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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魏晉南北朝的小說
遊國恩 You Guoen
第一節 中國古代小說溯源
我國小說雖然到魏晉南北朝時期纔粗具規模,卻有一個長期的歷史發展過程,最早可以溯源到古代的神話和歷史傳說。神話故事以神為中心,歷史傳說雖然有現實人物為根據,也往往被塗上神異的色彩。它們是我國志怪小說的源頭。我國先秦古籍中保存神話最多的是《山海經》、《穆天子傳》中也有一些。魏晉志怪小說《神異經》、《十洲記》固是摹仿《山海經》,但如《漢武帝故事》、《漢武帝內傳》講武帝與西王母故事,則顯然是從《穆天子傳》中穆王"賓於西王母"的情節發展而來,這些都說明了這種淵源關係。另外,我國先秦史書如《左傳》、《國語》、《戰國策》等,都具體記述人物的言行,先秦子書如《論語》、《孟子》、《莊子》等,也雜有不少記事成分,寫出了一些思想傢及其門徒的言論行動。它們都對魏晉以後記錄人物瑣事的小說有直接的啓發和影響。
《莊子?外物篇》說:"飾小說以幹縣令,其於大達亦遠矣",是最早提到"小說"的,但這指的是一些不合大道的瑣屑之談,不是後來所說的小說。班固《漢書?藝文志》說:"小說傢者流,蓋出於稗官,街談巷語,道聽塗說者之所造也。"此所指始近於小說。《漢書》曾獲錄小說傢書十五種。一千三百八十篇,這是我國文學史上最早見於著錄的小說作品。這些書已大都散佚,衹《青史子》還殘存幾條遺文。十五傢書中《封禪文說》以下六傢據註文和著錄次序可以斷定是漢人作品,《伊尹說》以下九傢雖然皆稱古人,但班固已多目為依托,大約也是漢人或其稍前時代人的作品。這些書中的一部分也不是小說,如《青史子》所存遺文便全是講禮的;不過其中一部分據註文推測,可能接近小說。如《虞初周說》的作者虞初是漢武帝時的方士,《待詔臣安成未央術》註引應劭曰:"道傢也,好養生事,為未央之術。"方士好稱道方術靈異,未央術乃是神仙長生術。魏晉志怪小說多記方術、神仙之事,它們可能與之相近。除上述諸書外,漢代近似於小說的作品還有"雜史"一類。"雜史"中記載的人物、故事大都有史實作根據,寫法也與史傳相似,但往往加入了許多想象和附會成分,情節更為麯折,有此描寫也更細緻,頗富小說意味。如《吳越春秋》、《越絶書》記載伍子胥以及越王勾踐的故事,都很生動有趣。
小說發展到魏晉南北朝時期開始繁盛。這時,寫作小說幾乎成為一種風氣,不僅作品的數量多,而且內容豐富,出現了前代所沒有的盛況。這個時期的小說,就其內容說,大體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談鬼神怪異的"志怪小說",一類是記錄人物軼聞瑣事的"軼事小說"。
第二節 志怪小說
