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类 朱子學提綱   》 (十八)朱子論已發未發以及涵養省察      錢穆 Qian Mu

  以上兩章,略述朱子論敬論靜。宋明理學家言心地修養,主要即在此兩字。此下當續述朱子論心地修養工夫之其他方面,首當略述其論心之已發未發與涵養察識工夫者。
  自伊川有《中庸》為孔門傳授心法之說,楊龜山以下至李延平,相傳以默坐澄心,觀喜怒哀樂未發以前氣象為宗旨。朱子從學延平,乃自始即於其默坐澄心之教不加深契。及延平卒後,朱子追尋師說,有孤負教育之意,每一念此,未嘗不愧汗沾衣之語。而伊川又有凡心皆屬已發之說,湖湘學者從之,遂主先察識,後涵養,與龜山延平一脈適處相反地位,朱子因又親赴長沙,與張南軒討論兩月而歸,又繼之以書問往返。最先朱子折從南軒,亦主人心大體莫非已發,於延平默坐澄心以觀大本之教顯又放棄。但此下屢經轉變,始主已發未發,兼顧交修,融會湖湘與道南之兩派,而自創新義,乃曰恨不得奉而質之李氏之門,然以先生所已言者推之,知其所未言者或不遠矣。此乃朱子斡旋師門之自信語。朱子匯集其與南軒往復諸書,合為一編,稱之曰《中和舊說》。此諸書,雖為未臻定論前之意見,然其以工夫證驗本體,剖析精微,悟解親切,玩研心體,指陳其親證實體之經過,麯折詳明。此下理學諸儒,對此諸書,皆甚重視。因其於辨認心體工夫上指示綿密,可供尋索。惟此處不再重述,此下乃其獲得結論後之所云。
  朱子有《與湖南諸公論中和書》,大意謂:
  思慮未萌,事物未至之時,為喜怒哀樂之未發。當此之時,即是此心寂然不動之體。以其無過不及,不偏不倚,故謂之中。及其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則喜怒哀樂之情發焉,而心之用可見。以其無不中節,無所乖戾,故謂之和。然未發之前,不可尋覓。已發之後,不容安排。但平日莊敬涵養之功至,而無人欲之私以亂之,則其未發也,鏡明水止,而其發也,無不中節矣。此是日用本領工夫。至於隨事省察,即物推明,亦必以是為本,而於已發之際觀之,則其具於未發之前者,固可默識。
  至是始確然提出程門敬字,奉為修養要法,以為持敬之功,貫通乎動靜之際,而曰:
  靜中之動,非敬孰能形之。動中之靜,非敬孰能察之。
  又曰:
  未發之前是敬,固已立乎存養之實。已發之際是敬,又常行於省察之間。
  乃以一敬字雙綰已發未發涵養省察而求工夫之一貫。至於先涵養後省察之意,亦已於上引文中見之。
  但《中庸》原文,明指喜怒哀樂之已發與未發,今所討論,則已越出乎喜怒哀樂之外,而直指心體以為言。伊川又說,纔說知覺便是動。朱子云:
  此恐說得太過。若雲知個甚底,覺個甚底。如知得寒,覺得煖,便是知覺一個物事。今未曾知覺甚事,但有知覺在,何妨其為靜。不成靜坐衹是瞌睡。
  知覺乃是心體,有個知覺,但非知覺了什麽,此乃心體未發時,衹可謂之靜中有動,不可謂纔說知覺便是動,則又將成為心無未發。
  朱子又一條雲:
  未發之前,須常恁地醒,不是瞑然不省。若瞑然不省,成什麽大本。問:常醒便是知覺否?
  曰:固是知覺。知覺固是動否?曰:固是動。然知覺雖是動,不害其為未發,若喜怒哀樂則又別。
  此條與上條不同。上條雲有知覺何妨其為靜,此條雲知覺固是動。然此差異,無關宏旨,其謂心有知覺,仍屬未發則一。然則如何乃可以謂之已發?伊川又云:才思即是已發。朱子於此甚加贊許,謂此意已極精微,說到未發界至十分盡頭。因曰:
  心之有知,與耳之有聞,目之有見,為一等時節,雖未發而未嘗無。心之有思,與耳之有聽,目之有視,為一等時節,一有此則不得為未發。
  此等分別,顯已越出《中庸》原書本旨甚遠。凡宋代理學家辨認心體,不得不謂乃是受了唐代禪宗之影響。伊川《中庸》為孔門傳授心法之語,亦可謂是從禪學轉來。但謂理學受禪宗影響則可,謂理學即是禪學則大不可。此下再當論及朱子闢禪語,乃可明白到此兩者間之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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弁言(一)孔子與朱子(二)先秦儒至漢儒的流變
(三)三國兩晉至唐五代的儒學流變(四)宋之新儒(五)宋代之理學
(六)朱子為集儒學之大成者(七)朱子之理氣論(八)朱子之心性論
(九)朱子論宇宙之仁(十)朱子論宇宙之神(十一)朱子之聖人難為論
(十二)朱子論人心之仁(十三)朱子論心之誠(十四)朱子之天理人欲論
(十五)朱子之道心人心論(十六)朱子論敬(十七)朱子論靜
(十八)朱子論已發未發以及涵養省察(十九)朱子論剋己(二十)朱子論立志
(二十一)朱子論格物(二十二)朱子論象山(二十三)朱子論禪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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