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言二拍 三刻拍案驚奇   》 第十八回 奇顛清俗纍 仙術動朝廷      陸人竜 Liu Renlong

  有腹皤然,有發捲然。須蕭蕭而如戟,口瀝瀝而流涎。下溷犬豕,上友聖賢。心炯炯兮常靈,是欺顛也而猶仙。
  右《周仙贊》天地以正氣生聖賢豪傑,餘氣生仙釋之流。釋不在念佛看經;仙豈在燒丹弄火?但釋傢慈悲度人,要以身入世。仙傢清淨自守,要以身出世:先把一個身子如癡如狂,斷絶妻子、利名之想,然後把個身子處清,高臥山林也使得;把個身子處濁,棲遲玩世也使得;把個身子在市井,友豬侶犬,人也不能糜我以衣食;把個身子在朝廷,依光近日,人也不能豢我以富貴,卻又本性常存,色身難朽。常識帝王在將達未達之間,又超然遠舉,不受世染,這便是真仙。若那些煉丹養氣,也衹旁門;斬妖縛邪,還是術士。在宋,識宋太祖在塵埃之中,許他是做紫微帝星,聞他陳橋兵變,即位稱帝,撫掌歡慶道:“天下自此定矣。”因而墮驢。後來三聘五召,不肯就官;賜他宮女,潔然不近,這是陳搏。
  我朝異人類聚:一個冷謙,憐友人之貧,畫一門,一鶴守着,令他進去取錢。後來內庫失錢,卻見他友人遺下一張路引,便來拿友人。友人急了,供出他來,他現做協律郎。聖旨拘拿,到路上,他要水吃,吃了,一腳插入水瓶中,後邊和身隱在瓶裏。拿的人衹得拿這瓶去見聖上。問時,他在瓶裏應,衹不肯出來。聖上大怒,擊碎此瓶。問時片片應,究竟尋不出。一個金箔張,在聖上前能使火炙金瓶,瓶內發出蓮花。又剪紙作採蓮舟,在金水橋河下,許多嬌女唱歌,他也躍身在舟。須臾風起,船並金箔張俱不見。這也是漢左慈一流。若能識太祖在天下未定時,有個鐵冠道人,有個張三豐,至能識天子,又能救天子在疾病之中,終飄然高逝,天子尊禮之,不肯官爵,這個是周顛仙。
  顛仙傢住江西南昌縣。江西山有匡廬,水有鄱陽,昔許旌陽仙長嘗在此飛升,是個仙人之藪。他少年生得骨格崚嶒,氣宇蕭爽,也極清雅。六、七歲在街上頑耍,曾有一頭陀見了,一看,道:“好具仙骨!莫教蹉壞了。”及到了十四歲,傢裏正要與他聘親,忽然患起顛病來。
  眼開清白復歪斜,口角涎流一似蝸。
  曉乞街坊驚吠犬,晚眠泥滓伴鳴蛙。
  千絲縷結衣衫損,兩鬢蓬鬆鬒發髿。
  潦倒世間人不識,且將鸞鳳混烏鴉。
  瘋狂得緊,出言誑誕。傢中初時也與他藥吃,為他針灸,後來見他不好,也不睬他,任他顛進顛出。他漸漸在南昌市上乞起食來,也不歸傢。人與他好飲食,吃;便與他穢污的,也吃。與他好說,笑;打駡他,也是笑。在街上見狗也去弄他,晚來又捧着他睡。常時在人傢豬圈羊棚中,鼾打得雷一般,人還道他是賊。後邊人都認得他是周顛,也不驚異。
  此時,我太祖起兵滁和,開府金陵了。他不拘與人說話、乞食,先說了“告太平”,庸人哪解其意?一日,忽然在街上叫道:“滿城血,滿城血!”好事的道他鬍說,要打他。他不顧而去,一路乞食到南京。不多時,降將祝宗復反,殺個滿城流血。
  遊到金陵,適值太祖建都在那廂,他披着件千拼百湊、有襟沒裏的件道袍,赤了腳,蓬了頭,直撞到馬前,一個大躬道:“告太平!”
