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史 後漢書   》 捲十五李王鄧來列傳第五      范晔 Fan Ye    李賢 Li Xian

  李通字次元,南陽宛人也。世以貨殖著姓。父守,身長九尺,容貌絶異,為人嚴毅,居傢如官廷。續漢書曰:“守居傢,與子孫尤謹,閨門之內如官廷也。”初事劉歆,好星歷讖記,為王莽宗卿師。平帝五年,王莽攝政,郡國置宗師以主宗室,蓋特尊之,故曰宗卿師也。通亦為五威將軍從事,出補巫丞,有能名。王莽置五威將軍。從事謂驅使小官也。《前書》,秦御史監郡,蕭何從事辨之。巫,縣,屬南郡,故城在今夔州巫山縣北也。莽末,百姓愁怨,通素聞守說讖雲“劉氏復興,李氏為輔”,私常懷之。且居傢富逸,為閭裏雄,以此不樂為吏,乃自免歸。
  及下江、新市兵起,南陽騷動,騷亦動也。通從弟軼,亦素好事,乃共計議曰:“今四方擾亂,新室且亡,漢當更興。南陽宗室,獨劉伯升兄弟泛愛容衆,可與謀大事。”通笑曰:“吾意也。”會光武避吏在宛,通聞之,即遣軼往迎光武。⑵光武初以通士君子相慕也,故往答之。及相見,共語移日,握手極歡。通因具言讖文事,光武初殊不意,未敢當之。時守在長安,光武乃微觀通曰:“即如此,當如宗卿師何?”通曰:“已自有度矣。”續漢書曰:“先是李通同母弟申徒臣能為醫,難使,伯升殺之。上恐其怨,不欲與軼相見。軼數請,上乃強見之。軼深達通意,上乃許往,意不安,買半臿佩刀懷之。至通捨,通甚悅,握上手,得半臿刀,謂上曰:‘一何武也/上曰:‘蒼卒時以備不虞耳。’”度,計度也,音大各反。因復備言其計。光武既深知通意,乃遂相約結,定謀議,期以材官都試騎士日,漢法以立秋日都試騎士,謂課殿最也。翟義誅王莽,以九月都試日勒車騎材官士是也。欲劫前隊大夫及屬正,前隊大夫謂南陽太守甄阜也。屬正謂梁丘賜也。因以號令大衆。乃使光武與軼歸舂陵,舉兵以相應。遣從兄子季之長安,以事報守。
  季於道病死,守密知之,欲亡歸。素與邑人黃顯相善,時顯為中郎將,聞之,謂守曰:“今關門禁嚴,君狀貌非凡,將以此安之?不知詣闕自歸。事既未然,脫可免禍。”守從其計,即上書歸死,章未及報,留闕下。會事發覺,通得亡走,莽聞之,乃係守於獄。而黃顯為請曰:“守聞子無狀,無狀謂禍大不可名言其狀也。不敢逃亡,守義自信,歸命宮闕。臣顯願質守俱東,曉說其子。如遂悖逆,令守北嚮刎首,以謝大恩。”刎,割也。莽然其言。會前隊復上通起兵之狀,莽怒,欲殺守,顯爭之,遂並被誅,及守傢在長安者盡殺之。南陽亦誅通兄弟、門宗六十四人,皆焚屍宛市。
  時漢兵亦已大合。通與光武、李軼相遇棘陽,遂共破前隊,殺甄阜、梁丘賜。
