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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 》 地下鄉愁藍調 》
第一部分-一個唱垮了政權的搖滾樂團(1)
馬世芳 Ma Shifang
的樂團――“宇宙塑料人”(PlasticPeopleoftheUniverse)。畢竟在那些觀光客的例行活動之外,我還是偷時間跑去唱片行,買了好幾張他們的專輯。店員聽說我要買“宇宙塑料人”的唱片,還露出“閣下十分識貨”的贊許表情哩,害我虛榮了好幾天。
據說他們前前後後出了十來張唱片,我衹買到五張,其中兩張還是九○年代捷剋劇變之後的重組演唱會實況。CD附的說明小册是十幾頁密密麻麻的捷剋文,我衹能望紙興嘆。不過我還是在其中一篇評述文章的末段,辨認出作者署名:瓦茨拉夫・哈維爾(VáclavHavel),劇作傢,捷剋共和國總統。
反復聽着手上這幾張專輯,從七○年代初期偷偷錄下的地下演唱會實況,一直到一九九七年的重組演唱會,這幾個造型怪異的長發老嬉皮,玩的音樂完全超乎我的想象。“宇宙塑料人”的音樂有一種彌天蓋地的感染力,有時小提琴和笛子跟壓迫力十足的低音貝司一起出現,配着陰沉的鼓擊和往復循環的電吉他音節,構成既沉重又優雅的強大張力。有時整首歌都是漫亂傾側的不規則音符,配上長長的念白,抑揚頓挫,像一幀康定斯基的抽象畫。你很容易就會發現,他們的音樂非常壓抑,有些自戀,有些驕傲,但總是揮灑自如、才情洋溢。那樣的音符羅列,埋藏着整個民族的集體記憶,絶不是英美搖滾樂團做得出來的。當然,他們的歌詞我一個字也聽不懂,但是那好像也不大要緊。無論如何,我已經變成他們的歌迷了。
會知道這個樂團,中間頗有一些波折。記得最早看到這個團名,是報上一篇關於一九九○年哈維爾的專訪。這篇文章激起了我莫大的好奇――當然,捷剋剛剛經歷了翻天覆地的改變:就在前一年,劇作傢哈維爾領導的“絲絨革命”(VelvetRevolution)令捷共喪失政權,半年前還在吃牢飯的哈維爾,衆望所歸地出任共和國總統,他在就職演說上慷慨陳詞:“人民,你們的政府歸還給你們了!”但是老實說,那時候的我對東歐情勢一無所悉,也弄不清楚哈維爾原來是做什麽的。真正激發我興趣的,是在那篇文章裏負責訪問哈維爾的傢夥――來自紐約的搖滾歌手婁・裏德(LouReed)。
你當然知道婁・裏德,知道他在六○年代的樂團“地下絲絨”(VelvetUnderground),還有那張安迪・沃霍爾(AndyWarhol)設計封面、畫了一隻大香蕉的名作。關於“地下絲絨”,最著名的描述就是:“沒幾個人買他們的唱片,但每個買了的人,後來都組了自己的搖滾樂團。”婁愛男人也愛女人,婁是衹大毒蟲,婁對性虐待的種種儀式有着超乎尋常的好奇。婁把自己充滿奇特情節的私密生活譜成歌,用一種神經質的、自戀至極的、半吟半念的方式哼唱,好聽得叫人想咬他一口。然而,共和國總統為什麽會跟這種傢夥混在一起呢?
