳宫室,太祖至洛,睹其壮丽,王等并进秩。..太祖生于洛阳,乐其土风,常有迁都之意”[见注13],臣下谏而未果。宫城周九里有奇,城南三门,中曰五凤楼,伟丽之建筑也。东西北各有一门。曰苍龙,曰金虎,曰拱宸。正殿曰太极殿,前有左右龙尾道及日楼月楼[见注13]。“宫室合九千九百九十余区”[见注9],规模可称宏壮。皇城周十八里有奇,各门与宫城东西诸门相直,内则诸司处之[见注9]。京城周五十二里余,尤大于汴京。神宗曾诏修西京大内[见注13]。徽宗政和元年至六年间之重修,预为谒陵西幸之备,规模尤大。“以真漆为饰,工役甚大,为费不资[见注9]。至于洛阳园林之盛,几与汴京相伯仲。重臣致仕,往往径第西洛。自富郑公至吕文穆等十九园[43]。其馆榭池台配造之巧,亦可见当时洛阳经营之劳,与财力之盛也。
徽宗崇宁二年(公元1103年),李诫作营造法式,其中所定建筑规制,较与宋辽早期手法,已迥然不同。盖宋初禀承唐末五代作风,结构犹硕健质朴。太宗太平兴国(公元976年)以后,至徽宗即位之初(公元1101年),百余年间,营建旺盛,木造规制已迅速变更;崇宁所定,多去前之硕大,易以纤靡,其趋势乃刻意修饰而不重魁伟矣。徽宗末季,政和迄宣和间,锐意制作,所本风格,尤尚绮丽,正为实施营造法式之时期,现存山西榆次大中祥符元年(公元1008年)之永寿寺雨华宫,与太原天圣间(公元1023—1031年)之晋祠等,结构秀整犹带雄劲,骨干虽已无唐制之硕建庞大,细部犹未有崇宁法式之繁琐纤弱,可称其为北宋中坚之典型风格也。
[1]叶少蕴《石林燕语》。
[2]《通鉴辑览》。
[3]《历代帝王宅京记》引赵德麟《侯鲭录》。
[4]《宋会要辑稿》。
[5]李濂《汴京遗迹志》。
[6]《续通鉴长篇》至道元年张洎语。
[7]《汴京遗迹志》载《皇畿赋》。
[8]孟元老《东京梦华录》。
[9]《宋史·地理志》。
[10]《玉海》卷百七十。
[11]《玉海》卷百六十。
[12]《邵氏闻见录》。
[13]《玉海》卷百五十八。
[14]《玉海》卷百六十三。
[15]《玉海》卷百六十四。
[16]《宋朝事实》卷二十。
[17]《玉海》卷七十五。
[18]《玉海》卷六十八。[19]《玉海》卷一百。
[20]僧文莹《玉壶清话》。
[21]《宋朝事实》卷七。
[22]《汴京遗迹志》载曾肇重修御史台记。
[23]《汴京遗迹志》载陈绎新修东府西府记。
[24]《宋朝燕翼诒谋录》。
[25]《历代帝王宅京记》引宋敏求《东京记》。
[26]李心传《朝野杂记》,《汴京遗迹志》引。
[27]《汴京遗迹志》引龚明之《中吴纪闻》。
[28]《汴京遗迹志》引苏轼《上清储祥宫碑》。
[29]《汴京遗迹志》僧祖秀《华阳宫记》。
[30]《汴京遗迹志》徽宗御制《艮岳记略》。
[31]《玉海》卷百七十二。
[32]《玉海》卷百七十一。
[33]《宋朝事实》卷十二。
[34]《宋会要辑稿·食货》。
[35]蔡绦《铁围山丛谈》卷四。
[36]《宋朝事实》卷十三。
[37]《温国文正公集·论财利疏》。
[38]费著《蜀锦谱》。
[39]杨廷宝《汴郑古建筑游览纪录》,见《中国营造学社汇刊》第六卷第三期。
[40]叶梦得《石林诗话》。
[41]梁思成《正定调查纪略》,发于《中国营造学社汇刊》第四卷第二期。
[42]《宋史纪事本末》。
[43]李格非《洛阳名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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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来源】百花文艺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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