魏晉南北朝時期志怪小說的大量産生,是有其現實社會原因的。這首先是和當時宗教迷信思想的盛行密切相關。魯迅《中國小說史略》說:"中國本信巫,秦漢以來,神仙之說盛行,漢末又大暢巫風,而鬼道愈熾;會小乘佛教亦入中土,漸見流傳,凡此,皆張皇鬼神,稱道靈異,故自晉迄隋,特多鬼神志怪之書。"這段論述很簡明扼要。魏晉南北朝時期,社會動蕩不安,戰亂頻仍,宗教迷信思想最易傳播。腐朽的士族階級不敢正視現實,妄想羽化登仙,永世享樂,多信神仙道術之事;有的則信仰佛教,尋求精神的麻醉;而勞動人民渴求擺脫貧睏、饑餓和死亡,在統治階級的愚弄下,也往往把尋求安寧、幸福和希望寄托於不現實的空中樓閣。社會上宗教迷信思想因之盛行,神鬼故事也就不斷産生。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廣大人民在極端睏迫的生活裏,也運用各種方式嚮壓迫、剝削他們的反動統治階級展開了英勇的鬥爭。他們常常把強烈的反抗意志和對理想的追求,通過大膽的幻想,藉助於神鬼故事麯折地表現出來。志怪小說中有不少思想內容積極健康的作品,就是這些故事的記錄和加工。
魏晉南北朝的志怪小說,數量很多。現在保存下來的完整與不完整的尚有三十餘種。其中比較重要的有托名漢東方朔的《神異經》、《十洲記》,托名郭憲的《漢武洞冥記》,托名班固的《漢武帝故事》、《漢武帝內傳》,托名魏曹丕(一作張華)的《列異傳》,晉張華的《博物志》,王嘉的《拾遺記》,荀氏的《靈鬼志》,幹寶的《搜神記》,托名陶潛的《搜神後記》,宋王琰的《冥祥記》,劉義慶的《幽明錄》,梁吳均的《續齊諧記》,北齊顔之推的《冤魂志》等。幹寶《搜神記》成就最高,是這類小說的代表。
志怪小說中有不小一部分是道士、佛徒自神其教的作品,即或是文人史傢的著述也幾乎是抱着同樣的目的,如幹寶著《搜神記》便自言是為了"發明神道之不誣"。因之,其中不少作品或講神仙道術,或談巫鬼妖怪,或誇殊方異物,或言佛教靈異,目的都在證明神仙及幽冥世界的實有和神鬼的威靈,宣揚宗教迷信思想。如《搜神記》中《阮瞻》一篇,敘述"素執無鬼論"的阮瞻被鬼嚇壞的故事,顯然是在證明鬼神的存在。《蔣濟亡兒》一篇,寫蔣濟亡兒死後在陰間衙門裏當差,也很明顯是為宗教的迷信思想作宣傳。這類作品的作用是把人民帶到宗教迷信的幻境裏,麻痹人民的鬥志,使之屈從命運的安排,為鞏固現實的統治服務。它們是志怪小說中的糟粕,對後世影響也很壞。
志怪小說中的優秀作品,可能是民間故事。它們雖然也染上了神異的色彩,襲用了迷信落後的形式,但思想傾嚮卻是與前者根本對立的。它們是藉助神怪的題材,反映廣大人民的思想和願望。其中有直接暴露封建統治者的兇殘、表現人民對統治者堅决鬥爭的,如《搜神記》中的《幹將莫邪》,記巧匠莫邪給楚王鑄成雄雌二劍後被楚王殺死,其子赤為父報仇的故事。不僅揭露了封建暴君殘害人民的血腥罪行,而且突出地表現了我國古代勞動人民反抗壓迫的英雄行為。山中行客見義勇為、自我犧牲為子赤復仇的豪俠氣概,也體現了勞動人民在反抗壓迫的鬥爭中的團结友愛。書中寫行客持子赤頭見楚王一段,尤其驚心動魄:
客持頭往見楚王,王大喜。客曰:"此乃勇士頭也,當於湯鑊煮之。"王如其言煮頭,三日三夕不爛。頭踔出湯中,瞋目大怒。客曰:"此兒頭不爛,願王自往臨視之,是必爛也。"王即臨之,客以劍擬王,王頭隨墮湯中,客亦自擬己頭,頭復墮湯中。三首俱爛,不可識別,乃分其湯肉葬之,故通名三王墓。
這種情節看來雖似離奇荒誕,卻深刻地表現了在暴君統治下被迫害人民反抗的决心。又如《韓憑夫婦》,敘述宋康王霸占韓憑的妻子何氏,韓憑夫婦先後自殺的悲劇,暴露了封建統治者荒淫和兇殘的本性,歌頌了韓憑夫婦生死不渝的愛情,尤其是何氏不慕富貴,不畏強暴的剛強意志。體現了勞動人民貧賤不移、威武不屈的高尚品質。
