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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思考 》 停滯的帝國 》
第十五章
阿蘭·佩雷菲特 Alain Peyrefitte
一堂磕頭課
(1793年8月15日)
總督和欽差大臣就貢使對天津宴會的態度已嚮朝廷作了謹慎的匯報。這些報告一到熱河便使內閣感到睏惑不解。那個隱喻按字面被理解為:馬戛爾尼“磕了頭”。在大沽他在聖旨面前竟會表現很壞,而到天津出席宴會時怎麽就會表現得那麽好呢?他真的有那麽大的進步嗎?
和珅立即於8月14日給總督回函,要求進一步說明情況。“嚮聞西洋人國俗不知叩首之禮。而該督等折內聲敘未能明晰,遂指為叩首,亦未可定。”
農民家庭:背着孩子抽煙的婦女(W·亞歷山大)
如果馬戛爾尼真先磕了頭,事情也就完了。假如他衹是低頭,那就應該告訴他,他應該遵守一切朝貢者、甚至藩屬國王覲見皇帝時都應遵守的禮儀。不久,有人以推心置腹的口吻警告說:“不學此禮,必為各藩部所笑,談你們夯。”不僅如此,他將完不成英王交給他的使命。“不必隱瞞實情”。
這口氣已不再像前一個月那麽客氣了,當時皇帝想作為例外特殊對待這些遠洋來的使者。也不再像一周前那樣各人可以按本國的習俗行事。這一定發生了什麽事。那麽究竟出了什麽事呢?天主教遣使會檔案中記錄的一段話清楚地說明了發生變化的原因:“開始,磕頭禮似乎沒有成為很大的難題;中國官員並不強調要磕頭。當獲悉英國使團的目的時,中國政府的安排就突然改變了,因為英國使團所要的東西並不是可以用一些首飾和甜言蜜語所能買到的,拒絶磕頭是一種藉口。”
那麽英國使團來華的目的告訴中國人了沒有呢,喬治三世的信件並沒有遞交,衹有英國人才可能知道馬戛爾尼要和乾隆談什麽問題。
那麽是否發生泄密呢?可能的。但也可能皇帝對隨禮品一起送去的那封信中的不妥措詞進行了更多的考慮:他認為這些不妥措詞並不可能是出於無知。有一點是肯定的:英國使團訪華出現决定性轉折是在8月的上半月裏,不過現在還看不出來變化的確切原因。
和珅14日寫的信第二天送到欽差徵瑞的手裏。後者馬上就意識到他有可能因這事而丟掉他的頂戴。馬戛爾尼衹得“停止觀賞景色”,因為中方陪同官員要拜見他。
徵瑞來了,隨同他一塊來的還有王和喬。他們比平時禮節性拜訪時顯得嚴肅。他們說,皇帝已表示滿意。他給英國使團兩處住所供挑選:一處是在城裏,另一處是在6英裏外的鄉村,但更加舒適,而且離夏宮即圓明園很近。接待日程也確定下來了:9月中去熱河為皇帝祝壽,然後立即回北京。皇帝也將很快回京。因此,不必把所有禮品運到熱河了。馬戛爾尼鬆了一口氣。
“接着他們談論宮裏的規矩。他們在作暗示時那麽藝術、機智和巧妙,以致我情不自禁地對他們産生欽佩之意。”他們是從衣服談起的。中國的衣服比西方的衣服好多了!因為穿中國衣服無論屈膝下跪還是匍伏在地都不受影響。“因此,他們擔心我們的鬆緊襪帶和褲扣可能帶來麻煩;他們建議我們在去朝見前先脫掉這些東西。”
馬戛爾尼請他們放心:他假裝深信皇帝更喜歡看他像嚮英王一樣嚮自己施禮。
這時,三位中國官員便嚮他介紹磕頭禮,好像馬戛爾尼不知道似的。馬戛爾尼說他打算到北京後交給他們答復的信件。中國官員們便改換了話題。“他們告訴我們皇帝今年秋天不去圍獵,而是很快返回北京,免得耽誤我們的時間。我對他們說,皇帝陛下可根據英王的信以及我的活動來判斷我需要多長的時間來完成我肩負的使命。”
馬戛爾尼是否用委婉的方式把他拒絶磕頭的想法表達出來了?難道是翻譯把意思譯擰了?還是欽差大臣由於深信能讓外國人悔改,過於樂觀而出了差錯呢?不管怎麽說,徵瑞謊報朝廷,說英國人“亦深以不嫻為愧,連日奴才察看該使臣等學習漸能跪叩”。徵瑞知道自己在撒謊,並知道他有可能為此付出巨大代價。他悄悄給自己留了一條出路:“惟(該使臣等)善於遺忘。”
人們談論西藏叛亂
中國官員還談及另一個不滿的話題:西藏。談話中又涉及服裝問題。馬戛爾尼聽說駐孟加拉的英國軍隊嚮西藏叛亂分子提供了援助。“這條消息使我感到不安,但我毫不遲疑地回答說:不可能。”歐洲人會在“世界屋脊”同中國軍隊打仗?衹要根據他們的帽子就可以認出他們了。應該加以否認。他否認了。