  太祖吃了一驚。問人,是顛的,也不計較他。他便日日來馬首纏,道:“告太平!”手下扯不開,趕不退。
  太祖道:“這顛人,打也不知痛,拿燒酒來與他吃。”他卻:一杯復一杯,兩碗又兩碗。哪管甕頭幹,不怕盅中滿。何須餚和饌,哪問冷和暖。放開大肚吃,開着大口咽。篩的不停篩,灌的不停灌。面皮不見紅,身子不見軟。人道:“七石缸!”我道:“漏竹管。”人道:“醉酩酊”,他道:“纔一半!”李白讓他海量,劉伶輸他沉緬。他定要吸幹浣海濤千尺,方得山人一醉眠。
  他斜着眼,歪着個頭,口裏老鼠窟般,衹顧吃。看那斟酒的倒也斟不過了,他道:“也罷!難為你了,把那壺賞與你吃。”
  那人正待拿去,他跳起奪住,道:“衹道我量不濟,要你替。還是我吃!“一個長流水,又完了。跳起身道:“不得醉,不得醉!”
  把張嘴嚮太祖臉上一呵道:“一些酒氣也沒,哪一個再捨些?”
  太祖道:“再吃便燒死。”
  道:“燒不死,燒不死!內燒燒不死,你便外燒。”
  太祖道:“怎麽外燒?”
  道:“把缸合着燒。”
  太祖道:“不難。”叫取兩衹缸,取柴炭來。他便欣然坐在缸中。兵士將缸來蓋上,攢了好些炭,架上許多柴,一時燒將起來。衹聽“烘烘”般的柴聲,“逼剝”是炭聲,可也煉了一夜,便是銅鐵可烊,石也做粉。
  這些管添炭的道:“停會要見,是個田雞幹了。”
  又個道:“還是灰。”比及太祖升帳,衹聽得缸一聲響,爆做兩開,把炭火打得滿地是,缸裏端然個周顛。他舒一舒手,叩一叩齒,擦一擦眼,道:“一覺好睡,天早亮了。”
  這些兵士看了倒好笑,道:“莫說他皮膚不焦,連衣襟兒也不曾燙壞一些,真是神仙!”先時,太祖還疑他有幻術,這時也信他是個真仙。也優待他。
  帳下這些將士都來拜師,問他趨避,周顛道:“你的問趨避,活也是功臣,死也是個忠臣。”
  平章邵榮來見,周顛道:“莫黑心,黑心天不容!”邵榮不聽,謀反被誅。
  其時,太祖怕他在軍中煽惑了軍心,把他寄在蔣山寺,叫寺僧好待他。住持是吳印。後來,太祖曾與他做山東布政,因太祖吩咐每日齊整齋供他,他偏不去吃,偏在遍寺、遍山跳轉。走到後山樹林裏,看見微微煙起,他便闖去。見是一壇狗肉,四圍蘆柴、草鞋片熩着,道:“我前熩不熟,你今日卻被這禿熩熟了。”雙手拿了,竟趕到講堂,“撲”地一甩,衆僧見了掩口。
  周顛道:“背後吃他,當面怕他。”幾個哈哈走了。衆僧自在那廂收拾。到了夜,衆僧在堂上做個晚功課,摟了個沙彌去房中睡。他到中夜,把他門鼓一般擂道:“你兩個幹得好事,還不走下來!”去撩他,攪他。見僧人看經,就便要他講,講不出,大個慄暴打去。說是入定,他偏趕去道:“你悟得什麽?悟得婆娘哪個標緻!銀子怎麽賺!”說止靜,他偏去把那雲板敲。今日串這和尚的房,明日串那和尚的房,藏得些私房酒兒,都拿將出來,一氣飲幹無滴。佛殿日屙屎,方丈屢溺尿。沒個饑沒個飽,拿着就吃。偏要自上竈,趕將去,把他鍋裏飯吃上半鍋。火工道人來說,他便拿着火叉打去。
  其時還是元末,各寺院還照着元時風俗,婦人都來受戒,他便拍手道:“一陣和尚婆。”扯住那些男子道:“不識羞,領妻子來當和尚。”婦人們到僧房去受戒,他也捱將去。一寺哪一個不厭他?卻沒擺布他(處)。