勞動人民的善良、勇敢、樂於助人、勇於自我犧牲的精神,在志怪小說中也有動人的表現。如《李寄斬蛇》,寫窮苦的女孩李寄,冒着生命危險,砍死大蛇的故事。李寄的形象反映出勞動人民為民除害的勇敢和智慧,同時也說明了官吏的殘酷和無能。
反映封建婚姻制度下青年男女為爭取愛情幸福而鬥爭的故事,可以《紫玉韓重》為代表。作品敘述吳王的小女紫玉和童子韓重相愛,私訂終身,吳王不許,紫玉憤恨而死。後來韓重在墓前痛哭,紫玉魂靈出現,和他在墓中結為夫婦。這個故事歌頌了他們愛情的堅貞,寫出了封建時代青年男女愛情生活的不自由。《王道平》和《河間男女》也是這一類型的故事。其它如《列異傳》中的《望夫石》,《搜神後記》中的《白水素女》,《幽明錄》中的《龐阿》和《賣鬍粉女子》,寫的都是封建社會中青年男女婚姻不自由的悲劇故事,贊揚了要求婚姻自由的青年男女,客觀上揭露了封建禮教的罪惡,具有反封建的意義。此外,《幽明錄》中《劉晨阮肇共入天台山》一則,記載一個人仙戀愛的神話故事。唐傳奇《遊仙窟》在構思上顯然是受了它的影響。任昉《述異記》中《園客》一則,還在勞動背景中描寫了一個動人的人仙的愛情故事。
值得註意的是當道教、佛教大量編造鬼故事,宣傳鬼的魔力以恐嚇人民的時候,在民間卻針對相對地産生了一些不怕鬼的故事。《搜神記》和《列異傳》都收錄的"宋定伯捉鬼",不僅宣傳了鬼魅不可怕,而且還藉捉鬼的有趣故事,反映出人民的機智。《搜神記》還有好幾篇類似這樣的故事。如宋大賢對狐魅的一切恐怖手段都持勇敢無畏態度,終於伺機捉殺了狐鬼。安陽城南一書生,鎮靜而耐心地探詢清楚各個鬼魅的來歷,待天明以後纔逐一鋤殺。這類故事正反映了人民在現實生活中對待壞人壞事的勇敢和智慧。此外如《拾遺記》的《怨碑》、《冤魂志》的《弘氏》等篇,揭露了統治者的罪惡,表達了人民的抗議,也都是較好的作品。
魏晉南北朝的志怪小說大都采用非現實的故事題材,顯示出濃厚的浪漫主義色彩。但宣傳宗教神怪的小說和進步的民間傳說故事在本質上是絶不相同的。前者大力瀉染神鬼怪異的靈驗,麻痹人們的思想,削弱人們的鬥志,是消極的浪漫主義。後者植根於黑暗社會人民的現實生活,以幻想的形式,表現了人民反抗強暴的意志和爭取美好生活的願望,它鼓舞人們熱愛生活,激勵人民為實現自己的理想而堅决鬥爭,因此是積極的浪漫主義。
處於小說發展初期的志怪小說,在藝術形式方面,一般還衹是粗陳梗概。然而也有一些結構較完整,描寫較細緻生動,粗具短篇小說規模的作品。如《韓憑夫婦》、《李寄斬蛇》等篇中的人物形象已比較鮮明。又如《幹將莫邪》,雖篇幅很短,情節卻富於變化。在古代小說形成的初期已能達到這樣的水平,是非常可喜的。
志怪小說對後世有很大影響。唐代傳奇就是在它的基礎上發展而來的。瀋既濟的《枕中記》,李公佐的《南柯太守傳》,就淵源於劉義慶《幽明錄》的《焦湖廟祝》以及《搜神記》中"盧汾夢入蟻穴"的故事。在中國小說史上,說狐道鬼這一流派的形成,就肇始於這時的志怪小說。如宋洪邁的《夷堅志》、明瞿佑的《剪燈新話》、清蒲鬆齡的《聊齋志異》、紀曉嵐的《閱微草堂筆記》等,都和它有一脈相承的關係。宋人平話中的"煙粉靈怪"故事也都受到它的影響。如《生死交範張雞黍》、《西湖三塔記》等,就出自《搜神記》相同題材的故事。志怪小說還給後世的戲麯和小說提供了豐富的素材:羅貫中的《三國演義》、馮夢竜的《三言》,都吸收了《搜神記》的若幹材料;關漢卿的《竇娥冤》、湯顯祖的《邯鄲夢》,是《東海孝婦》和《焦湖廟祝》的進一步發展;至於如《幹將莫邪》被魯迅改為歷史小說《鑄劍》,《董永》為今天黃梅戲《天仙配》的最早藍本,這更是大傢所熟知的。
