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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土风情 》 秦腔 Shaanxi 》
《秦腔》第四部分2(4)
賈平凹 Gu Pingao
張學文帶了李元田、吳三呈,又叫了派出所的兩個警察,就先到了東街。第一戶去的是三踅傢,三踅正在傢裏吃飯,飯碗一放,從後窗跳出去跑了。張學文窩了一肚子火,把三踅的那衹碗端起來摔了,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衹要你三踅不在清風街閃面!”又兵分兩路,叫喊着從釘子戶開始,殺雞要給猴看。張學文、李元田和一個警察到了瞎瞎傢,吳三呈和另一個警察到武林傢。瞎瞎坐在傢裏打草鞋,聽見後窗外有人喘氣,擡頭看見立了個警察,並沒在意,張學文和李元田就從前邊進了院子。瞎瞎說:“收稅費呀?”張學文說:“
你咋不跑?”瞎瞎說:“我坦然得很,我交過了!”竹青正好從門前過,張學文喊:“竹青竹青,你進來!”竹青說:“我不是組長了,你不要叫我!”腳步不停地走了。張學文生了氣,問瞎瞎:“你交了?交了多少錢?”瞎瞎說:“五十元!”張學文說:“你交給誰了?”瞎瞎說:“交給君亭了!”張學文說:“君亭是怎麽搞的,五十元一收就算了?再補交!”瞎瞎說:“我沒錢!”張學文說:“我知道你是這話!”對李元田說:“戳糧食!”瞎瞎說:“戳糧食?”張學文說:“戳糧食!”李元田是提着幾個麻袋的,揭了櫃蓋就裝了一麻袋麥子,又裝第二袋麥子。麥粒灑了出來,雞就過來啦,啄了吃。瞎瞎的媳婦一邊攆雞一邊哭着撿麥粒,瞎瞎駡道:“你撿你娘的×哩,你撿?有土匪吃的還沒雞吃的?!”張學文說:“誰是土匪?”瞎瞎說:“你們是土匪!”張學文說:“你纔是刁民!”吵着吵着,李元田已在紮麻袋口,瞎瞎說:“你再裝麽,兩麻袋就夠了?這櫃子裏不有哩,你怎麽不裝了?”嘩啦把櫃子拉倒,裏邊的麥子全倒出來,他又雙手把麥揚着,揚得滿屋子都是。
這時候,吳三呈和另一個警察扭着武林過來了,說武林就是不交,怎麽辦?張學文說:“不交戳糧食!”吳三呈說:“他那點糧食夠個屁!”張學文說:“那就擡門溜瓦!”吳三呈說:“一擡門他倒點了掃帚要燒房,他真燒了房那要給咱栽贓呢。”張學文說:“那就把人往鄉政府拉,辦學習教育班!”吳三呈拉扯武林,武林抱住了院門口的樹就是不走,警察扳他的手指,扳開一個指頭另一個指頭又合上,就拿拳頭砸武林抱着樹的手,武林就大聲喊:“鄉政府,打人了,救命,救命!”武林長聲叫喊,竟然不結巴了。院門口擁來了許多人。瞎瞎見來了人,膽也大了,說:“你們這是收稅費哩,還是國民黨拉壯丁呀?!”張學文說:“你別囂張,是不是看人多了?人多了咋?對待你這種刁民就得來武的。把糧食拉走!”李元田就從院墻角拉了瞎瞎的架子車,把兩麻袋的麥子裝了上去。瞎瞎一下子跳起來守在了院門口,說:“裝了我的麥還要拉我的車?!有本事你扛了麻袋走,敢動我的車,我就死在你面前!”張學文來撥瞎瞎,瞎瞎也推張學文,但瞎瞎沒有張學文個頭高,衹抓着了張學文的衣服,張學文再一撥,衣服便嘶地拉扯了。張學文的外套一破,露出裏邊的紅毛衣,毛衣裏穿着一件白色的假領。張學文叫道:“你動手打人,你抗稅打人呀?給我銬起來,銬起來!”警察竟真的從腰裏取了手銬,就把瞎瞎雙手銬了,拉着往鄉政府走。
瞎瞎被銬了,推搡着往巷子裏去,看熱鬧的人就起了吼聲,說:“你收你的稅費,你銬人幹啥,共産黨的法律裏有沒有銬人收稅費的?”就有人飛跑去告訴了竹青。竹青趕來,說:“張學文,你咋能這樣?”張學文說:“你看沒看見我的衣服被他撕破了?”竹青說:“可你能銬人嗎?你要是手裏有槍,你也開槍呀?!”張學文說:“竹青,你是村幹部,你現在是什麽立場?”竹青說:“我不是村幹部了,我要那村幹部的帽子亂呀!”張學文說:“你不是村幹部你就站遠!”一把搡開了竹青。
