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鉴赏 美國詩人五十傢   》 埃茲拉·龐德 Ezra Pound (1885——1972)      彼得·瓊斯 Peter Jones

  然而美麗不是瘋狂
  儘管我的錯誤與磨難將我圍困。
  我不是尊神,
  我不能使之聯貫。
  如果屋裏沒有愛情便一無所有
  ——《詩章一百一十六首》
  
  龐德1885年出生在愛荷達州的海利鎮,在賓夕法尼亞州的溫考待鎮長大。他先就學於漢彌爾頓學院,專修拉丁語係的南歐各國語文,後來又轉到賓夕法尼亞大學,並在那裏與威廉·卡洛·威廉斯和H.D.結為好友。1906年獲得學位之後,他曾一度在瓦巴西學院用法語和西班牙語授課,由於他的波希米亞作風被校方解聘。
  
  這個時期他按照斯文朋[1]和羅賽蒂[2]的傳統翻譯詩,並對惠特曼的詩和勃朗寧的戲劇獨白發生了濃厚的興趣。他的第一本詩集《天才的滅亡》由他1908年自費在威尼斯出版(離開瓦巴西學院後他旋即奔赴威尼斯)。這本詩集勃朗寧的味道很濃。隨後出版的其它幾本詩集的內容都取材於過去,緬懷中世紀的行吟詩與普羅旺斯,盎格魯一撒剋遜的時代。他譯自古英語的《水手》一詩,(收入《回刺》(1912))是他的第一批重要的詩作之一,模仿原作強調頭韻的格式:
  歲月匆匆,
  所有凡世財富的驕傲,
  而今來者非王非凱撒
  也無那往昔饋贈金子的君爵。
  
  《回刺》在《人物》(1909)和《短歌》之後發表。詩人作此詩時年僅二十七歲,然而他的風格已趨於成熟。不過現在看來,他早期所有的詩都是在為他工程浩大的《詩章》練手筆。
  
  《回刺》中附有T.E.休姆的“全詩”。龐德與休姆在倫敦相遇,並對他的作品和談吐推崇備至。休姆給了龐德啓發,使他着手於寫短孝客觀、古典的詩。沒有說教的目的,不使用纍贅的詞語。一夥與龐德的觀點相同的詩人聚集在了龐德的周圍,自稱為“意象派”。龐德把他們的目標描繪為:用直接的手法來處理無論是主觀的或客觀的“事物”,不許有一個字無益於表現,在節奏方面,用連續的樂句式的語言,而不受節拍器的束縛。龐德把H.D.和裏查德·阿爾丁頓的詩寄給了芝加哥的詩刊。他本人是這刊物的海外通訊員,並且編選了一個集子《意象派》(1914),其中有龐德本人的詩,也有H.D.、阿爾丁頓,F.s.福林特,威廉·卡洛·威廉斯、愛米·洛厄爾,福特·麥道剋思·許弗和詹姆斯·喬依思的詩。在這之前,龐德曾在前一年在《詩刊》上發表了《一位意象派的幾個不做》一文,規定了意象派的戒律;“不使用華麗的詞藻,不使用揭示事物的形容詞……避免抽象化,不要把你的詩句切成獨立的抑揚格,不能在每行的結尾有絶對的停頓,然後用高昂的音調另起一行……”
  
  龐德對意象派的貢獻包括中國式的詩:
  哦,白絲扇
  晶瑩明若草上霜
  你亦被棄一旁。
  
  這種風格要求嚴格的一個好例子是《在地鐵站》。這首詩的初稿共有三十一行。龐德認為這首詩的“強度不夠”,把它刪為十五行。又過了一年刪為兩行:
  人群中這張張面龐,
  潮濕的黑樹幹上花辦片片。
  
  隨着意象派開始愈來愈註重“自由詩”,龐德與溫德姆.路易斯又發展了一種新花樣,一種更嚴格、較原來意象派更有生氣、囊括其它藝術的形式:旋渦派。龐德與路易斯共同辦了兩期《爆炸》刊物。龐德在這兩期中也發表了幾首很平庸的詩。儘管他與這兩個運動的聯繫都很短,但是這兩個運動為他闡明了他後期詩歌所發展的原則。
  
  歐內斯特.福納爾索[3]的遺孀註意到龐德對於中國文化的興趣,便把丈夫有關中國文化的筆記贈給了他。福納爾索對中文的理解雖然可能不準確,但他對龐德有很大鼓舞。他編輯了福納爾索的《中國字作為詩歌的媒介》一書。他的詩中特別是在《中國》(1915)中有關中國的成分不斷增加,其中有幾首意譯的詩頗有幾分能激發想像的中國調子和氣氛。
  風吹狂沙過北門,
  寂寞從古至到今?
  樹傾緑草隨秋黃,
  攀上戌樓望蠻營……
  
  東方文學和哲學使他終身迷戀。他對中國文化的熱愛並不是矯揉造作的英王愛德華時代的“中國風格”,而是一種嶄新的東西。他翻譯了《某個日本貴族劇》(1916),撰寫了《大學》(1928)、《孔夫子;不搖晃的支點與大徹大悟》(1947),這些中國材料豐富了詩章。
  