第三節 軼事小說
記錄人物軼聞瑣事的小說在魏晉南北朝也很盛行,這和當時社會品評人物的清談風尚有密切關係,魯迅說:"漢末士流,已重品目,聲名成毀,决於片言。魏晉以來,乃彌以標格語言相尚,惟吐屬則流於玄虛,舉止則故為疏放。......世這所尚,因有撰集,或者掇拾舊聞,或者記述近事,雖不過從殘小語,而具為人間言動,遂脫志怪之牢籠也。"(《中國小說史略》)這一段話,扼要地說明了軼事小說産生和興盛的原因。
魏晉的軼事小說,較早的有托名漢劉歆的《西京雜記》,據《唐書?經籍志》著錄,實為晉葛洪所撰。這部書內容很龐雜,記述了西漢的宮室制度、風俗習慣、怪異傳說等多方面內容,人物軼事衹是其中的一部分,但確有一些"意緒秀異,文筆可觀"的佳作。如《鷫鸘裘》描寫司馬相如和卓文君當垆賣酒捉弄卓王孫的故事,就很生動。《王嬙》一則,反映了宮庭生活的腐敗和姦臣的弄權納賄,顛倒黑白,有強烈的批判意義。純粹記錄人物軼事的小說,最早的作品是東晉裴啓的《語林》,後來有郭澄之的《郭子》,宋劉義慶的《世說新語》,梁瀋約的《俗說》,殷蕓的《小說》等。這些書已大都散佚,衹在類書中還保有一些遺文。比較完整流傳至今的衹有《世說新語》,它是魏晉軼事小說的集大成之作,是這類小說的代表作品。
《世說新語》的編撰人劉義慶(403-444),是劉宋王朝的宗室,襲封臨川王。《宋書?劉道仙傳》說他"性簡素","愛好文義","招聚文學之士,近遠必至"。《世說新語》可能就是他和手下文人雜采衆書編纂潤色而成。梁時劉孝標為此書作註,引用古書四百餘種,更加豐富了本書的內容。
《世說新語》主要是掇拾漢末至東晉的士族階層人物的遺聞軼事,尤詳於東晉。全書按內容分類係事,計有德行、言語、政事、文學等三十六篇。作者顯然是從士族階級的觀點來搜集記錄這些人物軼事的,因此它的褒貶也就不能不帶有嚴重的階級局限性,許多是應該嚴格批判的東西,作者卻持着欣賞贊揚的態度,這大大影響了本書的思想性。但從其內容的客觀意義來說,仍然比較清楚地反映了士族階級的精神面貌與生活方式,具有一定的暴露和認識意義。
《世說新語》的大部分篇幅是描寫"魏晉風度"名士風流",我們從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士族名士有意玩弄風度、風流自賞的情態。他們崇尚"自然",主張適意而行,不受任何拘束。如《任誕篇》記王子猷居山陰,逢夜雪,忽憶剡縣戴安道,即時登舟往訪,經宿始至,及門而返,人問其故,王曰:"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同篇又載劉伶縱酒放達,甚至脫衣裸形在室中,有人看見譏笑他,他卻說:"我以天地為棟宇,屋室為褌衣,諸君何為入我褌中?"有一些放誕行為實際已流於縱欲享樂。如同篇記畢卓,他認為"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杯,拍浮酒池中,便足了一生"。