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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鉴赏 》 宋詞鑒賞辭典 》
高觀國
夏承燾 Xia Chengdao
生平簡介
高觀國(生卒年不詳)字賓王,號竹屋,山陰(今浙江紹興)人。與史達祖同時,常相唱和,殆同為社友。陸遊於嘉泰二年入都修撰國史,高觀國有《水竜吟》詞賀放翁七十八歲生山。觀國復與陳造交,有《鳳棲梧。湖頭即席與長翁同賦》詞。黃昇《中興以來絶妙詞選》捲六謂陳造為觀國詞集作序,稱其與史邦卿“皆秦、周之詞,所作要是不經人道語,其妙處少遊、美成若唐諸公亦未及也”。周濟《宋四傢詞選目錄序論》:“竹屋、蒲江並有盛名。蒲江窘促,等諸自鄶;竹屋硜硜,亦凡響耳。”又《介存齋論詞雜著》:“竹屋得名甚盛,而其詞一無可觀,當由社中標榜而成耳。”陳廷焯《白雨齋詞話》捲二:“竹屋詞最雋快,然亦有含蓄處。抗行梅溪則不可,要非竹山所及。”馮煦《蒿庵論詞》:“平心論之,竹屋精實有餘,超逸不足。以梅溪較之,究未能旗鼓相當。今若求其同調,則惟盧蒲江差足肩隨。”有《竹屋癡語》一捲。
●少年遊·草
高觀國
春風吹碧,春雲映緑,曉夢入芳裀.軟襯飛花,遠隨流水,一望隔香塵。
萋萋多少江南恨,翻憶翠羅裙。
冷落閑門,凄迷古道,煙雨正愁人。
高觀國詞作鑒賞
在南宋詩詞圈子裏,吟物之風十分盛行。但平庸草草之作,屢見不鮮,不足為怪。作者的這首吟草詞卻不沾不滯,以意貫串全詞。通過寫草色來抒發自己的離愁別恨。這首詞的上半闋繪出了一幅純淨明麗的陽春煙景:春風吹緑了芊芊的芳草,在飄動的白雲映襯下顯得那樣蔥翠可愛。蒙茸的草地伴隨着流水伸嚮天際,花瓣輕輕地灑落在草上。這是多麽迷人的芳景!
可是,讀者是否註意到“曉夢入芳裀”這句的含意呢?“芳裀”,芳草有如厚厚的裀褥。關鍵是“曉夢”二字,原來這令人神往的如屏芳景,衹是一場春夢中的幻境而已。大地山河,一經點破,並化煙雲。用筆之虛幻,莫測端倪。“香塵”一句,補足夢境。“香塵”者,女子的芳蹤也。劉長卿《陪辛大夫西亭觀妓詩》:“任他行雨去,歸路裛香塵”,與此詞意境相似。可是美人的蹤跡被無邊的芳草隔斷了。即使追尋到夢裏也並不圓滿,也衹是一個凄迷的短夢而已。
下片轉寫實境,寫醒後的情懷。用“萋萋”一句換頭,仍是從草字生發。“萋萋”,芳草美盛之貌。
“芳草萋萋鸚鵡洲”(崔顥《黃鶴樓》)即是此意。那麽鮮美的芳草與江南的恨思有什麽關係呢?這裏似有事而無典,就是說寫自己經歷過的事,以抒發他對遠隔香塵的伊人的思念。“翻憶”句重筆渲染。用“羅裙”形容芳草,始於白居易的“誰開湖寺西南路,草緑裙腰一道斜”(《杭州春望》);牛希濟的“記得緑羅裙,處處憐芳草”(《生查子》),則以芳草擬羅裙。此詞在“翠羅裙”上綴以“翻憶”二字,感情上又多了一個麯折。翻者,反也。本想眺望一下,略舒鬱悒,沒想到反而勾起了對緑色羅裙——這最具有女性特徵的服飾的思念來。這一縷癡情真是不好收拾。“冷落”三句,以排體出之。句句切草、切情,化工之筆。“冷落閑門”,見出庭院之孤寂,而“庭草無人隨意緑”之神理,即隱含其中。“凄迷古道”,流露出望遠之悲心。“遠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孫去,萋萋滿別情”(白居易《賦得古原草送別》)為其所本。
