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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鉴赏 》 唐詩鑒賞辭典 》
鄭𠔌
劉學鍇 Liu Xuekai
袁行霈 Yuan Hangpei
席上貽歌者
鄭𠔌
花月樓臺近九衢,清歌一麯倒金壺。
座中亦有江南客,莫嚮春風唱鷓鴣。
古代宴席上,往往要備樂,用歌唱或演奏來勸酒、助興。這首詩從題目看,當是詩人在一次宴席上贈給演唱者的。第一聯“花月樓臺近九衢,清歌一麯倒金壺”。九衢,是指都市中四通八達的街道。從下面兩句看,這一都市當在北方,有人以為即指唐代京城長安。清歌,清脆悅耳的歌聲(亦可指沒有伴奏的獨唱)。倒,斟酒。金壺,精緻名貴的酒器。這兩句詩,采用了由遠而近、由外及內、步步引入的手法。請看:天空,一輪明月;地上,萬傢燈火;街市上行人車馬來來往往。展現的是一幅繁華都會的景象。接着便是一座高樓的外景,明月的清輝照着高樓,照着它周圍盛開的鮮花。畫外音,是聲聲動人心弦的歌聲。再接下去就是:酒樓上,燈紅酒緑,年輕的歌女在演唱;一麯之後,便是一番斟酒、敬酒、舉杯、言笑……這兩句把時間、地點、環境、宴席、歌者、聽者,乃至歌助酒興的歡悅氣氛都表現出來了。寫得詞簡意豐,有虛有實,既使人有身臨其境之感,又給人以想象的餘地。
不過,更精彩的還在詩的第二聯。歌,愈聽愈動情;酒,愈飲愈有興。結果,歌聲更比酒“醉”人。所以三、四兩句不言酒而單寫歌。而且妙在詩人不是對歌者或歌聲進行描繪,也不是直接抒發對歌聲有怎樣的感受,而是說:“座中亦有江南客,莫嚮春風唱鷓鴣”。鷓鴣,是指當時流行的《鷓鴣麯》。據說鷓鴣鷓鴣有“飛必南翥”的特性,其鳴聲象是“行不得也哥哥”。《鷓鴣麯》就“效鷓鴣之聲”的,麯調哀婉清怨。為這個麯子所寫的詞,也大多抒發相思別恨的。詩人為什麽未聽《鷓鴣》情已怯了呢?這頗使人尋味。儘管詩人在開頭二句極力描繪了春風夜月、花前酒樓的京國之春,從後二句中自稱“江南客”,就可以見出詩人的思鄉之心,早已被歌聲撩動了。如果這位歌者再唱出他久已熟悉的那首“佳人才唱翠眉低”的《鷓鴣麯》,那就難免“遊子乍聞徵袖濕”,終至不能自已了。因而詩人鄭重其事地嚮歌者請求莫唱《鷓鴣》了。這充分顯示了歌聲具有使人回腸蕩氣的魅力。詩人把此詩贈給歌者,實際上是意味着聽者(詩人)乃是歌者的知音,表現了詩人在嚮歌者的演唱藝術獻上一顆敬佩之心;而其中又深深地透露出詩人客居異鄉的羈旅之情。當然,他也希望歌者能成為這“心聲”的知音。這就使歌者──聽者、聽者──歌者在感情上得到了交流和融合,取得了深沉感人的藝術效果。
(趙其鈞)
菊
鄭𠔌
王孫莫把比蓬蒿,九日枝枝近鬢毛。
露濕秋香滿池岸,由來不羨瓦鬆高。
這是一首詠物詩。作者詠菊,通篇不着一菊字,但句句均未離開菊,從菊的貌不驚人,寫到人們愛菊,進而寫菊花的高尚品格,點出他詠菊的主旨。很明顯,這首詠菊詩是詩人托物言志的,用的是一種象徵手法。
