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鉴赏 美国诗人五十家   》 H.D.(希尔达·杜利特尔) Hilda Doolittle (1886——1961)      彼得·琼斯 Peter Jones

  H.D.曾说到“安详”。
  ——埃兹拉·庞德《诗章113》
  
  从1920年起,H.D.的诗一举获得了一个称号:“一个创造出微形宝玉的完美意象派。”然而她后期的作品和她大多数重要的作品却不能归于意象派之类。直到不久前她的这些作品大多还无人问津,市面上也绝了版。她早期的意象派诗是很好的习作,但她的创造性和伟大之处都表现在后期的诗和散文中。《不倒塌的墙》(1944)、《献给天使》(1945),《枝条抽芽》(1946)这些书在1973年以《三部曲》的名字发表。《隐秘的定义》发表于1972年。
  
  希尔达·杜利特尔1886年生于宾夕法尼亚州的伯里恒市。在她八岁的时候,全家搬到了费城。她的父亲被任命为宾夕法尼亚大学弗罗天文台主任。她青年时代曾与埃兹拉。庞德和威廉·卡洛·威廉斯结为好友,并曾与庞德一度订婚。
  
  1904年她进入布赖英学院之后,便开始着手翻译拉丁文诗,并且也开始用心地写她自己的诗。她的名字首先在一家地方报纸上以儿童故事作家的身份出现。多年以后,她发表了一本儿童故事《豪猪》(1936)。到她漂洋过海去欧洲时,她已经在以她那独特的自由诗风格写诗了。她定居在伦敦,并且与英国诗人、小说家兼批评家理查德·奥尔丁顿结为夫妇。庞德为《诗刊》(芝加哥)收下了他们两人写的诗。他在写给《诗刊》编辑哈里·门罗的信中说,他之所以对H.D.的诗入迷,是因为她的诗“客观,不滑动,直接,没有使用形容词或经不起推敲的隐喻,它直截了当地谈话,同希腊文一样!”
  
  这些特点是庞德发起的意象主义运动的核心,旨在把诗歌从十九世纪九十年代陈腐的修辞带回到扎实的、没有堆砌形象的“自由体诗”,准确无误地表现,没有冗词和赘语。诗中的思想通过具体的事物加以表现。H.D.在《诗刊》上发表的三首诗在庞德的坚持下,署名为“H.D.意象派”。“意象派”一词取自法语,表明了他们与现代法国现代派的联系。她的作品也出现在庞德编选的《意象派诗逊(1914)中。虽然这种诗选没有受到广泛的欢迎,但是H.D.的诗却因其“希腊式的刚硬”而受到称颂,艾米·洛厄尔和理查德·奥尔丁顿另编了三部意象派诗选,并且写了一个描述意象派目标的宣言:“词汇和意义准确,用新的节奏来适应新的思想,完全自由地选择题材,写刚劲、明晰的诗。最主要的是,意象派的诗的实质是凝聚”。
  
  H.D.本人用不着遵循这些规則,因为对她来说,诗本来就应该这样写。她的诗达到了F.S.弗林特称之为“准確的神秘”。这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她古典文学的底子。她从欧里庇底斯、萨福、荷马身上以及《希腊选集》中获益不浅。更重要的是,她诗中的刚劲没有任何雕饰,是准确无误的产物,这些都是她优秀佳作的特点。一朵鲜花在她的诗中往往不是通常意义上的鲜花,而是一朵“海罂粟”,一朵“玫瑰”,一朵“香料玫瑰”,一朵“白色的风信子”……这些简单、准确的名字给她纯朴的诗以力量:
  沿着岩石岸边
  黄色的沙滩
  月桂花丛亭亭玉立。
  迎着闪闪发光的热
  每一片独立的叶子
  都明亮而寒冷
  透过古铜色
  耀眼的树皮和树木
  金色的细线射出来。
  
  在《海玫瑰》中她写道:
  你迟疑地生长,枝叶弱小
  被抛掷在海滩之上,
  你在那风中飞腾的沙砾中
  向上升扬。
  
  这里只有精确的召唤,而没有分析性的描写,奧秘是在客观事物中,因而也就是在表现这个客观事物的诗中。这种召喚奥秘的技巧使得她能够将完全不同的意象放置在一起而使人感到很合适。她那首被庞德奉为“意象派典范”的诗《山神》就做到了这一点:
  卷起来,大海——
  在我们的岩石上
  卷起你尖尖的松林
  拍击你巨大的松柏
  将你们的绿色泼在我们身上
  用你们满谷的冷杉将我们覆盖。
  