  一日,走到竈前,見正煮着一鍋飯,熬上大鍋豆腐,竈上竈下忙不及。衹見他兩手拿了兩件道:“我來與你下些椒料。”衹見兩衹手一頓捻,捻在這兩個鍋裏,卻是兩撅幹狗屎。這些和尚、道人見了,你也唾唾,我也掩嘴,一陣去了。他一跳坐在竈欄上,拿一個木杓兜起來,衹顧吃。衆和尚見他吃了一半,狗屎末都吃完了,大傢都拿了淘籮、瓦鉢一齊趕來。他道:“你這些禿驢,藏着妝佛錢、貼金錢、買燭錢、燒香錢、還有襯錢、開經錢、發符錢,不拿出來買吃,來搶飯。”坐得高,先“霹慄撲碌”把手一掠,打得這些僧帽滿地滾。後邊隨便兩衹手如雨般,把僧頭上慄暴亂鑿,卻也吃這些僧人搶了一光。還有兩碗米飯,一個小沙彌半日夾不上,這番撲起竈上來盛。被他扯住耳朵,一連幾個慄暴,打得沙彌大哭道:“這瘋子,你要吃,我要吃,怎蠻打我?”這些和尚也一齊上,道:“真呆子,這是十方錢糧,須不是你的,怎這等占着不容人?”
  餐鬆茹木神仙事,豈樂蠅營戀俗芳。
  卻笑庸僧耽腐鼠,橫爭蟻穴故紛雲。
  周顛笑道:“你多我吃飯,我便不吃你的。”此後莫說粥飯不來吃,連水也不來吃。衆僧怕太祖見怪,衹得拿去與他吃。他衹是不吃。廚頭道:“好漢餓不得三日,莫睬他,他自來。”故意拿些飲食在他面前吃,他似不見般,似此半月,主僧衹得來奏與太祖。
  太祖知他異人,吩咐再餓他。這些和尚怪他得緊,得了這句,把他鎖在一間空房裏,粥飯湯水纖毫不與。他並不來要,日夜憨憨的睡。太祖常着人來問,寺僧回稟道:“如今餓已將一月,神色如故。”太祖特一日自到寺中。
  舉寺迎接。衹見他伏在馬前,把手在地上畫一個圈兒,道:“你打破一桶,再做一桶!”這明明教道:陳友諒、張士誠這兩個大寇,使他連兵合力,與我相殺,我力不支;若分兵攻戰,也不免首尾不應;衹該先攻破了一個,再攻一個。
  正是劉軍師道:“陳友諒志大而驕,當先取之;張士誠是自守虜,當後邊圖他。”也是此意。太祖到寺中,見他顔色紅潤,肌膚悅澤,聲音洪亮,絶不是一個受餓的。叫撤禦饌與他吃。隨行將士帶有飲食,與他的,可也數十人吃不了。他也不管饅頭□(餿)蒸,幹糧煤炒,收來吃個罄盡。這般僧人道:“怪道餓得!他一頓也吃了半個月食了,衹當餓得半月。”又一個道:“衹是這肚皮忒寬急了些。”太祖依然帶他在軍中。他對這些和尚道:“造化了你們!如今拐徒弟也得個安穩覺兒,吃酒吃狗肉也不管了。”
  其時,陳友諒改元稱帝,率兵圍住南昌。太祖在廬州領兵來救,叫他來問道:“陳友諒領兵圍住南昌,我如今發兵去救可好麽?”
  他把頭顛幾顛道:“好!好!”
  太祖道:“他如今已稱帝,況且他勢強,我勢弱,恐怕對他不過。”
  那周顛伸起頭看一看天,搖手道:“上面有你的,沒他的。不過兩個月狂活,休要怕他!”太祖一笑,擇日興師時,衹見他拿了根拐杖,高高的舞着,往前跳去,做一個必勝模樣。
  太祖整兵十萬,下了船,沿江嚮南昌進發。衹一路都是逆水,水勢滔滔汨汨滾下來,沿江都是蘆葦,沒處扯牽,一日不過行得幾裏。
  太祖心急,着人來問周顛道:“此行幾時得遇順風?”