後來我纔知道,哈維爾是全球頭號“地下絲絨”歌迷,不僅如此,他還是怪老子弗蘭剋・紮帕(FrankZappa)的歌迷!哈維爾剛剛當上總統,就迫不及待地把紮帕請到捷剋,以上賓之禮相待,還有意請他擔任文化使節。畢生都在邊緣奮鬥的紮帕大受感動,差點就入了捷剋籍。此外,哈維爾還邀請到平剋・弗洛伊德(PinkFloyd)為國宴表演――我想,地球表面不可能有對搖滾樂更友善的國傢元首了。
哈維爾是在一九七六年,他四十歲的時候迷上搖滾的。一個大雪紛飛的夜晚,有個朋友拎着酒跑來敲他的門,跟他徹夜長聊,並且還提議他跟一個名叫伊凡・希羅斯(IvanJirous)的年輕人見見面。他跟哈維爾說,希羅斯別名“馬哥”(Magor)――這個字在捷文的意思是“瘋漢”。馬哥不但是“宇宙塑料人”這個樂團的“藝術總監”,還有一群滿懷激情的波希米亞浪子,把馬哥當成精神領袖,他們替這個次文化社群取名為“地下社會”。雪夜來客說:他們真精彩,你真該認識一下這群小夥子。
關於馬哥這號傳奇人物,有位記者是這麽說的:“馬哥經歷過嗑藥、酗酒、搖滾、吃牢飯、被條子痛揍、樣板審判、重刑監獄、神話傳奇、一場大革命,還有很多、很多、很多的詩。”經過引薦,哈維爾抱着“姑妄聽之”的心情,和他在布拉格相會。馬哥是個長發披肩、形容邋遢的漢子,一面滔滔不絶發表他對捷剋音樂復興的看法,一面拿出兩三捲卡帶,塞進錄音機,放給中年劇作傢聽,那是幾個當地搖滾樂團,包括“宇宙塑料人”的表演實況。哈維爾聽着破錄音機裏的音樂,大受震動,於是推掉了其他約會,跟馬哥跑去酒吧,徹夜聊到天明,從此成為忘年至交。
哈維爾在多年後回憶那天的感覺:“這種音樂有一種震撼人心的、使人不安的魔力,這是一種使人警醒的、由內心深處發出的真誠的生命體驗,任何人衹要精神尚未完全麻木,就能理解……我突然領悟到,不管這些人的語言多麽粗俗,頭髮多麽長,但真理在他們這邊。”
從這天開始,哈維爾變成了“宇宙塑料人”的忠實歌迷。後來,這些年輕人又介紹他聽地下絲絨和弗蘭剋・紮帕的音樂。它們從一張張颳花了的舊唱片,轉拷成一捲捲秘密流傳的卡帶――在那個年頭,一旦被秘密警察發現你在聽美國搖滾樂,可是會被抓去關的。後來,就跟千千萬萬捷剋青年一樣,不知不覺,哈維爾已經把搖滾樂視為和文學一樣重要的生命元素了。
在肅殺、灰暗的七○年代,許多捷剋政治犯被秘密警察逮捕,關押在牢房裏。面對無窮無盡的審訊與折磨,他們重獲平靜的方法,往往不是祈禱,而是輕輕哼唱婁・裏德的歌、背誦約翰・列儂和鮑勃・迪倫的詩句。弗蘭剋・紮帕和“地下絲絨”的唱片,在美國從來就不是暢銷品,然而紮帕怪異突梯、充滿荒謬色彩的音樂,和“地下絲絨”描述種種陷溺墮落景象的作品,對捷剋青年來說,毋寧是更貼近生活實況的。
在一九六八年蘇軍坦剋大舉壓境之前,布拉格生氣蓬勃的文化圈,經常被拿來跟六○年代的“搖擺倫敦”(SwingingLondon)和紐約東村相提並論:大傢寫詩、蓄長發、搞現代藝術、彈吉他、嗑藥、穿五顔六色的衣服,覺得生活理應就是這樣。也不知該說幸或不幸,“宇宙塑料人”的成立,正巧在“布拉格之春”被十八萬大軍剿滅之後一個月,碰上了當權者用盡全力要鏟除那種花花緑緑的生活,讓一切回歸“正常化”的起點。一九七一年,官報公然宣示:“政府不會容許‘百花齊放’,我們所要栽培、要灌溉、要保護的,衹能是那唯一的花朵――馬剋思主義的紅薔薇!”“宇宙塑料人”的披肩長發、奇裝異服、放蕩行徑和高分貝的搖滾樂,簡直襬明了跟國傢機器過不去,註定了他們被整肅的命運。
讀到這裏,你一定會猜想,“宇宙塑料人”應該是個政治意識十分強烈的樂團吧。但肉店學徒出身的團長米蘭・賀拉夫薩(MilanHlavsa)回憶說:纔不是哩,他衹是忍不住想玩搖滾而已。“宇宙塑料人”的歌詞完全不提政治,甚至連抱怨與哀嘆的情緒都不多見。他們是這樣相信的:“對這個荒謬體製最好的反擊,就是竭盡所能地忽視它。”他們用不和諧的高分貝噪音、粗鄙的打油詩、油膩的長發、驚世駭俗的打扮和浪蕩的生活方式,直接把官方標舉的那套“好公民的價值”扔進了茅坑。一位捷剋文化人這樣描述“宇宙塑料人”的行徑:“他們不跟當政者對話,衹跟自己人對話;他們沒有變成異議分子,反而創造出一種可以暫時滿足自己的另類文化;他們沒有要求當權者賞給自己更多的自由,相反地,他們的行徑就好像自己已經擁有了自由一樣。”
不消說,這替他們惹來了無窮無盡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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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给我换一个看看! 拜托,快把噪音停掉!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資料來源】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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