巷子裏的人越擁越多。清風街人是有湊熱鬧的習慣,甭說是吵嘴打架,就是兩三人高聲說話,也就有人攏了來要瞧個稀奇,是說是非的,也要說幾句,是吵嘴打架的,但不阻攔,起哄吆喝,煽風點火。這邊巷子裏人一多,聲音又大,農貿市場上就有人往東跑,一人一跑,十人都跑,中街西街也跑來了許多,巷道裏很快就塞滿了。人們見是為了稅費的事,沒有一個偏嚮張學文的,又見張學文銬了瞎瞎推搡着要去鄉政府,吼聲如起了漫水。張學文怕人多而武林趁機跑了,也給武林上了銬。但他們走不前去。張學文黑着臉,說:“閃開,閃開,把路閃開!”人還是擁着。張學文硬往前擠,就把一個人的腳踩了,那人說:“我交了稅費,你踩我的啥腳?”張學文說:“滾!”那人說:“我是清風街人,我往哪兒滾?!”後邊的人嚎地就叫,偏往裏擠,裏邊的人就擠着了張學文。張學文叫道:“誰在擠?怎麽啦,要聚衆鬧事呀,誰要鬧事,一樣銬了走!”人群就閃開了,閃開了一條縫,這縫一直到了巷子口,巷子口便站着了夏天義。
我現在要說夏天義了,因為夏天義的出現,使這次稅費徵繳工作成了一場轟動全縣的大事件。多年後,我和趙宏聲還談起這件事,我說:“清風街咋就出了個夏天義啊?!”趙宏聲說:“你說說,是清風街成就了夏天義,還是夏天義成就了清風街?”趙宏聲的話像報紙上的話,我說:“你用農民的話說。”趙宏聲卻不願意說了,駡我:“沒文化!”我是沒文化,但清風街上我就衹認夏天義,誰要對夏天義不好,誰就是我的敵人。那一天的早晨,我們照常在七裏溝勞動,天陰着,沒有烏雲,卻呼嚕嚕地打雷。鼕季裏往常是不打雷的,現在打了雷又不下雨,我們就覺得怪怪的。半早晨,趙宏聲為了給俊奇娘配治哮喘病的藥引,到七裏溝來找甘草根,他說起夏天智的病,叮囑夏天義若去縣醫院看望的時候,一定要把他也叫上。趙宏聲一走,夏天義覺得心慌,對我說:“引生,我這心咋這慌的?”我說:“我和啞巴又沒偷懶,你慌啥的?”夏天義瞪我,過了一會兒,又說:“是不是你四叔有事啦?”我說:“四叔做手術時都沒事,做過了有什麽事?”夏天義說:“那倒也是。宏聲是來給俊奇他娘配藥的?”我說:“俊奇他娘那是老毛病了,哪個鼕天不是犯着?”夏天義不再跟我說話,往天上看了看,就叮嚀我和啞巴繼續刨石頭,他得回去看看,中午了給我們捎些白米撈飯來。我貪嘴,還問帶啥菜哩?他說還想吃啥菜,酸菜麽。我說酸菜就酸菜,那得用腥油炒一遍!夏天義就回村了。夏天義心還在慌着,直腳去夏天智傢,夏天智傢的院門鎖着,白雪和娃娃沒在,沒能問夏天智的病。就思謀着去不去俊奇傢看看,便聽見了前邊巷裏亂哄哄地響。夏天義知道近日村幹部在徵繳稅費,肯定村裏都不安寧,但他轉到了前巷,沒想到那麽多人擁擠着,忙問啥事啥事麽,王嬸的拐杖在地上磕着,說:“他二叔,他二叔,你咋纔來?鄉上的人把瞎瞎和武林上了銬子往鄉政府拉哩!”夏天義說:“鬍說個啥的?”人群就閃了,人群閃開像麥田裏風倒伏了麥,果然是張學文他們推搡着瞎瞎和武林。瞎瞎的左手和武林的右手用一個銬子銬着,瞎瞎的胳膊細,武林的胳膊粗,銬子銬得武林不停地喊疼。瞎瞎不肯走,腿撐硬着,李元田在他的腿彎處踢了一腳,瞎瞎一下子倒在地上,武林也被拖倒在了地上,面朝下磕在一個土疙瘩上,口裏出了血,說:“我,我的牙,啊牙,門牙?”眼在地上瞅。夏天義站住了,張學文一行也站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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