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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 著名翻譯傢林少華眼中的日本:落花之美 》
那些孤獨而坦誠的心靈們
林少華 Lin Shaohua
去了日本一年,在東京大學煞有介事地鼓搗一點兒所謂學術研究。但國內絶大多數讀者顯然蒙在鼓裏,以為我照舊守在青島傻乎乎吃粉筆灰爬格格——畢竟我不能給每一位讀者發個通知,而媒體傳播的範圍也終究有限——於是信仍一封封聯翩飛來,飛進學院辦公室角落一個大紙箱裏。紙箱滿了,塑料袋也滿了——它們就那樣蹲在角落裏不聲不響等我歸來。真是委屈了它們。回國後第一天去辦公室,我就心疼地把它們接回傢中。
以一天一封計,也有三四百封。一次收到這麽多信有生以來還是頭一遭。海外一年,我基本用E?鄄mail同國內媒體和朋友聯繫。E?鄄mail那勞什子不知哪個淘氣鬼琢磨出來的,手指一動,天涯咫尺,比老孫的筋鬥雲跑得還快。但同時又多少讓人覺得悵然若失。因此當我迎來這三四百封信時,就像突然面對整齊雄壯的儀仗隊涌起無可名狀的感動。
有的已足足等我一年了。但我仍可真切感受到他或她的喘息、心跳和體溫。大部分來自高中生、大學生,尤以高三和大一集中且多是女孩子。她們是看了我譯的村上君給我來信的,自然談村上的書帶給他們的感受、啓示、慰藉以至震撼,同時總是懂事地忘不了誇我這個其實並不高明的譯者幾句,諸如譯筆生花、功不可沒之類。看得我難免有幾分得意忘形,恍惚覺得自己前半生果真做了一件經國濟世普度衆生的大事善事要事。也有的排出一連串問號,問得我頭昏眼花膽戰心驚。還有不少人索性把我當做知心朋友——儘管我是個半大老頭兒兼窮酸教書匠——傾訴自己遭遇的睏難、曾經的挫折、心中的睏惑和苦惱。
就私人性和真實性而言,信無疑是僅次於日記的表達方式,無需堂而皇之的公式,無需閃亮登場的面具,無需無病呻吟的表白。幾乎每一封信都讓我觸摸到一顆裸露的鮮活的晶瑩的心靈。她是那樣孤獨——“偌大房間裏我衹找到了我自己”;又是那樣坦誠——“有什麽刺破我的淚腺,眼淚自然流下”。當我拂去白日的塵埃和喧囂,在夜深人靜的書桌前細看這些信,仿佛在月光下涉入山𠔌間騰躍的一條條小溪,油然生出“表裏俱澄澈”的聖潔感和超脫感。說實話,我多麽想逐一給他們和她們回信啊!可是眼下我很難做到。一來信太多了,二來我太忙了。要看望風燭殘年的父母,要關照窮睏潦倒的弟、妹,要準備明後天本科生研究生的課,要“捏造”上“崗”需要的論文——這就是中年男人焦頭爛額兵荒馬亂的世界。所以衹好在此藉報紙一角請求青島和青島以外的年輕朋友的寬恕,同時道一聲謝謝。但從今天開始,我仍會像過去那樣,力爭回覆每一封信,不再有負那些孤獨而坦誠的心靈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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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中國工人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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