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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思考 》 酱缸:千年难醒的噩梦 》
第18节:圣人的定义
柏杨 Bai Yang
大猾者,知识分子瞧不起粗线条,口头上占便宜的话也。叔孙通先生解释曰:"刘邦现在拚命打天下,你们能斗一下乎?当然先推荐泼皮亡命之辈。各位同志且稍安毋躁,我忘不了你们。"果然,刘邦先生拳打脚踢,搞出了一个王朝,当了皇帝。而皇帝也好,大臣也好,将军也好,当初大家都是大哥二哥麻子哥,不分彼此,咬耳朵摸屁股的朋友,天下是大家打下的,要高兴当然一齐高兴,"群臣饮宴争功,醉或妄呼,拔剑击柱"。把刘邦先生搞得焦头烂额。叔孙通先生遂抓住机会,建议"共起朝仪",共起朝仪的结果是刘邦先生大悦,曰:"俺今天才知道当皇帝之妙也。"于是,叔孙通先生趁着主子大悦之际,缘竿而上,把他的学生荐了上去,刘邦先生乃一一发表他们为"郎"(类似现在次长、司长、科长之类的官)。叔孙通先生也真会做人,刘邦先生不是赏了他五百斤黄金乎,他也转送给学生,学生欢呼雷动,赞曰:"叔孙先生真是圣人,知当世务。"
我想读者先生现在可以了解"圣人"的定义矣,圣人者,"知当世务",能弄到官做,也能给人官做之人也。社会上很多奇异的事情,便由此发生,在洋大人之国,不学一定无术,而在我们中国,不学硬是有术,谁使他有术乎,官使他有术也。那也就是说,官就是圣人,官大啦,道德学问也跟着大。有很多场合,大官崽端着嘴脸,猛训小官崽曰;"你看的只是局部现象,而我看的是全局,我必须考虑到全局。"直把小官崽训得张口结舌。其实他懂得啥叫全局?他如果有眼光看全局,早买麻绳上吊矣。他的哲学根据就是官大学问大,盖远在两千年之前,叔孙通先生起,圣人就和官崽结合,化而为一,弄得既官且圣,既圣又官。一旦柏杨先生的洋女婿(按:柏杨先生令嫒于前年和美国一位擦皮鞋的在纽约隆重结婚,好不可羡。读者先生不必送礼啦,原地肃立致敬即可啦),只要由他向当朝一品提一提他岳父如何如何,依目前风气,凡洋大人一提的,无不身价十倍,则我当个地震局局长,准不成问题。走马上任之后,用不了三天,我就是地震专家矣。盖只要手中有权,便是圣人,说啥都懂,训起人来,头头是道。
21."圣人"的定义
叔孙通先生最大的功劳是代编字典的为"圣人"下定义,要想当圣人,非有权给人官做不可。有权给人官做,才能致训词而勉后进,否则便不值一文也。不要说社会上啦,就是在至高的大学堂里,年头也有点不对,柏杨先生想当年念书时,对教习们由内心发出敬意,老师布鞋长发,棉袍上都是补鞋,敬意反而更增。现在恐怕不太简单,一个有权给学生官做,或有力把学生弄出国的教习,才有份量。别瞧把孔丘先生恭敬得昏头转向,那是孔丘先生死啦,如果他阁下还活着,去国立台湾大学堂教书考试,恐怕没有人听他"言寡尤,行寡悔"那一套。
除了为"圣人"下定义外,叔孙通先生还作了一件启示,那就是老板大人和子孙圈的关系,在于能不能给他们好处,诸生追随叔孙通先生东跑西跑,总算死心塌地矣,书上虽没有详加描写,但主奴间的感人事迹,一定很多很多。可是逐渐的他们不耐烦起来,来了个窝里反,群起而向老师提出质问。幸亏老师身怀绝技,不负众望,否则僵到最后,一哄而散,那才精彩。故任何老板大人必须有官在手,前面不是提过明末皇帝朱由检先生乎,别看他凶暴起来,恶气冲天,一旦李自成先生进了北京,他阁下没猴子玩啦,再不能给人官做啦,大家立刻就表演"众叛亲离",以致他亲自敲钟召集百官,都没人理。历史上对该现象十分浩叹,其实没啥可浩叹的,怎么样聚,怎么样散,没有把他绑起来献给新老板已算高级文化矣。
韩非子曰:"王者与师处,霸者与友处,亡国之君,与奴隶处。"开创之局的领袖,尊敬他任用的人,像周武王姬发先生对姜子牙先生,尊之为尚父;像齐桓公姜小白先生对管仲先生,尊之为仲父;像汉昭烈帝刘备先生对诸葛亮先生,甚至表示把政权都愿让给他。其次则把他用的人当做朋友,这例子多如牛毛,刘邦先生和萧何、韩信、张良,一直是穿一条裤子的关系;苻坚先生和王猛先生,一见倾心,成为至友;李世民先生的左右手,也都情若兄弟。
可是,"亡国之君,与奴隶处"。呜呼,创业之世,用人唯才,年长者成了老师,年轻者成了朋友。等到政权稳定,进入守成,用人便不管才不才啦,只瞧瞧资格如何,这就开始发僵。等到末世,天下大乱,用人安全第一,就只有子孙圈矣,子孙圈中人都是靠聪明而被赏饭吃,而不是靠智能换饭吃的,老板大人左一看焉,一堆谄媚的脸,颂他天纵英明;右一看焉,一群举业的脸,颂他不同凡响。他怎能不飘飘然而晕晕忽哉,偶尔操操妈,罚罚跪,自理所当然。
读历史书好象读小儿连环画,有时真能入迷,胡秋原先生研究历史的结果,认为中国之衰,衰在明王朝姓朱的手里。盖十五世纪前后,西洋已经发明了蒸汽机,进入工业革命,中国还在那里关着大门自掘坟墓。皇帝奇昏于上,官崽奇贪于下,一步之差,遂一直追赶不上。柏杨先生想这话当然有道理,但如果再往远处探讨,中国人被酱成今天这个样子,恐怕孔丘先生的责任也不太轻,他阁下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杀了少正卯先生,便是一个凶兆。住在台北新店的刘德先生,上周巴巴来信问我孔丘先生的官是怎么弄到手的,又是怎么垮的。算是把我问住啦,不过怎么垮的,古书上有过介绍,说他阁下眼看鲁国不行啦,自动不干。这恐怕是吊死鬼搽粉,死要面子的话,从他一当官就杀人的气质来看,其权力欲望之强,不见棺材,怎能掉泪?不到紧要关头,未必有自动辞职的壮举,可能因杀了少正卯先生而全国哗然,那时候小民们灵性尚未被酱,有了反应,才不得不卷铺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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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酱缸 | 第2节:灵性衰微 | 第3节:酱缸特产 | 第4节:化淫棍为圣明 | 第5节:尿入骨髓 | 第6节:说不准学 | 第7节:荣华富贵 | 第8节:英雄人物 | 第9节:千古奇冤 | 第10节:愚恶 | 第11节:难得胡涂 | 第12节:鬼神欢声雷动 | 第13节:做官与麻人 | 第14节:走老板路线 | 第15节:赏饭学 | 第16节: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 第17节:人生以做官为目的 | 第18节:圣人的定义 | 第19节:建议三项 | 第20节:尽可能少开会 | 第21节:努力读书 | 第22节:党进先生 | 第23节:三代以下 | 第24节:非人也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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