“凄迷”二字,將心緒之凄黯與望眼之迷蒙兩重意象融會一起,並與前片之“望隔香塵”暗相輓合。以迷迷糊糊之睡眼,逐古道之輕塵,真令人難以為懷。然而作者述情之筆愈出愈精,最後又推出了“煙雨正愁人”之句,把這種悵惘的心境渲染到了十分。“煙雨”,在詞人的筆下與草色結緣甚深。林和靖詠草詞“金𠔌年年,亂生春色誰為主?餘花落處,滿地和煙雨。”(《點絳唇》)賀方回《青玉案》:“若問閑情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便是顯例。此詞以“煙雨”結筆,將草色、離情與迷濛的雨色化為一片,情景相伴,凄然無盡。況蕙風所謂“取神題外,設境意中”者,約略近之。
詠吟春草是一個古代文人津津樂道的永恆題目,名篇佳作,數不勝數。有評論傢說,在高手如林的名人隊伍裏,高觀國用他那巧妙的藝術構思和秀美婉約的風格另起爐竈,獨成一傢。
●霜天曉角
高觀國
春雲粉色。
春水和雲濕。
試問西湖楊柳,東風外、幾絲碧。
望極。連翠陌。
蘭橈雙槳急。
欲訪莫愁何處,旗亭在、畫橋側。
高觀國詞作鑒賞
高觀國的這首詞十分生動貼切地描繪了西湖的秀美景色,並藉以抒發了心中的暢快感情,措詞精當,給人以清新之感,全詞寫的委婉奇妙,人與周圍的景物達到了完美的統一,格調十分高雅。雖然全詞短小,但寫的情趣橫生。
上片,詞人選取早春季節司空見慣的景物:雲、水、柳,抓住它們的各自特徵加以想象、挖掘。雲,是水中之雲,故抓住其色彩,寫其潔白、純淨。水,是西湖之水,故抓住其形態,突出其深遠、浩渺。一個“和”字很自然地把“水”與“雲”連接在一起,巧妙地表現了水天一色,雲映水中的景象。值得一提的是“濕”字。用“濕”字狀雲,使水倒映着雲,雲浴水而出的景象生動地再現於眼前,而人的視覺、觸覺、感覺也在這剎那間溝通。一字千金,令人拍案叫絶!柳,是初春之柳,故抓住其新芽輕漾的風情,以“幾絲碧”設問,更見搖曳多姿。“幾絲碧”串以“東風”,看似不經意寫出,實則風格獨創。它使人聯想到柳枝絲絲弄碧的景象,同時也點出了初春這一時令。初春,正是萬物復蘇,大地充滿生機、充滿活力,人們心情快樂、愜意之時。“氣之動物,物之感人,故搖蕩性情,形諸舞詠”(鐘嶸《詩品·序》)。
詞人在睹物思情“形諸舞詠”之際,天衣無縫地將愛春贊春的感情融入春景。美景是由詞人目之所見,心之所動寫出來的,因此春景愈顯得秀麗素淡,情懷也就愈見得坦蕩高雅。秀美的春色與舒暢的人意,情景交融,渾然一體。
下片轉入另外一個場景。過片意脈不斷,“望極”二字,既聯結上片,承“幾絲碧”;又帶起下意,啓“連翠陌”,同時在空間上作了延伸。詞人順着湖面望去,湖的盡頭有一條翠緑的長堤。他和友人的心情急切了,讓雙槳快劃,嚮堤岸駛去。“莫愁在何處?
莫愁石城西。艇子打兩槳,催送莫愁來。“(《樂府詩集。莫愁樂》)呵,原來詞人們急着要去尋找那位善於歌謠的莫愁女子。”雙槳急“正是詞人們心裏急的外部表現。”莫愁“,這裏泛指歌女。”莫愁“在哪裏呢?”旗亭在、畫橋側“,就在那漂亮的小橋邊的酒樓中。結尾兩句,暗用唐代詩人王之渙和詩友”旗亭畫壁“的故事,抒寫詞人賞春遊春時的怡情逸緻。語言看似平淡無奇,實則有滋有味。以景生情,意味深長,令人浮想聯翩。字裏行間,沒有一點市井氣,酸儒氣。
總的來說,這首詞描繪了一幅清淡高雅的山水畫,它充分表現了作者與友人一起暢遊西湖的情景:棉絮般的雲朵,潔淨的湖水,寬闊的西湖,天水一體。一片白茫茫中,裝點着幾絲青翠的柳葉,一道宛如緑帶的長堤,一葉扁舟,遙遙指嚮畫橋、旗亭。高觀國刻畫春天景色,卻沒有顯示出奼紫嫣紅,鶯飛蝶舞,寫踏青也沒有大肆渲染,用墨十分節儉,但給人的印象卻非常秀美。作者運用高超的寫景技巧顯示了他那非凡的藝術魅力。
●金人捧露盤·水仙花
高觀國
夢湘雲,吟湘月,吊湘靈。
有誰見、羅襪塵生。
凌波步弱,背人羞整六銖輕。
娉娉嫋嫋,暈嬌黃、玉色輕明。
香心靜,波心冷,琴心怨,客心驚。
怕佩解、卻返瑤京。