  更始立,以通為柱國大將軍、輔漢侯。從至長安,更拜為大將軍,封西平王;軼為舞陰王;通從弟鬆為丞相。更始使通持節還鎮荊州,通因娶光武女弟伯姬,是為寧平公主。寧平,縣,屬淮陽國也。光武即位,徵通為衛尉。建武二年,封固始侯,拜大司農。帝每徵討四方,常令通居守京師,鎮撫百姓,修宮室,起學官。五年春,代王梁為前將軍。六年夏,領破姦將軍侯進、捕虜將軍王霸等十營擊漢中賊。賊謂延岑也。公孫述遣兵赴救,通等與戰於西域,破之,西城,縣,屬漢中郡也。還屯田順陽。順陽,縣名,屬南陽,哀帝改為博山,故城在今鄧州穰縣西。
  時天下略定,通思避榮寵,以病上書乞身。詔下公卿群臣議。大司徒侯霸等曰:“王莽篡漢,傾亂天下,通懷伊、呂、蕭、曹之謀,建造大策,扶助神靈,輔成聖德。破傢為國,忘身奉主,有扶危存亡之義。功德最高,海內所聞。通以天下平定,謙讓辭位。夫安不忘危,宜令通居職療疾。欲就諸侯,不可聽。”於是詔通勉緻醫藥,以時視事。其夏,引拜為大司空。
  通布衣唱義,助成大業,重以寧平公主故,特見親重。然性謙恭,常欲避權埶。素有消疾,消,消中之疾也。《周禮·天官職》曰:“春有痟首疾。”鄭玄註云:“痟,酸削也。”自為宰相,謝病不視事,連年乞骸骨,帝每優寵之。令以公位歸第養疾,通復固辭。積二歲,乃聽上大司空印綬,以特進奉朝請。有司奏請封諸皇子,帝感通首創大謀,即日封通少子雄為召陵侯。每幸南陽,常遣使者以太牢祠通父塚。十八年卒,謚曰恭侯。帝及皇后親臨吊,送葬。
  子音嗣。音卒,子定嗣。定卒,子黃嗣。黃卒,子壽嗣。《東觀記》“黃”字作“箕”也。
  李軼後為朱鮪所殺。更始之敗,李鬆戰死,唯通能以功名終。永平中,顯宗幸宛,詔諸李隨安衆宗室會見,安衆,縣,屬南陽郡,故城在鄧州東。《謝承書》曰:“安衆侯劉寵,長沙定王五代孫,南陽宗室也。與宗人討莽有功,隨光武河北破王郎。朝廷高其忠壯,策文嗟嘆,以厲宗室。安衆諸劉皆其後。”並受賞賜,恩寵篤焉。
  論曰:子曰“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論語》之文。李通豈知夫所欲而未識以道者乎!夫天道性命,聖人難言之,況乃億測微隱,猖狂無妄之福,微隱謂讖文也。《莊子》曰:“猖狂妄行。”《易·無妄卦》曰:“無妄之往,何之矣。”鄭玄註云:“妄之言望,人所望宜正。行必有所望,行而無所望,是失其正,何可往也。”即史記朱英曰“代有無望之福,又有無望之禍”是也。污滅親宗,以觖一切之功哉!停水曰污,言族滅而污池之也。觖,望也,音丘瑞反。一切,謂權時也。昔蒙𠔌負書,不徇楚難;《戰國策》曰,吳、楚戰於柏舉,吳師入郢。蒙𠔌奔入宮,負離次之典,浮江逃于云夢之中。後昭王反郢,五官失法,百姓昏亂;蒙𠔌獻典,五官得法,百姓大化。校蒙𠔌之功,與存國相若,封之執圭。蒙𠔌怒曰:“𠔌非人臣也,社稷之臣也。苟社稷血食,餘豈患無君乎1遂棄於歷山也。即墨用齊,義雪燕恥。史記曰,燕昭王伐齊,湣王敗,出亡。燕人入臨災,盡取齊寶,燒其宮室宗廟;下齊七十餘城,其不下者,唯獨莒、即墨。後齊田單以即墨擊破燕軍,悉復所亡城。故曰雪也。彼之趣捨所立,其殆與通異乎?