  她并没有在“大海”和“杉树”之间寻找表面上的相似,但却把二者联结为一体。这个意象不仅成了传达一种感觉的工具,而且本身也有了那种感觉。所用的词句拆开来看很简单,一目了然,但组成的结构很复杂。这些意象的交融点就开始了这首诗,诗是受一种意识到的相似所诱发,诗的发展既不是叙事性也不是描写性的,而与诗本身有机地联系在一起,不需要任何外在的联系。
  
  H.D.的诗也出现在意象派的论坛《自我主义》期刊:上,这个刊物由她和奥尔丁顿共同编辑,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由她和T.s.艾略特共同编辑。这时她的家庭中发生了一连串不幸的事件。她流了产,她最喜欢的弟弟在法国牺牲了,她的父亲也因经受不住这个打击而悲痛死去。奧尔丁顿有了情妇,他们的婚姻也从此告终。1919年她再次怀孕,并且身患重玻她的朋友、小说家布赖尔发现她已经到了肺炎的后期。孩——一珀迪塔生出来了,但各种压力使她患上了精神分裂症。
  
  这时H.D.的诗集只有一本《海上花园》(1916)问世。《月下老》问世较晚,于1921年才出版,《赫利尔多拉》于1924年出版。她的《诗集》(1925)中收入了八十四首诗和译自希腊文的三部作品。正是由于这本书才奠定了H.D.微型艺术家的名声。
  
  然而不久以后,她的创作生涯便出现了转折,为了使她的精神得到恢复,布赖尔把她带到希腊的科孚岛。她在岛上时,精神恍惚,常常产生幻觉。她在旅馆的墙上看见了太阳神赫利斯和胜利女神维尼斯。数年之后她到维也纳和伦敦接受弗洛伊德的心理分析(1933—4)。她渐渐地弄清了这种理论,并且写了第一部散文体著作《献给弗洛伊德》。弗洛伊德使她懂得了她的整个一生都是一次寻求,她的个人理想,童年的记忆,对摩拉维亚教[1]的皈依,她不停地出入于各种文化的行动,她对于希腊暗喻的清晰度的入迷,都完全与原型神话有关系。弗洛伊德帮助她发现了她的童年和她作为一个女人的目前状况的联系,把她的幻觉归结为一种想把抽象的寻求象征性地具体化的企图。通过弗洛伊德,她发现了一个普遍的神话,并且知道了她身上存在着的平行原型形象。对这种理论的接受给她后来写的诗带来了极其重要的变化。
  
  在她的《诗集》发表之后和接受心理分析治疗的这段时间内,H.D.唯一发表的书便是一部诗剧《希波吕托斯的妥协》(1997)和诗集《给青铜器的红玫瑰》(1931),这些作品从本质上来说,仍属于意象派。1937年,她翻译欧里庇底斯的《伊翁》出版,这部作品中有一种新的更加成熟的想象力。H.D.曾写道;“假如没有西格蒙德,弗洛依德的分析和他那启迪性的学说或哲学,我就不会发现童年——那平静的伯利恒(她的出生地)的记忆和生活在伦敦时所经历的激烈的毁灭之间的瓜葛或联系。那个外部的威胁和死亡的不断提示者把我赶到了内心世界……”第二次世界大战激发起了她创作的新阶段。看到被战争蹂躏了的伦敦,她记起其它被破坏的城市。伦敦此刻向天空敞开——她想起了艾蒙拉[2]的庙堂与古埃及毀灭了的城市。
  
  她的《三部曲》是一次通过毀灭对新生或再生的寻求。它开创了一种更自由、更灵活、更加人格化的风格:
  事件到处发生
  铁轨从你(我)故乡的广场
  跑走(去拿枪)……
  
  她将伦敦与埃及的卢克索相提并论:
  那里,就象这里,毁灭打开了
  坟墓,庙堂:进入,
  那里就象这里,没有门户:
  圣坛向着天空敞开,
  大兩降下,落在这里,那里
  沙在流动,永恒在忍受……
  
  她可以把永恒说成是一个事实。她找出的相似之处更有意义,可以表现原型人物和经验。
  “智慧之神、婚姻之神、唱针、调色板、钢笔、羽毛笔在忍耐”她又写到了家,那里运河。
  在彩虹的两岸间
  流过
  那里有苍鹭的巢穴……
  
  而有时她又在寻找意义的实质,那隐藏着的整体“那里所有的光都并为一种光”。她对于寂静,有创造力的中心的探索与艾略特的另一首关于内战的诗《四个四重奏》很相象。并且“当我们得到/那完美的苍穹/我们便心满意足,高兴/便又从头开始。”
  我们是未知世界的
  航海家,
  发现者,
  那个世界没有记载:
  我们没有地图;
  也许我们可以到达避风港
  到达天堂。
  