  周顛道:“有!有!有!就來了。衹是有膽行去,便有風助你;沒膽不去,便沒風。”差人回覆。太祖催督各軍船衹前進。行不上二三裏,衹見:天角亂移雲影,船頭急濺浪花。虛飄飄倒捲旗幡,聲晰晰響傳蘆葉。前驅的一似弩乍離弦,布帆斜挂;後進的一似泉初脫峽,蓬扇高懸。山回水轉,入眼舟移。浪激波分,迎耳水瀉。正是:雀舫急如梭,衝風破白波。
  片時千裏渡,真不愧飛舸!
  初時微微吹動,倏然風勢大作。各衹兵船呼風發哨,都放了撓楫,帶着蓬腳索,隨他前進,飄飄一似泛葉浮槎。一會纔發皖城,早已來至小孤山了。風涌浪起,江中癩頭黿,隨水洋洋漾將來。那江豬水牛般大,把張蓮蓬嘴“鋪鋪”的吹着浪,一個翻身,拱起身子來;一個翻身,漾起頭來,在江心作怪。
  這時周顛正坐在兵船上,看見了道:“這水怪出現,前頭畢竟要損多人。”
  不期太祖不時差人來聽他說話的,聽了這句,大惱,道他煽惑軍心。吩吩把這顛子撇在江裏,祭這些水怪。帳下一個親軍都指揮韓成便領了鈞旨。也不由分說趕將來,夾領子一把,扯住道:“先生,不關我事,都是你饒舌惹的禍。你道損人多,如今把你做個應夢大吉吧!”
  周顛道:“你這替死鬼要淹死我麽!你淹!你淹!衹怕我倒淹不死,你不耐淹……”早被他“撲洞”一聲甩下水去。衆人道:“這兩個翻身,不知哪裏去了?”
  卻又作怪,上流頭早漾下一個人來,似灼龜人傢畫的畫兒,人坐在大龜背上模樣,正是周顛。坐在一個大白蓋癩頭黿身上來了。
  衆人都拍手笑道:“奇!”韓成吩咐叫推,軍士一齊把篙子去推。果然,兩個水窩兒,又下去了。衆人道:“這番要沉到底了。”
  正看時,卻又是騎牛的牧童跨在一個江豬身上,又到船邊,衣服也不曾沾濕。衆人道:“他是道傢,學的水火煉。前日火煉不死,今日水煉一定也不死。”
  一個好事的水手道:“三遭為定,這遭不死,再不死了?”劈頭一篙打去,那周顛又側了下水。
  衆人道:“這番一定不活。”
  哪知他又似達摩祖師般,輕輕立在一枝蘆上,道:“列位,承費心了。”
  衆人道:“真神仙!”
  韓成道:“周先生,我如今與你見殿下。若肯饒便饒了你,不要在這邊弄障眼法兒哄人。”
  周顛道:“去,去,去!”那蘆柴早已浮到船邊,周顛舉身躍上船來。
  韓成與他同見太祖。太祖道:“怎麽同他來?”
  韓成道:“推下水三次,三次淹不死。”
  衹見周顛伸了個頭嚮太祖道:“淹不死,你殺死了罷!”
  太祖笑道:“且不殺你。”適值船中進膳,太祖就留他在身邊,與他同吃。他也不辭。
  第二日,他駝了拐杖,着了草鞋,似要遠去的模樣,嚮着太祖道:“你殺了麽?”