  王常字顔卿,潁川舞陽人也。《東觀記》曰:“其先鄠人,常父博,成、哀閑轉客潁川舞陽,因傢焉。”王莽末,為弟報仇,亡命江夏。命者,名也。言背其名籍而逃亡也。久之,與王鳳、王匡等起兵雲杜緑林中,聚衆數萬人,以常為偏裨,攻傍縣。後與成丹、張卬別入南郡藍口,號下江兵。續漢志曰南郡編縣有藍口聚。王莽遣嚴尤、陳茂擊破之。常與丹、卬收散卒入蔞溪,蔞音力於反。劫略鐘、竜閑,盛弘之《荊州記》曰永陽縣北有石竜山,在今安州應山縣東北。又隨州隨縣東北有三鐘山也。衆復振。引軍與荊州牧戰於上唐,大破之,上唐,鄉名,故城在今隨州棗陽縣東北也。遂北至宜秋。續漢志曰南陽有宜秋聚也。
  是時,漢兵與新市、平林衆俱敗於小長安,各欲解去。伯升聞下江軍在宜秋,即與光武及李通俱造常壁,曰:“願見下江一賢將,議大事。”成丹、張卬共推遣常。伯升見常,說以合從之利。以利合曰從也。常大悟,曰:“王莽篡弒,殘虐天下,百姓思漢,故豪傑並起。今劉氏復興,即真主也。誠思出身為用,輔成大功。”伯升曰:“如事成,豈敢獨饗之哉1遂與常深相結而去,常還,具為丹、卬言之。丹、卬負其衆,皆曰:“大丈夫既起,當各自為主,何故受人製乎?”常心獨歸漢,乃稍曉說其將帥曰:“往者成、哀衰微無嗣,故王莽得承閑篡位。既有天下,而政令苛酷,積失百姓之心。民之謳吟思漢,非一日也,故使吾屬因此得起。夫民所怨者,天所去也;民所思者,天所與也。舉大事必當下順民心,上合天意,功乃可成。若負強恃勇,觸情恣欲,雖得天下,必復失之。以秦、項之埶,尚至夷覆,況今布衣相聚草澤?以此行之,滅亡之道也。今南陽諸劉舉宗起兵,觀其來議事者,皆有深計大慮,王公之才,與之並合,必成大功,此天所以祐吾屬也。”下江諸將雖屈強少識,然素敬常,乃皆謝曰:“無王將軍,吾屬幾陷於不義。願敬受教。”即引兵與漢軍及新市、平林合。於是諸部齊心同力,銳氣益壯,遂俱進,破殺甄阜、梁丘賜。
  及諸將議立宗室,唯常與南陽士大夫同意欲立伯升,而朱鮪、張卬等不聽。及更始立,以常為廷尉、大將軍,封知命侯。別徇汝南、沛郡,還入昆陽,與光武共擊破王尋、王邑。更始西都長安,以常行南陽太守事,令專命誅賞,《東觀記》曰:“誅不從命,封拜有功。”封為鄧王,食八縣,賜姓劉氏。常性恭儉,遵法度,南方稱之。
  更始敗,建武二年夏,常將妻子詣洛陽,肉襢自歸。光武見常甚歡,勞之曰:“王廷尉良苦。良,甚也,言苦軍事也。每念往時,共更艱厄,何日忘之。更,經也。艱厄謂帝敗小長安,造常壁,與常共破甄阜及王尋等也。莫往莫來,豈違平生之言乎?”平生言謂常雲“劉氏真主也,誠思出身為用,輔成大功”。常乃久事更始,不早歸朝,帝微以責之,故下文雲“吾與廷尉戲耳”。《詩·韂風》曰:“莫往莫來,悠悠我思。”常頓首謝曰:“臣蒙大命,得以鞭策托身陛下。策,馬檛也。言執策以從之。始遇宜秋,後會昆陽,幸賴靈武,輒成斷金。伯升與常深相結,故曰斷金。《易係辭》曰:“二人同心,其利斷金。”更始不量愚臣,任以南州。謂以廷尉行南陽太守。赤眉之難,喪心失望,謂赤眉入長安,破更始。以為天下復失綱紀。聞陛下即位河北,心開目明,今得見闕庭,死無遺恨。”帝笑曰:“吾與廷尉戲耳。吾見廷尉,不憂南方矣。”謂南陽也。乃召公卿將軍以下大會,具為群臣言:“常以匹夫興義兵,明於知天命,故更始封為知命侯。與吾相遇兵中,尤相厚善。”特加賞賜,拜為左曹,《前書》曰,左、右曹,平尚書事。封山桑侯。山桑,縣,屬沛郡,今亳州縣。