“王孫莫把比蓬蒿”,蓬蒿是一種野生雜草。菊,僅從其枝葉看,與蓬蒿有某些類似之處,那些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公子王孫,是很容易把菊當作蓬蒿的。詩人劈頭一句,就告誡他們莫要把菊同蓬蒿相提並論。這一句起得突兀,直截了當地提出問題,有高屋建瓴之勢,並透露出對王孫公子的鄙夷之情。作為首句,有提挈全篇的作用。“九日枝枝近鬢毛”,緊承首句點題。每年陰歷九月九日,是人所共知的重陽節。古人在這一天,有登高和賞菊的習慣,飲菊花酒,佩茱萸囊,還采擷菊花插戴於鬢上。詩人提起這古老的傳統風習,就是暗點一個“菊”字,同時照應首句,說明人們與王孫公子不一樣,對於菊是非常喜愛尊重的。這兩句,從不同的人對菊的不同態度,初步點出菊的高潔。
三、四兩句是全詩的着重處,集中地寫了菊的高潔氣質和高尚品格。“露濕秋香滿池岸”,寥寥七字,寫秋天早晨景象:太陽初升,叢叢秀菊,飽含露水,濕潤晶瑩,明豔可愛;縷縷幽香,飄滿池岸,令人心曠神怡,菊花獨具的神韻風采,躍然紙上。在這裏,“濕”字很有講究,讓人想見那片片花瓣綴滿露珠,分外滋潤,分外明麗。“滿”字形象貼切,表現出那清香是如何沁人心脾,不絶如縷。從中我們不僅看到了菊花特有的形象,也感受到了菊花和那特定的環境、特定的氛圍交織融合所産生的魅力。詩人在描寫了菊的氣質以後,很自然地歸結到詠菊的主旨:“由來不羨瓦鬆高”。瓦鬆,是一種寄生在高大建築物瓦檐處的植物。初唐崇文館學士崔融曾作《瓦鬆賦》,其自序雲:“崇文館瓦鬆者,産於屋霤之上……俗以其形似鬆,生必依瓦,故曰瓦鬆。”瓦鬆雖能開花吐葉,但“高不及尺,下纔如寸”,沒有什麽用處,所以“桐君(醫師)莫賞,梓匠(木工)難甄”。作者以池岸邊的菊花與高屋上的瓦鬆作對比,意在說明菊花雖生長在沼澤低窪之地,卻高潔、清幽,毫不吝惜地把它的芳香獻給人們;而瓦鬆雖踞高位,實際上“在人無用,在物無成”。在這裏,菊花被人格化了,作者賦予它以不求高位、不慕榮利的思想品質。“由來”與“不羨”相應,更加重了語氣,突出了菊花的高尚氣節。這結尾一句使詩的主題在此得到了抉示,詩意得到了升華。
詠物詩不能沒有物,但亦不能為寫物而寫物。純粹寫物,即使逼真,也不過是“襲貌遺神”,毫無生氣。此詩句句切合一菊字,又句句都寄寓着作者的思想感情。菊,簡直就是詩人自己的象徵。
(徐定祥)
淮上與友人別
鄭𠔌
揚子江頭楊柳春,楊花愁殺渡江人。
數聲風笛離亭晚,君嚮瀟湘我嚮秦。
晚唐絶句自杜牧、李商隱以後,單純議論之風漸熾,抒情性、形象性和音樂性都大為減弱。而鄭𠔌的七絶則仍然保持了長於抒情、富於風韻的特點。
這首詩是詩人在揚州(即題中所稱“淮上”)和友人分手時所作。和通常的送行不同,這是一次各赴前程的握別:友人渡江南往瀟湘(今湖南一帶),自己則北嚮長安。