  太祖道:“我不殺你,饒你去。”
  周顛看一看,見劉伯溫站在側邊,道:“我去,我去。你身邊有人,不消得我。此後二十五年,當差人望你。還有兩句話對你說。”道:臨危不是危,叫換切要換。
  他別了,便飄然遠去,行步如飛。
  這廂太祖與陳友諒相持,舟湊了淺,一時行不得,被漢兵圍住。正危急之時,得韓成道:“願為紀信誑楚。”就穿了太祖衣服,自投水中。漢兵就不來着意。又得俞通源等幾衹船來,水涌舟活,脫了這危難。這是“臨危不是危”;韓成的替死,又已定了,“叫換切要換”。
  這也在鄱陽湖中。正兩邊相殺,忽然周顛□(站)在太祖椅背後,連把手揮道:“難星過度,難星過度,快換船!”太祖便依了,正過船時,一個炮來,原坐船打得粉碎。他又見在劉伯溫先了。
  此後,他蹤跡秘密,並不來乞食入城。但認得的常見他在匡廬諸山往來。
  本年太祖破陳友諒,定江湖;又平張士誠,取蘇杭;分兵取元都;執陳友定,有福建;降何真,有兩廣;滅明玉珍,取四川;滅元梁王,取雲貴,天下大定。從此盡去鬍元的腥膻,舉世的叛亂,纔見太平。他逢人“告太平”的,正是先見。
  到二十五年,太祖忽患熱癥。太醫院一院醫官都束手,滿朝驚惶。忽然一個和尚:面目黑如漆染,須發一似蠃捲。
  一雙鐵臂捧金函,赤腳直趨玉殿。
  赤着一雙腳,穿件破偏衫,竟要進東長安門來。門上擋住,拿見閣門使劉伯溫之子劉璟。道:“小僧奉周顛吩咐,道聖上疾病,非凡藥之所能治,特差小僧進藥二品。他說曾與令尊有交,自馬當分手,直至今日。”
  劉閣門道:“聖上一身,社稷所係。諸醫尚且束手,不敢下藥,你藥不知何如,怎生輕易引奏?”
  赤腳僧道:“君父臨危,臣子豈有不下藥之理?況顛仙不遠千裏,差小僧送藥,若閣門阻抑不奏,脫有不諱,豈無後悔?”劉閣門為他轉奏。
  舉朝道:“周顛在匡廬,怎麽知道聖上疾病?這莫非僧人謊言?”衹是太祖信得真,取出一看,內封道:溫涼石一片 (其石紅潤,入手涼沁心骨)溫涼藥一丸 (圓如竜眼,亦淡紅色,其香撲鼻)道:“用水磨服”。又寫方道:“用金盞註石,磨藥註之沉香盞服。”聖上展玩,已知奇藥,即叫磨服。醫官如法整治,衹見其藥香若菖蒲,盞底凝朱,紅彩迥異。
  聖上未刻進藥,到酉末遍體抽掣,先覺心膈清涼,煩燥盡去。至夜遍體邪熱皆除,霍然病起,精神還比未病時更好些。道:“朕與周顛別二十五年,不意周顛念朕如此。”
  次日設朝,廷見文武臣僚。召赤腳僧見,問他:“周顛近在何處?幾時着你來?”
  那僧道:“臣天眼尊者侍者,半年前周顛仙與臣師天眼尊者同在廣西竹林寺,道紫微大帝有難,出此一函,着臣賚捧到京投獻。臣一路托鉢而來,至此恰值聖上竜體不安,臣即恭進。”
  聖上道:“如今還在竹林寺麽?”
  僧人道:“他神遊五嶽三山,蹤跡無定,這未可知。期臣進藥後,還於竹林寺相見。”
  聖旨着禮部官陪宴。着翰林院撰御書道:“皇帝恭問周神仙。”差一個官與赤腳僧同至竹林寺,禮請周神仙詣闕。
  差官與赤腳僧一路夫馬應付,風餐水宿,來至竹林寺。寺僧出來迎接了。問周顛仙在麽?”