  後帝於大會中指常謂群臣曰:“此傢率下江諸將輔翼漢室,心如金石,真忠臣也。”是日遷常為漢忠將軍,遣南擊鄧奉、董欣,令諸將皆屬焉。又詔常北擊河閑、漁陽,平諸屯聚。五年秋,攻拔湖陵,又與帝會任城,因從破蘇茂、龐萌。進攻下邳,常部當城門戰,一日數合,賊反走入城,常追迫之,城上射矢雨下,帝從百餘騎自城南高處望,常戰力甚,馳遣中黃門詔使引還,賊遂降。又別率騎都尉王霸共平沛郡賊。《東觀記》曰,沛郡賊,苗虛也。六年春,徵還洛陽,令夫人迎常於舞陽,歸傢上塚。西屯長安,拒隗囂。七年,使使者持璽書即拜常為橫野大將軍,位次與諸將絶席。絶席謂尊顯之也。《漢官儀》曰:“御史大夫、尚書令、司隸校尉,皆專席,號三獨坐。”常別擊破隗囂將高峻於朝那。朝那,縣,屬安定郡也。囂遣將過烏氏,常要擊破之。轉降保塞羌諸營壁,皆平之。九年,擊內黃賊,破降之。後北屯故安,拒盧芳。故安,縣,屬涿郡,故城在今易州易縣南也。十二年,薨於屯所,謚曰節侯。
  子廣嗣。三十年,徙封石城侯。石城故城在今復州沔陽縣東南也。永平十四年,坐與楚事相連,國除。
  鄧晨字偉卿,南陽新野人也。世吏二千石。《東觀記》曰:“晨曾祖父隆,揚州刺史;祖父勳,交址刺史。”父宏,豫章都尉。晨初娶光武姊元。王莽末,光武嘗與兄伯升及晨俱之宛,與穰人蔡少公等燕語。少公頗學圖讖,言劉秀當為天子。或曰:“是國師公劉秀乎?”光武戲曰:“何用知非僕邪?”坐者皆大笑,晨心獨喜。《東觀記》曰:“晨與上共載出,逢使者不下車,使者怒,頗加恥辱。上稱江夏卒史,晨更名侯傢丞。使者以其詐,將至亭,欲罪之,新野宰潘叔為請,得免。”及光武與傢屬避吏新野,捨晨廬,甚相親愛。晨因謂光武曰:“王莽悖暴,盛夏斬人,此天亡之時也。王莽地皇元年,下書曰:“方出軍行師,有趍歡犯法者,斬無須時。”於是春夏斬人都市,百姓震懼也。往時會宛,獨當應邪?”光武笑不答。
  及漢兵起,晨將賓客會棘陽。漢兵敗小長安,諸將多亡傢屬,光武單馬遁走,遇女弟伯姬,與共騎而奔。前行復見元,趣令上馬。元以手撝曰:“行矣,不能相救,無為兩沒也。”會追兵至,元及三女皆遇害。漢兵退保棘陽,而新野宰乃污晨宅,焚其塚墓。宗族皆恚怒,曰:“傢自富足,何故隨婦傢人入湯鑊中?”晨終無恨色。
  更始立,以晨為偏將軍。與光武略地潁川,俱夜出昆陽城,擊破王尋、王邑。又別徇陽翟以東,至京、密,皆下之。京、密,二縣名,屬河南郡。京故城在今鄭州滎陽東,鄭之京邑也。密故城在滎陽東南也。更始北都洛陽,以晨為常山太守。會王郎反,光武自薊走信都,晨亦閑行會於鉅鹿下,自請從擊邯鄲。光武曰:“偉卿以一身從我,不如以一郡為我北道主人。”乃遣晨歸郡。光武追銅馬、高鬍群賊於冀州,晨發積射士千人,積與跡同,古字通用,謂尋跡而射之。又遣委輸給軍不絶。光武即位,封晨房子侯。房子,今趙州縣也。帝又感悼姊沒於亂兵,追封謚元為新野節義長公主,立廟於縣西。封晨長子泛為吳房侯,吳房,今豫州縣也。以奉公主之祀。