一、二兩句即景抒情,點醒別離,寫得瀟灑不着力,讀來別具一種天然的風韻。畫面很疏朗:揚子江頭的渡口,楊柳青青,晚風中,柳絲輕拂,楊花飄蕩。岸邊停泊着待發的小船,友人即將渡江南去。淡淡幾筆,象一幅清新秀雅的水墨畫。景中寓情,富於含藴。依依裊裊的柳絲,牽曳着彼此依依惜別的深情,喚起一種“柳絲長,玉驄難係”的傷離意緒;蒙蒙飄蕩的楊花,惹動着雙方繚亂不寧的離緒,勾起天涯羈旅的漂泊之感。美好的江頭柳色,宜人春光,在這裏恰恰成了離情別緒的觸媒,所以說“愁殺渡江人”。詩人用淡墨點染景色,用重筆抒寫愁緒,初看似不甚協調,細味方感到二者的和諧統一。兩句中“揚子江頭”、“楊柳春”、“楊花”等同音字的有意重複,構成了一種既輕爽流利,又回環往復,富於情韻美的風調,使人讀來既感到感情的深永,又不顯得過於沉重與傷感。次句雖單提“渡江人”,但彼此羈旅漂泊,南北乖離,君愁我亦愁,原是不言自明的。
“數聲風笛離亭晚,君嚮瀟湘我嚮秦。”三、四兩句,從江頭景色收轉到離亭別宴,正面抒寫握別時情景。驛亭宴別,酒酣情濃,席間吹奏起了凄清怨慕的笛麯。即景抒情,所奏的也許正是象徵着別離的《折楊柳》吧。這笛聲正傾訴出彼此的離衷,使兩位即將分手的友人耳接神馳,默默相對,思緒縈繞,隨風遠揚。離笛聲中,天色仿佛不知不覺地暗了下來,握別的時間到了。兩位朋友在沉沉暮靄中互道珍重,各奔前程──君嚮瀟湘我嚮秦。詩到這裏,戛然而止。
這首詩的成功,和有這樣一個別開生面的富於情韻的結尾有密切關係。表面上看,末句衹是交待各自行程的敘述語,既乏寓情於景的描寫,也無一唱三嘆的抒情,實際上詩的深長韻味恰恰就藴含在這貌似樸直的不結之結當中。由於前面已通過江頭春色、楊花柳絲、離亭宴餞、風笛暮靄等一係列物象情景對離情進行反復渲染,結句的截然而止,便恰如抔土之障黃流,在反激與對照中愈益顯出其內涵的豐富。臨歧握別的黯然傷魂,各嚮天涯的無限愁緒,南北異途的深長思念,乃至漫長旅程中的無邊寂寞,都在這不言中得到充分的表達。“君”“我”對舉,“嚮”字重迭,更使得這句詩增添了詠嘆的情味。
(劉學鍇)
鷓鴣
鄭𠔌
暖戲煙蕪錦翼齊,品流應得近山雞。
雨昏青草湖邊過,花落黃陵廟裏啼。
遊子乍聞徵袖濕,佳人才唱翠眉低。
相呼相應湘江闊,苦竹叢深日嚮西。
晚唐詩人鄭𠔌,“嘗賦鷓鴣,警絶”(《唐才子傳》),被譽為“鄭鷓鴣”。可見這首鷓鴣詩是如何傳誦於當時了。
鷓鴣,産於我國南部,形似雌雉,體大如鳩。其鳴為“鈎輈格磔”,俗以為極似“行不得也哥哥”,故古人常藉其聲以抒寫逐客流人之情。鄭𠔌詠鷓鴣不重形似,而着力表現其神韻,正是緊緊抓住這一點來構思落墨的。
開篇寫鷓鴣的習性、羽色和形貌。鷓鴣“性畏霜露,早晚希出”(崔豹《古今註》)。“暖戲煙蕪錦翼齊”,開首着一“暖”字,便把鷓鴣的習性表現出來了。“錦翼”兩字,又點染出鷓鴣斑斕醒目的羽色。在詩人的心目中,鷓鴣的高雅風緻甚至可以和美麗的山雞同列。在這裏,詩人並沒有對鷓鴣的形象作工雕細鏤的描繪,而是通過寫其嬉戲活動和與山雞的比較作了畫竜點睛式的勾勒,從而啓迪人們豐富的聯想。
