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中国的方法
英语词汇结构灵活,随时可以变身。Beauty是名词,由此衍生出来的beautiful, beautify和beautification之类的“神同形异”字,说来说去都是“美”。你要写诗歌颂香草美人?切忌通俗,应弃beautiful而用beauteous。
Cathay也好,China也好,Middle Kingdom也好,可能形象古板,封建味浓,不肯以另类色相示人,因此没有什么变身余地。但别忙,说“中国的”还有Sino? 这个“构词成分”,因此我们说“中日关系”不必说Chinese and Japanese relations这么啰唆,“中日”就是Sino?Japanese。
此外我们还有一系列大概只有“蛋头”学者才会见爱的“神同形异”词汇:sinic,sinicus, sinicism,sinicize,sinify和sinification。写academic paper谈到中国文化,偶然舍Chinese culture不用而说sinic culture,马上会看到三皇五帝飘然下凡。
Sinic摇身一变就产下双胞胎——sinify和sinicize。幸得英国人当年创出这个读来“耳顺”的冷门词来,不然任我们怎样扭之、捏之、逗之,也无法把China装扮成“汉化”模样。Chinanize?不载于字典的词,不好分音节。Chi?na?ni?ze,还是Chi?nan?ize看来都不像汉化,倒有几分像“济南化”。
所谓“汉化”,就是使化外之民得闻忠孝节义之道,使“蛮女”懂得画眉、抹脂粉。但看来汉化并不是什么皇恩浩荡。怎见得呢?因为近年常有“去中国化”之说,起初觉得怪怪的,后来想通了,一定是英文作的怪。只消在sinification前面加个de?,唐宗宋祖也好,超铅皮蛋也好,孔雀绿淡水鱼也好,都马上会消解于无形,变成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吃什么也放心,对不对?
化外之民过往即使有“脱汉”的倾向,也苦无理论根据,后来在英文书写中找到了de?sinification,才学会了“去中国”。翻阅字典,发觉以de开头的英文单词,没有几个是吉利的,坐火车,怕derail;存款生息,怕血本devalue;朝九晚五上班族,怕demote。如无sinic,就去不了中国,因China是de不了的。穿香水
当年在美国读书,住的是学校宿舍,跟既不同文也不同种的大孩子生活在一起,也吃够了马铃薯。这一段经历非常可贵。不说别的,就拿学习语言来说吧,要认识什么是the living speech,就得活在the living context中。中文说“吸毒”,英文不叫smoke poison,美式英语说do drug。我们“涂(擦)香水”,他们说wear perfume,就是“穿香水”,所用的动词,跟我们的联想格格不入。可是他们说的正是活的语言。好些说法,单靠书本是学不来的。
“活的语言”自然包括粗话。据一位纽约客室友告诉我,美国粗话说得最“活”的,有两种人:医院护士和货车司机。他们可以把区区四个字母念得抑扬顿挫、气象万千,准教《麦田里的守望者》中那位小男生听了也会脸红。我们住在宿舍,难得看到货车司机。学校infirmary内的护士小姐,都是中西部乡下来的小家碧玉,正派得像教堂唱诗班的小妹妹。纽约客室友所说的两种特殊人物,想是纽约特产。不过,教“麦田里的守望者”听了也会脸红的话,没有什么教育意义,不学也罢。
在宿舍最常听到的“粗话”是damn或God damn。对心中无鬼神的人来说,I?ll be damned不过是表示惊奇赞叹的一种说法,说得这么潇洒,当然不会联想到地狱之苦。可是虔诚教徒不以为地狱仅是一种刀山油镬的譬喻,而是恶人死后难逃一劫的归宿,因此他们对damn的原义不敢玩忽。但人总有脾气的。善男信女赶着要上路,车子偏闹脾气,发不动,于是气急败坏地踢着轮胎叫道:“You stupid darn car! You stupid darn car!”
Darn,照词典解释,是damn的“委婉”说法。何谓委婉?纽约客室友谓余曰,darn, darn, darn这种口吻,只合dainty little church?going old ladies说的。粗眉男子效颦,听来就像西部牛仔片中约翰·韦恩(John Wayne)阴声细气跟你撒娇的味儿,只会教人寒毛直竖,效果一点也不委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