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王蒙散文随笔集:忘却的魅力   》 第18节:交通工具船      王蒙 Wang Meng

  我相信,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决心要一直帮助我了。
  所以,一九七八年十月,当"文革"以来报纸上第一次出现了周扬出席国庆招待会的消息,我立即热情地给他写了一封信,并收到了他的回信。
  所以,在一九八二年底,掀起了带有"批王"的"所指"的所谓关于"现代派"问题的讨论的时候,周扬的倾向特别鲜明(鲜明得甚至使我自己也感到惊奇,因为他那种地位的人,即使有倾向,也理应是引而不发的)。他在颁发茅盾文学奖的会议上大讲王某人之"很有思想",并且说不要多了一个部长,少了一个诗人等等。他得罪了相当一些人。当时有"读者"给某文艺报刊写信,表示对于周的讲话的非议,该报便把信转给了周,以给周亮"黄牌"。这种做法,对于长期是当时也还是周的下属的某报刊,是颇为少见的。这也说明了周的权威力量正在下滑失落。
  新时期以来,周扬对总结过去的"左"的经验教训特别沉痛认真。也许是过分沉痛认真了?他常常自我批评,多次向被他错整过的同志道歉,泪眼模糊。在他的生命的最后几年,他特别注意研究有关创作自由的问题,并讲了许多不无争议的意见。
  当然也有人从来不原谅他,一九八○年我与艾青在美国旅行演说的时候就常常听到海外对于周扬的抨击。那是没有办法的事。
  我听到不止一位老作家议论他的举止,在开会时刻,他当然是常常出现在主席台上的,他在主席台上特别有"派",动作庄重雍容,目光严厉而又大气。一位新疆少数民族诗人认为周扬是美男子,另一位也是挨过整的老延安作家则提起周扬的"派"就破口大骂。还有一位同龄人认为周扬的风度无与伦比,就他站在台上向下一望,那气势,别人怎么学也学不像。
  还有一位老作家永不谅解周扬,也在情理之中。有一次他的下属向他汇报那位作家如何在会议上攻击他,我当时在一旁。周扬表现出了政治家的风度,他听完并无表情,然后照旧研究他认为应该研究的一些大问题,而视对他的个人攻击如无物。这一来他就与那种只知个人恩恩怨怨,只知算旧账的领导或作家显出了差距。大与小,这两个词在汉语里的含义是很有趣味的。周扬不论功过如何,他是个大人物,不是小人。
  刘梦溪同志多次向我讲到周扬同志在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总结党的历史经验时说的两句话。他说,最根本的教训是,第一,中国不能离开世界,第二,历史阶段不能超越。
  言简意赅,刘君认为他说得好极了,我也认为是好极了。可惜,我没有亲耳听到他的这个话。
  1996年4月船
  我崇拜一切交通工具,崇拜一切自己能动而且能负载着人运动的东西。
  直到一九五八年,在我"出了事情"以后,在我已经发表过几个短篇并完成了一个长篇以后,在我已经早就是共青团的干部并有十年以上的革命"经验"以后,我曾经梦想从此改行到火车上做列车员。
  我觉得列车员的工作是神奇的工作。他总是不停,他半夜也在奔跑。每一个车站都和前一个车站不一样,而更新的车站,更新颖的城市和乡村在前面等着他。当睡眼惺忪的旅客摇来晃去的时候,当我国的绝大多数城乡居民酣睡沉沉的时候,当检车工用大小头敲了一遍车轮和车轴以后,他--列车员,是清醒的列车的守卫者,他在暗夜中观察着山峦、河谷、道路、桥梁,观察着头顶上的星。一颗星离他越来越远了,另一颗星却正向他眨眼,迎接他的靠拢。
  最主要的是他拥有比你我大几倍、几十倍、几百几千倍的空间和距离,也就有那么多倍的生活。不是至今仍然有人一辈子不出自己的村,一辈子不肯、不敢、死乞白赖地不离开自己呆着的那个城市市区吗?对于别人是远在天边的、不可思议的、令人发憷或是吃惊的那些地名,对于列车员来说,不就像是他家的房前屋后吗?
  至于船,截止到八十年代,真正的船还只出现在我的梦里,爱唱的歌曲里,儿时的稚气的画里。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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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忘却的魅力第2节:又到杭州第3节:断裂与整合第4节:钗头凤
第5节:我爱喝稀粥第6节:榴莲第7节:海的颜色第8节:摇拐
第9节:新疆的歌第10节:阿娜尔姑丽第11节:无花果第12节:四月的泥泞
第13节:搬家的经历第14节:清明的心弦第15节:喜欢雨第16节:周扬的目光
第17节:张洁的顶撞第18节:交通工具船第19节:惊天巨浪的一代第20节:摇沫
第21节:鳞与爪第22节:俄罗斯八日第23节:宇宙饭店第24节:无声胜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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