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评传 “文坛刀客”点评文化名人:谁红跟谁急   》 余秋雨散文的缺憾      韩石山 Han Danshan

  这两年,余秋雨的散文很走红,真可说是到了谈散文不谈余秋雨就是不识货的地步。他最初的散文集子叫《文化苦旅》,说的大都是他趁讲学之便,去各地作文化古迹考察,以及考察中生发的种种感慨。或许正是因了这书名和这内容,人们给他的散文起了个高贵的名目,叫“文化散文”。似乎先前的散文都是没有文化的,独有这一家的是有文化的。实际上,过去这类散文另有个名字,叫学者散文。比如文化大革命前,历史学家翦伯赞的《内蒙访古》,就是一边写自己的游踪,一边对眼前所见到的古迹作历史考察或考证。只能说余秋雨的散文,更偏重于文化意义上的考察与阐述,因而也更能激起对这种文体感到新鲜,对古代文化知之甚少的年轻读者的兴趣。
  他最著名的一篇该是《道士塔》了。写的是当年看守莫高窟的道土王圆■将大量经卷卖给外国探险者的事。作者的描画很细,感慨也很深。比如,说到当时政府的腐败,绝不可能保护这些经卷,也绝不可能开展敦煌学的研究,几乎是呼天抢地地说——
  偌大的中国,竟存不下几卷经文!比之于被官员大量糟践的情景,我有时甚至想狠心说一句:宁肯存放在伦敦博物馆里!这句话终究说得不太舒心。被我拦住的车队,究竟应该驶向哪里?这里也难,那里也难,我只能让它停驻在沙漠里,然后大哭一场。
  这义愤是很有感染力的。但和《内蒙访古》相比,我们就会发现,后辈人更会写文章了。比如对王道士用白灰涂佛像一事,作者是这样写的——
  王道士每天起得很早,喜欢到洞窟里转转,就像一个老农,看看他的宅院。他对洞窟里的壁画有点不满,暗乎乎的,看着有点眼花。亮堂一点多好呢,他找来两个帮手,拎来一桶石灰。草扎的刷子装上一个长把,在石灰桶里蘸一蘸,开始他的粉刷。第一遍石灰刷得太薄,五颜六色还隐隐显现,农民做事就讲究个认真。他再细细刷上第二遍。这儿空气干燥,一会儿石灰已经干透。什么也没有了,唐代的笑容,宋代的衣冠,洞中成了一片净白。道士擦了一把汗憨厚地一笑,顺便打听一下石灰的市价。他算来算去,觉得暂时没必要把更多的洞窟刷白,就刷这几个吧,他达观地放下了刷把。
  这哪里是写散文,分明是写小说。若老一辈学者,写到这些地方,有史料,就引用史料,若于史无证,断然不敢这样下笔。因为那些洞窟里的雕像,固然有被涂了石灰水的,可你凭什么说就是王道士做的?为什么不会是多年后一个李道士,或者说是当时政府为了保护雕像不被风蚀而特意涂上去的。——是想象,是推测,也得说在明处,别把什么都说成是真的,就像亲眼见过似的。
  这篇文章布局很精巧,共四段,每段都不太长,行文也自然有致,该描述的地方描述,该议论的地方议论,没有化不开的痞块,也没有过多地游离于主题之外的笔墨。然而,读过之后,我的感觉是,作者写这样的文章肯定不轻松。这一点,从他在这本书的自序中也不难看出。他说,好些年以前他写过一些史论专著,曾有记者撰文说他写书写得轻松潇洒,其实完全不是如此,那是一种自己给自己过不去的劳累活,一提笔就感到岁月陡增。而他的这些散文,就是当作史论写的,比写史论更难的是,他还得编造莫须有的情节,还得使整个文章像艺术的创造。这该有多难,怎么能轻松得了。记得不久前看一则报道,说是余秋雨对人说,他今后不再写这类文化散文了。往后再也看不到这么有文化的散文了,这该多么让人伤心,看来那句“圣人不出,其如苍生何?”应当改为“圣人隐去,其如苍生何!”
  我却只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为我们的文坛悲哀,为我们的年轻读者悲哀。哪有作家风头正健时,突然宣布搁笔的道理?急流勇退,是有这种说法,可那说的多是官场,文坛又不是官场,怎么将官场的运作方式搬到文坛上来了?——莫非真的意识到,再写下去会有什么凶险?笑话,这样的盛世文章,谁敢说有什么违碍的地方?
  说白了,是余秋雨的散文原本就不是什么创造,不过是一个也还有些才气的读书人的精心编撰。时间一长,就陷人自己制造的模式之中,难以摆脱,也就难以为继。宜布搁笔,算是一种最体面的逃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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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来源】中国友谊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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