首聯詠其形,以下各聯詠其聲。然而詩人並不簡單地摹其聲,而是着意表現由聲而産生的哀怨凄切的情韻。青草湖,即巴丘湖,在洞庭湖東南;黃陵廟,在湘陰縣北洞庭湖畔。傳說帝舜南巡,死於蒼梧。二妃從徵,溺於湘江,後人遂立祠於水側,是為黃陵廟。這一帶,歷史上又是屈原流落之地,因而遷客流人到此最易觸發羈旅愁懷。這樣的特殊環境,已足以使人産生幽思遐想,而詩人又蒙上了一層濃重傷感的氣氛:瀟瀟暮雨、落紅片片。荒江、野廟更着以雨昏、花落,便形成了一種凄迷幽遠的意境,渲染出一種令人魂消腸斷的氛圍。此時此刻,畏霜露、怕風寒的鷓鴣自是不能嬉戲自如,而衹能愁苦悲鳴了。然而“雨昏青草湖邊過,花落黃陵廟裏啼”,反復吟詠,似又象遊子徵人涉足凄迷荒僻之地,聆聽鷓鴣的聲聲哀鳴而黯然傷神。鷓鴣之聲和徵人之情,完全交融在一起了。這二句之妙,在於寫出了鷓鴣的神韻。作者未擬其聲,未繪其形,而讀者似已聞其聲,已睹其形,並深深感受到它的神情風韻了。對此,瀋德潛贊嘆地說:“詠物詩刻露不如神韻,三四語勝於‘鈎輈格磔’也。詩傢稱鄭鷓鴣以此”(《唐詩別裁》),正道出這兩句詩的奧秘。
五、六兩句,看來是從鷓鴣轉而寫人,其實句句不離鷓鴣之聲,承接相當巧妙。“遊子乍聞徵袖濕”,是承上句“啼”字而來,“佳人才唱翠眉低”,又是因鷓鴣聲而發。佳人唱的,無疑是《山鷓鴣》詞,這是仿鷓鴣之聲而作的凄苦之調。閨中少婦面對落花、暮雨,思念遠行不歸的丈夫,情思難遣,唱一麯《山鷓鴣》吧,可是纔輕抒歌喉,便難以自持了。詩人選擇遊子聞聲而淚下,佳人才唱而蹙眉兩個細節,又用“乍”、“纔”兩個虛詞加以強調,有力地烘托出鷓鴣啼聲之哀怨。在詩人筆下,鷓鴣的啼鳴竟成了高樓少婦相思麯、天涯遊子斷腸歌了。在這裏,人之哀情和鳥之哀啼,虛實相生,各臻其妙;而又互為補充,相得益彰。
最後一聯:“相呼相應湘江闊,苦竹叢深日嚮西。”詩人筆墨更為渾成。“行不得也哥哥”聲聲在浩瀚的江面上回響,是群群鷓鴣在低回飛鳴呢,抑或是佳人遊子一“唱”一“聞”在呼應?這是頗富想象的。“湘江闊”、“日嚮西”,使鷓鴣之聲越發凄唳,景象也越發幽冷。那些怕冷的鷓鴣忙於在苦竹叢中尋找暖窩,然而在江邊踽踽獨行的遊子,何時才能返回故鄉呢?終篇宕出遠神,言雖盡而意無窮,透出詩人那沉重的羈旅鄉思之愁。清代金聖嘆以為末句“深得比興之遺”(《聖嘆選批唐才子詩》),這是很有見地的。詩人緊緊把握住人和鷓鴣在感情上的聯繫,詠鷓鴣而重在傳神韻,使人和鷓鴣融為一體,構思精妙縝密,難怪世人譽之為“警絶”了。
(徐定祥)
海棠
鄭𠔌
春風用意勻顔色,銷得攜觴與賦詩。
穠麗最宜新著雨,嬌嬈全在欲開時。
莫愁粉黛臨窗懶,梁廣丹青點筆遲。
朝醉暮吟看不足,羨他蝴蝶宿深枝。
在大自然的百花園裏,海棠花素以嬌美著稱。春風仿佛着意吹來一種特別鮮豔的顔色染紅她,打扮她。難怪惹得詩人鄭𠔌為之銷魂,禁不住要攜酒對賞,賦詩稱贊了。
大地春回,詩人放眼望去,衹見微風過處,灑下一陣陣雨點,海棠新沾上晶瑩欲滴的水珠,塵垢洗盡,花色格外光潔鮮妍。此時此刻,詩人驚訝地發覺,“新著雨”的海棠別具一番風韻,顯得異常之美。人們知道,海棠未放時呈深紅色,開後現淡紅色,它最美最動人之處就在於含苞待放之時。海棠花蕾剛着雨珠而又在“欲開時”,色澤分外鮮紅豔麗,看上去有如少女含羞時的紅暈,嬌嬈而嫵媚。前人形容海棠“其花甚豐,其葉甚茂,其枝甚柔,望之綽綽如處女”(明王象晉《群芳譜·花譜》),唐人譽之為“花中神仙”。詩人善於捕捉海棠“新著雨”、“欲開時”那種穠麗嬌嬈的豐姿神采,着意刻畫,把花的形態和神韻浮雕般地表現出來。詩情畫意,給人以深刻的印象。
