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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瓜：天子可怜(1)
半夏 Ban Xia
《诗经》里有一首非常著名的用水果起兴的诗：
投我以木瓜，
报之以琼琚。
匪报也，
永以为好也。
下面还有两段类似，不过把木瓜置换为木桃木李，琼琚替换为琼瑶琼玖，这才前边已经提及。本诗在经学家以为，乃是卫人赞美春秋五霸之一的齐桓公，因为卫国被狄人打败，桓公发兵救援，卫才得以存国，于是卫人思以厚报。也有人说，卫人根本就没有报答齐国，所以才有人写了该诗予以讽喻。
但这种傅会，总让人觉得隔靴搔痒，曲折无致，不大痛快。比照简约而不简单的准则思量，该诗既然属于卫风，以郑和卫的传统好色名誉，它无疑该是男人女人海誓山盟你来我往的许愿。但爬梳该诗，其中却没有发现海枯石烂那样的矫情表述，同时也缺乏取悦挑逗的色情成分。这当然不是祖宗们纯洁到连身体接触的需求都全盘予以放弃的地步，反而正是已然平安渡过浪漫放肆期之后，二人关系步入平台稳定阶段的标志：你我之间，不必再像组织上安排文工团员给首长伴舞那样须用冠冕堂皇遮遮掩掩，而是开始切实讨论签订较长时间合作契约的实质酬答。
男女之事，虽然包含许多勾心斗角，但抛开上层人士和亲联姻之类的政治操作，以活动于民间的广大群体而言，其前提，毕竟是以互助组合作社的基本形式，构建二者关系的。不过，本诗所呈现出的彼我交换关系，却稍嫌不等，颇有些入不敷出的赤字局面。毕竟，木瓜以及木桃木李的果品接纳，与琼琚琼瑶琼玖的玉器支付之间，如前所言，价值相差过于跳差，很有点丧权辱国的弱势外交征候。即便充分考虑到男女间从来存在的不平等，但作为你情我愿的厮会，依然存在令人费解的低调。再说，本诗的动作发出者，也未必就是纵被无情弃不能休的多情女子，男人的可能并不可以排除。
就是仿照经学家的主意，将本诗诠释为深厚报答桓公霸主，以区区被狄人击溃的弱卫，又有什么可足以如此悬殊厚报给强大齐国的呢？
如此看来，本诗的确有些令人狐疑。人生识字糊涂始，但某些糊涂，却必须动用识字方才可以破解。较早时期的语词读本《埤雅》上解释，俗话说，梨是百损一益，木瓜是百益一损。投人之道，应该给对方有所增益才是，所以富含百益的木瓜，成为馈赠的首选；而报人之道，则需要秉承坚固持久的规矩，于是琼琚之类不得不列入家居常备品种，以便应付不时的返还需索。
果然醍醐灌顶，顿时豁然开朗。识字固然糊涂，但只要坚持祖宗们回赠超量的大手脚原则，屏弃投桃报李的小家子逼窄，自然终究破得那糊涂。
只是，这种豪爽气度的酬答方式，也许十分符合某种大国气象的君子风度——区区小卫，颇不配具有这样的度量，于是可以排除也——但也极为可能成就糟践祖业的败家子契机。照此办理，不出多少日子，数十成百万贯家私，也得这么君子的挥霍殆尽。看来君子的确做不得。
应该承认，男女之间的勾当，不可以太过斤斤计较，闺女靠哄，所以总得破费些。但如果真的进行一番定量分析，不难发现，这种超支力度的破费，在女子而言，除非出身豪门，妆奁雄厚得漫天泼撒，否则截止以身相许，再没有什么可供应的货源了——当然，还有那惟一的孑遗：永恒持久的爱意。但爱意什么的，男人也须奉献，所以这惟一，反倒不言而喻，不在考虑之列了。
准此，也只有男人，方可以依赖不懈进取获得物质最大化，从而保障源源不绝地供给该种过量回报。哦，这么推导下去，那句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的老话，真的是颠扑不破哟。男人要的是女人的现在，而女人嫁的是男人的将来嘛。精辟。要不怎么说人民群众有无限的创造力呢。
有人说，男人是靠大脑思考，女人是靠屁股思考。但大脑思考的人，终于被屁股思考的人所虏获，真教人搞不懂思考究竟是该大脑好还是屁股好了。
但是，有一点是可以明确的，那就是，根据上述的破解，该诗的作者，倒极其可能是一位志得意满颇有成就感的成功男士，不是民营地产老板，也起码是富家子弟了。不是说了嘛，老板才更懂生活乜。
传说圣人孔夫子曾说，吾于《木瓜》，见苞苴之礼行。所谓苞苴，就是馈赠的礼品。圣人从几句酸曲里，深刻窥见了馈赠往还之礼法的履行。《论语》里讲故事，说季氏家臣阳货想让圣人拜谒自己，圣人不肯。于是阳货便给圣人送去一匹成品乳猪。按照圣人从木瓜诗歌里发现的规矩，作为回应，他老人家就得回拜才是。但圣人终究是圣人，他老人家打听到阳货不在家的时候，专去回拜，果然扑了一个预谋妥帖的空。于此可见他老人家所言诗可以兴观群怨的深意。至于回来的路上和阳货同志的意外遭遇，则属于上天安排的不可抗力，理当忽略。
不过被圣人从木瓜上瞧看出来的苞苴，还有贿赂的引申意义。这与圣人自然不再相干，但对于深谙生活真谛的老板们，应当另有天机深意存焉也。
木瓜是蔷薇科的落叶灌木或者小乔木，春末夏初开出红色微带白的花，秋熟结出大者如瓜小者如拳的果子，皮光色黄，上面微微泛白，仿佛扑了谁都看不出来的粉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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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来源】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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