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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文 》 大道無所不在 》
第18節:廢話
梁實秋 Liang Shiqiu
不要以為臉是和身體其他部分一樣地受之父母,自己負不得責。不,在相當範圍內,自己可以負責的。大概人的臉生來都是和善的,因為從嬰兒的臉看來,不必一定都是顔如渥丹,但是大概都是天真無邪,令人看了喜歡的。我還沒見過一個孩子帶着一副不得善終的臉,臉都是後來自己作踐壞了的,人們多半不體會自己的臉對於別人發生多大的影響。臉是到處都有的。在送殯的行列中偶然發現的哭臉,作訃聞紙色,眼睛腫得桃兒似的,固然難看。一行行的囚首垢面的人,如稻草人,如喪傢犬,臉上作黃蠟色,像是纔從牢獄裏出來,又像是要到牢獄裏去,凸着兩衹沒有神的大眼睛,看着也令人心酸。還有一大群心地不夠薄臉皮不夠厚的人,滿臉泛着平價米色,嘴角上也許還沾着一點平價油,身穿着一件平價布,一臉的愁苦,沒有一絲的笑容,這樣的臉是頗令人不快的。但是這些貧病愁苦的臉、還不算是最令人不愉快的,因為衹是消極的令人心裏堵得慌,而且稍微增加一些營養(如肉糜之類)或改善一些環境,臉上的神情還可以漸漸恢復常態。最令人不快的是一些本來吃得飽,睡得着,紅光滿面的臉,偏偏帶着一股肅殺之氣,冷森森地拒人千裏之外,看你的時候眼皮都不擡,嘴撇得瓢兒似的,冷不防擡起眼皮給你一個白眼,黑眼球不知翻到哪裏去了,脖梗子發硬,腦殼朝天,眉頭皺出好幾道熨鬥都熨不平的深溝——這樣的神情最容易在官辦的業務機關的櫃臺後面出現。遇見這樣的人,我就覺到惶惑:這個人是不是昨天賭了一夜以致睡眠不足,或是接連着腹瀉了三天,或是新近遭遇了什麽閔兇,否則何以乖戾至此,連一張臉的常態都不能維持了呢?
廢話
常有客過訪,我打開門,他第一句話便是:“您沒有出門?”我當然沒有出門,如果出門,現在如何能為你啓門?那豈非是活見鬼?他說這句話也不是表訝異。人在傢中乃尋常事,何驚詫之有?如果他預料我不在傢纔來造訪,則事必有因,發現我竟在傢,更應該不露聲色,我想他說這句話,衹是脫口而出,沒有經過大腦,猶如兩人見面不免說一句“今天天氣……”之類的話,聊勝於兩個人都綳着臉一聲不吭而已。沒有多少意義的話就是廢話。
人不能不說話,不過廢話可以少說一點。十一世紀時羅馬天主教會在法國有一派僧侶,專主苦修冥想,是聖·伯魯諾所創立,名為Carthusians,蓋因地而得名,他的基本修行方法是不說話,一年到頭地不說話。每年衹有到了將近年終的時候,特準交談一段時間,結束的時刻一到,儘管一句話尚未說完,大傢立刻閉起嘴巴。明年開禁的時候,兩人談話的第一句往往是“我們上次談到……”一年說一次話,其間準備的時光不少,廢話一定不多。
梁武帝時,達摩大師在嵩山少林寺,終日面壁,九年之久,當然也不會隨便開口說話,這種苦修的功夫實在難能可貴。明蓮池大師《竹窗隨筆》有雲:“世間釅醯醇醴,藏之彌久而彌美者,皆繇封錮牢密不泄氣故。古人云:‘二十年不開口說話,嚮後佛也奈何你不得。’旨哉言乎!”一說話就怕要泄氣,可是這一口氣憋二十年不泄,真也不易。監獄裏的重犯,常被判處獨居一室,使無說話機會,是一種懲罰。畜生沒有語言文字,但是也會發出不同的鳴聲表示不同的情意。人而不讓他說話,到了寂寞難堪的時候真想自言自語,甚至說幾句廢話也是好的。
可是有說話自由的時候,還是少說廢話為宜。“群居終日,言不及義,難矣哉!”那便是廢話太多的意思。現代的人好像喜歡開會,一開會就不免有人“緻詞”,而致詞者常常是長篇大論,直說得口燥舌幹,也不管聽者是否懨懨欲睡欠伸連連。《孔子傢語》:“廟堂右階之前,有金人焉,三緘其口,而銘其背曰:‘古之慎言人也。’”能慎言,當然於慎言之外不會多說廢話。三緘其口衹是象徵,若是真的三緘其口,怎麽吃飯?
串門子閑聊天,已不是現代社會所允許的事,因為大傢都忙,實在無暇閑磕牙。不過也有在閑聊的場合而還侈談本行的正經事者,這種人也討厭。最可怕的是不經預先約定而闖上門來的長舌婦或長舌男,他們可以把人傢的私事當做座談的資料。某人資産若幹,月入多少,某人芳齡幾何,美容幾次,某人帷薄不修,某人似有外遇……說得津津有味,實則有傷口業的廢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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