幾天以後,中國人問他,英國人是否願意幫助他們和西藏叛亂分子作戰。馬戛爾尼覺察出這是個圈套,便立即回答說,英國屬地離戰鬥地區太遠,因此無法進行幹預。“因為,如果我們的軍隊能夠支援皇帝的軍隊,那麽也完全可能已經支援了皇帝的敵人。”
由於信件傳遞緩慢,馬戛爾尼便處在一種微妙的境地。他是1792年9月離開英國的,但當時他一點也不瞭解6個月前在喜馬拉雅山進行的戰爭:尼泊爾善戰的廓爾喀人在1791年秋嚮西藏派兵,促使當地百姓叛亂。這個中國保護國的當局嚮北京求援,乾隆便急忙幹預。1792年春,一支由兩廣總督福康安率領的中國軍隊擊敗了廓爾喀人。尼泊爾不得不嚮中華帝國稱臣,西藏人為中國的幹預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可是,當英國使團離開樸次茅斯港時,倫敦並不瞭解這個結果。當英國使團1793年6月底抵達澳門時,那兒的英國人對此仍然一無所知:消息是9月8日纔得到的。馬戛爾尼後來回到廣州時纔放下心來:後來事實證明他否認英國人支持西藏叛亂分子是對的。
在整個世界關係史中,通訊的睏難往往造成悲劇性的誤解。但就這件事情說,主要是印度總督康沃利斯勳爵的疏忽,他沒有想到派人到巴達維亞給馬戛爾尼送封信。
如果英國人沒有介入,那麽中國人在許多包頭布中看到的帽子實際上又是怎麽回事呢?難道是中國人故意找茬兒?還是由於海拔太高而看花了眼?或者也許是幾個從英國軍隊中逃跑的印度兵……
馬戛爾尼盡其所能擺脫了睏境,但他在大沽時還很高的熱情現在已減少了許多。看得出他睏惑不安。由於對西藏情況不瞭解,他的决心受到了動搖。事情已經過去,可衹有中國人瞭解內情。難道是使團的目的暴露所以要破壞這次使命嗎?散布這些謠言的正是指揮鎮壓西藏叛亂的兩廣總督福康安將軍。他有一切理由不信任英國人。
中方問馬戛爾尼,他本人是否帶了送給皇帝的私人禮品。馬戛爾尼本沒有想到這點,不過他很機靈,回答說他希望皇帝能接受他送的一輛四輪華麗馬車(這是他自己的馬車)。他趁機補充說,他還為中國的新年——1794年1月31日——準備了一些禮物。
他想這麽說可使中方明白他很願意在北京至少呆到春節。“許多次的暗示使我認為,出於習慣,他們不允許我們在他們那兒呆很長時間。”他又想到別人悄悄告訴他的消息:皇帝由於放棄秋季狩獵,很快就要返回北京。難道這是為了要和使團作深入的會談嗎?或是更可能為了不讓使團久等免得影響他們的歸期呢?如果不同意使團超過禮部通常給予貢使40天的逗留期限,又該怎麽辦呢?
他很清楚欽差大臣抱有明顯的敵意。相反,他認為自己已把王和喬爭取了過來。衹要欽差大臣一轉身,他們就毫不掩飾“他們對這位韃靼同燎的敵視態度,因為他有同皇帝通信的特權,他們倆害怕欽差大臣的可惡性格”。
馬戛爾尼在通州上岸時考慮了一下他目前的處境。他作了許許多多的筆記。使團受到殷切的接待:食品供應非常充足;不斷受到軍事儀仗隊的歡迎,“旗子飄揚,鑼鼓喧天,而且夜晚還燃放煙火”。一切東西都是贈送的,從不允許他們付錢。可勳爵開始從這些慷慨大方的接待中發現禮儀的一種效果,這些禮儀正在逐漸捆住他的手腳。
因為英國人的行動自由受到嚴格限製:“每當我們想出去散散步,中方總是不同意。可他們又是那麽友好,以致我們如果不是愉快地接受這種約束的話就顯得太不懂禮貌了……我們受到嚴密監視;我們的一切行動,哪怕是很平常的行動都受到明目張膽的註意。”
馬戛爾尼學得很快。他雖然對寫有“貢使”字樣的長幡采取睜一眼閉一眼的態度,但他猜想到這裏存在一個根本性的、難以消除的誤會。“道不同,不相為謀。”孔子曾這麽說過。馬戛爾尼坐船去中國是帶了一些經受了時間考驗的原則的,他原以為這些原則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他現在開始發現這些原則打不開中國的大門。他覺得自己被一隻戴絲質手套的手推進了睏境。
王国卿 毛凤支 谷炘 夏春丽 钮静籁 薛 編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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