  建武三年,徵晨還京師,數宴見,說故舊平生為歡。晨從容謂帝曰:“僕竟辦之。”光武前語晨雲:“何用知非僕乎?”故晨有此言也。帝大笑。從幸章陵,拜光祿大夫,使持節監執金吾賈復等擊平邵陵、新息賊。新息,今豫州縣也。四年,從幸壽春,留鎮九江。
  晨好樂郡職,由是復拜為中山太守,吏民稱之,常為冀州高第。中山屬冀州,於冀州所部郡課常為弟一也。十三年,更封南侯。音力全反。入奉朝請,復為汝南太守。十八年,行幸章陵,徵晨行廷尉事。從至新野,置酒酣宴,賞賜數百千萬,復遣歸郡。晨興鴻郤陂數千頃田,鴻郤,陂名,在今豫州汝陽縣東。成帝時,關東水陂溢為害,翟方進為丞相,奏罷之。汝土以殷,魚稻之饒,流衍它郡。衍,饒也。明年,定封西華侯,復徵奉朝請。二十五年卒,詔遣中謁者備公主官屬禮儀,《漢官儀》曰“長公主官屬,傅一人,員吏五人,騶僕射五人,私府長、食官長、永巷令、傢令各一人”也。招迎新野主魂,與晨合葬於北芒。乘輿與中宮親臨喪送葬。謚曰惠侯。
  小子棠嗣,後徙封武當。棠卒,子固嗣。固卒,子國嗣。國卒,子福嗣,永建元年卒,無子,國除。
  來歙字君叔,歙音許及反。南陽新野人也。六世祖漢,有才力,武帝世,以光祿大夫副樓船將軍楊僕,擊破南越、朝鮮。父仲,《東觀記》“仲”作“衝”。哀帝時為諫大夫,娶光武祖姑,生歙。光武甚親敬之,數共往來長安。
  漢兵起,王莽以歙劉氏外屬,乃收係之,賓客共篡奪,得免。更始即位,以歙為吏,從入關。數言事不用,以病去。歙女弟為漢中王劉嘉妻,嘉遣人迎歙。因南之漢中。更始敗,歙勸嘉歸光武,遂與嘉俱東詣洛陽。
  帝見歙,大歡,即解衣以衣之,《東觀記》曰“解所被襜襦以衣歙”也。拜為太中大夫。是時方以隴、蜀為憂,獨謂歙曰:“今西州未附,西州謂隗囂也。子陽稱帝,道裏阻遠,諸將方務關東,思西州方略,未知所任,其謀若何?”歙因自請曰:“臣嘗與隗囂相遇長安。其人始起,以漢為名。今陛下聖德隆興,臣願得奉威命,開以丹青之信,楊子《法言》曰“聖人之言,明若丹青”也。囂必束手自歸,則述自亡之埶,不足圖也。”帝然之。建武三年,歙始使隗囂。五年,復持節送馬援,因奉璽書於囂。既還,復往說囂,囂遂遣子恂隨歙入質,拜歙為中郎將。時山東略定,帝謀西收囂兵,與俱伐蜀,復使歙喻旨。囂將王元說囂,多設疑故,久冘豫不决。冘豫,不定之意也。《說文》曰“冘冘,行兒”也。音淫。《東觀記》曰“狐疑不决”也。歙素剛毅,遂發憤質責囂曰:質,正也。“國傢以君知臧否,曉廢興,故以手書暢意。足下推忠誠,遣伯春委質,囂子恂,字伯春。是臣主之交信也。今反欲用佞惑之言,為族滅之計,叛主負子,違背忠信乎?吉兇之决,在於今日。”欲前刺囂,囂起入,部勒兵,將殺歙,歙徐杖節就車而去。囂愈怒,王元勸囂殺歙,使牛邯將兵圍守之。