他們又以喜怒憂懼不形於色,為不失名士風度。如《雅量篇》載謝安與人圍棋,適得謝玄淮上大捷消息,他看信畢,竟"默然無言",直到有人問是何事,他纔毫不在意地答道:"小兒輩大破賊"。而"意色舉止,不異於常 "。又如同篇載顧雍集僚屬圍棋,得到兒子死訊,他雖"以爪掐掌,血流沾褥",卻"神氣不變",直至客散。能欣賞山水也被視為名士風雅。許詢"好遊山水",又"體便登陟",時人便稱許他說:"許非徒有勝情,實有濟勝之具。"(《棲逸篇》)衛永不諳山水,孫綽便譏議他說:"此子神情都不關山水。"(《賞譽篇》)這些名士又以隱逸為高。《排調篇》載,謝安始隱東山,後出仕為桓公司馬,有人贈桓公藥草遠志,桓問謝:"此藥又名小草,何一物而有二稱?"郝隆便藉機譏諷謝說:"此甚易解,處則為遠志,出則為小草。"謝亦有愧色。士族即或身擔要職,也要"不以物務嬰心",做個"朝隱"名士。所以《言語篇》記謝太傅登冶城,"悠然遠想,有高世之志"。他們大都"托懷玄勝,遠詠老莊",終日"以清談為經濟"。如《文學篇》載:
殷中軍為庾公長史,下都,王丞相為之集。桓公、王長史、王藍田、謝鎮西並在。丞相自起解帳,帶麈尾,語殷曰:"身今日當與君共談析理。"既共清言,遂達三更。丞相與殷共相往反,其餘諸賢,略無所關。既彼我相盡,丞相乃嘆曰:"嚮來語,乃竟未知理源所歸;至於辭喻不相負,正始之音,正當爾耳。"明旦,桓宣武語人曰:"昨夜聽殷、王清言,甚佳,仁祖亦不寂寞,我亦時復造心,顧看兩王掾,輒(羽妾)如生母狗聲。"
這正是大官僚名士生活的真實寫照。此外,在《言語》、《賞譽》、《品藻》、《任誕》、《排調》等篇中,還記載了士族名士講究儀容修飾,神態超逸,註意語言"機警多鋒",簡約有味,以及好尚服藥飲酒等,這些也都是魏晉風流的內容。
兩晉是士族門閥社會。士族階級依據門閥制度壟斷了政治和經濟,他們又襲取了漢末清議的形式,換上士族階級的內容,製造一個精神的象牙之塔。一方面以此逃避充滿矛盾的現實,一方面以此自命風雅,使士族階級的壁壘更加森嚴。但是衹要我們瞭解到這是一個"四郊多壘,宜人人自效"的時代,而士族階級卻一味風流自賞,"虛談廢務,浮文妨要",也就可以清楚地認識到這個階級的腐朽本質,看清所謂"名士風流"究竟是怎樣一種貨色了。
《世說新語》的一些記載還暴露了晉司馬氏統治的黑暗恐怖。如《尤悔篇》載王導為晉明帝陳說晉得天下之由,"具敘宣王創業之始,誅夷名族,寵樹同己,及文王之末高貴鄉公事",以致明帝聽了也覆面着床說:"若如公言,祚安得長?"又《德行篇》載阮籍"言皆玄遠,未嘗臧否人物",連司馬昭都說他言語"至慎";此外,《言語篇》載司馬景王取上黨李喜為從事中郎,問他:"昔先公闢君不就,今孤召君,何以來?"喜對曰:"先公以禮見待,故得以禮進退。明公以法見繩,喜畏法而至耳。"也都透露了司馬氏統治的殘酷。
《世說新語》另一些記載則暴露了豪門士族窮奢極欲的生活。如《汰侈篇》記石崇和王愷鬥富的情形,一個"以(米臺)糒澳釜",一個"用蠟燭作炊";一個"作紫絲布步障碧綾裹四十裏",一個"作錦步障五十裏"。這種對民脂民膏的大肆揮霍,真是駭人聽聞。又載:
武帝嘗降王武子傢,武子供饌,並用琉璃器,婢子百餘人,皆綾羅絝衤羅以手擎飲食。Z烝犭屯肥美,異於常味,帝怪而問之。答曰:"以人乳飲犭屯。"帝甚不平,食未畢便去......