杯擎清露,醉春蘭友與梅兄。
蒼煙萬頃,斷腸是、雪冷江清。
高觀國詞作鑒賞
這首詞的本旨是寫水仙花,但從頭至尾沒有直接點出。看他運筆,似乎每一筆都在寫湘水神女,實際卻是筆筆在寫水仙花,水神水仙,交融在一起,直至把水仙寫得有血有肉,有靈有氣,顯的亭亭玉立,飄然若仙,由此,足見作者運用比擬這一手法已達到駕輕就熟的地方。作者用擬人筆法,把水仙花作為水仙神女,加以形容描繪,故上片起三句連用三個“湘”字,藉湘水女神比擬水仙。“湘靈”即湘水女神,傳說舜的二妃娥皇、女英死後為湘水之神。這裏用以比擬水仙花,既增加了神話的色彩,又能喚起讀者美的聯想,扣題“水仙”。“雲”、“月”,是藝術烘托之筆,為水仙的出現造成一種雲月朦朧的靜美境界。“夢”、“吟”、“吊”,則表現了作者面對水仙所升起的那種嚮往愛慕的醇美感情。這三句雖然衹有九個字,卻把讀者帶進了一個具有特定神話氛圍的藝術境界。“有誰見”三句,寫水仙的形象美,站在讀者面前的,是一位輕盈嬌羞的神女。“羅襪”、“凌波步”,出曹植《洛神賦》“凌波微步,羅襪生塵”,後來黃庭堅藉入詠水仙詩,有“凌波仙子生塵襪,水上輕盈步微月”句;而作者卻寫道:“有誰見、羅襪塵生?”意思是說羅襪無塵。用“有誰見”提出質問,遂翻出新意,輕輕為羅襪祛塵,寫出了一個纖塵不染的美女形象。
“凌波”、“步弱”,皆形容女性步履輕盈,這裏藉指水仙植根水中,婷婷立於水面,宛如凌波仙子。“背人”句,由形及神,寫神女的嬌羞情態。“六銖”指六銖衣,佛經中稱忉利天衣重六銖,是一種極薄極輕的衣服,由此可見其體態的綽約,這裏用來表現水仙體態之美。“娉娉”兩句,從姿態、顔色、質地等方面寫水仙花的美,仍然是以美女比擬。先用一“暈”字染出水仙花色澤(“嬌黃”)的模糊浸潤,再以“玉色”加以形容,而以“輕明”狀其質地薄如鮫綃,瑩如潤玉。這幾句,極見作者觀察的真切和用筆的工細。
上片巧藉神女形象為水仙花傳神寫照,側重於外表形態。下片則深入一層,探其精神世界。“香心”四句,“香心靜”,寫花,香而靜:“波心冷”,寫水仙所居之水,水仙鼕生,黃庭堅稱為“寒花”,故寫水用“冷”字,此句得薑白石《揚州慢》“波心蕩、冷月無聲”意境:“琴心怨”,上片既有“湘靈”,此處“琴心”雲雲,似與司馬相如的“琴心”無幹,蓋由屈原《遠遊》“使湘靈鼓瑟兮”句變化而來,並化用唐李益《古瑟怨》“破瑟悲秋已減弦,湘靈沉怨不知年”句意,古典詩歌中往往琴瑟連用,此處換瑟為琴,似無不可,作者既以湘靈比水仙,故有寄怨心於琴聲的想象,以與“靜”、“冷”相協調:“客心驚”,則寫作者的情懷。“客心”,即旅居異鄉的心情,蓋亦羈旅之人,且這幾句中的“靜”、“冷”、“怨”等,皆係作者的心理感受,此處又着一“驚”字,自是客中見花的特有感情。“怕佩解、卻返瑤京”,佩解,出於劉嚮《列仙傳》,說鄭交甫遇見江妃二神女,鄭欲請其佩(佩玉),二女遂手解其佩與交甫,交甫懷之,旋即亡失,回顧二女,亦不知所在。歐陽修以“解佩”喻花落春歸,其《玉樓春》有“聞琴解珮(通佩)神仙侶,輓斷羅衣留不住”句。“瑤京”,此指神仙所居的宮室。這句是說擔心水仙花衰敗零落,象江妃二女那樣在人間打個照面就又返回仙宮去了。“客心”之所以“驚”,蓋與這種擔心不無關係。“杯擎清露”兩句,仍然寫花。水仙花狀如高腳酒,故《山堂肆考》說世以水仙為“金盞銀臺”。作者從花的形狀展開想象:這“杯”中盛滿了醇酒般的清露,高高擎起,使那摯友春蘭和梅兄也要為之酣醉了。“梅兄”,出黃庭堅詠水仙詩“山礬是弟梅是兄”句。梅、水仙、春蘭,次第而開,故有“友”“兄”之說。結兩句用“蒼煙萬頃”、“雪冷江青”,再次點染水仙所處的環境。蒼煙、江雪,構成一片迷茫冷清的境界,無怪乎嬌弱的水仙要“斷腸”於此了。