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评传 》 我的秘密之花   》 (19)      海男 Hai Nan

　　現在，溢已經成為一位藝術傢，居住在加拿大，與傢人占據着他鐘愛的顔色。雖然我還會從一些零星的信息之中看見他，但他其實早已在我的生活中消失。他曾經存在過，為那些信件，為那些他在各地給我寫的秘密的語言，它們裝在一個瓶子裏，因為一個男人給予一個女人的背景，使它們遠遠地超越了愛情，超越了世俗之愛。
　　溢並不知道，是綿延在那衹瓶子裏的他的早期信件塑造了我的生活，我已鎖住了那衹瓶裏的氣息，為溢，為我們之間的秘密之花的幽香。
　　1982：到小涼山看土豆
　　小涼山是土豆之鄉，多少年來，我們源源不斷地品嚐着小涼山的彝族背下山來的土豆，那些裝在竹筐中的土豆，呈褐色，帶着高原的土質香味——延續着我們的世俗生活。
　　1982年我和幾個繪畫朋友經常出入於小涼山，在那平緩起伏的山岡上，我們跟着一支馬幫在彎麯的小路上跋涉一天，便會進入小涼山的山脈間。我的畫傢朋友們坐在山岡上開始畫土豆的時候，我就潛進了一座座彝族山寨。我在他們的火塘邊發現了在柴灰中烘熟的土豆，那種土豆很香，香味直抵你的詩意境界，從而培養你一生的幻想。
　　在所有的食物中，恐怕土豆是頗具世界性的，它來自泥土下，並將根須延伸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其稟性平常而樸素。它激起我們日常生活的幻想，比如關於俄羅斯與土豆的幻想，凡·高與土豆的幻想。土豆的歷史從未衰退過，它在我們對時光如煙的感慨中一次次地降臨。鼕天，大雪與寒風凍結的世界，火爐上烤着土豆，一本書放在膝頭，就是典型的俄羅斯人的生活風格，我所熱愛的幾位俄羅斯詩人就是那樣度過了他們平靜而寒冷的一生。土豆作為俄羅斯人的經典食物，養育了那個民族的憂鬱精神，無論現在還是將來，我對這個民族都懷有一種熱愛和尊敬。因此，我常想世界上最盛産土豆的地方，或許也就是人們心靈最豐富的地方，在那裏，他們將土豆帶進了神話、畫布、聖餐以及詩歌的語言中，土豆感受到了那翅膀輕盈的生靈們的呼吸。
　　土豆細小而又碩大，就像是泥土所孕育出來的圓形字母，清晰明確，無懈可擊。而農業國傢的土豆就更加完美，也許是它的人民對於土豆的種植、培養、收藏更為詩意。土豆讓人的內心充滿了水波般的蕩漾，充滿了色彩般的飄忽不定，而有時候在一種抑鬱的氣氛之中，土豆又充滿了美妙的氣質，它可以崩潰，可以直達你的重負之中，可以幫助憂傷中的人們在夢想中重新建立一個烏托邦，無論是在歐洲、美洲，還是亞洲……土豆闡述着同一個故事：如果可以在一叢爐火中放進成噸的土豆，它的人民就不會饑餓，就不會失去幻想，人民的歷史也將得到永恆。
　　小涼山有生長土豆的沙質土壤，從那裏長出來的土豆細膩美味。雲南高原的土豆不是種植在平原上，而是綿延在山脈之中。小涼山上有許多誘人的地名，比如：圓堡山、紅岩子、落雪坪……我們首先到了圓堡山一座彝人山寨，仰起頭來，可以看見高高的他爾波忍峰。山上幾衹山羊，還有單純的牧羊人，歲月就那樣在圓堡山上流動着。沒有人可以講清楚歲月的全部真理，當我們把歲月宣佈為河流、深淵、落花以及哀歌時，歲月卻在怒放之中尋找着一種語言，在圓堡山，一座環形的山上，突然綻放出那麽多深藍色之花，而土豆就埋在那些花蕾之下。一個走在圓堡山上的女人感受到了我們的腳步聲，她背着水桶，笑吟吟地將我們帶進了他們的木頭房裏。
　　我吃着土豆，坐在火塘邊，那是我生活歷史的一個瞬間，1987年，我會成為是一個文學青年，每天在心跳中寫詩，但那時，一隻烘熟的土豆，閃爍着事物的軼事之謎，在我手中轉動着。我身體的那種秘密的詩意性，就是那是在那個時候悄然地脫穎而出的嗎？那天晚上，我們住在圓堡山，我訪問了土豆，同時也訪問了種植土豆的人。這一切在我日後的寫作中，在我的人生的意象之中，將不斷地被我回憶。
　　詞語的快樂使時間朝着某種未來走去，然而土豆使我回到了現實。除了在小涼山看土豆之外，坐在椅上削土豆也是我最為輕鬆的時候，它把我那些難以表述的陰影中的語匯消滅了，我衹是一個削土豆的女人，右手握着一把刀，左手拿着一隻帶有泥土的土豆，無聲的寂靜往往會帶給人最大的幻想。我想，如果我再不寫作，我將尋找一片最肥沃的山岡，然後如小涼山的婦女一樣，一輩子種植土豆。但是，不論我是做一個削土豆的人，還是種植土豆的婦女，我們現實生活似乎永遠都會被什麽所召喚着，我們對於幸福的嚮往永遠衹是一個瞬間。
　　土豆的美妙還在於讓人類嘗到了甜美和寧靜。當我們在黃昏中坐在一個僻靜的地方聚會時，在一桌斑斕的食物中，必定有一隻美麗的盤子上呈現出土豆。土豆，它是普希金、葉賽寧、茨維塔耶娃……它既是一種復雜、貼近世俗生活、適應世俗生活的食物，又像是一道陰影籠罩在我們生活上空。
　　1983：求婚的小鎮男人
　　觸摸到我青春的男人就在那裏，他們總是與我不時地在永勝小鎮的巷道、民主廣場和單位辦公室裏相遇。永勝小鎮的青年男人是我見到過的最詩意而又最怯懦的男人們，即使他們喜歡上你，也不敢走上前來嚮你表達愛慕。
　　那是一個由媒人牽綫的年代，如果一個青年男人對一個女人感興趣，那衹有請來媒人。媒人通常是已婚的中年婦女，她們尋找種種理由與你接觸，然後開始描述喜歡你的那個男人的一切，先是描述青年男人的為人品性，接着描述青年男人的傢境和經濟條件，最後還要總結描述同這樣的男人結合的好處。她們的聲音或高或低，運用激動的舌尖表達清楚一種世俗的活動，即把一個女人和一個男人聯繫在一起，讓一個女人和一個男人走進婚姻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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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湖南文藝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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