連皇帝都意不能平,王武子傢的奢華程度就可想而知了。
此外,還有一些記載暴露了士族階級兇殘暴虐、貪婪慳吝等醜惡本性。如《汰侈篇》載石崇每燕客,常令美人行酒,客飲不盡,即斬美人。一次大將軍王敦去作客,竟"固不飲以觀其變,已斬三人,顔色如故,尚不肯飲",當丞相王導責讓他時,他卻說:"自殺伊傢人,何預卿事!"石崇的兇暴,王敦的殘忍,都令人吃驚。又《儉嗇篇》記司徒王戎,"既貴且富,區宅僮牧、膏田水碓之屬,洛下無比。契疏鞅掌,每與夫人燭下散籌算主",很能說明士族貪得無厭的本色。可是這位"既貴且富"的司徒,卻吝嗇異常。女兒出嫁時,嚮他藉了數萬錢,此後,女兒每次歸傢,他都顔色不悅,直到"女還錢,乃釋然"。他傢有好李,怕別人得到種子,竟先"鑽其核"而後出售。
除了上述內容之外,《世說新語》也記載和稱頌了一些好人好事。《言語篇》"新亭對泣"一則表現了愛國思想:
過江諸人每至美日,輒相邀新亭,藉卉飲宴。周侯中坐而嘆曰:"風景不殊,正自有河山之異。"皆相視流淚。唯王丞相愀然變色曰:"當共戮力王室,剋復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對!"
在當時的士族中,能夠對北方國土淪陷發發感慨,並表示恢復的心願,已是很難得的了。
《簡傲》、《方正》、《規箴》等篇還記載了一些不阿附權勢的事例。《簡傲篇》載,鐘會往訪嵇康,"康方大樹下鍛,嚮子期為佐鼓排。康揚槌不輟,傍若無人,移時不交一言。鐘起去。康曰:'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鐘曰:'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魏晉易代之際,政治險晉,士族中人即使不是趨附司馬氏,也要竭力韜晦,全身遠害。嵇康卻敢於對司馬氏的心腹鐘會直言相譏,表現了他的鬥爭性和鋒芒外露的性格。又如《方正篇》載王敦兄王含作廬江郡,貪污狼藉,敦護其兄,於衆坐稱其兄"城郡定佳",當時廬江人士都附和稱贊,主簿何充卻正色說:"充即廬江人,所聞異於此。"以致使"敦默然,旁人為之反側"。
在士族崇尚清談遺落世事的風氣裏,《世說新語》也記錄了一些看重事功、反對清言的事例。如《政事篇》載,王導夏月至石頭看庾冰,冰正料事,導曰:"暑,可小簡之。"庾答曰:"公之遺事,天下亦未以為允。"《輕詆篇》"醒公入洛"一則,記桓溫把清談誤國的名士斥為"噉芻豆十倍於常牛,負重致遠曾不若一羸牸"的大牛,也很能揭示出清談名士的本質。
此外,《德行篇》寫荀巨伯忠於友情,不肯"敗義以求生";《識鑒篇》寫郗超不計小怨,顧全大局;《自新篇》寫周處勇於改過為民除害等,也都有一定教育意義。
《世說新語》有着很大的局限性。由於作者的階級地位和生活、思想的局限,以及當時士族文人風尚的影響,它不但沒有接觸到廣大人民與統治階級的尖銳矛盾,而且對統治階級生活的記載也缺乏批判的態度,這不能不大大降低了本書的思想性,並給後世讀者帶來消極的影響。