這是一首十分優美的詠物詞,所詠之物是水仙花。所以,全詞立意命筆,無不圍繞“水仙花”這個主題。全詞在創造藝術境界方面,亦頗見工力。作者用“湘雲”、“湘月”、“湘靈”、“香心靜”、“波心冷”、“琴心怨”以至於“蒼煙萬頃”、“雪冷江清”等等,構成了一幅清冷雅靜、幽遠和美的藝術境界;且其所寫之物,如雲、月、羅襪、六銖衣、瑤京、清露、蘭、梅等等,皆無比溫柔高雅,又給這靜美的藝術境界增添了許多靈秀之氣;最後再用萬頃蒼煙加以籠罩,與夢雲吟月相應,又給全詞憑空增加了幾分朦朧美,於是“六銖”愈見其輕,“娉娉嫋嫋”,愈見飄逸。凡此用筆,皆為描繪神女(水仙)形象而設,而這形象,也就隨着這種用筆活靈活現了。
●玉蝴蝶
高觀國
喚起一襟涼思,未成晚雨,先做秋陰。
楚客悲殘,誰解此意登臨。
古臺荒、斷霞斜照,新夢黯、微月疏砧。
總難禁。
盡將幽恨,分付孤斟。
從今。倦看青鏡,既遲勳業,可負煙林。
斷梗無憑,歲華搖落又驚心。
相蒓汀、水雲愁凝,閑蕙帳、猿鶴悲吟。
信沉沉。
故園歸計,休更侵尋。
高觀國詞作鑒賞
這首詞的題材內容,是古代文人墨客中常見的“秋思”之類,似乎沒有超出前人之處。其實,這首詞題材不新,但在寫作手法上有所突破。作者筆下的各種景色,諸如眼前景,天邊景等無一景不緊扣心頭的“歸志”,並且作者抒情言志,層層進道,使他的情志逐漸顯露,最後呈現在讀者面前的是浩然歸志。
作者的寫作風格,既清秀又雄渾。有人曾對高觀國的詞作過這樣的評價,說他“特別能立清新之意,善於刪除纍贅之詞,寫作風格自成一傢”。對本詞來說,這種評價是相當恰當的。
由於這首詞以“秋思”為主題,所以有的集子把它題為《秋思》。寫因秋陰降臨而興起的羈旅情懷,表現了作者強烈的思歸情緒。上片起三句,用情景交煉之筆,總提秋景秋情,為全詞的總冒,一篇情景,皆由此生發而成。“秋陰”,從“未成晚雨”看,是指秋雲,雨雖未成,而陰雲先至。其實這裏是兼寫秋天來臨,由《管子》“西方曰辰,其時曰秋,其氣曰陰”的話精簡而成。三句之中,已透露了一派秋意。以下諸句,沿此意脈,寫秋景秋情。“楚客”二句,與柳永《卜算子》詞的“楚客登臨,正是暮秋天氣”一樣,暗用宋玉《九辯》“悲哉秋之為氣也,……登山臨水兮送將歸”意。這裏作者是以楚客自喻。“悲殘”,承起句而來,情景兼寫,既寫作者悲秋景的殘敗凋零,又抒寫了由此而引起的悲愴之情。但詞孤客異地,舉目無親,此時心境,無人可訴,故着“誰解此意登臨”一句。且“登臨”一句,與下邊的“古臺”等句,又是個很好的過渡句。“古臺荒、斷霞斜照”,是“登臨”所見之景:“臺”既古且荒,既因古而荒,更因秋而荒;霞是“斷霞”,再配以夕陽斜照,一片肅殺悲涼氣氛,便憑空而至。詞人在孤獨登臨之中,躊躇徘徊,回想“新夢”(近時的夢),黯然銷魂;夜色襲來,天邊“微月”,耳中“疏砧”(斷斷續續的搗衣聲,古時秋天特定之景,最能喚起遊子之鄉思),“總難禁”——此景難禁,此情亦難禁。因而上片結句總述此時此刻之情:“盡將幽恨,分付孤斟。”“分付”,猶言“交給”:“斟”,此處指飲酒,幽恨難禁,衹好以獨飲悶酒來排遣了!上片由秋景引出秋情,寫情逐漸顯露,但直至上片結束,不揭此情底裏,全讓給下片去一一分析。
下片意思雖表現麯折,但其大意,約為兩層:一是感慨功業無成。“青鏡”二句,是反用杜甫《江上》“勳業頻看鏡”句意。杜甫急於報國,渴望勳業早就,故頻頻看鏡,為年華漸老而焦急。這裏作者則是“倦看”,懶於照鏡子,正是失意心態的反映。年華漸老,而勳業不就,愁客滿面,甚至鬢染秋霜,窺鏡衹能使自己徒增惆悵,所以“倦看”,前加“從今”,意在加強表現“倦看”,這種情緒,隱隱流露了作者的憤懣,似乎作者發誓不再臨鏡即不再考慮建立勳業的事了!