  她一边前进一边发现自己的地图,有时拿词义的变化,或者两个同形异义的词作向导:
  “mer,mere,mere,mater,Maia,Mary/star of the
  sea,/mother。”[3]她与三个智者终于到达了“上帝之母”的地方——“她羞涩,朴素、年轻”。《三部曲》是一部结构复杂,充满了杂陈的神话,传说和经验。三首诗是一部统一的大作品。
  
  H.D.晚年在瑞士定居。七十一岁时身患重病,无法离开拐杖行走。她住进了苏黎世的一家医院,只是在1960年短期返回美国接受诗歌功勋奖章。她是第一位获得这种荣誉的女性。回到瑞士之后,她完成了一首相当长的诗《海伦在埃及》,在这首诗中,寻求仍然是中心主题。根据传说,真正的海伦住在埃及,而特洛伊的海伦只是一个幻觉。H.D.把自己比为海伦,负起了寻找自我的重任。三个相似的故事重叠在一起,就象一个多次涂改的底稿。自由诗的风格中穿插着散文。诗体的部份着重以沉思的笔调写中心主题:
  记忆中的事情,忘却了
  复又记起,
  以不同的次序
  组合了复又重新组合
  就象思想和感情似的……
  
  梦幻与现实的交织,解梦的需要,也是她小说中的主题,尤其在《祝我永生》(1960)中更是如此。
  
  H.D.1961年死于心脏玻她写的一些佳作死后在《隐秘的定义》(1972)中发表。标题诗是一首长诗,分三个部份,是她一贯的主题的变奏曲——寻求。H.D.在晚年时由于一条腿折断不能下床,虽然她成了一位老态龙钟的老太太,但仍然写作不辍;她点燃树脂和松香来驱逐自己的寂寞,使自己的思想得到解脱,沉入浮想之中。
  你为何来
  打扰我的衰老?
  我老了(你来之前我就老了);
  最红最红的玫瑰开了
  (在这个时间,
  这个地方
  这可真荒唐……)
  
  她回首往事,想起了她早年的成就。在她最好的一段詩里最后表现了死和新生的主题。在诗的最后一段中,生命的轮/转满了一整圈: 《白日的星星》
  那是明月我们相逢
  另一次在五月
  我不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
  你也许会说,
  我不知道我的“情况”
  直到八月我写下:
  “最红的玫瑰开放了……”
  
  在这本诗集的另外一首诗《智慧》中,H.D.独自一人躺着,数着那天夜晚和白天有多少小时。一张猫头鹰的图画暗示出了一连串的想法,在画中她可以根据传统中专司吋曰的天使算出时间来。她自己不能动了,她还记得庞德曾被关在了比萨的一个笼子里。看见孩子们在看着猫头鹰,这时她的童年又回到了她的身边:
  但愿我留下了我的那半块面包
  没有揉瘁喂鹈鹕——还有其它鸟?
  我喜欢他的舌头舐我的手……
  
  在诗的最后一段里维纳斯女神敲响了八点的钟声;全诗以欢呼告终。
  ……笑个天翻地覆
  欢笑, 欢笑,
  将你的花
  放到条顿、阿盖德、哈纳、酉拉
  的圣坛前
  他们分享你的名字,——太阳。
  她见到了她的保护神。
  
  这本书中的最后一首诗是《冬天的爱情》,诗人象亘古旷远的时代里海伦那样寻找自己。 “太阳走进了黑暗/上帝命令:将海伦彻底遗弃:
  尊贵的夫人, 我将为你拿拐杖
  你不必跛足而行,
  不必再跛行
  你要告诉我什么是真,
  什么不是真,
  我们将在沙漠上走好远……
  
  在诗的后一部份,一个甘愿牺牲,以获得新生的态度代替了主观渴求:
  希望, 啊,
  金色的蜜蜂
  如果需要就将生命活活拿去
  就这样杀死我吧。
  
  《神秘的定义》是她后期诗中的高峰,一个难得的成就。她用亲切直接的手法,写衰老,损失,以及新生的必要程序,即使这个程序包括了她自己的死。她不是那么容易便接受或发现这个程序,她在寻求:
  ——将孩子带走
  希望是多么多么地残
  蜂蜜和牛奶的重量是这样令人畏惧……
  
  最令人惊异的是她竟有能力不断地写这样大和这样紧迫的主题,而且规模如此宏伟。
  
  --------------------------------------------------------------------------------
  [1]
  基督教的一个分支。——译注
  [2] 古埃及太阳神。——译注
  [3] 这两句诗都用同形异义、或同义异音的词,大意是:
  “海洋,海湾,边疆、母亲、迈亚、玛丽亚/海之星星/母亲”。——译注

    汤潮 编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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