《世說新語》在藝術上具有較高的成就。魯迅說它"記言則玄遠冷俊,記行則高簡魂奇",可以視作本書在藝術上的總的特色。
《世說新語》善於通過富有特徵性的細節勾革人物的性格和精神面貌,使之栩栩如生。如《忿狷篇》描寫王藍田性急,吃雞子時"以筯刺之,不得,便大怒,舉以擲地。雞子於地圓轉未止,仍下地以屐齒蹍之,又不得。瞋甚,復於地取內(納)口中,齧破即吐之"。通過幾個小動作就把王藍田的性急,繪聲繪色地刻劃出來了。《世說新語》還善於用對比的手法,突出人物的性格。如《德行篇》記管寧割席的故事:
管寧、華歆共園中鋤菜,見地有片金,管揮鋤與瓦石不異,華捉而擲去之。又嘗同席讀書,有乘軒冕過門者,寧讀如故,歆廢書出看。寧割席分坐,曰:"子非吾友也!"
通過管寧、華歆對金錢、對權貴的不同態度,揭示了兩人品格的優劣。僅僅六十一個字,卻明情節,有動作,十分緊湊精采。
善於把記言記事結合,也是《世說新語》在藝術上的重要特色。如《雅量篇》描寫晉孝武帝見了慧星後的心情,他深夜入園中對星空舉杯祝酒說:"長星勸爾一杯酒,自古何時有萬歲天子!"這種行動和說話,把他在見到彗星後故作達觀的心理完全表露出來了。又如《賢媛篇》記李勢妹在南康公主威脅之下所表現的神態和對話,反映了一個婦女不忘故國的悲痛心情。
《世說新語》的語言精煉含蓄,雋永傳神。明鬍應麟《少室山房筆叢》說:"讀其語言,晉人面目氣韻,恍然生動,而簡約玄澹,真緻不窮。"就其中一些優秀篇章的藝術成就說,這評語是確切的。
《世說新語》是記敘軼聞雋語的筆記小說的先驅,也是後來小品文的典範,它對後世文學有深遠的影響。唐王方慶的《續世說新語》,宋王讜的《唐語林》,孔平仲的《續世說》,明月何良俊的《何氏語林》,馮夢竜的《古今譚概》和清王晫的《今世說》等,都深受這部書的影響。《世說新語》中有許多故事或成為詩文中的典故,或成為戲劇傢小說傢創作的素材。如《玉鏡臺》(元關漢卿作)、《剪發待賓》(元秦簡夫作)、《蘭亭會》(明楊慎作,或題許時泉)等戲,這都是從《世說新語》的故事發展出來的;禰衡擊鼓駡曹、周處除三害的故事,至今還出現在舞臺上。而楊修解"黃絹幼歸"之辭、曹操叫士兵"望梅止渴"和曹植七步成詩等故事,也都為羅貫中寫進《三國演義》而成為生動的情節。它如"謝女詠雪"、"子猷訪戴"等故事,都成了後世詩文常用的典故。至於後來的許多成語,如"登竜門"、"枕流漱石"、"一往情深"等,也都出於此書。足見《世說新語》在我國文學史上地位的重要。
在魏晉南北朝的軼事小說中,還有記述詼諧言行而富有諷刺意味的《笑林》、《解頤》、《啓顔錄》等,是後來《笑林廣記》一類的淵源。可惜原書失傳,衹有少數遺文保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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