“煙林”,本指隱逸出世:“可負煙林”,即“豈可負煙林”,詞人覺得勳業無望,因作歸隱之想。這就是下片的第二層意思:浩然思歸。詞人用“想蒓汀、水雲愁凝,閑蕙帳、猿鶴悲吟”一組對句表達這種思歸情緒。“蒓汀”,用《晉書》張翰因秋風起而想念家乡的蒓羹鱸膾,於是浩然歸去的故事,以喻自己的思歸。
“蕙帳”、“猿鶴”,本來都是與隱居有關的事物,孔稚圭《北山移文》有“蕙帳空兮夜鵠怨,山人去兮曉猿驚”之語,謂主人不歸,引起山齋中猿驚鶴怨。詞人用這些具體事物以喻歸隱之志。“水雲愁凝”與“猿鶴悲吟”相對,用以渲染思鄉歸隱的情緒。詞人為了加強表現這層意思,在“想蒓汀”之前加了“斷梗無憑,歲華搖落又驚心”兩句,以“斷梗”自比:“無憑”,無着落,無依靠,這是寫客中飄零。搖落、凋零,出自宋玉《九辯》“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歲華既晚,草木凋零,孤客驚心,這樣,思歸情緒便油然而生,“蒓汀”雲雲,便縱筆而出,從而顯示了下坂走丸、駿馬駐坡的筆勢,而結句决然歸去的意思,也就隨之而出了。結處“信沉沉”三句,是說儘管“故園”消息渺茫,但是歸計已决,不能再遲疑猶豫了。
●雨中花
高觀國
旆拂西風,客應星漢,行參玉節徵鞍。
緩帶輕裘,爭看盛世衣冠。
吟倦西湖風月,去看北塞關山。
過離宮禾黍,故壘煙塵,有淚應彈。
文章俊偉,穎露囊錐,名動萬裏呼韓。
知素有、平戎手段,小試何難。
情寄吳梅香冷,夢隨隴雁霜寒。
立勳未晚,歸來依舊,酒社詩壇。
高觀國詞作鑒賞
此詞無題序。據詞中“行參玉節徵鞍”、“吟倦西湖風月,去年北塞關山”及“歸來依舊,酒社詩壇”等語來推測,詞是在杭州為送別詩社友人使金而寫的。而史達祖有“陪節欲行留別社友”的《竜吟麯》,《絶妙好詞箋》註云:“按梅溪曾陪使臣至金,故有此詞。”兩詞合參,知其間必有關係。高詞中尚有《齊天樂·中秋夜懷梅溪》和《八歸·重陽前二日懷梅溪》兩篇,正作於史達祖出使期間。(史詞題有“中秋宿真定驛”、“九月七日定興道中”等。)則史達祖出行前有詞留別包括高觀國在內的詩社朋友,高亦作詞相送,正是在情理之中。全詞通過詞人送友人史達祖出使和想象出使後的情景,表現了作者對天下大事的關心,對友人的期望,詞中流露的感情是積極嚮上的。寫作手法采用虛虛實實,虛實結合的手法,上片以寫實為主,下片以寫虛為主。他在敘事抒情,寫景議論時基本上采用直筆,以真情實感貫穿首尾,傢國之情,摯友之誼均溶入其中,所以讀起來令人耳目一新。
關於史達祖此行背景,《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捲一九九謂“必李壁使金之時,(韓)侂胄遣之隨行覘國”,那就是寧宗開禧元年(1205)六月“遣李壁賀金主生辰”(《宋史。寧宗紀》)那一次。金章宗完顔璟生辰名“天壽節”,在九月一日。南宋六月遣使,七月出發。詞首雲“旆拂西風”,正是此時。次句“客應星漢”,“星漢”即天河、銀河。客到天河有一段傳說。張華《博物志》說:有個居住海邊的人,年年八月見海上有浮槎(木筏)去來,從不失期,他便乘槎而去,到達天河,與河邊牽牛人問答,又如期而歸。
後嚴君平以為這是“客星犯牽牛宿”。又《荊楚歲時記》說此事,亦引《博物志》,作張騫奉漢武帝命出使西域,尋找黃河源頭,乘槎經月,至天河。兩說在人到天河之後的細節大同小異,而開頭的人物與事由不同,卻稱同出於一書,“蓋古書傳本多異”(餘嘉錫《四庫提要辨證》“荊楚歲時記”條說)。杜甫《秋興八首》“奉使虛隨八月槎”詩句把兩者統一起來了,既采一說的“八月槎”,又采另一說的張騫“奉使”(杜《秋日夔府詠懷》“查上似張騫”句同此典故)。