  他創作之年的初期對於各種文化的廣泛興趣决定了他從各個顯然不相關的文化之間尋找共同點的雄心壯志。從意象派中他學會了客觀的清晰,從旋渦派那裏,他發現把不同的形象和呈現在不同關係、不同層次上的事物並列雜陳的辦法,漢字啓發了他把意象和意思溶化在一個具體形式中的理想:象形文字。
  
  他寫下《嚮寒剋斯圖斯.普羅佩提烏斯致敬》(1917)時,還沒有打算打破傳統,進入自己的規律,因此,出於習慣而不是需要保留某些修辭框框。《致敬》更象是模仿文而不象翻譯。然而在《莫伯利》(1920)中龐德去掉了他的風格中不重要的東西和最後的美學雜質。T.S、艾略特認為,《莫伯利》是一首“偉大的詩”,是“時代的文獻”。它標志着龐德把他先前的試驗和經歷溶為一爐,並由當時的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混亂經驗加以強化。莫伯利全面觀察了腐朽、垂死的英國文化和英國社會。龐德通過莫伯利用冷漠諷刺的口吻說:
  三個年頭,他與時代唱反調
  奮力讓死去的詩藝復蘇
  維持舊日意義上的“崇高”
  從頭便是錯誤——
  
  這種果斷的開頭為全詩定下了一個具有權威性的諷刺口吻:“寧可是謊言/也不要散文敘述的古典詩!”關於第一次世界大戰,他痛心疾首地寫道:
  那裏千萬人死去,
  其中有人傑英雄,
  為了一個老掉牙的淫婦,
  為了一個打補釘的文明……
  
  這首詩與艾略特的《荒原》從主題材料上同出一源。艾略特稱龐德為“更加高明的大師”。
  
  在《莫伯利》中龐德對信奉物質利益的宗教進行了攻擊。這樣做是把美“在市場上頒布”。人們用“報紙做聖餐”,
  “拿選舉權當割禮”。從戰爭中幸免生還的仍面對老一套的欺騙,
  “老一套根深蒂固的高利盤剝。位居公職的說謊大傢”。這是他第一次這樣有力尖刻地着重涉及到了《詩章》的中心主題。
  
  隨着龐德生活的變化,加上他的思想日趨嚴謹,所以《詩章》也在不斷地發展和演變。他的同情心變得強烈,並使他對社會罪惡産生了巨大的憤怒。在他看來,這些罪惡來自國際高利盤剝。在龐德的思想中,所謂國際高利盤剝與資本傢的利潤動機和猶太復國主義陰謀傢是一碼子事。他的反猶太情緒出自他混亂的經濟理論,並變得日益高漲。由於他三十年代居住在意大利,所以他相信墨索裏尼的改革措施對於減少貧睏和疾病是正確的,並相信這種改革可以保證使資源得到合理分配。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龐德一直在意大利並在電臺上對美國人發表講演。他督使他的同胞不要為資本傢而戰。
  
  美國軍隊占領意大利後,龐德遭到逮捕(1944),被單獨關在比薩拘留營的一間牢房裏。《比薩詩章》就是對這一段經歷的痛苦淨化。他被押回美國,判為叛國罪,但由於醫生宣佈他的神經不正常,所以被拘禁在華盛頓附近的伊裏莎白斯醫院。他在醫院完成了他的《比薩詩章》,寫下了《鑽石機詩章》,翻譯了《四書五經》(1954)。1958年由於許多朋友(其中包括弗洛斯特、威廉.卡洛.威廉斯給政府施加的壓力)他獲得了釋放,並獲準返回意大利。他住在米蘭諾和威尼斯,修改和充實《詩章》。
  
  幾位批評傢提出在《詩章》下面有骨骼“結構”,並把它們協調起來。龐德自己對這種理論感到不悅,認為這些理論把這部作品的實質虛假化了。它不是一部喜歡分析的批評傢所希望的那種“可以看懂”或可以釋義的作品,而是一種形象與思想,文學與歷史的雜陳,夾雜着對一個用錢可以賺錢的世界的諷刺性、輓歌式和預言式的警訓。葉芝在1936年寫道:“龐德使他的詩的主題成為流動的,情節、人物、塑造、邏輯論述對他來說都是對他這一代人不適合的抽象事物。”各類風格和典故排除了整體的結構。譬如,荷馬和盎格魯一撒剋遜詩歌中使用頭韻的風格在《詩章》第一首中被一種全新的語言熔合在了一起:
  護城河流淌着幽暗的血
  自伊裏伯出來的靈魂,蒼白的死屍
  那些飽經痛苦的新娘、青年和老人的屍體
  沾滿最近淚水的靈魂,姑娘們溫柔
  男人衆多……
  
  在《詩章第二首》中語調和方式有一種突然變化,見鬼去吧,羅伯特·勃朗寧衹能有這一個“蘇代羅”衹有蘇代羅,和我的蘇代羅?龐德建議讀不懂《詩章》的讀者應該去研究勃朗寧的《蘇代羅》。這好象是貝多芬所做的暗示:要想理解他的一部鳴奏麯,我們就應該讀莎士比亞的《暴風雨》。龐德的這個暗示衹把我們引到了主題上,沒有把我們引到形式上。
  