囂將王遵諫曰:“愚聞為國者慎器與名,為傢者畏怨重禍。器,車服也。名,爵號也。言名與器不可妄授也。俱慎名器,則下服其命;輕用怨禍,則傢受其殃。今將軍遣子質漢,內懷它志,名器逆矣;外人有議欲謀漢使,輕怨禍矣。古者列國兵交,使在其閑,《左傳》曰:“晉欒書伐鄭,鄭人使伯蠲行成,晉人殺之,非禮也。兵交使在其閑,可也。”所以重兵貴和而不任戰也,何況承王命籍重質而犯之哉?君叔雖單車遠使,而陛下之外兄也。光武之姑子,故曰外兄也。害之無損於漢,而隨以族滅。昔宋執楚使,遂有析骸易子之禍。《左傳》曰,楚使申舟聘齊,不假道於宋。華元曰:“楚不假道,鄙我也。”乃殺之。楚子聞之,遂圍宋。宋人懼,使華元夜入楚師,告子反曰“寡君使元以病告,弊邑易子而食,析骸以爨”也。小國猶不可辱,況於萬乘之主,重以伯春之命哉1歙為人有信義,言行不違,及往來遊說,皆可案覆,西州士大夫皆信重之,多為其言,故得免而東歸。
  八年春,歙與徵虜將軍祭遵襲略陽,遵道病還,分遣精兵隨歙,合二千餘人,伐山開道,從番須、回中番須、回中,並地名也。番音盤。武帝元封四年幸雍,通回中道。《前書》音義曰回中在汧。汧今隴州汧源縣也。徑至略陽,徑,直也。斬囂守將金梁,因保其城。囂大驚曰:“何其神也1《東觀記》曰:“上聞得略陽,甚悅。左右怪上數破大敵,今得小城,何足以喜?然上以略陽囂所依阻,心腹已壞,則製其支體易也。”乃悉兵數萬人圍略陽,斬山築堤,激水灌城。歙與將士固死堅守,矢盡,乃發屋斷木以為兵。囂盡銳攻之,自春至秋,其士卒疲弊。帝乃大發關東兵,自將上隴,囂衆潰走,圍解。於是置酒高會,勞賜歙,班坐絶席,在諸將之右,賜歙妻縑千匹。詔使留屯長安,悉監護諸將。
  歙因上書曰:“公孫述以隴西、天水為藩蔽,故得延命假息。今二郡平蕩,則述智計窮矣。宜益選兵馬,儲積資糧。昔趙之將帥多賈人,高帝懸之以重賞。高帝十年,陳豨反於趙、代,其將多賈人,帝多以金購,豨將皆降。今西州新破,兵人疲饉,若招以財𠔌,則其衆可集。臣知國傢所給非一,用度不足,然有不得已也。”帝然之。於是大轉糧運,《東觀記》曰:“詔於汧積𠔌六萬斛,驢四百頭負?。”詔歙率徵西大將軍馮異、建威大將軍耿弇、虎牙大將軍蓋延、揚武將軍馬成、武威將軍劉尚入天水,擊破公孫述將田弇、趙匡。明年,攻拔落門,聚名也。解見《光武紀》。隗囂支黨周宗、趙恢及天水屬縣皆降。
  初王莽世,羌虜多背叛,而隗囂招懷其酋豪,遂得為用。及囂亡後,五溪、先零諸種數為寇掠,皆營塹自守,州郡不能討。歙乃大修攻具,率蓋延、劉尚及太中大夫馬援等進擊羌於金城,大破之,斬首虜數千人,獲牛羊萬餘頭,𠔌數十萬斛。又擊破襄武賊傅慄卿等。襄武,縣,屬隴西郡也。隴西雖平,而人饑,流者相望。流謂流離以就食也。歙乃傾倉廩,轉運諸縣,以賑贍之,於是隴右遂安,而涼州流通焉。