高觀國詞此句也是巧妙地利用這一傳說,既點明史達祖的“奉使”,也暗以“八月槎”切合宋金每年定期互派使節作經月之行,嚮對方祝賀皇帝生辰,按時去、按時歸的事,寫得典雅有情緻。“行參玉節徵鞍”。“玉節”,信物之一種,見《周禮。地官。掌節》。古代使臣持節以行。這句是說行將參加使節團啓行。一“參”字體現史達祖的“陪節”身分。“行”字是副詞,表將發未發之時。開頭三句把友人參加出使即將出發的時間、事由點出,與史詞題中“陪節欲行”四字相合。以下就進一步展開關於友人此行的平鋪直敘。
“緩帶輕裘,爭看盛世衣冠”,先寫儀表服飾。“緩帶輕裘”,見得風度儒雅,也暗示其未着官服,不是有官職的正式使者身分。“盛世衣冠”,顯示上國威儀;南宋雖屬偏安之局,立國也近百年,維持東南的繁榮,在作者看來,宜可稱為“盛世”。“爭看”二字,說的不僅是出發時路上行人,連進入金鏡以後漢族百姓思宋的心情也包攝在內了。“吟倦西湖風月,去看北國關山”,再體會友人此行心理。上句切此前同社觴詠事,下句切當下陪節使金事。所謂“吟倦”,是暫時放下在西湖吟風弄月的詞筆,去看北國關山。下句承上“吟”字的餘波,在“看”之中當包括有所見、有所感而亦有所詠;字面上省略掉了,這意思還是可以摸得着的。“過離宮禾黍,故壘煙塵,有淚應彈”三句,也約略透露了有“吟”字的一脈貫通。此行所歷關山中,有北宋舊日的大片領土,包括故都汴京(也是友人史達祖的故鄉),還有早割於契丹而為金所承襲的燕雲故地,出使所經,知當有感而出涕。《詩·王風·黍離》序雲:“周大夫行役至於宗周,過故宗廟宮室,盡為禾黍,閔周室之顛覆,彷徨不忍去,而作是詩也。”《黍離》之詩表達了南宋人的共同心聲,也是這三句詞的出典。其中“彼黍離離,彼稷之穗,行邁靡靡,中心如醉”,又是史達祖《竜吟麯。陪節欲行留別社友》詞中“休吟稷穗”句所本。高、史兩詞說到一塊兒去了,這也是兩詞唱和關係之一證。上片由友人之出使,預想其一路上的見聞感慨,場景過度自然,筆調跌宕起伏,感情反差甚大,南方與北國的鮮明對比,産生強烈的藝術感染力。一結又似住未住,有力地聯結了上片,又巧妙地引發了下片。
下片繼續設想友人出使金國後的種種情景,突出其才略的表現。“文章俊偉,穎露囊錐,名動萬裏呼韓”,這是外露的。史達祖有雄纔大略,能文章,衹因未中進士,不能由正途入仕,屈身僚吏,這是作者所熟知的。此番陪節使金,也算是囊錐出頭(用《史記。平原君列傳》所記毛遂語)。西漢時匈奴有呼韓邪單於,此藉指金主。中朝傑出人物其聲名為異國所知的,如《新唐書。李揆傳》所載,揆為入蕃會盟使,至蕃,酋長曰:“聞唐有第一人李揆,公是否?”這是以政事見知的。蘇轍《奉使契丹寄子瞻》詩云:“誰將傢集過幽都,每被行人問大蘇。莫把文章動蠻貊,恐妨談笑臥江湖。”這是以文章見知的。高觀國詞中亦寓此意,因為是酬贈之作,故不免有很大的誇張成分,這樣的恭維舊時是不以為怪的。下面“知素有、平戎手段,小試何難”,這是內藏的。李壁一行,名為“賀金主生辰”,實則是去深入金國摸底。葉紹翁《四朝聞見錄》載:開禧初,韓侂胄欲興兵伐金,遣張嗣古覘敵(張出使在嘉泰四年即公元1204年,亦賀天壽節);張還報,大不合韓的要求,再於此年遣李壁。派他的親信史達祖同行,用意是很顯然的。韓侂胄的北伐意圖,在南宋都城內部都是公開的秘密,其遣李壁,和史之陪節同行,高觀國恐怕也是知底細的,所以用到了“平戎手段,小試何難”的語言。瞭解了出使的背景,對於這兩句詞的真切合義就更有所體會。這也是作者對於友人此行的鼓勵。如果說,上面這五句是駿馬飛馳,激情迸發,那麽下面的“情寄”兩句則是按轡徐行,含情脈脈。分別後人雖兩地,情結一心,願藉書信往還,以互訴相思。寄梅用陸凱自江南寄梅花詣長安與范晔事,夢雁本梁簡文帝《賦得隴坻雁初飛》詩末韻“相思不得反,且寄別書歸”。