  在《詩章第八首》中風格又變換了:
  孔子在王朝的
  廟宇旁躑躅
  走進了那片杉林……
  
  接着在《詩章一百二十七首》中
  而今阿伯諾舉起一把鏟子……
  並不看着它是否
  采取行動……
  
  各種思想層次縱橫交錯。語言的各種口徑從最口語化到最富有文學色彩的都用了進去。各語種都得到了運用。詩中的各個平行的領域:古代,文藝復興時代,現代諸神的世界,原型形象世界,包括孔子和奧德修斯的真實或虛構的世界,以及偶然出現的人物,如馬拉臺斯塔的世界。這些不同的世界相互共存並相互滲透。記錄了詩人博覽各種書籍之後的感想:如雷米·德古爾蒙、荷馬、奧維德、勃朗寧及其他人。
  
  同樣,我們也讀到了他對經濟學家和政治傢的看法,對巴黎、倫敦的記憶以及對那些從嶄新的角度觀察世界的畫傢——尤其是溫德姆·劉易斯和畢加索的看法。這一切都用反襯的段落或者比鄰的記憶並列雜陳,一棵樹代表達夫尼;一個新的文學朋友從古老的神話中涌現,阿基坦的埃莉諾成了特洛伊的海倫。
  
  龐德的一個創作特點從1923年開始出現,當時他與海明威到意大利戰場上巡視了一番,海明威嚮這位詩人介紹了文藝復興時期一個走運的士兵西尼斯曼。德·馬拉泰斯塔的那段歷史。馬拉泰斯塔曾在政治鬥爭中與皮烏斯二世角逐,是一位愛美的勇士。他成為龐德史詩中的一個象徵性人物,象徵着美麗的坦皮奧[4]的建設者常常在《詩章》中反復出現。另外一個反復出現的人物是C·H·道格拉斯,他的《經濟學民主》於1919年發表。對龐德的影響巨大,甚至使他對早期偽《詩章》進行了修改。
  
  威廉·卡洛·威廉斯把《詩章》比作“龐德逆着我們時代巍然立起的一座紀念碑。”“逆着”是一個很起作用的詞,因為龐德是一位叛逆詩人,具有一種難以擺脫的社會眼光和預言傢的那種積怨,而不是一位諷刺傢——儘管他的諷刺很尖刻。雖然《詩章》具有紀念碑式的氣勢,但是其中的一些沉思的段落,無論是多麽痛苦地懷舊,仍然非常具有個性和恢復力。
  都鐸王朝確已消逝而每朵月季
  在夕陽的餘暉中血樣的紅,異樣的蒼白
  呼喊聲在英國哥特式建築的石壁上回響;
  “鮮血,
  鮮血,
  鮮血”
  就象霍華德或博林知道的那樣
  既不尋找胭脂紅的花辦宋暗示
  白色的花蕾也不是時代的審訊官
  想查知生了新節的根莖是否從
  約剋的頭上或蘭卡斯特的肚皮上長出
  或一個理性的靈魂是否偶然地,
  在根莖內部振作或夏天抽出的新芽
  推動極大的懊悔,在你身上
  衹尋到湮沒,尋不到你的寬恕,法蘭西
  隨着小蜥蜴伸長身上的豹斑,
  順着草葉尋找半衹螞蟻大小的緑色蠓蚊
  毒蛇的外貌一絲也不曾改變
  海鷗在池塘中仍然一樣幹淨
  凹陷的花園依然如故
  上帝知道還有什麽東西留在我們的倫敦:
  我的倫敦,你的倫敦
  假如她那緑色的優雅
  仍然留在我兩溝的這一邊
  壁虎將用其它的丁形骨肉排做午餐
  落日是位了不起的裁縫
  ——《詩章第一百三十首》
  
  艾略特在他所譯的聖·約翰·波斯的《遠征》前言中曾談到披斯的技巧,他寫道:“初讀這首詩時使人感到的晦澀,都是由於‘鏈條上的環節’,解釋性和連接事物隱而不現,而不是因為不連貫或喜歡密碼文……讀者非得記住隨時讀到的意象,不加追究每一個意象的合理性,這樣,到了最後,一種總體效果就會産生。這種對於意象和意念的選擇毫不紊亂,既符合想象的邏輯,也符合概念的邏輯。”這段描寫對龐德的技巧也是一個很好的註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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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斯文朋(A.C.Swinburne 1857--1909)英國詩人、批評傢。——澤註
  [2] 羅賽蒂(G.Rossetti
  1783--1854)英國詩人:批評傢。一譯註
  [3] 福納爾索(Ernest F。Fenollosa
  1855—1908)美國東方學家、詩人,曾執教於日本的多所大學。著有《東西方:美洲的發現及其它》,《中國與日本藝術的時代》。——譯註
  [4]
  意大利地名。——譯註

    汤潮 編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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