  十一年,歙與蓋延、馬成進攻公孫述將王元、環安於河池、下辨,陷之,乘勝遂進。蜀人大懼,使刺客刺歙,未殊,馳召蓋延。延見歙,因伏悲哀,不能仰視。歙叱延曰:“虎牙何敢然!今使者中刺客,無以報國,故呼巨卿,欲相屬以軍事,而反效兒女子涕泣乎!刃雖在身,不能勒兵斬公邪1延收淚強起,受所誡。歙自書表曰:“臣夜人定後,為何人所賊傷,中臣要害。何人謂不知何人也。臣不敢自惜,誠恨奉職不稱,以為朝廷羞。夫理國以得賢為本,太中大夫段襄,骨鯁可任,骨鯁,喻正直也。《說文》曰:“鯁,魚骨也。”食骨留咽中為鯁。願陛下裁察。又臣兄弟不肖,肖,似也。不似猶不賢也。終恐被罪,陛下哀憐,數賜教督。”投筆抽刃而絶。
  帝聞大驚,省書闃涕,乃賜策曰:“中郎將來歙,攻戰連年,平定羌、隴,憂國忘傢,忠孝彰著。遭命遇害,嗚呼哀哉1使太中大夫贈歙中郎將、徵羌侯印綬,謚曰節侯,謁者護喪事。喪還洛陽,乘輿縞素臨吊送葬。以歙有平羌、隴之功,故改汝南之當鄉縣為徵羌國焉。徵羌故城在今豫州郾城縣東南也。
  子褒嗣。十三年,帝嘉歙忠節,復封歙弟由為宜西侯。《東觀記》曰“宜西鄉侯”。褒子棱,尚顯宗女武安公主。棱早歿,褒卒,以棱子歷為嗣。
  論曰:世稱來君叔天下信士。夫專使乎二國之閑,豈厭詐謀哉?而能獨以信稱者,良其誠心在乎使兩義俱安,而己不私其功也。
  歷字伯珍,少襲爵,以公主子,永元中,為侍中,監羽林右騎。羽林騎,武帝置。宣帝令中郎將騎都尉監羽林,見前書。永初三年,遷射聲校尉。永寧元年,代馮石為執金吾。延光元年,尊歷母為長公主。二年,遷歷太僕。
  明年,中常侍樊豐與大將軍耿寶、侍中周廣、謝惲等共讒陷太尉楊震,震遂自殺。歷謂侍御史虞詡曰:“耿寶托元舅之親,寶女弟為清河王慶姬,即安帝嫡母也,故寶於帝為元舅焉。榮寵過厚,不念報國恩,而傾側姦臣,誣奏楊公,傷害忠良,其天禍亦將至矣。”遂絶周廣、謝惲,不與交通。時皇太子驚病不安,避幸安帝乳母野王君王聖捨。太子乳母王男、廚監邴吉等以為聖捨新繕修,犯土禁,不可久禦。聖及其女永與大長秋江京及中常侍樊豐、王男、邴吉等互相是非,聖、永遂誣譖男、吉,皆幽囚死,傢屬徙比景。太子思男等,數為嘆息。京、豐懼有後害,妄造虛無,構讒太子及東宮官屬。帝怒,召公卿以下會議廢立。耿寶等承旨,皆以為太子當廢。歷與太常桓焉、廷尉張皓議曰:“經說,年未滿十五,過惡不在其身。且男、吉之謀,皇太子容有不知,宜選忠良保傅,輔以禮義。廢置事重,此誠聖恩所宜宿留。”帝不從,宿留猶停留也。宿留音秀溜。是日遂廢太子為濟陰王。時監太子傢小黃門籍建、中傅高梵等梵音扶泛反。皆以無罪徙朔方。歷乃要結光祿勳祋諷,祋音丁外反。宗正劉瑋,將作大匠薛皓,侍中閭丘弘、陳光、趙代、施延,太中大夫朱倀、倀音醜羊反。第五頡,頡音下結反。中散大夫曹成,諫議大夫李尤,符節令張敬,《續漢志》曰:“符節令,秩百石。”持書侍御史龔調,續漢志曰“持書侍御史,秩六百石”也。羽林右監孔顯,《漢官儀》“羽林左、右監,屬光祿”也。城門司馬徐崇,衛尉守丞樂闈,守丞,兼守之丞也。長樂、未央廄令鄭安世等十餘人,續漢志曰“未央廄令一人,長樂廄令一人,主乘輿馬也。”俱詣鴻都門證太子無過。龔調據法律明之,以為男、吉犯罪,皇太子不當坐。帝與左右患之,乃使中常侍奉詔脅群臣曰:“父子一體,天性自然。