梅與雁,既刻畫南北物態特點,又形容兩地路途遙隔,音信難通。這裏作者以慢節奏抒情對應前面的急旋律言志,形成抑揚頓挫之妙筆,結構上顯得張弛疾徐,跌宕多姿,並與開頭的送行呼應。最後三句,針對史達祖詞末韻“看歸來,幾許吳霜染鬢,驗愁多少”,而殷切寄語,祝願友人出使成功,歸來後與從前一樣,詩酒共聚,將上片之“吟倦西湖風月”意思再作兜轉,用筆不懈。
●菩薩蠻
高觀國
何須急管吹雲暝,高寒灧灧開金餅。
今夕不登樓,一年空過秋。
桂花香霧冷,梧葉西風影。
客醉倚河橋,清光愁玉簫。
高觀國詞作鑒賞
中秋佳節是我國古代文人經常采用的題材。這首詞充分表達了作者對中秋賞月的無比贊美之情。
上片的四句寫待月的心情,依換韻分兩層。“何須急管吹雲暝,高寒灧灧開金餅”寫人們等待月亮緩慢爬高時的情景。起句作者通過描寫“急管吹雲暝”的幼稚舉動,表現出人們盼月的急切心情。妙在作者並非僅僅依賴“急管”這具體的東西來表達抽象復雜的心情,卻在“急管吹雲暝”之前冠上“何須”兩字。
這樣一來就使句意更深一層。不單表現了人們的急切心情;又表現出月出人間的積極主動。下句“高寒灧灧開金餅”具體細緻地描寫了月如何穿出雲叢出現在高空。此句化用蘇舜欽《中秋新橋對月》詩:“雲頭灧灧開金餅。”“灧灧”,光搖動貌,寫月的迷人姿態。
“金餅”既以金色形容了月光之明亮耀眼,又以餅的圓形點明是中秋滿月。從而很自然地引出“今夕不登樓,一年空過秋”,這是自勸與勸人勿辜負良辰美景的警語。這句既高度贊美了中秋夜月,又為下片賞月鋪墊。
下片寫賞月,作者扣緊中秋月的特色,一句一個動人的月夜場景,從各個角度來刻畫這令人難以忘懷的中秋月夜。換頭“桂花香霧冷”是半虛半實的雙關語。實者,桂花被月光籠罩着,加上秋夜濕露,看上去朦朦朧朧,若隱若現,桂花透過這“霧氣”散發着陣陣幽香。虛者,寫月中桂。聯繫上片的“高寒”很自然地會想到廣寒宮的桂樹、嫦娥、吳剛、桂子飄香等美麗的傳說故事,仿佛感到月中之“桂花香霧冷”,令人産生無盡的遐想。下句“梧葉西風影”,則實寫月光下明亮的夜景。這句與上句同樣沒有出現“月光”字樣,但卻通過秋風中梧桐樹枝葉的清影反襯月光的明亮。沒有月,那有影,不言月光而言樹影便將月光的亮度具體可感地寫出來了。“西風”二字不衹是再點秋季,更重要的是使這個景色變活了,因為有“西風”,能使“梧葉”發出響聲,能使“影”動,還能使人仿佛感覺到涼意。這一韻中的“桂花”、“冷”、“梧葉”、“西風”都是節候性強的詞,這就構成了秋月的特徵性意境。最後“客醉倚河橋,清光愁玉簫”又換一個鏡頭,進一層寫人在中秋之月的心境。上片“今夕不登樓,一年空過秋”衹不過從月明當賞而言,這裏卻是既賞情景。“客醉”二字最引人深思。
若衹言“醉”,有可能是中秋親朋好友團圓歡聚,一醉方休,但加上一個“客”字就要突破這個可能性了。中秋為“客”,一醉之後,對着團圓的月,就更會因離別而傷心了。“倚河橋”,對着天上、水中的明月,更會浮想聯翩,很自然地想到“二十四橋明月夜,人何處教吹簫”(唐杜牧《寄揚州韓綽判官》詩)的意境。“玉簫”與首句的“急管”遙相呼應,然而兩者的情調迥然不同。一個是待月之初,一時忘卻客中之感的急切希冀的歡快之音,一個是既見秋月反勾起客愁的冷漠凄涼的愁苦之聲。常見的月圓人不圓的主題,作者卻並不急於一語道破,先從情理中應有的歡快說起,繼用“冷”、“影”稍稍透露氣氛,一直憋到最後纔吐出一個“愁”字來,不僅在寫法上有如剝繭抽絲之妙,而且在效果上收到扣人心弦之妙。這樣寫出的愁,讀者之心能格外惦量出它的沉重。這是一種別緻的藝術手法。
