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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思考 》 浪漫彈指間:我與法蘭西文學 》
第18節:浪漫彈指間(18)
柳鳴九 Liu Mingjiu
關於顔文薑,我有着太多難以自抑的追問。我無法說服自己。我相信會有很多的人無法說服自己。但現實的情形是,她確是成了一個民間的神。每年農歷五月二十六日,即顔文薑"走娘傢"之前,博山民衆雲集顔文薑祠,給她送"衣服、鞋和香火錢",讓她打扮一新,幹幹淨淨,非常體面地"走娘傢"。到農歷五月二十九日晚上,顔文薑娘傢、姑傢等親戚門上,即博山的八陡、嶽莊、石炭塢等十餘個村的群衆,每村少至幾十人,多則數百人,有組織地擡着花轎,揮舞着彩旗,提着大紅燈籠,打着萬民傘,舉着村民橫幅標志,燃放着鞭炮,扭着秧歌,敲着鑼鼓,自晚八點至深夜十二點前,成群結隊地先後來文薑祠搬顔文薑"走娘傢"。因顔文薑在神頭村受盡婆婆的虐待,吃了很多苦和罪,所以特別請她到娘傢"歇伏一個月",把顔文薑"請回去"後,各村都有一處專門"供奉"的地方,老太太輪流"值班",幾乎傢傢都要帶上"香紙和供品"去朝拜一番。一個月後的六月二十日(或三十日)晚上,他們再把顔文薑送回顔文薑祠,因為農歷七月初三是顔文薑的壽誕之日,方圓數百裏內的群衆,提前已做好準備,都趕來祝賀顔文薑的生日。屆時,四天廟會,香客蜂擁而至。二十九日晚,八陡鎮至神頭村,沿途二十餘華裏,公路兩邊群衆擺上香案供品,夾道歡迎,徹夜不眠。顔文薑祠外公路上人頭攢動,萬餘人圍觀,車輛擁擠,商販攤點如林,各種飲食叫賣不絶,經貿活躍:祠內近二千人等待觀望,鑼鼓震天,鞭炮齊鳴,人聲如潮,盛況空前。這一民間祭祀活動規模之大,在魯中地區無與倫比。
這樣的民間狂歡,究竟有着怎樣的意義?為什麽偏偏是"孝"呢?為什麽偏偏是在博山?
在顔文薑的遭遇中,男人是死去了的,也就是說,男人這個角色被隱匿了。但為什麽我們時刻都能感受到男人的無所不在的眼光呢?甚至,那眼光比顔文薑的"婆婆"更為歹毒和苛刻。他沒有擔負任何的責任,卻把責任留給了作為妻子的顔文薑。"婆婆"僅僅是一個傳聲筒,真正的發言人也許是藏在幕後的那個男人,是滲透着男權意志的整個社會的秩序牢籠。她的這種被動和隱忍,與其說是男人的眼光所看到的結果,不如說是他們所希望和要求的樣子。在這裏,男人是導致悲劇的原因。這與西方是不同的,西方的男人常常就是悲劇本身,這從《普羅米修斯》、《俄狄浦斯王》、《哈姆雷特》、《奧塞羅》、《李爾王》等經典悲劇中可以感受到。相反,中國古典悲劇的主角則絶大多數是女性,今人編輯的《中國十大古典悲劇集》,收入學界公認的戲麯悲劇的代表之作中,便有7部以女性為主要描寫對象,她們是《竇娥冤》裏的竇娥、《漢宮秋》裏的昭君、《琵琶記》裏的趙五娘、《嬌紅記》裏的王嬌娘、《長生殿》裏的楊玉環、《桃花扇》裏的李香君和《雷峰塔》裏的白素珍。儘管這些女子的社會地位、性格特徵以及命運軌跡各不相同,但都無法擺脫被男權政治、陳腐禮教、黑暗勢力所損害這樣的角色。在過去那些漫長的歲月中,女人一直在按照男人所希望的那個樣子被塑造着。究竟,是男人把女人看成了被動性,還是女人的被動性被男人看了出來?顔文薑沒有掙紮也沒有反抗。這正是那些把持話語權的人所希望的。他們用一個"孝"字就輕易地遮蔽了這些,阻止了接下來的變異可能。
對"孝"的倡導,這本身是沒有錯誤的。問題是,我們在倡導孝的同時,忽略了她身上藴涵着的別的東西。或許,那是一些更為重要的東西。
她輓救的是整個村子,或者是比村子更大的某個群體。她在臨危時表現出的勇敢精神和大局意識,被後人簡單地理解成了孝。我們已經強加給了詞語太多的意味。對一個詞語的發現和理解,需要層層剝去附加在上面的意義,比如東方,比如太陽,比如話語,等等。而對於事實的判斷,我們已經習慣於簡化成某些人所希望的那個樣子。有些事實更多地是作為工具而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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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河南文藝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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