以義割恩,為天下也。歷、諷等不識大典,而與群小共為歡嘩,外見忠直而內希後福,飾邪違義,豈事君之禮?朝廷廣開言事之路,故且一切假貸;若懷迷不反,當顯明刑書。”諫者莫不失色。薛皓先頓首曰:“固宜如明詔。”歷怫然,《字林》曰:“怫,鬱也。”怫音扶勿反。廷詰皓曰:“屬通諫何言,而今復背之?屬,近也。通猶共也。近言共諫,何乃相背也。大臣乘朝車,處國事,固得輾轉若此乎1《周禮》曰:“卿乘夏縵,大夫乘墨車。”輾轉,不定也。《詩》曰:“展轉反側。”乃各稍自引起,歷獨守闕,連日不肯去。帝大怒,乃免歷兄弟官,削國租,黜公主不得會見。歷遂杜門不與親戚通,時人為之震慄。
  及帝崩,閻太後起歷為將作大匠。順帝即位,朝廷鹹稱社稷臣,於是遷為衛尉。祋諷、劉瑋、閭丘弘等先卒,皆拜其子為郎;朱倀、倀音醜良反。施延、陳光、趙代等並為公卿,任職;徵王男、邴吉傢屬還京師,厚加賞賜;籍建、高梵等悉蒙顯擢。永建元年,拜歷車騎將軍,弟祉為步兵校尉,超為黃門侍郎。三年,母長公主薨,歷稱病歸第;服闋,復為大鴻臚。陽嘉二年,卒官。
  子定嗣。定尚安帝妹平氏長公主,順帝時,為虎賁中郎將。定卒,子虎嗣,桓帝時,為屯騎校尉。弟豔,字季德,少好學下士,開館養徒,少歷顯位,靈帝時,再遷司空。
  贊曰:李、鄧豪贍,捨傢從讖。鄧晨代以吏二千石為豪,李通傢富為贍也。少公雖孚,宗卿未驗。孚,信也。言蔡少公論讖,其事雖信,而李守被誅,是未驗也。王常知命,功惟帝念。王常,更始中為知命侯,後歸朝,上錄其功,封為列侯,故曰帝念。款款君叔,斯言無玷。玷,缺也。方獻三捷,永墜一劍。《小雅·采薇詩》曰:“豈敢定居,一月三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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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二十四史
捲一上光武帝紀第一上捲一下光武帝紀第一下
捲二顯宗孝明帝紀第二捲三肅宗孝章帝紀第三
捲四孝和孝殤帝紀第四捲五孝安帝紀第五
捲六孝順孝衝孝質帝紀第六捲七孝桓帝紀第七
捲八孝靈帝紀第八捲九孝獻帝紀第九
捲十上皇后紀第十上捲十下皇后紀第十下
捲十一劉玄劉盆子列傳第一捲十二王劉張李彭盧列傳第二
捲十三隗囂公孫述列傳第三捲十四宗室四王三侯列傳第四
捲十五李王鄧來列傳第五捲十六鄧寇列傳第六
捲十七馮岑賈列傳第七捲十八吳蓋陳臧列傳第八
捲十九耿弇列傳第九捲二十銚期王霸祭遵列傳第十
捲二十一任李萬邳劉耿列傳第十一捲二十二朱景王杜馬劉傅堅馬列傳第十二
第   I   [II]   [III]   [IV]   [V]   [VI]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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