●菩薩蠻
高觀國
春風吹緑湖邊草,春光依舊湖邊道。
玉勒錦障泥,少年遊冶時。
煙明花似綉,且醉旗亭酒。
斜日照花西,歸鴉花外啼。
高觀國詞作鑒賞
高觀國的這首詞主要反映作者到湖邊重溫舊夢的思想感情,清新藴藉是這首詞的寫作特點。
“春風吹緑湖邊草”,也吹醒了他的舊情,喚起了他的記憶。人的美好感情特別是戀情顯得格外有生命力,有時似乎“忘記”了,但不經意間受外界觸發又會突然萌發。當春風吹緑湖邊草,自然界的勃勃生機、草色的青緑可愛,最易於激發人的美好情感,而將草色喻離情、喻相思、芳草喻情人又是積澱在人們意識中的特定聯想,這樣舊情就自然會復活了。“春光依舊湖邊道”,湖邊道上,春意盎然。“依舊”二字,將眼前之春光轉換為昔日之春光,引出下二句的回憶中情景。回憶是那麽清晰,美好,他一往情深了。“玉勒錦障泥,少年遊冶時。”“玉勒”,白玉裝飾的馬籠頭。“錦障泥”,用織錦做成的馬鞍墊子。“遊冶”,此指男女交遊。這是他回憶起的少年時來到“湖邊道”情景。玉勒錦鞍烘托出馬的驕貴、人的精神。少年的他跨上這樣的寶馬漫遊在春風駘蕩的湖邊,那是多麽的風流,多麽的令人嚮往。自然,那次遊冶定有難忘的情遇。
下片繼續寫對那次遊冶的追憶與回味。“煙明花似綉,且醉旗亭酒。”早春湖畔陽光明媚,岸上的紅花象是綉在輕綃上似的,多麽豔麗。“煙明花似綉”,寫景真切。這個“花似綉”也許還聯想到那綉羅裳的意中人。“且醉旗亭酒”,“旗亭”,酒店。聊且到這酒店中以求一醉。此時他當有茫然若失之感,有意藉酒驅遣那撩人的思緒。“斜日照花西,歸鴉花外啼。”他在旗亭裏沉入了久長的回憶,直到歸鴉啼鳴纔將他從沉思中喚醒,此時已是夕陽西下了。“煙明”句明為晨景,到“斜日”時間跨度相當大。他“醉”前看到的是“花似綉”,醒來又是“花西”、“花外”,滿眼是花,人在花叢之中。這麽多“花”,顯然是他潛意識的升華,朵朵花都會聯想起“她”。這裏邊,也許還重溫了相遇後的情事。玩味“歸鴉花外啼”,則日暮烏鴉歸來在前人詩中不少有象徵男女歡會的意思,如梁蕭綱《烏棲麯》:“倡傢高樹烏欲棲,羅帷翠被任君低。”李白《楊叛兒》:“烏啼隱楊花,君醉留妾傢。”這種聯想虛無縹渺,寫得很含蓄,全篇景色又寫得那麽美,還是給人以美感的。
近人吳梅說:“大抵南宋以來,如放翁、如於湖則學東坡,如竜川、如竜洲則學稼軒。至蒲江、賓王(按即高觀國)輩,以江湖叫囂之習,非倚聲傢所宜,遂瓣香周、秦(按指周邦彥、秦觀),而詞境亦閑適矣。”(《詞學通論》)高觀國《竹屋癡語》一些小令以寫景抒情見長,文字簡潔,耐人尋味,正是周、秦的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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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 王禹稱 | 寇準 | 錢惟演 | 陳堯佐 | 潘閬 | 林逋 | 楊億 | 陳亞 | 夏竦 | 范仲淹 | 柳永 | 張先 | 晏殊 | 張昪 | 石延年 | 李冠 | 宋祁 | 梅堯臣 | 葉清臣 | 歐陽修 | 王琪 | 解昉 | 韓琦 | |
| 第 [I] [II] [III] [IV] [V] [VI] VII [VIII] [IX] [10] [XI] [XII]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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