  □□□(寺僧道):“□□□□□□□(在竹林裏與天眼)尊者談玄。”那差官賫了禦(原缺二百二十九字□□□□□□□□□(書,同赤腳僧前去,但見):□□□□□□□□□□□□□□□□(滿前蒼翠,一片笙竽,清影離離,緑鳳乘風)搖尾;翠□□□□□□□□□□□(稍歷歷,青鸞嚮日梳翎。蒼的)蒼,紫的□□□(紫,海底)琅玕;□□□□□(低的低,昂的)昂,澄□□(湖翻)浪。梢含□□□□□(剩粉,青女理)妝,筍□□□□(茁新苞,佳)人□□(露指),因煙成媚色,逐風鬥奇□(聲)。迎日□□□□(弄金暉,麗)月發奇影。鬱鬱清涼界,□□(冷冷)仙佛□(林)。
  □□□□□□□□(衹見左首石凳上坐)着□(一)位:□□□□□(捲發半垂膝),雙□□□(眸撇墜)星。金環常挂耳,玉麈每□□(隨身)。□□□□(蠶眉獅鼻)稀奇相,十八阿羅□□□(第一尊)。
  □□□□□□(右首坐着一個):□□□□□□□□□(長髯飄五柳,短髻聳雙)峰。坦腹□□□(蟠如鬥),洪聲出□□(似鐘)。□□(色身)每自溷泥沙,心境蓮花渾不染。
  □□□(赤腳僧)先過來問訊了。次後差官過來,呈上御書。□□□(周顛取)來置在石幾上,恭誦了。
  差官道:“上意說□□□□(日前幸得)先生妙藥,沉痾頓起。還乞先生面詣闕庭。”
  (周顛)道:“山人糜鹿之性,頗厭拘束,嚮假佯狂玩世,今□□(已把)臂入林,若使當日肯戮力竪奇,豈不能與劉伯溫並驅中原?今日伯溫死而山人生,真喜出世之早,□(寧)復延頸以入樊籠哉?就是日前托赤腳侍者緻藥,也衹不忘金陵共事之情,原非有意出世,妄希恩澤。□(希)使者幸為山人善辭。”
  差官道:“聖上差下官敦請,若先生不往,下官何以復命?下官吩咐驛遞,明日備齊夫馬,乞先生束裝同行。”
  周顛道:“山人一杖一履,無裝可束。亦斷不僕僕道途,以煩郵傳,往是斷不往的了。”
  次日,差官整備夫馬復往。衹見竹林如故,石幾依然,三人都不見影。衹在石幾上有一書,是答聖□□(上的)。
  □□(忙叫)寺僧問時,道:“三人居無床褥,行無瓢笠,去□□□□□□□□□□□□□□□□(來無常,蹤跡莫測,昨夜也不知幾時去的),也不知去□()?”
  雲想飄然雀想蹤,杯堪涉水杖為竜。
  笑人空作鴻冥慕,知在蓬萊第幾峰?差官衹得賫書復命道:“已見顛仙,他不肯赴闕,遺書一封,飄然遠去。”聖上知他原是不可招致的,也不罪差官。
  後來又差官訪張三豐,兼訪顛仙。名山洞府,無不歷遍,竟不可得。
  至三十一年,赤腳僧又賫書到闕下,也不知道些什麽,書在宮禁不傳,聖上念他當日金陵夾輔之功,又念他近日治疾之事,親灑翰墨,為他立傳,道《周顛仙傳》,與御制諸書並傳不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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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書序第一回 看得倫理真 寫出姦徒幻存目第二回 千金苦不易 一死麯伸冤
第三回 情詞無可逗 羞殺抱琵琶第四回 設計去姑易 買舟送父難第五回 烈士殉君難 書生得女貞
第六回 冰心還獨抱 惡計枉教施第七回 生報花萼恩 死謝徐海義第八回 義僕還自守 浪子寧不回
第九回 淫婦情可誅 俠士心當宥第十回 千秋盟友誼 雙璧返他鄉第十一回 捐金非有意 得地豈無心
第十二回 坐懷能不亂 秉正自無偏第十三回 匿頭計占紅顔 發棺立蘇呆婿第十四回 郎材莫與匹 女識更無雙
第十五回 劫庫機雖巧 擒兇智倍神第十六回 見白鏹失義 因雀引鳴冤第十七回 八兩殺二命 一雷誅七兇
第十八回 奇顛清俗纍 仙術動朝廷第十九回 血指害無辜 金冠雪枉法第二十回 良緣狐作合 伉儷草能偕
第二十一回 夫妻還假合 朋友卻真緣第二十二回 藏珠符可護 貪色檄能誅第二十三回 猴冠欺御史 皮相顯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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