第三聯詩人又從側面對海棠進行烘托。那美麗勤勞的莫愁女為欣賞海棠的嬌豔竟懶於梳妝,善畫海棠的畫傢梁廣也為海棠的嬌美所吸引而遲遲動筆,不肯輕易點染,唯恐描畫不出海棠的豐姿神韻。則海棠的美麗和風韻也就可想而知,真所謂“不着一字,盡得風流”了。
末聯寫詩人面對海棠,飲酒賦詩,留連忘返。看不足,寫不完,甚至對蝴蝶能在海棠花上偎依撫弄而産生了豔羨之情,簡直把詩人對海棠的贊美與傾慕之情表達得淋漓盡致。
這首詩從藝術傢對海棠的審美活動中突出花之美與魅力,用的是一種推開一層、由對面寫來的旁襯手法。這種手法從虛處見實,虛實相生,空靈傳神,既歌頌了海棠的自然美,也表現出詩人對美的事物的熱愛與追求。情與物相交流,人與花相默契,真不愧是一首詠海棠的佳作。前人謂“𠔌詩清婉明白,不俚而切。”(辛文房《唐才子傳》捲九)正道出此詩的藝術特色。
(何國治)
中年
鄭𠔌
漠漠秦雲淡淡天,新年景象入中年。
情多最恨花無語,愁破方知酒有權。
苔色滿墻尋故第,雨聲一夜憶春田。
衰遲自喜添詩學,更把前題改數聯。
這首詩寫的是作者人到中年後的一些感受。鄭𠔌當時寓居長安,面臨着新春的到來。漠漠秦雲(長安舊屬秦地),淡淡天色,正是西北春天的典型景象。望見這個景象,詩人自然會想到,又一個春天降臨人間。但隨即也會浮起這樣的念頭:跟着時光推移,自己的年歲不斷增添,如今是愈來愈品嚐到中年的滋味了。
中年,往往是人的一生中哀樂感受最深切的時候。青春已逝,來日幾何,瞻前顧後,百感交集。詩中不作過多的描述,衹是抓住對花無語、藉酒澆愁兩個細節,就把那種思緒滿懷的復雜心理狀態烘托出來了,筆墨經濟而又含蓄。
那麽,詩人究竟在想些什麽呢?底下一聯為我們略作提示。“故第”,即舊時的住宅。尋找故第,衹見苔色滿墻,斑駁難認,意味着追懷平生,遺蹤恍然。“春田”,指家乡的農田。由連夜雨聲,觸發起春田的憶念,暗示要棄官歸隱,安度餘生。上句是回顧,下句是展望,正體現了人到中年時的典型思想活動。作者藉故第、春田、苔色、雨聲等事物反映出來,形象鮮明而又富於概括力。
然而,往事既不可追,來日也未必可期;現實的處境一時難以擺脫,衰遲的年華更無情地逐日而去。在這樣的矛盾交織之中,除了翻出舊詩稿來修改幾遍,琢磨一下自己作詩的技巧,還能用什麽方法來排遣心頭的煩惱呢?結末兩句表面說的“自喜”,實際是在年事虛長、無所作為情況下的自我安慰。透過外在的平靜氣氛,分明可以體會到詩人那種強自壓抑下的無聊索寞心緒。
鄭𠔌的詩以輕巧流利見稱,反映生活面不廣,從本篇也可以得到驗證。此詩涉及中年的苦悶,雖不無時代政治的投影,而主要仍限於個人的感興,社會意義不大。但文筆清新,思緻宛轉,尤善於用簡煉明白的語言表達凝蓄深沉的情思,在其作品中亦屬上乘。
(陳伯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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