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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文 》 嚇人的國粹教育 》
工業教育
柏楊 Bai Yang
臺北教育廣播電臺每星期一三五下午二時到二時三十分,有一個“一技之長”,是該臺和臺灣省教育廳合辦的教育性節目,由臺灣省立師範大學堂工業教育係供給資料,金山先生播出,內容介紹的是工業職業教育,初中畢業的學生和身為初中程度學生傢長的先生夫人們,屆時都應洗耳恭聽。聽教育節目,不能抱着聽《梁山伯祝英臺》黃梅調心理,也不能抱着聽綜合節目嘻嘻哈哈心理,否則便聽不下去矣。該節目在本質上枯燥無比,經過金山先生一番努力,男女主角固然也大談其情,大談其愛;經常花前月下,也經常遊山玩水,可是萬變不離其宗。這種節目,即令上帝親自主持,都無法跟“梁兄哥”一較身手。然而也正因為如此,聽了之後,纔有價值,蓋該節目不是教你學啥手藝,而是教你走啥道路,意義之深,和實用價值之高,就在於此。
五千年來,中國知識分子有一種自命為“正統”的觀念,認為人生的道路和目的,是“一條鞭”式的。小學畢業上初中,初中畢業上高中,高中畢業上大學,大學畢業去美國,留美畢了業,就在美國找個大小差事幹之,最好是入美國籍,找個女人結婚,生下孩子,了其殘生。我說這些是經過濃縮的,看起來好像觸目心驚,可是舉目所及,哪一個青年不是如此的抱負?又哪一個傢長不是如此期望他們兒女的哉?從前四川軍閥某某先生,姬妾如雲,一直沒有兒子,而衹有九個女兒,有人乃以一詩贈之雲:“九個女兒不算多,再生一個夠一桌。可憐一對賢夫婦,專門替人養老婆。”以我們目前的教育形態和國民氣質來看,固可改成另一首詩,曰:“五億同胞真夠多,硬是不能湊一桌。可憐堂堂炎黃冑,專養人才去美國。”嗚呼,你說這種幹法,有啥意思乎哉?
我們衹看見美國的富強,衹看見德國的科學,而沒有看見緻他們於富強,緻科學於發達的工業幹部。沒有那批幹部──也就是沒有那些熟練工人,根本談不上工業潛力,潛力乃指的是該項熟練工人。德國在短短期間內就復興到第一流國傢的地位,是靠他們的工人,而不是靠他們整天開會鈎心鬥角。中國人在美國讀了半輩子書,了不起的搞到一個大學堂當教習,薪水之高,國內朋友聽啦,心膽俱裂。可是在美國,一個大學堂教習的待遇,不如一個熟練工人,於是乃發生一種現象,美國年輕人初中畢業後就大量擁到工業學堂,工業學堂畢業後就當起工人,悠哉遊哉過日子矣。很少人拼命去讀大學,而是等到有了相當積蓄,和年紀已大,心情由絢爛趨於平穩的時候,再去讀之的也。
“一技之長”節目對初中畢業的孩子,是一個很大的幫助。高級中學像是上飛機的長梯,高中畢業後,考入大學,等於上了飛機,凌雲而去。可是一旦考不上大學,飛機已飛,把自己留在梯子盡頭,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來,真要坑死人。如果能稍微有點腦筋,毅然决然放棄“一條鞭”式身死異邦的想法,腳踏實地進入工業職業學堂,也是一種救國救己的偉大壯舉。
中國傳統文化中,“做官”(用現代話講,曰當公教人員)是惟一的一條正正派派出路,其他職業,全屬左道旁門,為正人君子所不取。所以一個藝術傢在中國人心目中沒有地位,畫傢中如有做過官的,且和官有來往的,還比較有點分量。若是聲樂傢、雕刻傢,則提都不要提,等而下之,一個人竟去經起商來,或做起工來,真是擡不得頭,見不得人矣。於是,大傢一齊往辦公室裏擠,日夜和桌椅為伍,以為那纔是天經地義的光明大道。嗚呼,每看到年輕的畢業生趴辦公桌的背影,便不禁老淚縱橫。
與其高中畢業後彷徨無依,甚至與其大學畢業後弄個趴辦公桌的公教人員幹幹,不如有一技之長,會兩下子。有一件事到今天記憶猶新,抗戰時候,會開汽車的人很少,司機那一行業遂大為吃香。俗雲:“馬達一響,黃金萬兩。”言司機之富,也言司機之亂搞也。有一次,一輛客車從廣元到重慶,該車司機是一位鴉片君子,走着走着,他就停下來,一會說引擎壞啦,一會說水箱壞啦,必須藉工具修理,一去就是一二小時,客人們就在烈日下呆坐恭候,怨聲載道。最後一次,一個輜重兵學堂畢業,調赴內江報到的學員,實在忍耐不住,略微試之,車子固好得很,就慢慢往前開動,好啦,這一開動,精彩節目上了舞臺,該司機發現車子不見,嚇得滿頭大汗,從後面飛奔追趕,一面氣喘如牛,一面呼天搶地曰:“我的媽喲,我的媽喲。”我的媽喲結果是,他再也不說引擎有毛病,水箱有毛病矣,大傢這纔一路順風,安抵重慶,要不是該乘客露一手,真不知要走到何年何月。
我的意思不是說瞧不起公教人員,而是說,技不壓身,一個人除了趴辦公桌外,最好還會點別的,甚至寧可不趴辦公桌。夫時代在變,由於工業發達,一切都不是原來模樣,連女人的衣裳都變得一塌糊塗,何況求生之路乎?即以工業職業教育而言,從前的工業職業學堂,是一所具體而微的工業大學或工學院。你有建築係,我有建築科;你有土木係,我有土木科;反正是,你有啥我也有啥,結果大學生畢了業坐大辦公桌,工職生畢了業坐小辦公桌,均瞪其學院派的大眼,而一個月拿幾百元薪津,既對不起自己,也對不起國傢。現在的工業職業教育和工業職業學堂,大大地與前有別。嗚呼,說來話長,中國五千年來的傳統文化是一種衹重官,不重商,更不重工的做官文化。談做官則眉飛色舞,頭頭是道,至於當一個商人,已經夠糟。更不幸當一個工人,簡直祖宗缺德,有辱書香門第,所以喊了幾十年“勞工神聖”也沒有用。而現在的工業職業學堂卻一下子撕破了那些不切實際的小型工學院的害人面具,堂堂皇皇地交代,工業職業學堂的學生,不是為了要拿一張紙做的文憑,而是為了要學得一技之長。畢業後不是去豪華的辦公室坐辦公桌,而是要當一名工人。不是拿着介紹信東打躬西作揖地謀一個小小差事,而是閑在傢中坐,等工廠公司前來邀請。不是一個月可憐兮兮的幾百元,而是教你嚇一跳的一個月幾千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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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北嶽文藝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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